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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沉睡谷8-1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12 15:53:56 2005), 转信
第8章 从蓝色箱子中醒来
她没醒过来之前就觉察出了刺痛。脑袋两边太阳穴的位置,好像插进来两根尖细的
针。这种痛实在太微妙了,它们隐而不失,隐而不发,却又执着而坚定地折磨着她。
她醒过来时,觉得满目都是刺眼的光亮,但瞬间过后,那些光亮如烟般消散,黑暗迅
速取代了它。她的脑子里有那么一段时间一片空白,眼中的黑暗又不能给她任何现实的提
示,于是,她最初以为自己身处一场梦境之中,但梦中的黑暗也不会这么浓。
脑袋还在隐隐地痛,身体好像变得很重,想要移动一下都是非常艰难的事。她挣扎了
两下,最后还是放弃了坐起来的念头。现在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躺在一张略显坚
硬的床上。这肯定不是自己那张柔软宽阔的床,除了床单的质地不同,还因为她睡在这床
上,有种极端压抑的感觉。
那种压抑来自何方,她无从得知,黑暗里,她无法得知任何跟处境有关的情况。她只
能这么仰面躺着,凝视着黑暗,呼吸着黑暗,让自己沉入黑暗。
值得庆幸的是,她知道自己此刻是清醒的。
她还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出了汗,但身体却仍然冷冰冰的。她像置身在烈日下的海滩,
身子浸在海水中,而头却坦露在骄阳之下。
冰冷的海水,将她的身体浸得如冰样寒。她想自己一定是冻僵了,否则为什么不能移
动身体呢?既然身体变成静止的了,那能动的就只有思维了。而且,她现在确证自己是清
醒的。
想些什么呢,想自己是不是身处梦魇?
梦的感觉不会如此真实,而且,人在梦中是不会觉出疼的。
如果不是身在梦中,哪里的黑暗会这么浓呢?
她静静地倾听了一会儿,只听到了寂静。她觉得寂静也像黑暗一样浓。她吞咽口水与
眨眼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实在太静了,她只倾听了一会儿,就无可忍受了。她想大声地叫,不管怎么叫,只要
能发出点声音就行。
但这对于她居然也成为一种奢望。她嘴巴费力地张开,喉咙里几个音节晃悠了一会儿
,又无声地滑落下去。这让她恐惧,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到那深深的寂静中去了,
她成了寂静。
看不见,听不着,思维是惟一剩下供她驱使的行为。
——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她忽然开始恐惧起来,她想到如果这些黑暗和寂静永远都不消失的话,她岂不是就要
永远像个死人样躺在这里?
还是这里本来就是地狱?
想到地狱时,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呻吟过后,她怔住了,因为在寂静里,她清
楚地听到了自己呻吟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再微弱的声音也能打破沉寂。她像受到了鼓舞
,冲动地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声音,那些声音模糊不清,但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而且,她在吐出那些嘶哑的声音的同时,发现手脚也可以轻微移动了。
她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扭动着,嘶叫着……
她蓦然停住了动作,心跳却陡然加快了许多。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声音她无法辨
别来自何方,却一下子弥漫在她周围。
她仔细倾听,那声音又连续响起来。好像有人在她不远的地方敲鼓,鼓声异常沉闷。
她还是无从辨别那声音的方向,但没用多久,另一种声音传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思
想,便有一束光亮涌了进来。
光亮那么强烈,像是把天冲开了一道缺口,那些光亮浪一下泼下来。她虽然及时闭上
眼睛,但还是觉得双目瞬间被刺伤了,还有脸上的皮肤都有被烧灼的微痛。
光亮里有些阴影飘了过来。她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自认为可以适应那些光亮后,才缓
缓地睁开眼睛。
原来那光亮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强,她立刻又想到,光亮是被一个阴影挡住了许多。那
阴影此刻就直直地落在她视线里,她很快就分辨出那是个人的形状。
她全身的神经都骤然收紧,一些恐惧扑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的阴影有着煞白的脸,细瘦的身子被裹在一件黑色衬衫里。那黑
色衬衫只解开领口最上面一个扣子,袖口也扣得严严实实的。阴影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下巴尖得像把椎子,两颊深凹进去,鼻子便显得特别挺,卡在鼻梁上的眼镜显得特别
大。
她终于记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男人,在公司电梯里。
所有失去的记忆此刻都纷沓而至。她忍不住再次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然后思维一下
子变得一片空白。
她又晕了过去。
他盯着躺在箱子里的女孩,虽然仍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有了许多下意识的快感。
那箱子像一口棺材,但却比棺材要宽敞许多,几乎占据了这个房间一小半的地方。箱子用
楠木做成,结实极了,而且,箱子里面,他还用上好的隔音材料做了修饰,这样才能保证
那女孩在里面发出任何声响,都不致于传到房间外面。
这个箱子做成已经三年多了,现在里面躺着的,是第七个女孩。
他已经从那女孩随身带的包里翻出她的身份证,知道她的名字叫袁莉。袁莉,他念叨
着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像箱子里的女孩一样普通。
现在这个普通的女孩已经成了他的猎物,他在想着用什么办法来给她一个教训。他盯
着袁莉的面孔看,那张脸上本来应该化着整齐的妆,但现在妆花了,黑色眼影垂了下来,
耷拉在眼睛下面像一截长长的眼屎。还有因为出汗,她的脸上清晰地现出几道粉底的痕迹
。
他去找了条毛巾,浸了水拧干,过来替袁莉擦脸。
他不喜欢跟一个邋遢的女人呆在一起。
现在袁莉的脸干净了,他俯下身看得很仔细。原来这女孩的皮肤还很白皙,那么她为
什么要化那些很俗气的妆呢?他想了想,很快便释然了。他现在认定了这是个极其肤浅的
女孩,否则,她怎么会在电梯里那么放肆地讥诮一个陌生人呢?
想到这女孩在电梯里的言行,他立刻就愤怒起来。
他会好好教训这个女孩的,他要让她知道,瘦人也有自尊,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
贱踏一个瘦人的自尊。
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教训她,他想了会儿,便决定就这个问题好好跟袁莉商量商量。
袁莉被打了镇静剂,已经昏睡了一整天。刚才他听到箱子里有动静,打开箱盖。袁莉
肯定被吓坏了,他从她再次昏迷前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她为什么会这么惊惧呢,她在电梯里不是还很张狂吗?
