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沉睡谷12-1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12 15:54:46 2005), 转信

袁莉醒来,几乎没有停留,便摸索着爬出箱子,向着桌子方向摸去。现在即使在最浓的黑
暗里,她也能准确知道桌子的位置。
  饥饿与困倦成了她清醒时仅有的两种感觉。
  她的手已经触及到了桌子的边缘,再往前,她怔住了,两只手加大幅度在更大的范围
内摸索。那瞬间,她忍不住发出低低一声尖叫。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黑衣人是个做事认真的人,他不会忘了在桌上放上吃的,一定
是他把食物放在别的地方了。
  袁莉颤抖着移动脚步,向别处摸去。
  这房间只有大约二十个平方,她相信无论黑衣人把食物放在哪里,她都能很快找到。
饥饿的感觉已经不可抑制地漫卷过来,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腹中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实在太饿了,她迫不及待要找些东西来吃,否则,她相信自己一定会饿死。
  屋里的黑暗还是那么浓,她根本不可能看清任何东西,但她还能记得房间里的摆设,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会在黑暗里摔跤。
  她沿着一个方向摸去,摸到了一块竖立的平滑的玻璃。
  房间里原本没有玻璃,这块玻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怔一下,立刻想到这是黑衣人
趁她上次睡去后搬进来的。黑衣人为什么要搬块玻璃来呢,她来不及多想,便继续摸索下
去。食物这时对她比什么都重要。
  她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喘息声,还有跌跌撞撞移动脚步的声音。她忽然又怔了怔,因为
在黑暗里,她还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
  那呼吸仿佛就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呼吸所带来的气息,但她挥舞双手时,却
又只能在空气中划动。
  “你出来!你出来!”袁莉大声地叫,但却只发出嘶哑的声音。
  黑暗中躲藏的只能是那个精瘦的黑衣人,他为什么会让自己跟她一道沉浸在黑暗里?
袁莉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身边的黑暗变成有形的了,它们残酷地向着她压将下来,
就要把她挤碎。
  这该死的黑暗,让她看不清一切。那该死的黑衣人,他的惩罚到底是什么呢?袁莉声
嘶力竭地叫着,身子移动得更快了些。她撞上箱子时,惊叫一声摔倒在地。水泥地面冰冷
刺骨,她赤裸的身体瞬间颤栗了一下,她想爬起来,却发现胳膊软软的毫不受力,而且,
两条腿也变得异常无力,它们好像连支撑起身子的力量都没有了。
  该死的药效还没过去。袁莉想,黑衣人一定在每天吃的食物里下了药。
  袁莉悲哀地想:我就要死在这房间里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她的哭泣开始在黑暗的房间里流淌。就在
这时,哭声倏然而止,一些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俘掠了袁莉。
  袁莉的手无意中抚过自己的小腹,柔软的感觉甚至比黑暗更让她惊惧。她双手在小腹
上胡乱抚动,然后再掠过腰肢,落在胸前。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过后,身子急速地
扭动,好像一只落入虎口的小兽,只有拼命挣扎,才能逃脱虎口。
  她的双手触摸到的,居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的小腹已出现了厚厚一层赘肉,原来纤瘦的腰肢竟然暴长了一圈,随手一捏便能捏
起软绵绵的一团肥肉。
  这不是她的身体,她的身材原本是她最引以为傲的。
  袁莉哀号着,挣扎着站立起来,向门边扑去。她要打开房门,让光亮照进来,这样,
她就能看清自己的模样。那门是从里面关上的,连个把手都没有,根本无从用力。她只能
连续拍打着房门,继续发出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号。
  拍打房门的时候,她的两只胳膊无意中搭在一块儿,她的哭声再次倏然而止,两只手
胡乱摸着胳膊,熟悉的感觉让她如遭雷击。胳膊还是原来的胳膊,腿还是原来的腿,只是
她的身子变成了另一个身子。
  她眼前的黑暗里现出一个怪物样的人形来,那会是她吗?
  她再次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惨号!
