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沉睡谷4-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12 15:52:50 2005), 转信
第4章 串串香串串都香
谭东不顾唐婉的反对,还是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医生检查完了说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膝盖和胳膊上蹭破了点皮。用碘酒消了毒,谭东本来想让医生给唐婉包扎一下的
,但唐婉坚决反对,说胳膊和腿上如果缠上两段纱布,她还怎么上街。
谭东苦笑,在现在这些女孩的心里,美丽比健康更重要。
知道唐婉无恙,终究是件开心的事,但想到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城市,谭东的心情还
是很快黯淡下来。唐婉不知道谭东的心事,笑嘻嘻地问去哪儿吃饭。
谭东搀扶着唐婉走在街上,低头看一下她腿上的伤:“你的腿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去
哪儿呢,我们还是就近找个地方吧。”在哪儿吃饭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能跟自己喜欢
的人在一块儿。唐婉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去海云街上吃串串香吧。”谭东怔了怔:“
你不是不喜欢去吃那些街边的小吃吗?”唐婉笑了笑:“喜欢什么是可以改变的,也许我
现在已经开始喜欢了呢?”谭东明白唐婉的心意,她是在试图走进他的生活。但是,现实
是残酷的,很多事情并不是单凭喜好,或者你想去做就能做好的。
看着面前脸上荡漾着笑意的女孩,谭东心痛的感觉又生出来了。他怎么能舍得离开这
样的女孩独自去往异乡,他又怎样才能将告别的话说出口?
那就还是先去吃串串香吧。
串串香有点像重庆的麻辣烫,都是将各种蔬菜与肉串成串任人挑选。与麻辣烫不同的
是,串串香是店主将你选好的串子集中搁在一口锅里煮熟,然后装在小盆里,浇上高汤,
再依食客的口味配上作料。
唐婉以前从不在街边的小吃店里吃东西,但自从跟着谭东吃了一次串串香后,便喜欢
上了这种小吃。
现在,谭东跟唐婉就坐在海云街那家小店里,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小盆,盆里面是烫好
的串串香。唐婉吃了很多,肚子又有了发胀的感觉。她拍拍自己的肚子,感慨道:“好饱
。为什么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就特别能吃东西?”谭东已经盯着唐婉好一会儿了,待
她目光迎上他的,他又慌忙把目光移开了。他说:“以后不跟我在一块儿,你也要多吃点
。我希望你能长得再胖点。”唐婉笑道:“怎么,嫌我瘦了?”她转念间,想起中午在电
梯里见到那瘦子,便随口道,“你肯定没见过真正的瘦人什么样,你只要用根钉子就能把
他挂在墙上。”唐婉住了嘴,因为她这时心里又有了那种不适感。或许是因为我吃多了吧
,她想。可那种不适跟晚上下班时在电梯里的感觉一样,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了些恐惧。但
是,跟谭东在一块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没有人可以伤害自己,谭东会像传说中的王
子一样,把任何胆敢走到她身边的魔鬼赶开。
这样想,唐婉又开心起来。她这时才注意到谭东的神色有些异常,而且,他还背着一
个大大的旅行包,旅行包鼓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唐婉说:“你今天干嘛背这么大一个包?”为什么要背这么大一个包?谭东恍惚了一
下,一些愁苦在他的脸上稍现即逝。心里的痛感很快蔓延开来,还有些忧伤也适时地爬上
他的额头,他想掩饰,可那些痛感与忧伤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在他眼里生了根,他再也
没有办法将它们藏起了。
唐婉立刻就感觉到了,她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她抓住谭东的手,问:“发生了什
么事,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谭东默然,无言以对。
唐婉摇动谭东的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底已现出些绝望的目光
,因为这么长时间,她还从来没见谭东这么消沉过。她顿了顿,忽然变得平静下来,只是
眼中涌上些晶莹。
“你迟早会告诉我的,是不是,那么你就现在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吧。如果你不想
让我担心,就告诉我。告诉我,好吗。”她说。
能告诉她些什么呢?谭东依然保持沉默。他不能告诉唐婉他已经退掉了租来的房子,
也不能告诉她他为什么会离开这个城市,但是,无论怎么样,唐婉都会知道即将发生的事
:他兜里装着明晨的车票,他将在明晨离开这个城市。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谭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历史,历史成为过去,只要时间不能倒转,纵便你有天大的本事
,也没有办法改变其中的一丝痕迹。有些时候,我们要很小心地把历史隐藏,因为有些历
史如果在现实中出现,它便会成为一头猛兽,吞蚀掉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谭东现在就觉得自己与猛兽同行,除了远远离开,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但是,他不能把猛兽展现在唐婉面前。他爱唐婉,失去唐婉如果成为一种必然,他宁
愿自己在她心里保持现在的感觉。许多年后,当唐婉已经从伤痛中摆脱开来,想起曾经发
生在她生命里的一段恋情,她一定会生出些淡淡的忧伤,那时,她也一定不会忘记一个叫
谭东的名字。
这样,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谭东沉默着,他只能让自己狠下心来。其实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很脆弱,因为他需要面
对的敌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而自己这个敌人是杀不死的。
人总喜欢用逃避来面对一些现实,而谁知道逃避其实是种多深的无奈?
谭东最后对唐婉说:“我要走了,永远地离开这个城市,不再回来。”唐婉如遭重创
,她呆呆地盯着谭东,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旋即,她眼中落下泪来,目光已变得冷漠。
“你要离开我了吗?你答应要好好保护我的,一辈子保护我。现在,你忘了你的诺言
了吗?你要丢下我不管了,你觉得保护我是件很辛苦的事了吗?”“不是这样!”谭东重
重地道,“我没有忘记答应过你的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
还能保护你?”“我不管!”唐婉连连摇头,叫得很大声,她的失态让她在这家串串香小
店里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我不管,我要你这辈子都守着我!”谭东看着面前的女孩,
满眼都是无奈:“也许,离开你就是保护你。”唐婉不说话了,就那么怔怔地瞪着谭东。
她美丽的面孔这时有些扭曲,本来柔和的线条变得僵硬。她的头发刚才摇头晃乱了,有几
缕沾上了些泪,横穿过脸颊。她的神情绝望夹杂着漠然,还有仇视,仿佛谭东丢下她,便
是犯了天大的罪一般。而最终,漠然与仇恨都渐渐消散,留下的只有绝望。
谭东惊异地看着唐婉神情的变化,觉得这一刻的唐婉变得陌生起来。也许并不是陌生
,在他初见到她时,她便经常在眼中流露出这种绝望来,偶尔还间杂着漠然与仇视。
还有恐惧。
——是不是在这个女孩身上,还隐藏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这一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谭东悲哀地想,这个夜晚终究会过去,自己终究会在明晨
踏上离去的列车,与唐婉的恋情也必将成为历史。现在他只希望,许多年后,如果他有机
会再次与面前的女孩在街上擦肩而过,她还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今夜的天空有些异样,暗黑的云层背后,好像有些亮光时隐时现。空气中飘荡着温热
的气息,那些温热与平日不同,它们好像有了形状,在空气中不断挤压着你,让你觉得郁
闷和烦躁。
谭东送唐婉回家的路上,在人行道上,看到一只半尺多长的大老鼠叽叽叫着从马路上
横穿过来。唐婉惊叫一声,躲到了谭东的怀里。谭东也在瞬间,伸出双臂紧紧拥住了女孩
。
谭东的怀抱像感觉中一样温暖且坚固。
唐婉哭了,在谭东的怀中。那些细细的哭泣声让她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谭东轻抚
她的后脊,发现女孩一直在轻微地颤栗。于是,谭东也有了些想落泪的欲望。
哭泣离谭东似乎很遥远了,唯一留在记忆中的哭泣好像还是在上中学的时候。那个黄
昏,他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院里一个大大的坑,悄然落泪。在那土坑的位置,原本应
该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栀子花树。
在唐婉家小区的门口,唐婉转过身来面向谭东。这一刻,谭东忽然发现唐婉脸上是他
从未见过的坚定表情。唐婉说:“不要走,在这里等着我,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把事
情解决后,就回来找你。”谭东刹那间慌张起来,他连连摆手,但嘴里只说出两个字来:
“不要!”唐婉不再停留,转身就向小区里跑去了。谭东欲追,可唐婉跑得飞快,已经离
他十几米远了。谭东在小区大门外徘徊,心内忽地也笼上了层巨大的恐惧。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究竟什么原因让他必须离开心爱的女孩,离开这城市?