他心里充满了些恶意的快感,替袁莉检查了一下,确信她的身体无恙,便搬了张椅子
坐在箱子边上,等着箱子里的女孩醒来。
大约一刻钟之后,袁莉脸颊的肌肉动了动。他赶紧把椅子往后面移了移,确保袁莉睁
眼时不能看到他,否则,她要再晕过去就不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确信袁莉已经醒来,这才慢慢踱到箱子前,袁莉看见了他,身子竭
力扭动着,满脸都是无法抑制的恐慌。她张大了嘴,发出些含混不清嘶哑的叫声。那些叫
声极微弱,却好像从她五脏六腑中发出来的一般,让他听了紧皱眉头。
“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他说话了,他的嗓音还很浑厚,磁音很足,普通话也很标
准,不像这个城市的很多人,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
“为什么要害怕呢?”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我们还是平静地谈谈吧,这样,对
你和我,都有好处。”袁莉停止了扭动,显然他的话打动了她。但是,她眼里依然是消抹
不去的惊惧,好像此刻她面对的,是个让她深恶痛绝的怪物一般。
他心里有些生气,但面上却表现得更平和了些。他说:“我们谁也不想在这样的场景
下面对,但是,我们现在面对了,所以,你我都已别无选择。”袁莉呆呆地盯着他,好像
在琢磨他的心思,猜度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她很快就搞清了形势,她虽然还没有说话,却
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微笑了。他微笑时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还有眼镜背后露出来的目光也柔柔的,
好像丝毫不具杀伤力。这让袁莉的胆气壮了许多。
袁莉想,也许他并不想伤害自己,他只是想寻找一个机会向自己献殷勤。
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像是在向她献殷勤。
他走到了箱子边上,柔声道:“我想我们最好能创造一个平等交谈的氛围,所以,如
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扶你从这箱子里出来。”袁莉怔了怔,好像不相信这么温柔的话语
出自面前这个男人之口,但看他此刻脸上的微笑,眼中显露的期待,她又不得不信。于是
她想,也许这个男人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可怕。
他俯下身来了,轻轻托起她的身体,扶她坐起来。她这时身上有了些力气,但显然还
不能完全支撑身子,所以,最后他轻轻抱起她,把她放置在一把椅子上。
这时袁莉才能看清这个房间。房间大约二十个平米不到,四壁一片雪白,西侧摆放着
她刚刚离开的那口箱子。长方形的箱子漆成了深蓝色,那是种想象中大海的颜色。在箱子
的对面,还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椅子分置在桌子的两侧,现在,他们俩人就分坐在这
两把椅子上。中间的桌子小巧而精致,上面有两只装了水的玻璃杯。杯子是最简单的那种
,却显得特别细长,里面的水一看之下便知道是纯净水而不是别的饮料。
房间简单得干净利落,袁莉心里又警觉起来。
没有谁家的房子会这样布置,特别是那口大箱子,虽然漆成了深蓝的颜色,但看着还
是像一口棺材。
“我想你一定对我有一些误解,所以,我特别想有一个让你了解我的机会。”那精瘦
的男人说话了,声音依然柔柔的,像面对一个相知多年的好友。
袁莉沉默着,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却能忍住不问。多年一个人在外闯荡,让她多少
具备了些面对突发事件的能力。
“我采取的方式有些唐突,可能吓到了你,我现在向你道歉。”“你是谁?”袁莉终
于说话了,声音仍然嘶哑,但说话已经不费什么劲了,“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想要干什么
?”精瘦的男人笑了笑,脸上的线条更柔和了些。
“我会自我介绍的,也会告诉你你怎么来到这里,所以,你不用紧张,更不要再害怕
,否则,我心里会不安的。”“那么,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莫非你忘了,我们
曾经见过,在电梯里,你跟另一个女孩,你们站在我的旁边。你一定还记得你在电梯里说
了些什么。”袁莉当然记得,她立刻又紧张起来:“我只不过在跟同事开玩笑,那跟你没
有关系。”“我也希望跟我没有关系,这样,我就不会把你请到这里了。”精瘦的黑衣人
轻轻摇摇头,眼里现出些无奈来。“可是,当时电梯里就我们三个人,偏偏我真的很瘦,
我又没有办法装着没听见你的话。”“如果我的话伤害了你,那么我向你道歉。”“不用
了。”精瘦的黑衣人摇头,“你不用道歉,因为我看出来你好像真的很讨厌我,而一个人
表达自己真实的意愿,是不用道歉的。”袁莉说不出话来。她现在也不清楚当时在电梯里
,自己究竟出于什么心理说了那两段话。她想辩解些什么,告诉他自己说那些话根本就没
有目的,只是因为心直口快的性格,想到了,就说了出来。她没有说,因为她想到,这些
辩解根本就于事无补,如果这个瘦子因为自己说的那些话,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方来,那么
他一定非常介意自己那番话,他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辩解。
但是,精瘦的黑衣人却好像很大度的样子,根本没把袁莉电梯里那番话放在心上。他
说:“我请你来,只想能有一个和你交流的机会,让你明白,人生得瘦,并不表明他就是
个让人讨厌的人。”袁莉怔了怔,立刻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取笑你。”黑
衣人又笑了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说:“你睡了那么久,一定饿了,我去准备点吃的
,你先喝点水吧。”袁莉想说不用了,但她却说不出来。此刻黑衣人身上有种震慑人心的
力量,她不自主就要受他的意志支配。她不想做任何忤逆他意愿的事,以免激怒于他。而
且,经黑衣人那么一说,她真的觉得又饥又渴。
黑衣人起身的时候,袁莉迫不及待端起桌上的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精瘦的黑衣人走到门边,忽然转过身来,笑了笑说:“我很快就会回来,带着吃的,
我想,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的。”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喜欢听话的女孩子。”袁莉
听出了黑衣人话里的意思,她便打消了在黑衣人走后,伺机夺门逃走的念头。黑衣人既然
这样说了,他一定有了对付她的办法。她逃不掉的。
门关上,袁莉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四处逡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而且,
她的双腿此刻依然沉重,走动显然是不可能的事,这也是黑衣人能放心留下她的原因吧。
袁莉心里暗暗猜度黑衣人掳她到这里的目的,一个单身男人,囚禁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
,他想要做些什么呢?
