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iusu (淡淡的心情), 信区: Ghost
标  题: 灰境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5月24日12:31:27 星期四), 站内信件


  我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女人,不是他唯一的女人,我很爱他。
  他来我这儿小息,沏一壶茶,安静地聆听琴声。他大多时候是沉寂的,因而我怕,
我怕自己不了解他。
  他来去不定,当我从昨夜的梦中清醒,身边已经没有了他。我时常感觉自己依然是
在梦中,但我恳求不要让我醒来,他在的时候我会幸福。
  从来不去想他现在是否又怀抱着其他女人,爱他,累得把我击垮,再也没有力气和
勇气去思究这些让我心痛却又无从回答的问题,于是我继续睡直到他再来。
  与他牵着手缓步在白沙堤上的时候是最快乐的,他说西湖很美。
  我嫣然一笑,然后潮湿的唇吻上他的,他又说:“你的唇有西湖的味道。”
  我枕在他的胸前,他紧紧地拥着我,看着西子的远方,天空和水波的亲近,很美。

  看过他诗句的人说他想象丰富,大胆新奇。
  没有人懂他。
  在一次次突破的深层埋着的是压抑和无奈。没有人懂,没有人懂。除了她,不再会
有人懂。
  她是他的女人,一辈子想呵护的人。红颜薄命,她早早地去了,带走了他的魂。
  她的死亡造就了一位出色的诗人。他从不在我面前提她。很多次,在他认为我已入
睡的时候,起身,磨墨,执笔挥洒内心的千疮百孔。然后走向窗口,一页一页把文字撕
碎,伸出手。风,眷恋地轻抚他的诗句带往远处,他又想她了。
  “再爱一次,不行吗?”我问他
  他转过身,我触摸他厚实的肌肤,他埋进我浓密的发中。
  “我以为你不会对我提出这些无稽的问题。”他嗅我的发。
  “女人在爱的同时希望被爱。”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抽回手,我痴痴地望他,可他脸颊背对月光,一片漆黑,我看
不清他。
  他整理衣衫,走了。
  他告诉我他真的要走了,离开这个地方。
  他说:“我会回来的。”俯下身在我唇上轻轻地安抚。
  独自站在西子湖畔,岸边风景依旧。
  我明白他是会回来的,因为他说他会,我相信他。但是真的很累了,我已经不想再
等待。
  白沙堤上还将延续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要我的故事最美丽。
  从容地走近西子,映出我苍白的面容,眼里空空的,甚至没有该有的潮湿。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我爱他。
  向前一跃,猛得感受柔和的湖水轻触肌肤。我默默地闭上眼睛享受这份宁静。
  永别了,最爱。
  穿过无限的黑暗,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黑白无常引我穿过一片郁郁的丛林。现在
,我和他已分开在两个世界,只希望有个女子能够教会他爱。我别无他求。
  走上一座桥,远处是个别致的小亭。有位婆婆微笑地对我。我想,这就应该是孟婆
了。可是,我并不想喝她的茶,不想忘记他。
  在经过孟婆身边的时候,口渴难耐,但我还是安静地走了过去,不望她手中端着的
散发出茉莉香味的浓茶。她很震惊,望着我背影远去。
  在阎王殿上我紧张起来,我知道要面对的是个不讲情理的恶魔。他正扭曲着他狰狞
的面容。眼中的蓝光逼向我。在他身边站着的却是位闭月羞花的楚楚美人。我接受这份
强烈的反差。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的一个故事: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位姑娘陪她
的老母到庙堂上香祈福。当阎王看见姑娘的时候,震惊于她的美貌。在姑娘抬头与阎王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也深深地爱上了他。阎王日夜思念姑娘,于是派小鬼去探问姑娘的心
意。小鬼去了,带回了姑娘。姑娘从世上消失了,却在阎王身边得到了永恒。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样的爱情,但我感动。
  阎王用炙热的眼光大量我,让我想起了他的炙热。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在客栈中
与茶客们争论,他炙热于我的大胆。