“你回来了。”唐婉径自穿过客厅回自己的房间,好似没听见父亲说话的声音。门“
哐啷”一声关上,门外的两个老人对视一眼,俱都无言,相对发出一声叹息后,便把目光
落在厅里的电视机上。电视里在播一部警匪片,一个公安局副局长亲自带队捉拿一个杀人
犯。老头老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却谁都没有留意电视里播放的内容。
唐婉的房里有些动静,老太太担心地看看那边的房门,再看看老伴。父亲皱着眉,有
心想上前查看,但终究还是忍住未动。
半晌,唐婉的门开了,唐婉换了身休闲的运动装,拎着一个大箱子走出来。老头老太
有片刻的惶惑,待他们明白过来唐婉的意图后,都慌张起来。母亲上前抱住了女儿,父亲
则紧走两步拦在唐婉的面前。
母亲带着些哭音说:“婉儿,你这是要干什么?”父亲满面怒容,手指着唐婉,想喝
斥什么,却一时语塞,那手指便不住地颤动。
父亲真的老了,头发虽然没有全白,但俱都呈现种灰白的颜色。他前几年保养得很好
的皮肤现在也现出许多褶皱,鬓发下面的几颗老人斑也愈来愈明显。他站在唐婉面前,已
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与大度,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愤怒的程度,他的腰杆还挺得笔直,让人可
以想见他的军旅出身。
“你到底想干什么!”父亲终于说出话来。
唐婉面上一片冷漠,她眼睛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盯着父亲:“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你选择的生活是什么?”父亲低吼,“就是选择跟那个街
头的混混呆在一起?为了他,你不惜离家出走,不惜丢下我们!”唐婉摇头:“可是你忘
了,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母亲在边上抓紧了唐婉的胳膊:“婉儿,天下哪有不想自
己儿女好的父母,我们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你呀。”唐婉依旧面无表情地瞅瞅母亲:“
你们知道我需要什么吗?你们只会把你们的意志强加到我头上,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你们
知道吗,这些年,我只有跟谭东在一块儿,我心里才感到踏实,才感到原来我也可以像身
边大多数女孩一样幸福生活。现在,是你们要毁了我刚刚得到的幸福。”“够了!”父亲
大吼。这时他眼前一阵晕眩,分明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也许他无法改变女儿的意志了
,但他却坚信谭东是个魔鬼,只是,这个魔鬼现在正在沉睡之中。他终有一天会醒来,会
撕裂身边最亲近的人。
父亲喘息了一下,心里想如果实在迫不得已,他就要向女儿说明一切,让女儿彻底认
清谭东的真面目,到那时,女儿一定会明白他的苦心。但是,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恐惧,
因为此刻,女儿的神情仿似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眼里的冷漠好像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
打动她,包括亲情。
父亲心底的恐惧更浓了些。不能再回到过去,不能让女儿再一次承受那么深的伤害。
老人觉得自己进退两难了,因而在后来说话时便没有了底气。
“婉儿,你相信我们,我们是你的父母,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们反对你跟谭东来往是有原因的,或许你现在不明原委,但你将来一定会明白,所以
,现在即使你心里怪我们,我们也要狠下心来。”唐婉冷笑道:“你们狠下心来要做什么
呢?”“坚决不让你跟谭东再有任何的往来!”“所以你才三番五次找人,软硬兼施去威
胁谭东。”唐婉冷笑道,“你找人给谭东送去了多少钱,他跟我分手在你眼里值多少钱呢
?你还让派出所的人去恐吓他,用他以前的一些劣迹来威胁他。现在,你终于得逞了,他
要离开这城市了,但是,现在我告诉你们,如果他离开了,我也会跟着他离开,你们永远
没有办法把我们拆散。”“婉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母亲在边上先流下泪来。
父亲阴森着脸,不相信地看着女儿。女儿此刻好像完全变了副模样,平日的乖巧温顺
都似已离她而去,她面上的冷漠让她看上去冷冰冰的,好像——好像中了邪一般。
“婉儿,你听我说,我为了想分开你跟谭东,确实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此番他要离
开这城市,确实不是我逼迫的。他自己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
话吗?”唐婉轻蔑地说,“我不信!”“不管你信不信,你今天都别想走出家门。”父亲
也变得强硬起来。
“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那你就试试!”父亲向前迈一步,刚才说话时稍有些伛
偻的腰板再次挺得笔直,“不管你现在心里怎么恨我,但我还是不会让你跟那个魔鬼在一
起。”“魔鬼?”唐婉怔了一下,接着再冷笑道,“就算他是个魔鬼,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谭东还在小区外面,他已经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已经抽完了兜里那包才开
封的香烟。唐婉让他在这里等着她,他不知道她今晚是否能躲过父母的盘查出来,也不愿
意自己即将离开之际,还要加深唐婉与父母的矛盾,但是,他几番想离开,却始终迈不开
步子。
就要离开深爱的女孩了,此一别经年,即使还能再见,但必定已是物是人非。
深爱的女孩,是他发誓要用生命来守护的。
时间已不知过去多久,谭东倚坐在小区大门边的一处墙角。这时他从旅行包里又取出
了一盒红杉树牌香烟,点火时却发现火机打不着了。他希望从包里再翻出一个火机来,可
结果却让他失望。他懊丧地站起来,想去小区门卫室里跟值班的保安借个火,就在这时候
,他突然呆住了。
星月此时俱已被满天的乌云遮住,借着小区门前带着黄晕的灯光,谭东看到天空呈现
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青碧色,好像云层背后正有一股强烈的青蓝之光要直射下来,但又因
云层太厚不能穿透,于是只能将满天的乌云映衬得仿似透明一般。这是个奇异的景象,黑
暗笼罩着大地,而满天却是近乎透明的青碧颜色。谭东仰头呆望了一会儿,嘴里含混不清
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便向值班室走去。这时,他的身子忽然晃动起来。
晃动的当然不仅仅是他的身子,他前方的小区大门与值班室,小区里鳞次栉比的楼厦
,甚至他脚下的水泥路都在那瞬间晃动起来。
谭东很快就稳住了身子,那段跟着黑三舞拳弄棒的日子让他身手矫健且下盘很稳。尽
管如此,他心底还是生出些深深的恐惧来。
瞬间的惶惑过后,他想起近期在这城市流传要地震的传言来。
地震真的发生了,而不是像有关部门宣称的那样只是场谣言。
地震了的念头浮上来后,谭东凝立不动,似乎想再证实一下发生的事情。但大地只是
晃了晃,瞬间过后便恢复了平静。因而谭东疑惑了,不知道刚才的晃动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
小区里此刻依然安静,甚至大门里值班室酣睡的保安都没有丝毫动静。莫非别人都没
有察觉刚才的晃动?莫非真的自己产生了地震的幻觉?谭东的恐惧再次涌上来,他面上已
现出些凄楚的表情。
——难道我的病又犯了?
——难道沉睡多年的魔鬼再次苏醒过来?