这样想,袁莉似乎觉得轻松了些。如果这个黑衣人仅仅是因为需要一个女人的话,那
么她就不至于会置身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或者,她还可以采取主动,以便争取尽快离开这
个是非之地。
大约二十分钟后,精瘦的黑衣人回来了,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是四盘炒好的菜和一瓶
红酒。那菜摆到面前的桌子上,袁莉想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但那些香气飘过来,让她的肚
子先咕咕叫了两声。
黑衣人笑了,将一双筷子递到她的面前:“这些菜都是我做的,你吃吃看,看合不合
口味。”袁莉呆呆盯着黑衣人,想了想,终于接过筷子。
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这回吃起来竟是一发而不可止。对面的黑衣人微笑着
摇头,给她面前的杯子倒上红酒,凝视着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一个漂亮的女孩一块
儿吃饭了。”袁莉怔一下,主动端起酒杯,黑衣人笑得更温柔了些,与她碰杯,轻轻抿了
口酒,说:“看来你是个听话的女孩,这样,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袁莉目光大
胆迎上他的:“你想要干什么呢,我一定全听你的。”说这句话时,她心里有了些悲壮的
感觉,但黑衣人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
黑衣人笑了:“我对你很有兴趣,我想知道些你的事。”“我的事?”袁莉疑惑了一
下,她没料到黑衣人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我是个经历简单的人,没有什么事会让你感
兴趣。”“你错了,你的经历即使再平淡,但是,因为我对你的人感兴趣,所以,你那些
简单的经历我一定也会感兴趣的。”袁莉沉默了一下,在心里选择哪些事情可以说给黑衣
人听。
“我出生在贵州一个小县城,父母是对特别普通的工人,这辈子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
就是省城贵阳了。我那时学习的唯一动力就是能够离开那小县城,我做到了,大学四年,
让我更坚定了不回小县城的决心。然后,我就来到了这个城市,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
黑衣人听得很认真:“你真是个挺简单的女孩。”“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亲人,没有朋
友,一切全都得靠自己,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我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很泼辣,好像很精明
能干的样子。但是,回到家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会觉得特别疲惫。很多时候,我都想
着能有一个人来帮帮我,给我一点的依靠。可是,虽然在这城市已经呆了三年多,但我还
是不能看清这城市。往你身边来的男人,都怀有目的,他们也许会一开始给你些小恩小惠
,如果你接受了,他们会向你加倍索取回报,你要付出的,也许是你的全部。我清楚这一
点,但是仍然心存幻想,这是我最矛盾的地方。”袁莉说得心里伤感起来,她想到,如果
那天晚上有一个男人能送她回家的话,她就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处境了。
她的伤感落在黑衣人眼中,黑衣人摇头轻叹,轻轻抚住了袁莉搁在桌上的手。袁莉的
手颤动了一下,并没有拒绝。
黑衣人说:“女人一个人在这城市生活,真的很难。”“我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他
们在电话里最关心的,不是我每个月赚了多少钱,也不是我找没找到男朋友,甚至不是我
是否吃得好穿得好,他们最关心的,就是我是否平安。在一对老人心里,女儿的平安,就
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黑衣人此刻显然已完全被袁莉的话打动,他低头轻叹:“天下间
只有父母对子女的关心,是最纯粹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再凝视着袁莉:“你要记住
父母对你的关心,以后小心保护自己,让自己平安。”他顿一下,又说,“你还记得我那
晚跟你说的话吗:不要深夜回家。”那晚的记忆浮上来了,袁莉心里惊悸了一下,但随即
便重重地点头。面前的黑衣人此刻显得挺伤感,那眼神柔柔地落在她身上,满是怜惜。袁
莉心里平静了许多,她甚至有些可怜起面前的男人了。
“好了,你说了这么多,我想,我也该跟你说说我的事了。”黑衣人说:“我只是不
知道你对此有没有兴趣。”袁莉忙不迭地点头,她对面前的男人,真的充满好奇。
“我是个医生,毕业于京城一所著名的医科学校,毕业后在这城市一家大医院里任职
。我不敢说自己医术如何,但我兢兢业业地工作,对待每位患者都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
。两年过后,我已经成为我所在科室的副主任,所有人都认为我有着金鞍才骏的大好前程
。在那时候,我又碰到了一个女孩,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恋爱了一年半,准备在
那年的秋天举行婚礼。我的生活好像已经非常美满了,我都想不出能有什么变故来改变这
一切。”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盯着袁莉的眼睛轻叹一声,削瘦的脸上这一刻满是沧桑。
“就在我们决定结婚的那个夏天,省里组织医疗队去南非进行人道主义援助。南非的
医疗环境特别差,而且生活非常辛苦,我们医院有两个名额,没有人愿意报名,后来,院
领导就找到了我。我当时年轻气盛,再加上院领导对从南非归来后的种种许诺,终于决定
参加医疗队。”黑衣人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所有的一切从此都改变了。”“在南非,
工作与生活都非常艰苦,这些我就不跟你细说了。就在我到达南非半年之后,我们所在区
域爆发了一场瘟疫,我们医疗队立刻奔赴疫区实施救援。不幸的是,我在救援中也被感染
上病毒,生命垂危,我也因此提前回国,国内的医疗设备可以挽救我的生命。”袁莉已经
不知觉中沉浸到黑衣人的讲述之中。
“我没有死,但从医院里出来,看到我的人差不多都不认识我了。”黑衣人自嘲地笑
笑,“我原本一米八零的身高,一百五十多斤的体重,出院后,个子没变,体重却只剩下
七十多斤了。我在周围的人眼中成了一个怪物。”袁莉听黑衣人语气里已经有了悲愤的味
道。
“我是个怪物,因为我瘦。不仅女朋友离我而去,就连医院的患者都不愿意让我来诊
治他们。院方对我从南非归来后的承诺,也变得遥遥无期。没有患者来看我的门诊,没有
同事愿意跟我来往,我的朋友也渐渐疏远我,后来院方又要将我调到后勤部,这样,我连
做医生的权力都被剥夺了。我一怒之下,愤而辞职,远离那个让我不堪回首的地方。”黑
衣人抚在袁莉手背上的手颤动了几下,然后,袁莉就感觉到了手上压力渐增。她同情地看
着面前这个精瘦的男人,心里想原来这也是个可怜的人,自己那天在电梯里,真的不该讥
笑他的。
黑衣人悲愤的神情瞬间消失,他自嘲地再笑笑:“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瘦成这样的原