  她的手再无力继续拍打房门,她的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她这时终于知道黑衣人对她施以的惩罚是什么了。黑衣人,黑衣人此刻就在房间内,
他的呼吸还在她的耳边,他躲在黑暗里,一定看清了她此刻的绝望和痛苦。这就是他想看
到的,他这个魔鬼!
  袁莉冲着黑暗大叫:“滚出来,快滚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一点火光突然亮
起,袁莉眼前一痛,那微弱的火光已灼痛了她的眼睛。她飞快以手掩面,好一会儿,才慢
慢从指缝里向外张望。
  她看到了黑衣人正举着一个火机站在黑暗里。火机发出的光亮只能照亮他身前一小片
地方,他的脸还隐在黑暗里,他身上的黑色衣服让他可以轻易融进黑暗。他手中的那一点
火光便像地狱深处的鳞火,只为了让她看清地狱的门径。
  袁莉低吼一声,身体内不知哪来的力量,竟然向着黑衣人直冲过去。
  他已经毁了她,她要冲过去撕裂他。
  火机灭了,黑暗重新掩过来。袁莉冲到黑衣人所站的位置,居然空空荡荡的,黑衣人
消失了。袁莉在黑暗中凝立不动,剧烈地喘息。她仔细凝听,想辨别黑衣人的所在。但这
回不仅听不到黑衣人的呼吸,而且根本感觉不到黑衣人的存在。他像一片黑暗,融入到另
一片黑暗中去了。
  那些黑暗因而无限向远方延伸,袁莉再次瘫软在地上,感觉自己身处荒原,那些黑暗
无边无垠。她知道自己再无法走出这些黑暗了。
  她伏在地上长久地哭泣,到后来哭累了,那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了。
  她的肩上忽然多了一双手,她倏然一颤,反手握住。
  她知道她已经抓住了那黑衣人,他在黑暗中,再无所遁形了。
                 
  灯光亮起来,所有的黑暗都在瞬间被驱散。
  袁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抓住黑衣人的手却仍然不放。那些光亮太强了,袁莉已经
感觉到泪水涌了上来,眼皮火辣辣地痛。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见到光亮了,当光亮来时,她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这时,
她记起来自己还是赤身裸体,又想到刚才摸到的变了形的身体,忍不住又低低发出一声哀
号。这时,泪水流出了眼眶,她微微睁开眼睛,已经能看到身边的黑衣人了。
  黑衣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眼里的惋惜与忧伤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无辜的旁观者。袁
莉愤怒起来,她的双手胡乱向黑衣人挥过去,但黑衣人轻松地便抓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动弹
不得。
  “你为什么要这样毁了我,你这个魔鬼!”袁莉哭叫,“你还不如杀了我,我宁愿死
也不要看到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说过我越来越讨厌血腥和暴力。”黑衣人摇头
道,“而且,你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面镜子
。”袁莉蓦然惊醒,想起适才黑暗中摸到的那块玻璃,原来是面镜子。她舍了黑衣人,急
步奔到竖立在门边的镜子前。
  她看到了一个怪物。
  怪物的身子异常臃肿,胸前与小腹处,赘肉已经凸了出来,特别是小腹,即使保持站
立的姿势,仍然可以见到三道深深的褶皱,褶皱之间隆起的脂肪,像肉色的轮胎或者救生
圈。
  如果仅仅是胖,那根本称不上怪物。
  镜子里臃肿的身体上,腿和胳膊显得出奇地瘦弱。也许并不是瘦弱,它们原本就是这
副模样,只不过身体换了一个身体,比例失调,看起来倒像是四肢畸形了一般。
  臃肿的身体,配上细瘦的四肢,这是副异常诡异的景象。
  袁莉怔怔地盯着镜子中的怪物,刹那间,脑子里轰然作响,连起码的思维好像都凝固
了。她就那么呆呆在站在镜子前,不哭,不叫,甚至面无表情。
  黑衣人慢慢踱了过来,站到袁莉的边上,透过镜子看着她的表情。
  这时他眼里的惋惜与忧伤更浓了,还有些责怪。
  “你为什么一定要侮辱我呢?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变成这样。”他说。