谭东呆立在小区门边仿若老僧入定,又似入了魔障般变得痴傻了。继而他狠狠地一巴
掌扇向自己的脸颊,轻脆的声响过后,他感觉到了疼。
疼,是一种真实的感觉。
谭东惶惑了。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又晃动起来,这次晃动已经有了连续性,不远处一根路灯的灯架
轰然倒塌。地震再次成为现实出现在谭东的面前。
谭东长舒了一口气,那面色在瞬间恢复了常态,甚至还有了喜色,好像一个在迷宫中
徘徊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出口。
“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谭东嘴里念叨着,继而纵声大笑,已丝毫不掩饰解
脱后的兴奋之情了。
小区里有些窗口灯光亮起,一些玻璃碎裂的声音同时传来。尖叫声接踵而至,寂静的
小区苏醒过来。一些动作敏捷的住户很快出现在小区里的水泥路上,他们拎着箱子扛着大
包,显然有所准备。更多的人在他们之后出现,大多衣衫不整,颇为狼狈,他们大呼小叫
,呼喊着家人的名字。谁家的孩子在哭,声音嘹亮,直冲云霄。
面对突然而至的嘈杂,谭东又惶惑了一下,他好像不知道该如何适应涌来的人潮。但
转瞬之间,他紧张起来,嘴里念叨一声唐婉的名字,终于不再迟疑,撒腿向着人群来的方
向跑了下去。
——他要去找唐婉,他必须看着唐婉无恙,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唐婉唐婉,你千万不能有事。
奔跑中的谭东在迎面涌来的人群中搜寻,满脑子都是懊丧的念头。他这时觉得自己决
定离开这城市、离开唐婉实在是件非常愚蠢的事。他答应过要保护唐婉一辈子,无论发生
了多大的变故都不会改变。但现在,自己却要离开她,去往他乡。当然,他可以寻一个不
想让唐婉受到伤害这样的理由,但实际上,是他太自私了些,他要保护的,其实是他自己
而不是唐婉。
因而谭东此时,对唐婉满心都是负疚,同时,看到唐婉无恙的念头欲发强烈起来,仿
佛唐婉如果在地震中发生什么不幸,倒是他的过错一般。
第5章 不要深夜回家
不要深夜回家,他说。
他穿着黑色的上衣和裤子。衣袖紧紧箍住手脖子,衣领子只解开最上面一个扣子,这
样,他的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衣服里。但那衣服晃晃悠悠的,似乎他的身子根本不能支撑
起衣服。
他实在太瘦了,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去。
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站在她的身后,用种阴沉得掷地有声的语气说:“不要深夜回
家。”她是听见声音才蓦然转身的,男人煞白的脸落入她的眼中。她甚至来不及觉出恐惧
,一股凉意便自背脊生出。但凉意尚未曾扩散,那男人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涌上来
的一声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精瘦的男人,却有着一双硬得像石头的胳膊。
她的唇触到了一丝阴凉,那些阴凉包含在一种柔软的质地之中。这是种奇怪的感觉,
阴凉与柔软怎么会与这个精瘦的男人有关呢?
但她已经没有了机会去探寻结果。她昏了过去。
她现在倒在他的怀里,他抱着她,就站在街边的人行道上。街上这时开始涌现出许多
惊慌逃蹿的人,他们像是一下子从地底冒出来一样。大地又摇晃了一下,街道边的几座楼
厦发出些低微的呻吟,有些玻璃碎了,碎片泼洒下来,砸到了一些人的身上。那些人尖叫
着,逃蹿得更快了些。
能往哪里逃呢,精瘦的黑衣人想,就算你们跑得再快,能快得过死神的脚步?
想到死神时,他嘴角的肌肉动了动,如果你仔细分辨,会发现他其实是笑了笑。他的
笑容很僵硬,脸的上半部份纹丝不动,只是两边嘴角往上翘了翘。
死神是无所不在的,他想。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子,嘴角的肌肉又动了动。我就是
她的死神,她的生命现在就操控在我的手中。这样想,他有些得意,对将要发生的事便有
些迫不及待了。
精瘦的黑衣人将女人扛在肩上,慢慢向着街道一侧走下去。
他的步伐很慢,因为他每向前迈一步都好像要先思索一下,但他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却
很大,所以速度还挺快。
如果换作平时,即使在深夜,一个精瘦得犹如鬼魅的男人扛着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
子在街头走,都会是件很稀奇的事。但今晚显然不同,地震了,在街道上可以看见很多平
日觉得稀奇的事,而且,大家在这突袭的灾难中,唯一清醒的意识就是寻得一块安全的场
所,因而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黑衣人怪异的举止。
黑衣人扛着年轻时尚的女孩,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袁莉下班之后,本来打算去“豪客来”吃牛排,但当她走出大厦,心里总还有些怪怪
的感觉。袁莉是个大胆的女孩,这种无缘由的紧张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走在街道上,想
是去豪客来还是随便打电话约个朋友出来。
她最后的决定是立刻回家。
那个家虽然只是租来的两室一厅,但门口装的是“王力”牌防盗门,窗户虽然没有防
盗网,但是她不相信有人会凌空从十一楼的窗口闯进来。
怎么会想到有人闯进来呢?回到家里,袁莉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出神。今天很多事情都
怪怪的,首先是在电梯里觉得有阵冷风,接着她又甘愿放弃一个晚上的美好时光,早早回
到家里,最后她一个人被封闭在熟悉的房子里仍然心神不宁。袁莉不愿意去想中午在电梯
里碰到的那个精瘦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想他呢?他不过是长得瘦了些,而且他是一个生活
在袁莉生活之外的人,只不过有那么一个偶然的时候,他们在电梯里遇上了一回。这样的
人我们一辈子不知道要碰上多少,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能跟我们的生活发生联系。袁莉想
其实那精瘦的男人也挺可怜的,自己本不该那么明目张胆地取笑他的。
但袁莉想,已经取笑他了,取笑就取笑吧,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袁莉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对今天自己的反常举止有些生气。这么早就回到家里,怎
样才能打发夜晚漫长的无聊时光?
袁莉在厨房里找了些吃的,是几片放了三天的面包片,还有一瓶色拉。她把色拉抹在
面包片上,再切了一碟“雨润”牌的肉肠,准备就这样简单地解决掉晚餐。
面包片吃得索然无味,吃了一半袁莉就把它们全丢到垃圾箱里了。晚餐少吃点不会发
胖,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候墙上的钟刚指向七点半,袁莉看看钟,脸上就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今天真是
撞了邪了,居然会这么早回来。她想象几个朋友此刻一定聚在哪家酒店里胡吃海喝,心里
就有些蠢蠢欲动。
这晚八点多钟的时候,袁莉实在呆不下去了,就打了个电话给一个名叫小安的人。小
安的父亲是一个包工头,生得五大三粗,但这小安却眉清目秀,而且毕业于某所名牌大学
,举止温文尔雅,深得众多女孩的青睐。
小安正跟一帮人在“万紫千红”里唱歌,电话里声音很吵,袁莉只听到小安让她过去
。她想问他们在哪个包间里,那头的小安已经挂断了电话。
袁莉出门的时候想,不知道哪个包间有什么关系呢,万紫千红没有哪个服务生不认得
小安。但这样想了,她还是有些伤感,小安电话挂得实在太快了些。
出门打的,直奔德风桥下的枫林路而去。出租车内开了冷气,袁莉觉得不知道哪儿的
冷风在绕着她转,便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她的双臂在短短时间内已变得冰凉。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生出来了,好像身体的某个部位被挖空了,所有的内脏都悬在了身
体里。并且,在潜意识里,她好像迫不及待要去做一件什么事,但那件事却模模糊糊的,
任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袁莉目光无意中飘到窗户外头,只见另一辆车紧挨着她坐的车也
停了下来,车窗内,映现出一个精瘦精瘦的影子。
她在瞬间睁大了眼睛,面上已露出惊恐的表情。
是那个精瘦的男人,她确定自己这一刻看到的正是中午在电梯里见到的黑衣人。但是