因,如果我们再一次在那电梯里相遇,你还会再讥诮我吗?”“对不起。”袁莉真心地向
黑衣人道歉,“我现在心里已经很后悔了,我不该嘲笑你,相反,我应该尊重你。”“尊
重?”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袁莉会选择这个词,他沉吟了一下,忽然笑了。他的笑很特别,
好像雨滴落在水池中,涟漪层层荡漾开去。先是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接着,两颊的
肌肉开始轻微地颤动,最后,他的整个头都跟着晃动起来。
袁莉惊异地看着黑衣人瞬间的变化。他先是那种带些淡淡讥诮的笑容,接着笑出声来
,那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了纵声大笑。他面上的表情,也因而变得狰狞起来。
笑容会让人变得狰狞,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因而,已渐渐消失的恐惧重新回到袁莉
的心里。她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一个词,怎么会让黑衣人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黑衣人,竟是一笑而不可止了。他站起来,整个身子都在狂笑中颤动。袁莉从笑声
中,听到了危险的信息。
黑衣人后来掀翻了桌子,踢倒了椅子,在袁莉还未反应过来时,抓住了她的胳膊,把
她拉了起来。袁莉此刻身子还有些发软,连站立的力气都还没有恢复,而黑衣人的力气却
大得出乎她想象。她整个身体的重量支撑在黑衣人的手臂上,被抓住的胳膊也像要被扭断
了般痛。
“你要干什么!”袁莉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哭腔。
“我要做什么!”黑衣人重复了一遍袁莉的话,眼神凌厉地瞪着手中软弱的女孩,继
而又是几声大笑,那笑声疯狂且不加节制,好像被阻的奔流找到了缺口急泄而下。那汹涌
的奔流挟雷霆之势,可以轻易摧毁人们辛苦建造的家园。
“我能做什么呢?你说你应该尊敬我,可你却嘲笑了我,你嘲笑了一个你本该尊重的
人!”黑衣人的面孔变得愈发狰狞起来,面颊因为颤动,两边的颧骨好像就要穿透皮肉的
包裹,你甚至可以透过皮肉看到骨头的惨白。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袁莉挣扎着叫。
“我不要你的道歉,道歉可以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吗!你侮辱了我,因此你就要为此付
出代价!没有人可以改变,也没有人可以帮你,你自己做过的事,就一定要自己负责!”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袁莉也变得声嘶力竭了。
黑衣人瞬间凝立不动,袁莉在他的手上也跟着静止下来。这种沉静持续了将近两分钟
时间,然后,黑衣人竟似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轻轻把袁莉放在椅子上,一脸沉凝,好像正
在脑中思索一件困扰他的事一般。
袁莉此刻已是面色惨白,攸然而至的变故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意志。适才聊天时,黑
衣人温文尔雅,袁莉几乎要相信他是个不具杀伤力的男人了。但仅仅是瞬间,一切又都反
转过来,可怖的黑衣人再度出现,这一回,他将危险清晰地摆放到了袁莉的面前。
袁莉在黑衣人思考时全身都在不住地瑟瑟发抖,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黑衣人会用什
么办法来惩罚她。
第9章 母亲来了又去
小菲发现杨星能吃葡萄了。
那天晚上,杨星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了。这几天,他只喝水,
小菲还到药店里买了些葡萄糖溶液来。杨星喝葡萄糖都会吐,小菲后来把它们一点点加到
水里,杨星才能勉强喝下去。
那晚杨星睡着了,小菲坐在床边吃葡萄。葡萄是从超市里买来的,一块儿买的还有好
多吃的东西,但杨星连瞅都不瞅它们一眼。杨星睡着了,睡着的样子挺可怜,身子蜷缩得
像只虾,一只手抵在肚子上,好像挤压就能让瘪瘪的肚子充实些似的,还有他的眉头紧皱
,似乎在睡梦中都在思索该吃些什么。边上的小菲看着就很心疼。
这时杨星和小菲已经回到了学校宿舍,宿舍看门人照例放假后便锁了门回家了,他们
每天便从一扇打开的窗户进进出出。
现在已经是杨星患上厌食症的第五天,这五天里,他们几乎转遍了这城市的每一条大
街小巷,希望找到些能引起杨星食欲的东西。但无论是进高档饭店,还是去街边排档小吃
,杨星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厌恶之情,那些美味都成了让他深恶痛绝的东西,而不多的几
次勉强塞些吃的到嘴里,他都会呕吐不止,仿似吃下去的是毒药一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沙博给他们俩的建议就是通知杨星的家人,让他们带杨星去省城或
者京城的大医院治疗。杨星与小菲对此不置可否,待回到宿舍,俩人相视无语,杨星更是
一脸郁闷,倒头便睡。小菲便在边上生闷气,不知道杨星为什么会这么倔犟,发生这么大
的事都不愿意告诉家人。
为这事,杨星与小菲已经吵了好多次。
杨星家里情况,小菲只零星听他提起过很少的一点。她只知道,他的家里并不富裕,
只有他这一个独子,老爸老妈四十岁上才有了他,所以对他特别溺爱。现在,老头老太已
经退休在家,身体都不是太好。这个暑假杨星说不想回家了,小菲开始也以为是杨星不想
离开自己,所以也跟家里打了电话,说跟同学暑假期间外出旅游,可能会晚一些回去。后
来杨星患上厌食症,而且愈发严重,到这个时候,杨星仍然不愿意回家,甚至不想把发生
的事告诉家里人,这就不得不让小菲心生疑惑了。
小菲和杨星都是那种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所以小菲也不避讳,当下就把心
中的疑惑说了。杨星好像对这个话题很忌讳,一脸的不耐烦。他说:“如果你觉得烦了,
明天就可以买车票回家。”小菲娇生惯养,在家里任性惯了,跟杨星在一块儿,也多是杨
星让着她。这回杨星一句话算是惹恼了她,她当即摔了一个杯子,就要撒腿走人。慌得杨
星慌忙抱住她,不住地说对不起。
其实小菲生气的只是他说的那句话,现在他道了歉,再加上他饿得有气无力那模样,
她实在不忍心再折磨他,便消了气,不与他计较。
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接下来的两天,小菲看杨星越来越虚弱,忍不住又说了两次要告
知他父母的话。每回杨星都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神态极为不耐。甚至当小菲与他争执时,
他也不再忍让。
小菲负气离开,奔回自己的宿舍收拾东西,真的准备立刻去车站买票回家。这时候,
她从宿舍窗口,看到杨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宿舍楼下,失魂落魄地盯着她的窗口。杨星
的样子落寞极了,再加上饿了这些天,好像连站都都站不稳了。他的模样让小菲心软了,
狠不下心了。小菲奔下楼去,抱住了杨星。杨星也紧紧抱住她,那么紧,让她觉出了他内
心的惶惑。
小菲从那之后再不提将他的病情告诉家人的事,但内心的疑惑却始终未曾消除。
这晚杨星睡着了,小菲坐在床边,怜惜地盯着他看。
小菲在吃葡萄,也不是想吃,就是让自己有点事做。小菲吃葡萄先把葡萄一粒粒剥开
去皮,然后丢进嘴里,慢慢地抿。小菲吃葡萄时脑子里还满是杨星不吃东西的事,所以她
有些惶惑,还有些恐惧。
小菲想,杨星会不会死呢?