  “你和他之间……”阎王突然打住,挥了挥衣袖,叹了口气,“你去吧。”
  我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木然地被美丽女子带到了“轮回口”。
  她对着我浅浅地笑,说:“你的执着注定你是他的,下去吧,去找他。”
  “我选择投湖就是为了放弃他。”我望着她。
  “可是你没放弃对他的感情。”
  我承认但我无奈。因为,我,是他不要的。我摇头,不敢再去碰触内心的骇浪。
  “你该面对的。”
  她把我推进深处,一阵晕旋,又是一片茫然的黑暗。
  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寻求一个完整的家庭已是过分奢侈的事了,7岁的时候,我亲眼
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轮奸而死,父亲不知去向。我无处可去,像狗一样地乞讨。
  一个村庄,经常一片狼籍,大人口中的鬼子带着枪、刺刀进我们的村子,能拿的都
拿了,能烧的也全烧了。如今村子里只剩下我和几个小乞丐,我们比较灵活,鬼子一来
就到处躲闪,树上,墓地。我们恨,咬牙切齿地痛恨。
  我们结伴游荡,每天踏着鲜红的土地前行,跨过一具又一举的尸体。已经彻底的麻
木。对于刺鼻,腐烂的味道和血腥的场面,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我只是知道,我要
活,我要见他。
  我是带着记忆来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上辈子的感情和这辈子的仇恨。它
们从我的心中溢出。
  19岁生日那天,日本终于无条件投降,他们狼狈地逃回罪恶的国都。村子上上下下
狂欢,嬉戏声又回到我们中间,第一次尝试笑,原来是发自内心的真正表情,不虚伪。

  回家必经的小巷里。有双手用力地拽住了我的腿。我一惊,后退几步,驻足。看清
了他是个着日本军服的人,满身血渍和泥泞,是被村里人打的。他们把积压着的所有愤
怒发泄在这些还来不及回国的士兵身上。
  罪有应得。
  我想踢开他,但他的面容是如此痛苦的神情,而那张脸是最为我熟悉的,是他。他
双眼清澈如西子湖水,而他,应该是把这些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望着我,依靠在角落
里,没有力气挣扎。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杀死,为父母为乡亲报仇,或者大声呼喊让
村民把他仗毙。可是,是他,我不能。
  我扶起他从无人的小径走回家,每一步都是艰难的。我可以听见他微弱的心跳声,
我的步伐合着他的。
  他躺在坑上,我解下他的衣衫烧掉。他身上到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我小心地清
理,虽然小心,但他依旧咬着唇,痛苦万分,他是坚强的,没有喊出一声,看着他的痛
处,我的泪不自觉地掉在他的唇上,他颤抖着抬起手轻拭我脸庞如雨般的泪水。
  如果我是个会表达的人,会对所爱的人说我爱你,对痛恨的人说我恨你。然而我不
是,我微笑着对所恨的人,无视于所爱的人。
  始终还是会失去他的,我觉得,我们身上背负得太多,远远超过了爱情的范围。结
果呢,我还敢深想吗?
  十一月,这里已经是苍茫一片,雪花无休无尽地落下来,落下来,叠了一层又一层
。但是不管现在它们有多么地厚实,必然是会被融化的。总有一天,融化在他人的脚下
,融化在强烈的阳光里。
  他听不懂我的语言,于是我们之间只有各种手势。深夜,我们坐在床头,我望着他
的眼,对他说我爱他爱得有多辛苦。
  他自然是不明白的,我认为这样很好,可以把所有的都和他说,即使我在他记忆里
仍是一片空白。
  我准备让他回国,毕竟,对于他,中国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对他比划着试图让
他尽可能的懂。
  他懂了,然而不做任何表情。
  清晨,我们还在梦乡,一群村民带着铁棍,麻绳破门而入。我吓得躲进他温暖的怀
里。我轻轻地拍着我。
  村民的面容铁青的黑,脏字从他们的口中蹦出。他们开始拉扯我们,但我们抱着,
紧紧的。
  他们打他,我哭,我叫不要,可没人听我,我松手。
  渐渐,我和他被拉得越来越远,可我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牢牢的。一个村民抬起
铁棒狠命地敲下,他猛喊一声,撞碎我的心。
  我不顾一切地甩开抓着我的手,抱住他。泪水撑满了眼眶。我对他们喊:“爱人有
错吗?相爱有错吗?”