,待她脑袋贴近窗玻璃,想看得清楚些时,边上那车的车窗内却一片黑暗,根本没有什么
人影。
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边上的车内没有开灯,车外路灯的光落在窗玻璃上,只会将外
面的景物映射在玻璃上,你根本就无法看清漆黑的车窗内有些什么。但袁莉坚信自己那一
刻真的看到了一个精瘦的男人。
精瘦的男人,虽然只在中午见过一面,但他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袁莉的脑海里。袁莉
在车内立刻四处张望,车的两边行人不少,但根本没有她要找的那精瘦的黑衣人。
袁莉不知道这时自己该庆幸还是失望。
车子继续向前,袁莉回头从后车窗里向外窥视。刚才那一瞬间,她的手脚都变得冰凉
,有些极细微的力量从身体的某个部位,飞快地膨胀蔓延,一下子就占据了她整个身体。
此刻,车子离开那十字路口,她的身体还略有些僵硬,只觉得身体出了层微汗,有种极度
疲劳的感觉。
她重重地喘息一声,才想起刚才那种感觉叫恐惧。
她恐惧什么呢,即使刚才真的碰见那个精瘦的黑衣人,不过是一天里的再次巧合,结
果只会跟中午一样,再一次擦肩而过。那个黑衣人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会对她产生
任何影响。
可她依然恐惧,好像那个黑衣人身上凝聚着某种邪恶的力量。
袁莉打开车窗,车内的冷气会加深她心里的恐惧。微暖的风拂过来,很快就吹干了她
身上的微汗。那些暖暖的风让她心里踏实了些,还有外面人行道上嘈杂的人声,乱花迷人
眼的霓虹和灯火通明的店铺,这些熟悉的景物这会儿都变得亲切起来。
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个瘦子呢,小安在前面不远的“万紫千红”里等着她,她现在都可
以想象灯光昏暗的包间里,音乐声如何地震耳欲聋,啤酒如何从瓶里激荡到高脚杯里,再
在一只只手中传递。温文尔雅的小安周旋在美女丛中,总会保持他那谦和的微笑,他的舞
姿轻盈,搭在女孩腰上的手,总会随着音乐轻轻颤动,让那些腰肢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
。
袁莉笑了笑,适才的那些恐惧便从她心里消散了许多。
“万紫千红”里的服务生果然大多识得小安,袁莉只说了小安的名字,便有一个穿马
夹的小男生领着她到一个包间门前。袁莉推门进去,看到里面坐满了她不认识的人。
“小安不在,你是袁莉吧,他让你来了等会儿。”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说。
袁莉没有问小安去了哪儿,一来是小安一晚上赶几个场子是很正常的事,二来以袁莉
的身份,根本没权过问小安的事。既然小安让等,那就等吧,反正已经出来了,她又没其
它地方可去。
小安这晚直到最后,竟是都没有回来。袁莉和其它人不熟,只能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到了十二点多的时候,她昏昏欲睡,那些嘈杂的音乐声这时对于她,已渐成天籁之音,虽
然仍然震耳欲聋,却已经离她很远。后来,当小安的一个跟班拍拍她的肩膀说要回去了的
时候,她看看表,恍然不觉时间已过去了这么久。她就想刚才我是不是睡着了,这样想她
就很佩服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居然也能睡着。
小安没有回来这时变得没有多少关系了,反正她已经打发了这一晚的时间。但在离开
“万紫千红”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望。但是她却不愿意去想失望的内容,她需
要一些精神的力量来让自己坚定地生活。
“万紫千红”门口,只剩下不多的几辆出租车,袁莉印象里,每晚这里的出租车应该
排成长龙才对。但这也没多少关系,他们一群人出来后,分成几拨,袁莉刚好还能分到一
辆车。她进车后也不跟其它人告别,直接告诉司机地址,司机掉头,车子驰上了马路。
天已经这么晚了,气温已经不高了,可司机在车里还开了空调,袁莉进来身上就起了
层鸡皮疙瘩。她看看司机,那是个不修边幅的胖子,衬衫的纽扣只扣着最下面一个,露出
一截凸起的白生生的肚子。胖司机脖子上还吊着一块毛巾,一边开车一边擦汗。袁莉就想
,做个胖子可真不容易。
袁莉放弃了让胖子司机关上空调的打算,虽然她觉得有些冷,但坐在这个胖司机的边
上,她却下意识地觉得有种安全感。她知道自己又想到了那个精瘦的黑衣人,所以,她很
气恼自己。今天这一天是怎么了,莫名其妙老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忧心。
于是,她决定呆会儿回到家里,洗个澡后马上就上床,一觉睡到天亮,明天彻底把那
个精瘦的黑衣人给忘掉。
可回家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车子在行到海连路中段的时候,因为路上没什么车,所以
驰得飞快。突然之间,车子猛地向一侧的路基石上冲去,车里的袁莉都能看到那一瞬间车
子左侧蹭出来的火花,而且,那瞬间,车胎还发出一声巨响,显然是爆了胎。车子失去控
制,一直向前打滑出好几十米才堪堪停住。车里的袁莉和司机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胖司机
还好点,身子壮,卡得结实,袁莉则惨了,脑门直接撞前面的玻璃上,还连撞了两次。不
用察看,她心里知道,明天脑门上肯定要青一块了,弄不好还能出现一个包。
车子停下,袁莉跟胖司机半天没动弹,缓过劲来后,袁莉开始一迭声责怪那胖司机,
问他车是怎么开的。胖司机一脸委屈,说他哪知道平坦的路上会搁着一块大石头呢?
那块惹事的石头已经被车子辗得四分五裂,至于路上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块石头,却是
无从追究了。
袁莉和胖司机只能自认倒霉。胖司机比袁莉更沮丧,因为车子受损失严重,不仅爆了
车胎,排气管脱落,连底盘都严重变型。胖司机哭丧着脸,站在车边嘴里骂骂咧咧地诅咒
把石头丢在路上的人。袁莉知道胖司机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自己刚才对他的埋怨只是下意
识的举动,现在冷静下来,便付了车钱,丢下胖司机自己走了。
这里离袁莉住的地方已经不远,步行不用十分钟,而且一路都是宽阔的马路,袁莉走
在街边的人行道上,对将要发生的事恍然不觉。那会儿,她只觉得空气变得好闷,天空的
云层愈发变得厚重,云层背后,隐隐有些青亮的光急欲喷薄而出,因而那些云层变得仿似
透明一般。这是个奇异的景象,袁莉在这城市呆了三四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云层。
真是奇怪的一天,袁莉在心里叹口气,加快了脚步。
深夜的街头还有一些人,他们离袁莉远远的,但袁莉仍然可以依稀看出他们是拎着包
的外地人、光着膀子喝醉酒的街头少年,以及浓妆艳抹异常妖冶的风尘女郎。他们在袁莉
视线里活动,却又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这让袁莉心里觉得踏实。又因为离住处已近在咫
尺,洗个澡睡觉的念头马上得以实现,所以袁莉这时的心思又变得非常简单,她根本没有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一只一尺多长的老鼠从她的脚下蹿出,向着马路对面的方向急蹿而去。袁莉吓得一声
尖叫,身上骤起一阵鸡皮疙瘩,那只灰不啦叽的老鼠逃蹿时好像还回了一下头,细小的眼
睛里迸射出绿光,像把一串极其恶心的东西投到了袁莉的心里。袁莉停步恶心了一下,心
还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接着,整个街道摇晃了一下,摇晃得那么突然,连一点预兆都没有。袁莉下意识地反
应就是蹲下身,环抱双臂。对这突来的变故,她缺少起码的适应能力,而女人的天性,却
让她知道首先要保护自己,而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蹲下身,尽量地蜷缩自己。
街道的摇晃消失得像来时一样迅速,袁莉静静地蹲在地上,想到近来这城市到处流传
的要地震的消息,就想到地震真的来了。这个念头让她恐惧,恐惧之外,她想到自己家里
还有银行的存折,还有自己喜爱的一些东西,如果因为地震而失去它们,她会觉得非常心
痛。
就在这时,另一种异样忽然袭来,那是比失去财物更能让她痛惜的感觉,还有深深的
恐惧。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的存在,因而她的身子在瞬间
收紧。她不敢看,不敢动,好像独自蹲在一处行将坠落的悬崖上,任何一点举动都能让自
己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接下来,有一些冷风缓缓地吹过来,它们细细地,只在她的脖子上轻拂。而那点微凉
渐渐变得阴冷刺骨起来,好像有一些力量,正在悄悄潜入她的身体。她全身很快就变得如
冰样寒。
——不要深夜回家!