  袁莉回过头来,神态居然很平静:“你看到你的杰作了,你现在心里一定非常得意吧
。”“我很惋惜,你虽然并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但是,你走在街上,足以吸引很多
男人垂诞的目光。”“但你现在却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袁莉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
是怎么做到的。”袁莉的平静让黑衣人有些不安,他目光第一次在袁莉面前飘忽起来。他
回身在椅子上坐下,示意袁莉也过来坐。袁莉现在似乎已经根本不在意自己赤身裸体了,
她坐在黑衣人对面,那目光依然平静如水。
  “其实很简单,我只不过每天替你注射十毫安的地塞米松。这是一种糖皮质激素类药
物,通常被用来抑制或清除气道粘膜炎症病变,是当前治疗支气管哮喘的基本药物。”黑
衣人好像生怕袁莉听不明白,说得颇为详细。
  “但是作为激素类药物,它还有一个功效,就是起到催化作用,具体药性你不需要明
白,我只想让你知道,当过量注射,它就会令你迅速地肥胖起来。又由于这种肥胖其实是
催化作用在作崇,它的肥胖在医学上被称为向心胖,意思是靠近心脏的部位的一种肥胖,
所以,你的四肢还会保持原样。”“被过量注射的人还有一个反应,就是特别容易饥饿,
饭量大增。只有大量进食,才能摄取到足够的蛋白质和脂肪,才能满足肥胖过程所需的物
质资源,所以,我每天都会买很多食物来,并且在食物里添加一些催眠的药物,这样,你
吃完之后便会极度疲倦,便会自己回到箱子里去。”袁莉静静地听着,目光一刻也没有离
开过黑衣人的眼睛:“你选择了黑暗,是不想让我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待我身体的变化
达到一定的程度,你再让我发现。这样,我就无法承受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就会彻底崩溃
,这样,你就会从我的痛苦中得到满足。”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盯着袁莉道:“很少有人
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像你这么冷静。我现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
狠毒,我只不过嘲笑了你几句,你便毁了我的一生。”“我只不过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让
你记住,人与人都是平等的,你不能因为谁生理上有缺陷,便嘲弄他。现在,你也成了与
众不同的人了,我相信你在以后的生活中,一定会真实而深刻地理解当你嘲笑我时,我的
感受。”“今后的生活?”袁莉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还会有以后的生活吗?”“我希望
你以后会生活得幸福。”黑衣人的忧伤又开始在脸上出现,他的忧伤因为面前这个被他毁
了的女人。
  袁莉居然笑了,笑声里,她轻轻地说:“当无耻到了极限,可以让人心生敬佩。我现
在就很敬佩你,因为你够无耻。一边在毁灭一个人,另一面又可以给这个人最美好的祝福
。”黑衣人眉峰皱起,他着实没有料到袁莉在面对这样大的变故时,还能这般冷静。
  袁莉说:“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很怕你,但现在,我已经不怕了,你已经将你的惩罚
施加到我身上了。我现在只想对你说,让我走!”黑衣人轻叹一声:“你这样,想走又能
走到哪里呢?”袁莉厉声道:“杀死我,或者放我走,这是我给你的选择!”袁莉这一刻
挺直了脊背,本已萎顿的身子竟然在瞬间显示出了一种坚定的力量。黑衣人满脸都是惊奇
,他已经被袁莉的气势震慑了。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黑衣人试探着说。
  “那么请你杀了我!”袁莉站了起来,昂首挺胸站在黑衣人面前。她一脸凝重,仿佛
这一刻说出来的话,就是她今生做出的最郑重的决定。
  黑衣人说不出话来,这样的结局是他不曾预料到的。
                 
  城市西郊有一条蔷薇河,它静静地流淌在城市的边缘。
  入夏以来,有很多人会在黄昏时来这里垂钓,大家都知道蔷薇河是条未被污染过的河