死亡的概念第一次出现在小菲的心里,第一次便那么让她无所适从。她再看着睡梦中
的杨星,两眼就涌上些泪珠,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小菲跟杨星性格相投,属于特别爱闹的那种学生,平时看起来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
俩人走到一块儿,在别人眼里那真是臭味相投。小菲也真的挺喜欢杨星,跟他在一块儿,
她随时都能感觉到快乐。杨星永远都是一副不知忧愁的模样,而且特别聪明,学什么都比
别人快。他追求小菲的方法也很特别,他在小菲不知不觉中,已经暗中收买了小菲同宿舍
的五名女生,然后,小菲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小菲骄傲惯了,起初根本没把他
当回事,但同宿舍的几个女生没事就在她面前念叨杨星,这让小菲心里生出了好奇。她也
是个聪明人,她看出来同室的女生在为杨星办事,就想知道杨星用什么办法收买了自己身
边的人。后来跟杨星接触多了,她也被杨星的性格感染,杨星是个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人,
他根本用不着刻意去收买哪个人。
可是现在,快乐的杨星再也快乐不起来了,短短几天工夫,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饿
得脸都绿了。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样的状况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小菲想了会儿心事,掉了两滴眼泪,一袋葡萄就吃得差不多了。
她又看了看杨星,杨星的嘴唇白惨惨的,干得起了皮。小菲下意识地把手中新剥的一
颗葡萄送到他的嘴边,本意是想润润他的嘴唇,但葡萄的果肉沾到他唇的瞬间,他的上下
唇分开,竟把葡萄含在口中。一阵细微的咀嚼,葡萄就被吃下肚去。
小菲起初并没在意,手上的葡萄被杨星吃了,她接着再剥下一颗。下一颗还未剥完,
她反应过来——杨星可以吃东西了。小菲一阵激动,为了验证,再次将葡萄送到杨星嘴边
。葡萄还是顺利地被吃下去,而且,杨星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神色。
小菲来了精神,将袋中仅剩的几颗葡萄全喂杨星吃了。
然后,小菲也不叫醒杨星,径自奔出门去。没多一会儿她回来,拎着三袋葡萄。半个
多小时之后,这三袋葡萄全到了杨星肚子里。杨星依然沉睡不醒,但在睡梦中紧皱的眉头
这时都舒展了许多。
小菲面上现出得意的神色,好像做了件多大的事情一般。她趴在杨星的身边盯着他看
,看着看着还笑出声来。她这时想到该把这消息告诉沙博,就掏出手机来给沙博打电话。
沙博听到这消息也很高兴,他说,明天一早他就买葡萄去看杨星。
沙博又梦到了火。
黑色的火在山坡上熊熊燃烧,它们短短时间内,就占据了沙博的整个梦境。梦中的视
线一刻不停地在移动,沙博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那些火焰蛇样舞动,但仔细看去,
它们却是有形状的。
火焰像是一面面火墙。
真的像是火墙。火焰一排排整齐地燃烧,偶尔有些火球掉落下来,被风吹得四处飞溅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火在燃烧时的秩序。它们一排排井然有序,中间间隔一米左右的距离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没有边际。
火的世界。黑色的火。
视线依然在这些火墙中间穿梭,有些摇晃的感觉,像是在躲避火的灼热。移动的速度
越来越快,但视线里仍然只有火,燃烧的黑色火焰。
这时天已薄暮,可以见到火焰之上的天空,黑色的云层正慢慢降落下来。黑色的火,
黑色的云层,被一些青白的颜色隔开。而那些青白,正被黑色逐渐吞没。沙博在梦里忽然
意识到,也许视线的移动并不是寻找,而是奔逃。
他在这时汗涔涔地醒来。
沙博在夜里心神恍惚,觉得好像有件迫不急待要做的事,而他,却不知道那件事是什
么。这真的是件糟糕的事,沙博浑身都激荡着一些急欲喷薄而出的力量,但那些力量,却
寻不到一处可以宣泄的通道。
沙博知道这个夜晚是再也睡不着了,便起身下床,本想去操场上跑几圈,但现在操场
上住满了躲避地震的人们,那些形态各异的防震棚在夜色里看上去,像是一个个饱满的蘑
菇。
沙博到了操场西边的看台上,在台阶上做青蛙跳。
他也记不清上上下下跳了多少趟,直到双腿后来灌了铅样,沉甸甸地再也蹦不动了,
这才疲惫地坐在台阶上。
夜里的风拂过来,汗津津的身上有了些凉意。夜色中的天空显现种深邃的蓝,云的颜
色却是黑色的。大片的云团在天际盘桓,丝丝缕缕互相纠缠在一起。一些或明或暗的星星
遍布其间,像天空的眼睛。
沙博几乎每夜都很晚才从电教馆回宿舍,但却记不清是否这么仔细地看过天空。这晚
他看得入神,后来索性仰面躺在了台阶上。
那些星星或静止或闪烁,很快就在沙博眼中朦胧起来。迷迷朦朦的星光逐渐幻化出了
一些奇异的形状,它们让沙博的神思恍惚,一些睡意不可避免地掩过来。沙博汗津津的身
子虽然被风吹干,但还是粘粘的很不舒服。可沙博太累了,他不想回宿舍了。他想,就这
样睡吧。
那些模糊的星光依然在变幻着形状,蓦然而至的一个时候,沙博眼前现出一座山来,
山上是一眼望不着边际的葡萄园。夏日初升的阳光从山后折射过来,排列整齐的葡萄树上
,所有的枝枝叶叶与果实都笼上了一层亮光。而在这些葡萄树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一位身
着曳地白裙的女孩,一抹淡淡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白皙的面庞便多了些灿烂的感觉。
沙博不待完全清醒,便蓦地翻身坐起。
他终于想起,梦境中燃烧的黑色火焰,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那些火焰燃烧
在葡萄园中,而他所有关于葡萄园的印象,都来自一个叫做忘忧草的女孩。
忘忧草。沉睡谷。
沙博想起忘忧草已经两天没有到网上来了。
第10章 黑暗中的惩罚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袁莉惊恐地问。
黑衣人抱臂沉思,望着袁莉的目光里有些忧伤。他的忧伤这时成了袁莉所有恐惧的根
源,她意识到,他的忧伤必定因为他将施于她的惩罚。
黑衣人的思考持续了很长时间,这个过程对于袁莉着实是种痛苦的折磨。她像一个等
待判决的囚犯,又像一个溺水者,完全的无助让她几乎要歇斯底里了。她此刻依然全身无
力,她数度挣扎要起身,却全都是徒劳。
黑衣人必定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一个忧伤的男人和一个恐惧的女人,后来就那么静静地面对着,谁也不发出声音。渐
渐的,袁莉眼皮沉重起来,一些睡意不可抑止地袭过来。她心里更加恐惧,在这关键时候
,自己怎么能睡呢?
忧伤的男人这时忽然长舒了一口气,仿似困扰他的郁结已经解开。袁莉知道他已经做
出了决定,脸上就现出绝望的神色。她嗫嚅地道:“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只要你不伤
害我,不管你要求什么,我都会满足你的。”黑衣人忧伤地笑了笑,他说话又开始变得异
常温柔。
“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越来越讨厌血腥和暴力,所以,我不会再用那些方式来对待
任何一个女人。”黑衣人顿一下,接着说,“如果你乖乖地听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我
只是要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袁莉不住地点头,一迭声道:“我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
你的。”黑衣人笑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等我回来。”“你要去做什
么呢?”袁莉身子都已经在瑟瑟发抖。
“不要问。”黑衣人道,“什么都不要问,这样才乖。”袁莉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嘴里答应着,眼泪不可抑止地流了出来。黑衣人同情地望着她,好像自己正在做一件极
不情愿做的事。他叹一口气,慢慢转身出门。
袁莉真的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全身仍在瑟瑟抖个不停。那种恐惧已经深入到她的五
脏六腑,深入到骨髓深处。她现在已经不再相信黑衣人温柔的语气和不带任何杀伤力的忧
伤,她坚信他是一个魔鬼,他要施加于她的,必定是一场她即使在梦中都不愿面对的灾难
。
在恐惧中,她的困意也越来越重。到后来她已不能抵抗眼皮的重量,不得不闭上眼睛
。她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睡不能睡,睡了或者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她的神思越
来越恍惚,完全不由他控制。
黑衣人后来出现在她的身前,她都恍然不觉。
黑衣人看着行将睡去的袁莉,脸上忧伤的神色更浓了些。他知道食物里的药效已经发
作,这个女孩将在睡梦中,接受自己给予她的惩罚。这样对她也许是件好事,无知无觉岂
非便可以不再恐惧不再痛苦?