她听到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脖子后面说。
她蓦然回头,看到了一张煞白得有些凄然的脸,这张脸似曾相识,肯定在哪里见过。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还有细瘦得像一根竹竿的身体。
——不要在深夜回家。
精瘦的黑衣人又重复了一遍。一些灼热的力量在袁莉的脑海里爆发,那是恐惧到极点
之后失去思维的一种表现。那些灼热的力量继而遍布她的全身,她张开嘴,急欲放声尖叫
,以便让那些力量得到一条宣泄的通道。但那精瘦的黑衣人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嘴。
精瘦的男人,却有着一双硬得像石头的胳膊。
她的唇触到了一丝阴凉,那些阴凉包含在一种柔软的质地之中。这是种奇怪的感觉,
阴凉与柔软怎么会与这个精瘦的男人有关呢?
她已无力再去探寻心中的疑团,她这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与摇晃,接着,漫天
的黑暗都压将下来,很快就将她掩没。
第6章 梦里持刀者
天花板上的吊灯落了下来,在客厅的地板上四分五裂,一些玻璃珠子向四处飞溅而
去。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满脸都是惊惧,这骤来的变故让他们没了主张,直到整个楼
第二次晃动起来时,他们才像被蝎子蛰了似地,一下跳了起来。
俩人步调一致,一齐快步到唐婉姆棵徘埃昧η么蚍棵牛⒋笊刑仆竦拿帧L仆
竦姆坷锖馨簿玻驳萌美狭┛诙允右谎郏囊苫螅潭罅Φ厍么蚍棵拧@咸泄
肱值纳衾铮丫狭丝耷弧?br /> 其实这时候唐婉就蹲在门边,刚才她躺
在床上时,楼晃了两晃,真把她吓坏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跳起来,但下床的时候动作猛
了,摔了一跤。她当时蹲在床边停了停,等到晃动停止,这才起身奔到门边。就在这时,
外头打门和老头老太叫她名字的声音传来。唐婉听见声音,反倒平静下来。她倚着门慢慢
蹲下,脸上现出些坚毅的表情。
老头老太更急了,不知道屋里唐婉怎么样了,但这会儿除了用力打门,他们实在是无
计可施。这时,楼又开始晃了,这回晃动有了连续性,外头已经响起玻璃碎裂与人的哭号
声。屋里更多的东西移了位,高处的挂件落下来,碎了一地。老俩口更惊恐了,父亲绝望
中身子连续往门上撞,但却哪里能撞得开。
这时,又一阵敲门声响起。老头老太对视一眼,停止敲门,外头的敲门声却更响地传
来。父亲迟疑了一下,快步奔到门边,拉开门。他身子往后退了退,神情瞬间变得僵硬,
还有些惊惧。
敲门的人是谭东。
谭东——父亲下意识地就退后两步。面对这个青年人,他在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了。他
从来没有想过谭东会直接闯上门来,这个年轻人此刻满脸惶然,望向他的目光里还有些畏
缩,但是,老人知道,在他的身体里,潜存着一些你无法感知的力量,那些力量就是野兽
,在任何一个时候都可能向你扑来,把你撕碎。
而此刻的谭东是畏缩的,按他的本意,他根本不愿意站在这个老人面前,因为他知道
,老人知道他的一切,他在他眼里,像一个不穿衣服的人,他身上所有丑陋的疤痕,都在
老人眼里一览无遗。他决定离开这城市,也全都因为这个原因。这是他的软肋,老人找到
了它,所以,他再没有力量与老人对抗,即使他深爱着唐婉。
但现在不同,地震了,他担心唐婉的安危,他必须看着唐婉无恙,才能安心离开。而
且,刚才他逆着人群向楼上奔来的时候,心底还激荡着一种力量,那力量让他有了坦然面
对一切的勇气。
谭东进门,一眼看过去,就明白了屋里的形势。他想冲唐婉父亲打声招呼,但老人却
不愿意与他目光对视,把脸转了过去。谭东大步奔到唐婉的房门口,唐婉母亲满脸恐慌地
往边上退了退,但随即便颤声道:“唐婉在里头,怎么都不开门。”谭东点头,使劲敲打
房门,并大声叫:“唐婉,是我,开门。”门几乎在声音落的同时开了,唐婉站在门边,
脸上是种期待已久的表情。所有的语言在这里都会变得苍白,谭东在这紧要关头并没有真
的舍她而去,她心里瞬间生出的柔情,让她几乎忘了所处的环境与地震的恐慌。
而谭东却似乎并没有觉察出她此刻的柔情,只是抓住她的胳膊说:“快走,地震了。
”地震了,楼里的人都向外面涌去。楼道里一片嘈杂,有些人衣衫不整,有些人扛着抱着
不知名的物器。大呼小叫混杂着小孩的哭泣,还有些东西摔落在地发出迸然巨响。偏偏楼
道里的灯也坏了,人们都在黑暗里活动,影影绰绰谁也看不清谁。唐婉母亲下楼时一脚踩
空,摔了一跤,爬起来后脚脖子就扭了。谭东一点都没犹豫,抓着老太太两只手就把她背
了起来。唐婉父亲跟在后面,想说什么,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后面托着老伴,跟着谭
东和唐婉一块儿下楼。
小区的空地上此刻比楼道里更为混乱,几十幢楼的住户都拥到那条小泥路上,向着小
区大门奔去。唐婉家附近不远处有一个足球场,大家在逃离家门的时候不约而同都想到了
那里,那里成为逃避地震最理想的避难所。谭东唐婉带着老头老太,也加入溃逃的队伍。
大约十几分钟后,他们进入那个足球场,足球场上早已是人满为患了。先到的人肆意
摊开东西或自己的身体,尽量大地占据地方。后来的人想方设法要找到立足之地,与先来
的人不断发生争执。足球场四个门还不停地有人涌入,人群的密度越来越大,后来有些警
察也加入进来,开始维持秩序。
谭东放下唐婉母亲时,额头上沁出一层微汗。他四处搜寻一番,冷着脸用脚将零散堆
积的一堆包袱踢到一处,那些包袱的主人瞪着他想说些什么,他便用挑衅的目光回敬那人
。那个胖子嘴里嘀咕了一句,弯下腰整理自己的东西,目光竟是不再与谭东的相碰。唐婉
父母席地而坐,老头老太这时面面相觑,竟是谁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心里明白,如果刚才没有谭东,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谭东,是个魔鬼,是他们避之犹恐不及,且想到便要满心惊惧的人。现在这个时候
,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回避他,因而,老俩口俱都满心惶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谭东竟然没有给他们面对的机会。老俩口坐在足球场上惊魂稍定,却发现谭东
已经不见了,不仅谭东,就连唐婉也失去了踪影。
老俩口立刻明白了一个现实:谭东带走了他们的女儿。
——唐婉!