  他们直直地瞪我。
  爱人是没错的,相爱是没错的。但这种时期,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日本男人的爱情
是有罪的。
  我和他分别被装进猪笼,抬到江边。
  滚滚的江水,咆哮着奔腾。
  他就在我身旁,可我无法伸出手触及他的呼吸。我确定他看着我,却辨别不清他的
眼神。
  全村村民围着我们,唾骂,指责,扔发酶的食物,咒骂,我闭上眼睛。
  村长指挥四个上身赤裸的粗壮男人扛起装着他的猪笼,男人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江水澎湃,飞溅白色的星星点点。猛然撞击两岸的岩石,满身是伤得离去。
  他要先我被丢进江中,近似乞求的,我望向汹涌的江面,它可以吞噬我们的身躯,
但请不要啃食我们的灵魂。
  这一刻变得那么的静,天变得近似透明的美丽。
  男人们把他扛到死亡的边缘,我看着他在猪笼里拱曲的背。
  我的爱人,我们的命。
  男人们开始摇动猪笼,向前推进,放手。
  猪笼下坠,下坠。我的心下沉,下沉。刹那,他猛喊:“我   爱    你。”
  随后是一阵溅起水花的巨响。
  我想,那是句他唯一学会的中文。
  涛声淹没不了承诺。
  他先去了,我被抬起,紧张,恐惧,害怕,幸福。我幸福,是的。那句话我懂。
  于是,我灿烂地微笑。
  我追上了他,他静静地注视我,执起我的手,牵着,并肩地向前走。孟婆依然在那
,端着茶。
  我望着他,说:“我不喝。”
  他紧紧地握住我,点头。
  黑白无常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身边,把我们拉远,掰开我和他紧闭的唇,一股股的苦
涩浇灌进我们的喉。
  我不喝,不喝,不喝……
  跳入梦境隧道
  穿越
  返回一个寂廖窗口
  影子与狂风纠缠
  缠绕
  缠绕
  碎
  他稠密的浓发舞动
  忧郁的眼眸带着伤
  看远方
  痛
  收拾麻木的哀愁
  带着它
  远走
  回首
  伫立
  回首
  泣
  25年中,一个男人的影子不停地在我眼前清晰,模糊,消失,清晰,模糊,消失
  对于这个站在西子湖畔吟诗的莫须有的男人,我莫名其妙地流泪。
  我想象不出他的样子,但他确实在我每一根神经中游走。
  对他有一种感伤,从体内慢慢扩散,发酵,浓缩每个细胞的沉默,爆发。
  于是思念泛滥,却可笑得不知道该思念谁。
  明天,新千年的第一天,我要结婚了。
  我将带着他的影子一并嫁给我不爱的丈夫。
  黄浦江边的风很大。夜,黑得让人想去征服。
  曾经尝试用画笔绘下他,然而笔端落在纸上,墨汁无规则地蔓延,一圈又一圈,蔓
延。
  我想我应该认识他。
  我想我应该爱他。
  我想我应该去找他。
  但是,我要结婚了,在明天。
  上海夜晚闪烁的星总是如此得暗淡,我真希望它掉下来,砸醒那个影子,告诉我,
他是谁。
  挤在人群中随他们涌动,看不见前方的道路,随着他们,缓缓移动。
  又是一股人潮,脚下凹凸不平,我向左一斜,一双温暖的手抱住我。
  那双手的主人问:“小姐,去西子湖畔怎么走?”
  我对上他的眸子,流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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