接下来黑衣人便开始实施他的惩罚了。他进来的时候拎了一桶水,那水他在外面已经
调到了适中的温度,不会让袁莉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热。跟那桶水一块儿拿进来的,还有
一条雪白的毛巾,一瓶力士浴波。
现在看出来了吧,黑衣人要为袁莉洗个澡。
他搬开了袁莉身前的桌子与椅子,让袁莉的前面出现一块空地。然后,他又盯着袁莉
看了好一会儿,似乎为她脱衣服是件很让他为难的事。但洗澡不能不脱衣服,所以他还是
走到睡去的袁莉边上,开始脱袁莉上身那件白色的紧身吊带背心。
背心手感很好,软软的很有弹性。黑衣人轻柔地把背心从袁莉头上拿开,搭在蓝色箱
子的边缘。袁莉的皮肤很白,虽然不算很丰满,但却有着纤瘦的腰和高耸的胸。黑衣人沉
默了一会儿,目光飘忽,好像面对一个半裸的女孩是件很难为情的事。
袁莉的短裙脱起来更容易些,黑衣人只抬起了她的双腿便把它取了下来。
袁莉穿了一条窄窄的粉色内裤,内裤边缘是蕾丝的花边,小腹处是镂空的薄纱,只在
双腿交汇处有一块不透明的布片。
黑衣人又沉默了一下,因为他需要费力抑制自己此刻的冲动。
袁莉实在是个很诱人的女孩,她的身材比她的容貌更让人心动。白皙细腻的肌肤,如
同羊脂玉般富有质感。一些优美的弧线在她身上起伏不定,勾勒出一幅让黑衣人心跳加快
的画面。
黑衣人想到不久前看到的一本书,里面提及完美的女人必须符合四个条件,它们分别
是美丽、性感、优雅和时尚。袁莉也许称不上完美,但她的性感与时尚,却绝对可以诱惑
出所有男人心底的欲望。
可是我不同。黑衣人想,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做出侵犯这女孩的事,否则,我就会从此
鄙视自己。我只是一个追求完整的人,我在给予这女孩惩罚的时候,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体
,所以才会替她脱去衣服。我不会做那些不道德的事,绝不会。
黑衣人变得坚定起来,他再不犹豫,飞快地替袁莉解去胸罩和脱下内裤。现在,全身
赤裸的袁莉就呈现在他眼中了。他的目光游移,虽然心里仍然有消不去的欲火,但他却能
节制自己,开始用蘸了水的毛巾擦拭袁莉的身体。
这对于黑衣人必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他手中的毛巾,不可避免地要滑过袁莉的胸、腰
和小腹,虽然隔着毛巾,但那种柔软温热的质地,仍然让他心颤不已。一个毫无知觉赤身
裸体的女孩,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占有,要抵制这样的诱惑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黑衣人额
上已满是汗水,他的手都在轻微地颤抖。
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越来越难以抑制。
他转身冲出门去。
好一会儿,他全身湿淋淋地进来,神态已复归平静。
那些浴波已经涂满了袁莉的全身,又被清水冲净。黑衣人冷静地做着这一切,像在制
作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最后,袁莉又躺进了那个蓝色的箱子里。她睡得还很香,食物里的药效足够她再睡上
一天一夜。那边的黑衣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他拿了拖把进来把地上的水渍拖干,然后自己
出去也洗了个澡,再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衣黑裤,这才重新回到箱子前。他凝视着箱子里的
袁莉,眼中的忧伤浓到了极致。
黑衣人手上有一根一次性针管,里面已经吸满药水。
药水是普通的地塞米松,这是一种糖皮质激素类药物,在任何一家医院或药店都可以
轻易开到。这种药具有强大的抗炎作用,能抑制或清除气道粘膜炎症病变,是当前治疗支
气管哮喘的基本药物。
黑衣人一丝不苛地用酒精棉擦拭袁莉的胳膊,再缓缓将十毫安的地塞米松注射到她静
脉之中。
黑衣人出去洗了手,回来在房间里又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出门。
袁莉醒过来时,发觉脸上凉凉的,原来她在睡梦中流了泪。
屋里黑漆漆的,她没有办法知道时间。白天或者夜晚对她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她只
害怕眼前的黑暗。黑暗太浓了,她不知道黑暗里还隐藏了些什么,而未知本来就是人类恐
惧的根源之一。
醒过来,她知道自己还躺在箱子里,而且,房间里很安静,那黑衣人显然不在房间里
,这让她稍微放心了些。随即,她觉得身上有些异样,伸手抚去,才知道身上的衣服都不
见了。赤身裸体让她有了些不知所措,但在黑暗里不穿衣服有什么关系呢,于是她便想黑
衣人为什么会脱去她的衣服,难道他在自己睡过去时,对自己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又轻松了些,因为黑衣人只有做一件事,才需要脱去她的衣服。而
如果那件事就是黑衣人说的惩罚的话,那么,她实在该感到庆幸。
她的思维在黑暗里异常敏锐,她甚至想到了第一次做爱时的痛。那是学校里高她一届
的男生,年龄虽然不大,但却已经是情场高手。他的手在袁莉身上轻轻抚弄,便让袁莉没
了力气,瘫软在床上。然后痛感袭来,袁莉的尖叫倒并不完全因为痛楚本身,在那身尖叫
里,她知道自己就此失去了些东西。
那些痛感已经很遥远了,但想起来时袁莉还有些伤感。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那些即
使与男生在床上都显得异常单纯的日子,已经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袁莉躺了会儿,觉得身上稍微有了些力气,便摸索着察看。她察觉不出黑衣人做了什
么的迹象,这又让她心生疑惑。但她安慰自己,也许自己睡了很长时间,而有些痕迹是会
自己消失的。
后来袁莉悲哀地想,自己到底希望发生什么呢?
这时,另一种感觉袭了过来,而且一来便那么强烈。袁莉觉得很饿,很饿很饿,饿得
整个身子空空落落的。袁莉想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呢,两天还是三天,否则,怎么会饿
到这种程度?