老俩口心里只有女儿的名字,他们开始跌跌撞撞在足球场上移动,并大声呼叫女儿的
名字。足球场上这晚人太多了,没有人会关心一对老人失去了女儿。就连维持秩序的警察
,不耐烦地听完老太太的哭诉后,也只是皱着眉让他们找个地方坐下,等到天亮再说。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警察们要处理的事情也太多。
老头老太最后只能坐在草地上,相互依靠着身体。老太太还在垂泪,已经说不出话来
。唐婉父亲一脸沉凝,虽然尽力想表现得坦然些,但他眼中偶现的无奈,却将他内心的惊
惧表露出来。
——谭东!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唐婉父亲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一片涌动的血色。血色在
夜里弥漫,还伴随着一些奇异的声响,那是刀砍进骨骼的一刹那,刀锋与骨骼磨擦发出的
清脆的声音。
那是幅什么样的画面呢?唐婉的父亲至今仍然无法想象。
刀锋在肆意翻飞,毫不停顿地在一对中年夫妇身上起起落落。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点
都不能惊扰持刀者冷酷的脸。那时必定有些血会溅到持刀者的身上,或者脸上,血液与他
接触的瞬间一定还是灼热的,但持刀者却毫无觉察。他比一个屠夫更专业。
那一晚,很多人在夜里都听到了那对中年夫妇的惨嚎,有很多人从此后心里再也消不
去一份对夜的惊惧。
唐婉父亲纵然是军旅出身,在翻看那些资料时,心里仍然生出阵阵惊悸。待他看到那
些血肉模糊的照片时,胃里一阵痉挛,他强忍住不让自己失态,但当他走到外面,呼吸一
口新鲜空气,胃里却翻江倒海般,让他再也承受不住。
那一次,唐婉的父亲在路边呕吐了好长时间。
那些血腥便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里,时时困扰着老人。有一次,他梦到持刀者带着满
身血迹站到了他的面前。刀锋已浸满血渍,它挥舞时挟杂着凌厉的刀风。他跌跌撞撞地向
黑暗深处逃窜,但那把沾满血渍的刀仍然不离他的身前,他每次转头,都可以看到刀离他
近在咫尺。而他终于摔倒在地,终于再不能向前迈进一步,持刀者便伫立在他身前了。他
抬起头,看到持刀者满脸血污,根本不能看清他的模样。但这持刀者盯着他,狰狞的脸上
忽然有了表情——他在笑。笑让他的脸部肌肉开始抖动,那些血污便一点点地落了下来,
他的脸便也渐渐显出本来的模样。
唐婉父亲那时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比沾血的刀锋更让他惊惧的是,他终于看清了持刀
者的模样。
——谭东!
其实唐婉的父亲在查看那些资料时,便知道那些事都是谭东所为,但是,在梦里亲眼
见到谭东狰狞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容,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惧,便足以击溃一个老人所有的意
志。
唐婉父亲不记得在梦里谭东的刀是否落了下来,但他在接下来更多的梦里,梦到女儿
一个人在黑暗里哭泣,那些涌动不停的血污正一点点地向女儿逼近。到这时他已经顾不上
心里的惊恐了,他眼见着女儿与谭东的关系日益亲密,谭东每日里柔柔顺顺的什么事全依
着女儿——这些全是假象,是谭东用他的外表蒙骗了唐婉。到了这时,在惊惧之外,唐婉
父亲又多了层痛苦。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将谭东不为人知的一面展现在唐婉面前。
如果他将这一切告诉唐婉,那么这必将唐婉心中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那些如梦
魇般的往事,是任何人都不愿再提及的。所以,唐婉的父亲惊恐之外才会觉得痛苦。但因
着一份父爱,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必须拯救身处危难之际的女儿,无论用什么办法,他
都得让谭东远离唐婉。
他曾试图给谭东一些钱,还让现在在派出所的几名旧属下警告谭东,当这些全不能奏
效的时候,他只能捧出最后的杀手锏,威胁谭东如果再耽于唐婉身边,必将他的往事向唐
婉全盘说出。这就是谭东忍痛将要离开唐婉的原因,并且,往事重新揭开了谭东心中的隐
患,决定离开这城市,也正源于此。
身处足球场的唐婉父亲,眼见着这晚谭东卖力地背着唐婉母亲一路奔跑,那时他的心
里隐隐有些不安,自己是否错了的念头也曾一闪而逝。但现在,谭东却带走了女儿,这让
他的愤怒不可抑制地再次喷薄而出。
谭东深爱着唐婉,这一点,老人心里非常清楚。
但这丝毫不能让老人心安,有些人伤害的,往往正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曾经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唐婉父亲驱车去往位于城市西郊的青龙山公墓,在那里
,他面对两块墓碑久久不语。
墓碑后面,长眠着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年龄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持刀者肆意疯狂的夜
晚。唐婉的父亲来看他们,并不仅仅因为他们凄惨的死因,还因为现在,这两个陌生人与
他之间已经有了密切的联系。
唐婉父亲那时忽然觉得自己与这对中年夫妇离得很近,他想到如果不能阻止唐婉跟谭
东在一块儿,自己将会得到跟这对中年夫妇相同的结局。
有些人伤害的,往往正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唐婉父亲离开墓区的时候,再一次注视墓碑上的两个名字。
中年夫妇中的丈夫姓谭,他是谭东的父亲。
所有的媒体都在说地震的事。
发生在本市二十八日深夜的地震,其等级只有三级,这种级别的地震其实对人根本不
能造成伤害。事实也证明,二十八日晚的几次震动,只震倒了郊区一些违章搭建的简陋房
屋,市区内遭受到的最大损失,就是玻璃。还有玻璃在破碎后跌落到街道上时,砸伤了一
些群众。
地震局的有关专家再次在媒体上现身,重申本市绝无可能发生五级以上地震的诸多原
因,进而希望广大人民群众不必为二十八日晚的几次小级别震动而惊慌,更不要因此影响
正常的工作生活。
公安局局长也发表电视讲话,宣称如果有谁胆敢利用地震在群众之中引起的恐慌从事
违法活动,受到的必将是更严厉的处罚。
市里因为地震召开紧急会议,各部委局委各区县政府最高领导参加会议。会议的唯一
主题就是如何稳定民心,保持正常的工作秩序与生活环境。会后各单位都在本系统或辖区
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宣传活动。一方面组织群众学习地震的基本常识,及当地震发生时
的自救办法,另一方面,尽力宣扬本市不可能发生大级别地震的种种原因。
但这些努力依然不能消除地震在城市里引起的恐慌。
所有的商场超市在二十九日那天家家人满为患,收银台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被抢购
的商品主要是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品。各商场几乎动用了所有储备,有些还擅自提高了价格
,但这依然抵挡不住疯狂采购的人潮。
城市里所有空旷些的绿地广场、运动场,都被人私自搭建起了简陋的“防震棚”。城
管与公安部门在依法管理时,与群众发生争执,最后的结果是城管公安悄然退去,有关领
导亲自出面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但全不能奏效。那些防震棚形态各异地盛开在城市里,很
多人以此为家,俨然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模样。
各政府机关及下辖的单位,虽然还在正常工作,但众多私营企业公司,在众多职员的
强烈要求下,不得不暂时停业。
汽车站火车站售票口,购票的长龙从售票厅一直排到了外面广场上。很多人在面对即
将的灾难时,选择了逃避。他们与自己在外地的亲朋好友联系,在得到允诺之后,纷纷去
往其它一些城市,来躲避将要发生的灾难。在这些外流的人潮中,还包括众多来这城市打
工的外地民工。
除了商场超市生意火爆,还有一种行业也迎来了高峰,那就是各家旅行社。选择这时
候出门旅游的人其实是选择了观望的态度。他们对旅行线路几乎不加选择,旅游时间大多
在一星期左右。这样,既能将可预见的灾难消解于无形之中,而且还可以利用这闲暇时间
游览山水,怡情养性。
时间已经是六月底,各大中小学全都迎来了长达两个月的暑假,这让校方全都吁了口
气,暗中庆幸省却了不少麻烦。
往年的这个时候,校园里该是一片寂静。但今年显然不同,学校的运动场成了附近居