饥饿开始折磨袁莉,她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甚至行将面临的灾难都被抛在了一边。
房间里依然沉寂,黑衣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袁莉第一次盼望他能尽快出现,以便央求他
去找些吃的来。
黑衣人没有出现,袁莉要饿疯了。那种饿好像已经不仅仅是种生理的需求了,它变成
一种精神上的困扰与折磨。她必须要吃东西,否则,她会疯了的。
身体已经稍微有了些力气,这些力气足够袁莉支撑着爬出那箱子。她还记得桌椅的位
置,摸索着慢慢走过去。她的脚先碰到了椅子,然后,她的手触碰到了桌子。桌子上好像
摆满了东西,她迫不及待地仔细触摸,立刻就辨别出那是一堆吃的东西。
她欣喜若狂,原来黑衣人早已料到她的饥饿,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那些吃的有面包、蛋糕、牛奶、水果,她居然还摸到了一只烧鸡。她已经顾不上多想
,飞快在椅子上坐下,抓起一块蛋糕便塞到嘴里。
这时她饿得可以吃下一整头牛。
黑暗并不影响吃东西,桌上大部份的食物都已到了袁莉肚子里,就连那只鸡,也被她
啃了一多半。袁莉吃饱了,全身舒畅了,好像力气也增加了些,但困意再次掠过来,一来
便让她眼皮发重,思维有些模糊。
袁莉想还是趁早回到那箱子里去吧,睡在那里终究比睡在地上要强些。
她慢慢摸回到箱子边,爬进去,躺下,几乎还没有思想,便再一次进入了睡眠。
黑衣人站在箱子边上,看着赤裸着身体的袁莉,眼中的忧伤已经快要把袁莉淹没了。
但他还是用酒精棉在袁莉胳膊上擦拭,然后再次将十毫安的地塞米亚注射到她的静脉之中
。
这回黑衣人没有多做停留,他用湿毛巾替袁莉擦去手上的污渍,把桌上的狼籍收拾干
净,再换上新的食物,便转身出门。
灯的开关在外面,黑衣人锁上门的时候,没忘了关灯。
黑暗在他的惩罚里,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杨星根本不相信自己在睡着时吃了那么多葡萄,但事实摆在眼前,第二天沙博带着葡萄来
看他,他当着沙博和小菲面,没多一会儿就把葡萄全都吃下肚去。葡萄的味道不一定太好
,但他吃了居然没有异常反应,这就足够他欣喜若狂了。但他想到以后只能以葡萄为食物
,兴奋之余,还是有些黯然。
于是他就想,这世上肯定还有些他能吃的东西,只是他没发现罢了。
这天一早,他跟小菲去找沙博。沙博正将几件换洗衣服塞到一个大旅行包里,看到小
菲和杨星进来,头也不抬让他们坐。小菲踱到他跟前,问道:“老沙,你要回家了?”沙
博摇头,把旅行包拉链拉上:“你们来了正好,我问你们个事,你们见过网友吗?”小菲
跟杨星一齐瞪着他:“老沙你网恋了?”沙博红了脸:“别胡说,见网友就一定得网恋吗
,你们这什么逻辑。”小菲说:“不网恋你见网友干嘛呀。”“跟你们说不清楚,我就问
你们见过网友没有。见过正好,有经验,下午陪我去见一位,如果没见过也好,跟我一块
儿去见识一下。”小菲来了兴趣:“老沙你得把话说明白了,到底见谁。”沙博知道这俩
孩子都人精,不把话说全了,他们不定背后怎么瞎嘀咕了。
“其实我要见的这人,我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在网上搜
索,在本市信息港的论坛里看到一张自助旅行的贴子,发起人叫秦歌,他想到一个地方旅
游,但又不想一个人去,所以就想找几个伴儿。”小菲哈哈一笑:“原来老沙你想出去旅
行,我还当你闹网恋了呢,白替你高兴一把。”“事情也说不准,那个秦歌说不定是个漂
亮美眉,咱们老沙一路上跟人家朝夕相对,耳鬓厮磨,抽冷子拿下估计也不是什么不可能
的事。”杨星也调侃沙博。
沙博莞尔一笑,也不跟这俩孩子斗嘴:“现在你们知道什么事了,在外面别给我瞎说
。”他瞅瞅小菲,再瞅瞅杨星,一巴掌拍杨星肩上去,“你小子吃了点葡萄,气色好多了
。”杨星无奈地苦笑:“我这辈子吃的葡萄都没这两天吃的多。”沙博与小菲相视一笑,
沙博说:“你们俩下午什么事别干,陪我去见网友。”杨星和小菲异口同声道:“求之不
得。”
沙博在网上搜索的关键字是“沉睡谷”。著名的google搜索引擎一下子跳出来300多
条跟沉睡谷有关的信息,但其中一多半都是美国导演蒂姆。波顿根据华盛顿。欧文的小说
《沉睡谷传奇》改编的电影《沉睡谷》。沙博一条条浏览,终于在即将完全失望之际,看
到了那条自助旅行的信息条目。
打开内容,那是论坛里的一张帖子。帖子的文字不是太多,简单地说明了旅行的目的
地是个名叫沉睡谷的小镇,并对那小镇做了简短的介绍,其中包括小镇的位置、小镇的风
土人情以及小镇特有的原始风光,最后是旅行时间及联系方式。
沙博本来只想在网上寻找一些跟沉睡谷有关的信息,这则征集游伴的信息却一下子让
他动了心。旅行时间就是这个月的中旬,刚好处在学校的假期之中。如果此行的目的地确
实就是忘忧草所在的小镇,那么,他就可以见到那个像小镇样不沾尘寰的小镇女孩了。
这个念头生出来,便一发不可抑制了。
沉睡谷。忘忧草。整整一晚上,沙博脑子里都是这两个名字。忘忧草已经很久没到网
上来了,那一晚过后,她便彻底从网络中消失了。这样的故事真的太过于戏剧化,也显得
太刻意。沙博就在网上见过很多这样的故事,失踪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情节。这样的事情居
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沙博真有非常无奈的感觉。但是,眩晕与梦境中的黑色火焰,又让
他心里疑惑不定,不知道那些火焰在现实里的具体含义。
那就到沉睡谷去吧,去看一看那古朴而美丽的小镇和美丽的小镇姑娘。
秦歌在那张帖子里留的是一个电子邮箱,沙博当晚便给他发了邮件,留下了自己的联
系方式。今天一早,沙博去电教馆,便收到了秦歌的回信。回信里约好了下午见面的时间
,到时商量一下旅行的具体事宜。
网络的安全性越来越让人生疑,沙博叫上杨星与小菲同去,倒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
全,而是他知道自己缺少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
中环酒吧在这城市的网络中久负盛名,很多网民把它作为见面的固定场所。在这里出
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网上叱咤风云的大虾。
沙博带着杨星小菲在这里见到了秦歌,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相貌平平,中等身
高,体型偏瘦,留着小平头,皱眉或者微笑时,眼角便涌上些褶子。无论怎么看,这都是
一个丢人群里拣不出来的人。
秦歌过来跟沙博握手时,沙博心里已经很坦然了。
相貌平平的人,有种独特的亲和力,可以让人一见之下便放松警惕。
秦歌介绍自己是一家晚报社的记者,最近请了长假,替一家出版社拍摄一套原始风情
的图片。偶然的机会,听一个朋友提及了沉睡谷,便动了去那儿旅游的念头。但周围的人
谁都不知道沉睡谷,这城市里又没有哪家旅行社辟有去沉睡谷的旅行线路,所以,他就想
到了在网上论坛里发帖子,征集游伴。
这样的理由充分且合理,任何人听了都无话可说。
沙博问及旅行的具体时间,秦歌摆摆手,笑道:“先不急,还有两个朋友也要跟我们
一块儿去沉睡谷,他们应该很快就到。”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一男一女走进酒吧,站在
门边张望了一下。秦歌眼尖,一眼就看到那女的手中拿着一本大家约好作为标记的杂志。
秦歌忙站起来冲俩人招手,俩人便一块儿往这边来。
过来那男的,个头不高,却显得异常结实,露在外面的胳膊有碗口粗细,走路时头微
微往前冲,两个胳膊往外架着,他一上来就吸引了杨星的注意。杨星觉得他走路的架势有
些面熟,脑子里飞快地转一圈,想起来了。这男人走路的样子跟泰森、刘易斯、霍利菲尔
德他们一个模样,而泰森他们都是职业拳击手,所以,杨星一下子就认定了这个男人绝对
是个拳击高手。
那个女的走在这男人跟前,柔柔弱弱的样子,穿着一套米黄色的套裙,美丽中透着优
雅,一看就是那种写字楼里出来的女孩。
俩人过来,那男人目光呆滞,仿似心里有着消不去的郁结,倒是那女的落落大方,跟
在座的几个人点头示意,接着主动介绍自己:“我叫唐婉,他是我男朋友,叫谭东。”秦
歌也依次介绍了自己跟沙博他们。
谭东坐下后依然目光呆滞,望着酒吧角落里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好像根本无心跟在座
的几个人说话。他的情绪感染了大家,就连杨星和小菲都坐那儿不吱声了。后来回去,小
菲跟杨星说,她在谭东进来的一瞬间,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这天在酒吧里,秦歌具体跟大家说起了三天后的旅行,大家对秦歌的计划都无异议。
自助旅行团成员们将乘火车先到达西南某省的省会城市,然后继续向西,到达一个少数民
族自治州的首府,从那里,再转乘汽车向北,大约需要一天的路程,便可以到达沉睡谷。
秦歌说起行程,沙博谭东和唐婉面无表情,小菲和杨星却露出凄惨的眼神。小菲在杨
星耳边道:“这几个人疯了,要旅游哪儿不能去,跑那么远,光坐车就得把人坐疯了,而
且,要去的那地方地名一听就透着邪性。”杨星下面抓住小菲的手:“我觉得这几个人都
有点不正常,也许他们去沉睡谷不单单是为了旅游。”小菲手动了动,示意杨星到别处说
话。俩人站起来,走到吧台那儿坐下。小菲说:“你又想到什么了?”“你想我们老沙,
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什么沉睡谷,现在一夜睡过来,突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要是没有
原因,他肯定就是中了邪。”“有理。那么那个秦歌呢?”“秦歌说他是记者,要替出版
社拍一套原始风貌的图片。但中国出名的原始地带多了,神农架、罗布泊、古楼兰,哪儿
不能让他拍去。再说,即使他真想拍一些别人没拍过的地方,好像也没必要跑那么远。一
个记者,能有那么长的假期让他满世界折腾吗?”小菲想了想,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还有谭东跟唐婉,这俩人更邪性。瞧谭东那神色,这种人根本不会有闲心想着出去
旅游,他们的模样倒像是出去逃避什么。”“逃避什么呢?”小菲随口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他们这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出去肯定有热闹瞧,闹不
好,还能生出什么事来。”小菲立刻来了兴趣,有热闹瞧是她觉得最开心的事。她眼珠子
转了转,身子贴得离杨星近了些:“要不,我们也加入这个旅行团吧,我听老沙说,那叫
沉睡谷的小镇两边山上,可都是葡萄园,现在又是葡萄丰收的季节。”杨星沉默了,小菲
的话让他动了心。沙博出去后,学校里就没什么人了,他们俩老腻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他真的想离开一段时间,以便让自己忘记些什么。
——沉睡谷。那是一个可以让记忆沉睡的地方么?
杨星跟小菲决定回去再想想,反正离他们出发还有三天时间。
那边的秦歌他们看来也说得差不多了,谭东跟唐婉起身告辞。小菲盯着他们俩出门,
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临街的一扇玻璃窗后面一闪而没。突然,小菲拍拍杨星的肩膀,杨星顺
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到一个精瘦的黑衣人站在窗户边。那黑衣人实在太瘦了些,
虽然穿着挺宽松的衣服,但让人一眼看去,还是能看到他裹在衣服里麻杆一样的身体。
小菲笑道:“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瘦的人。”杨星担心起来,他说:“不知道我继续这
样不吃东西,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样。”小菲心里打了个寒战,心底真的感觉到了一
丝恐惧。
半夜的时候,整个城市又在摇晃。很多人惊醒之后,意识到地震又发生了。但这次人
们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而且,很多人已经预感到这晚的地震不过和上次一样,只是级
别很低的微震,你可以感觉到,但它却不足以对这城市造成伤害。再说,那么多人这么长
时间离开家,住到一些简陋的防震棚里,等待的不就是地震么?现在它如期而至,让很多
人的期待值得到满足。
尽管如此,慌张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临在这城市里。
沙博和杨星小菲地震之后就坐在操场西侧的看台上。从看台上,可以清晰地看清整个
操场,那些防震棚里此刻闹成一片,孩子的哭声,妇女的尖叫,男人们喝斥家人的声音,
还有些宠物狗在地震时离开了主人,四处奔跑着狂吠不止。
这城市的晃动已经结束,三人却睡意全无。一只老猫倏地从他们身边蹿过,吓得小菲
低声尖叫,身子就缩到了杨星的怀里。杨星的目光此时却落在独坐一边的沙博身上。沙博
两手搭在膝上,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
“老沙。”杨星轻轻叫沙博,“想什么了,那么深沉。”“我想如果今天晚上,我在
这地震中死了,会怎么样。”沙博沉声说。
“老沙你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不好端端坐在这里吗。深更半夜的,你别用死不死的
来吓我们。”小菲说。
“其实死亡在生活里是无所不在的,这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死去,死亡只是一瞬
间发生的事,所以,我们每天其实都生活在死亡的边缘。”沙博继续说,“有些时候,你
根本就不能分辨活着与死亡之间的界限。”沙博又想到了眩晕与睡梦中那黑色的火焰。火
焰在葡萄园中燃烧,视线急速地移动。在逃避什么?寻找什么?那些火焰背后,又隐藏了
什么?
小菲对沙博的话不以为然,但杨星却在这时轻轻颤栗了一下。小菲感觉到了,往他的
怀里缩得更紧了些。小菲以为杨星冷了,却不知道杨星此刻,因为沙博的话,勾起了他心
底极大的隐痛。那些痛他只能让它们沉睡在心底,因而他必须一个人完全承担。但在此刻
,地震的夜晚,死亡与人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极度惶惑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除了葡萄吃不下任何东西,莫非也跟心底的隐痛有关?
想到这里,一些异样的感觉又生了出来。他慌忙推开小菲,起身跑开几步,蹲下来发出一
片干呕的声音。
那边的小菲跟沙博赶忙过来,小菲从后面抱住了杨星。杨星干呕得那么痛苦,他虽然
没有真的吐出什么东西来,但干呕却已经让他满面涕泪,整个脸孔都已扭曲变形。
他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黑暗中现出一个人来。惨白的面孔,像湿了水的石灰,
凸出的五官与头发上,凝结着冰霜。他的嘴巴微张,眼睛却瞪得很大,那灰暗的眼睛里已
经再没有了神采,好像连目光都在射出的中途被冰封冻结。那是个老人,他的脸上已满是
褶皱,现在那些褶皱也都变成了湿石灰的颜色。
杨星记得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他死去的父亲。
杨星又忍不住干呕起来,这回他终于吐出些东西来,那是一摊苦水和一些葡萄的皮和
籽。还有些未消化完全的葡萄肉,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摊绿色的糊状物混在苦水之中。
杨星眼前天旋地转,呕吐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那凝结了冰霜的父亲,湿石灰般苍白的父亲,这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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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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