民躲避地震的绝佳去处,因此,那些防震棚也在学校里出现。校方虽然有心出来制止,但
民心所向,连城管公安都管不了的事,单靠学校保卫科那几个人,根本就无计可施。
沙博在假期里仍然呆在学校中,他最常去的就是电教馆。电教馆里有网,他在网上有
朋友,大家聚一块儿天南地北一通神侃,一天的时间很容易就能打发了。今年学校里变得
异常喧闹,让他觉得挺新鲜。在从宿舍去电教馆的路上,他常会故意放慢脚步,经过操场
时,经常伫足停留好一会儿。
操场上搭起的防震棚各式各样,漂亮些的就是那种外出旅游用的小帐篷,颜色鲜艳,
又不占多大地方。丑陋些的就是那种用竹竿搭成架子外面再盖上墨绿色油布的棚子。喧哗
的多是些孩子和妇女,孩子们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兴奋不已,新结识的小伙伴们呼天抢地
地在帐篷中间来回奔跑追逐。而那些无所事事的妇女们,也围坐在阴凉的地方叽叽喳喳扯
家常,到了饭前,便会各自散落到自家的防震棚前,在门边的锅灶内飘起一阵阵饭香。
校园里第一次出现这么浓郁的生活气息。
这天早上,沙博卧床未醒,便接到杨星的电话。杨星说他跟小菲正在往学校来的路上
。沙博恍惚了一下,想起学校已经放假了,这俩人怎么还不回家。但他来不及问,那边的
杨星让他在宿舍里等他们,便挂断了电话。
沙博在床上又躺了会儿,算算时间他们该到了,这才起床洗嗽。等半天,还不见杨星
和小菲来,加上肚子饿了,便想到学校外头的小吃摊吃点东西。出了门,怕与杨星走岔了
,又回来在门上留了张条。
走在校园里,操场那边又是嘈杂一片,谁家的几个孩子不顾太阳明晃晃地当头照,疯
了般来回奔跑,女人喝斥的声音不知在哪个角落响起,声音尖锐且带着旋律。沙博哑然一
笑,绕过操场,顺着连接宿舍楼与校门的那条水泥路下去。
沙博本来有早起的习惯,今天睡到这会儿,因为昨晚熬了个通宵,一直到快五点了才
睡。网上名叫忘忧草的女孩陪了他整整一夜。
忘忧草实在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与沙博在网上刚认识那会儿,有些胆怯,总要
沙博说上三句话,她才回一句。后来大家熟悉了,她性格中活泼的一面渐渐显露,也能偶
尔跟沙博开些玩笑了。沙博想象中的小镇女孩,一定对外面世界充满向往,大城市灯红酒
绿的生活,对她们应该有足够的诱惑力。但是忘忧草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她非常安于
小镇平静的生活,喜欢那种独立于尘世之外的田园风光。现在这种社会,安于平静的人已
经不多了。沙博在跟忘忧草聊天的时候,便把她发来的照片打开,在说话的空隙里,盯着
女孩看。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一片葱郁的葡萄园中,应该是早晨,园间飘荡着薄薄的雾岚,女孩
便微笑着穿行在葡萄架与雾岚之中。一袭曳地的白色棉布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装扮着
一个纤瘦的女孩。女孩有着窄窄的肩,瘦瘦的腰,长裙舞动间,搅动雾岚,女孩看上去便
多了些出尘的味道。女孩在微笑,有一抹淡淡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白皙的面庞便多了
些灿烂的感觉。女孩的笑安静极了,像是雪域中一朵雪莲,让人面对时,即使是再躁动不
安的心也会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后来离开电教馆时,沙博心里柔柔的充满温情。
与忘忧草在网上已经聊了两个多月,俩人虽然从不曾向对方表白什么,但在他们之间
已经形了一种深深的默契。沙博到网上来,最想见到的就是忘忧草,而忘忧草,也总会在
与他相约的时间,如期而至。
光是这份默契,就已经能让沙博陶醉了。
这晚俩人聊得晚了,不知觉中,天边已现出微白。黎明将至,沙博离开电教馆回宿舍
。电教馆在一幢教学楼的第六层,沙博顺着楼梯下楼时,脚步声在空旷静寂的楼道里回荡
,有些森然。但沙博那会儿已经很疲惫了,特别是眼睛,在显示器前坐了一夜,酸涩得像
眼皮上压了重物。他现在只想着赶快回到宿舍倒头大睡一场。
晕眩就在这时再次发生,甚至沙博还没有来得及思想。
先是黑暗变得明亮起来,但那无疑仍然是黑暗,它们跳跃着,舞动着,很快占据了沙
博的整个世界。因为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沙博在眩晕开始时,飞快地扶墙而立,再
慢慢地蹲下身来。
那些闪亮的黑暗转动得越来越快,沙博的唯一感觉就是天旋地转。这种感觉有点像他
小时候在公园马戏团看过的一场飞刀表演。演员蒙上眼睛,将手中的飞刀连续抛出。在他
对面有一个大大的转轮,另一个人四肢被固定在转轮上,在那演员飞刀出手之前,轮子在
旋转。
——天旋地转。
透过那些闪亮的黑暗,有一些景物模模糊糊地映现出来。其实景物仍然是由一些黑暗
组成,只是那黑暗渐渐有了明暗的层次。是一场火,黑色的火。黑色火焰很快膨胀起来,
漫山遍野。沙博看清了火原来燃烧在山上,那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便使劲想,那是哪
里的山?
火焰的高度大约一人多高,它们层层排列开来,极有规则。沙博还想看得再仔细些时
,更深的黑暗来了,他甚至不能分清黑暗与明亮的区别。
转轮又开始转动,天旋地转的感觉驱散了火焰。
火焰渐渐熄灭,明亮的黑暗终于静止下来。
沙博仍然蹲在墙角,双目紧闭。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确认眩晕已经结束。
后来沙博躺在宿舍的床上,双目仍然有胀痛的感觉。每次眩晕过后,他都极度疲倦,
仿似那些晕眩需要损耗他太多的体力。所以,这晚他根本无暇去细细思量晕眩时见到的火
焰,很快便沉沉睡去。
他在梦中又见到了黑色的火。但那火烧得极为短暂,便被一阵铃声惊忧。沙博懵懵懂
懂接听电话,是杨星和小菲。
走在阳光里的沙博故意不让自己去想晕眩与睡梦中见到的黑色火焰,因为照他以往的
经验,晕眩时见到的景物很多都毫无缘由,如果每一样都必须到现实里去求证,那将会是
非常辛苦的事,而且显然不智。
这个暑期的校园与每年不同,这让沙博的心情开朗许多。如果没有这些来避难的人,
那他必将又要独自度过一个冷清的假期。
到外面小摊上吃了早饭,心里惦记杨星跟小菲是不是到了,所以付了钱沙博就直接回
宿舍。在宿舍楼下的空地上,他看到杨星跟小菲拎着一包东西,正探头探脑地向路这边张
望。
先是小菲看到沙博过来,便拉了一把杨星。杨星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是一只鞋盒。
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彩的样子,抬头朝沙博来的方向望一眼,那眼神也软软的毫无力度
。于是沙博便想,这家伙一定出了什么事。
“老沙老沙你干嘛去了让我们等老半天。”小菲蹦蹦跳跳地过来。
沙博瞪着她,再看看杨星,沉着脸说:“现在已经是假期的第三天,你们俩为什么还
没回家?”沙博早就知道杨星和小菲俩人的家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城市,按照惯例,他们放
假之后应该各自回家。其实沙博在问话时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但作为老师,他还有
义务要问。
小菲嘻嘻一笑:“老沙你别那么婆婆妈妈,放回假容易吗,你就给我们点自由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沙博哼一声,“你们在学校里成天粘一块儿,现在放假了还不想分
开。”他再瞅一眼那头蔫蔫巴巴的杨星,接着说,“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惹什么乱
子,否则有你们哭的时候。”小菲夸张地点了一下头,重重地“嗯”一声,算是回答了沙
博。
沙博领着他们往宿舍去,路上问:“今天找我什么事,不会是兜里没钱了吧。我可告
诉你们,我赚点工资钱也不容易,甭打我的主意,没钱了趁早回家,我最多一人赞助你们
一张车票。”小菲不屑地哼一声:“老沙你寒碜人能换点有新意的吗?我们要没钱抢银行
也不会往你这儿来。”“那你们好容易逮着点自由时间,不好好享受你们二人世界,跑我
这儿干嘛?”“我们不把你当朋友吗,怕你一个人在学校里寂寞,来看看你。”“这话我
听着心里发慌,你们肯定又惦记上我什么了。”小菲嘻嘻一笑:“老沙你这是让人惦记怕
了,惊弓之鸟,草木皆兵。”沙博皱着眉道:“谁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想不怕都不行。”
到了宿舍,小菲老老实实坐书桌前的椅子上,杨星则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头埋枕头里
,好像困到了极处,又像疲惫到了极点。
小菲睁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沙博,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沙博偏偏不问,最后还
是她自己忍不住,说:“老沙,跟你商量点事,你那厨房能借我们用用吗?”沙博半天没
反应过来,这俩孩子大老远跑回学校来,就为借他的厨房做点东西吃?自己跟这俩孩子认
识这么久,还没听说他们谁下过厨房。沙博就露出满脸狐疑,用些审视的目光瞪着面前笑
嘻嘻的小菲。
小菲被沙博瞪得不自然起来,她尴尬地再笑笑,忽然转身到床边,把蔫蔫巴巴的杨星
拖起来:“这事儿还是你跟老沙说吧,别什么事都让我打先锋。”杨星还是耷拉着脑袋,
两只手胡乱垂在腿上,跟多少天没吃饭似的,唯有那眼神依然带着些桀骜不逊。杨星当然
不在乎沙博审视的目光,但要说的话显然让他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但终
究还是坦然地说:“我生病了,我什么都不想吃了。”沙博半天没吱声,杨星的话他听得
真真切切的,却还是没反应过来。
杨星瞧着沙博惘然的神色,赌气似地再大声说:“我什么都不想吃了。”沙博笑了,
先是脸上荡漾着些笑意,接着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杨星恼怒地站起来:“老沙你再笑我可跟你翻脸了。”小菲也嗔怪地冲沙博翻白眼:
“老沙这就你不对了,我们把你当朋友,才把这事跟你说,你别老这么嘻嘻哈哈的行吗?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沙博连连点头,嘴里“嗯嗯”答应着,但脸上却还是收
不住笑。
“好了我不笑了还不行吗?”沙博冲着杨星说,“既然你什么都不想吃了,还要借我
的厨房干嘛?”杨星又一屁股坐床上去,露出些委屈的表情:“我什么都不想吃了,可是
我饿你知道吗?饿极了看街上跑的狗都掉口水,可是,可是什么吃的摆到我面前,我都一
点胃口没有。”看着杨星精神萎靡可怜巴巴的样子,沙博不笑了,他意识到这俩孩子现在
真的遇上了麻烦。但杨星说的话他还是不能理解。
边上的小菲插话道:“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的这毛病,见吃的就恶心,硬往他嘴里
塞,简直跟要他命似的。好容易吃点下去,不一会儿肯定吐出来。吃那么一点儿,吐出来
一大堆,真是亏大了。”沙博问:“有病干嘛不去医院瞧瞧。”小菲说:“去过了,那些
医生除了乱收费,还就尽出馊主意。他们替杨星检查了肠胃,结论是比一般人还正常,这
样,他们就没辙了。最后开点开胃的药,还让我们没事出去多转转,兴许能碰上想吃的东
西。”“所以你们就去转悠了,这一转悠就转悠到了想吃的东西。”这回小菲没说话,床
上的杨星一脸疑惑地说:“也不敢确定想吃,但我总得试试不是,要不,再过个把星期,
非得把我活活饿死。”这下,沙博算是全明白了,他瞧瞧杨星,再瞅瞅小菲,最后目光落
在杨星一进门就丢在门边的那鞋盒上。像是回应沙博的目光,那鞋盒里“扑扑”有了些响
动。沙博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鞋盒里会是活物。
这时杨星站起来道:“反正事情都跟你说了,我们这趟来就为借你厨房,借不借你给
句话吧。”沙博无奈地苦笑:“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借吗。”杨星勉强笑笑,跟小菲对
视一眼,俩人不再迟疑,小菲拎起鞋盒,杨星径自出门往厨房去。教师宿舍每间配有一个
小厨房,大约五六个平方,杨星小菲来这里多了,早已轻车熟路。沙博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不知道这俩孩子要搞什么鬼,便跟在他俩的后头。
厨房门口,他看到杨星手里绰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慢慢向鞋盒走去。他的神态这一刻
都起了变化,好像握刀的瞬间,那些失去的精神气又重新回到他的体内。他变得精神抖擞
容光焕发了。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显然用了全力。他慢慢向那鞋盒走去,脸上最后露出
贪婪的表情。
沙博惊异杨星此刻的变化,只觉心内有股寒意缓缓升起。
那边的杨星已经掀开了鞋盒盖,右手的刀在同时高高举起。
中午的时候,沙博小菲和杨星在华联广场边的三峡饭庄吃饭。沙博喜欢吃辣,而三峡
饭店的老板打四川来,做出来的每道菜都合沙博口味。沙博跟小菲吃得手不离筷,嘴儿没
停下的时候。他们对面的杨星满面愁容,两手托着下巴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们。
杨星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沙博心里有种下意识的快感,咀嚼食物的声音就更大
了些。那边的杨星翻翻白眼,大声抗议:“老沙你要再这样我可当你故意的了。”沙博不
理他,吃得更欢了。
小菲有些心疼杨星,放下筷子叹口气:“杨星你这病可真够怪的,自己吃不下东西也
还罢了,千万别再添新毛病,看别人吃也犯恶心。”沙博有心想笑,但看杨星跟小菲把小
脸都板住了,便把笑咽回去,说:“杨星你也别愁眉苦脸了,呆会儿等我们吃完,陪你到
菜市场走走,看有什么合你口胃的,咱们买回去,我那厨房再借你一次。”提到厨房,沙
博恶心了一下。
厨房里现在已经打扫干净了,连一根毛都没剩下。那些骨头跟毛,都被小菲装到一个
黑色塑料袋里,丢到楼下垃圾箱里了。沙博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那把刀来,便决定回去一
定要把那把刀给扔了。因为那把刀曾经在杨星的手里,毫不迟疑地斩下一条金巴狗的头。
杨星斩落狗头的手法干净利落,他左手将狗拎起来,重重摔在地上。那狗便直挺挺在
躺地上不动,身体摊开了,微有些抽搐。杨星就在这时,手起刀落,刀锋准确地落在狗脖
子上,一道血柱溅起,狗头便滚到了一边。
那可是条漂亮的金巴狗,全身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狗脸被白毛覆盖,一圈嘴唇
黑得发亮,看起来特别憨厚可爱。现在狗的身子还在不停地抽搐,脖子的断口处不断涌出
鲜红的血,那血很快就染红了它身上白色的狗毛。
小菲已经躲到了沙博的背后,沙博直皱眉头,有心要喝斥杨星两句,但想想杨星刚才
持刀斩落狗头时的神态,喝斥的话就在喉边,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后来沙博跟小菲在外头看电视,杨星就一个人呆在厨房里,替狗剥皮,然后剁成块状
,烧了半锅。
那半锅狗肉杨星只吃了一口,便把它们全都倒在了垃圾袋里。
杨星说,狗肉有股臭味,一到嘴里,便恶心极了。他还说,如果他要是把狗肉咽下去
的话,一定会把肠子都吐出来。
沙博虽然对那锅狗肉没有兴趣,但听了杨星的话,还是把鼻子伸到垃圾袋前闻了闻。
不管什么肉烧出来后看着都差不多,所以沙博恶心的感觉没有开始那么强了。那锅狗肉杨
星下了很多大料,还有十三香,所以闻起来很香。没有杨星说的臭味,沙博便想到杨星是
个病人,病人跟正常人的感觉肯定有所不同。
后来三个人就坐在了三峡饭庄里。
沙博问起杨星和小菲这个假期打算怎么过,俩人相视一眼后,没有说话,但在下面,
俩人的手却握到了一处。
小菲说:“杨星现在成这样了,我能忍心离开他吗?”而杨星想了想,说了三个字:
“找吃的。”上哪去找吃的呢?沙博想,关键是现在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这样想
的时候,他忽然心头生出股寒意。他想到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想吃的人,什么
都不想吃了,那么,这世界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沙博有些不寒而栗,他对面的小菲一脸茫然,杨星依旧是副软绵绵可怜兮兮的神情。
杨星已经快饿晕了,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他每天只能喝点水。就算喝水,他也只能喝很少
的一点。
这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哪去找点东西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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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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