流,里面的鱼又肥又大。有一年城市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蔷薇河河水漫过河堤,涌上了
公路。附近的居民就在公路上捡了整整三天的鱼。
  夏天白昼温度高,鱼儿都躲到了水底,晚上出来透气。选择这时候垂钓,收获会比白
天要高出许多。退休的老孙头与老李头是邻居,这晚吃完饭就提了鱼竿一块儿来到大堤下
面,选择了一个地势好的地方,洒了鱼窝,放下几根钓竿,然后边下棋边等着鱼儿上钓。
  这晚的收获颇丰,到晚上十点钟那会儿,俩人的鱼篓里已经各有七八条巴掌大的鲤鱼
了。就在这时候,老孙头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快看!”老李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正从大堤上下到河边。老李头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
确定那真的是一个赤裸的女人后,狠狠冲着那女人的方向唾一口,嘴里骂道:“现在这些
年轻人,连起码的羞耻都不要了。脱光衣服游泳,也不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唉,世风
日下,人心不古。咱们眼不见为净,还是钓咱们的鱼吧。”俩人说着话,眼睛还是不住往
那边瞅。那赤裸的女人大约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借着月光,能清晰地看见她白晰的
肤色。只是这女人实在太胖了些,真不知道这样的女人哪来的雅兴,深更半夜一个人出来
游泳。
  老孙头和老李头都听说过蔷薇河夜里有女人游泳的事,今年夏天,他们还见到了好几
个。他们议论了一会儿,眼瞅着那女人一步步走下河去,接着便整个人都消失不见。先是
老李头觉得不对劲了,他站起来,向着那个方向张望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对,没有哪
个女的会半夜一个人来游泳。”老孙头也蓦然醒悟过来,一拍脑门,说话就有了些结巴:
“那女的,那女的不会,不会投河自杀吧!”俩老头相视一眼,立刻舍了鱼竿,飞快向那
胖女人下河的地方奔去。
  河边留有一张毯子,河里寂静一片,那胖女人已经消失在河中了。
  俩老头面面相觑,脸都变得煞白。俩人嘀咕了一会儿,双双奔回来,收好了鱼竿,跌
跌撞撞地往大堤上面去,因为跑得急,老孙头还摔了一跤,跌破了膝盖。
  蔷薇河边又恢复了寂静,一弯钩月将河面装扮得波光鳞鳞。
  大堤上这时又来了人,月光下,可以看见那是一个精瘦的黑衣人。黑衣人并没有下到
河边去,他只是在大堤上站了好一会儿,便离开了。
  如果走近黑衣人,你会发现黑衣人一脸忧伤,离开时眼中还包含着两点晶莹。黑衣人
的忧伤可是因为消失在河中的那赤裸的女人?
  一段生命的消失当然是件值得忧伤的事,所以黑衣人的忧伤表现得极为恰当。在归途
中,他还在想:为什么会有些人这么轻易地放弃生命呢?

第13章  列车上

   火车卧铺车厢一个单元六个铺位,秦歌一行六人正好占据了一个单元。杨星和小菲
年纪最小,本应该睡上铺,但这俩人没一刻安静的时候,反而分配到了下铺。上车之前,
因为知道要在车上足足呆上三十六个小时,所以小菲一下子买了二十斤葡萄。这些葡萄都
塞在铺底下,殴惶欤突盗瞬簧佟Q钚歉》瞥蠲伎嗔车匕鸦盗说钠咸鸭鸪隼矗映荡
袄锶映鋈ァ?nbsp;
  秦歌已经知道了杨星的怪病,他笑着安慰杨星:“别着急,等到了沉睡谷,那儿的葡
萄够你吃一辈子的。” 
  秦歌的性格很随和,话没出口脸上先带笑。杨星跟小菲喜欢他的好脾气,因为再怎么
逗他他都不生气。 
  沙博心里想着三天之后就能见到小镇女孩忘忧草,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动和紧张,所以
,他大部份时间都躺在中铺想心事。 
  喜欢想心事的还有俩人,就是谭东和唐婉。俩人上车之后主动要求到上铺去,秦歌猜
出他们是不想让人打搅,便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们躺在上铺,可以大半天一声不吭,吃
饭时跟在大家后面,也是异常沉默。只是两人目光经常落在对方身上,好像通过目光就可
以交流一般。 
  这天晚上,杨星跟小菲缠着秦歌沙博打牌,沙博牌很臭,几把下来,小菲就把牌丢了
。沙博讪讪地笑,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小菲腿脚利落,登上扶梯问唐婉会不会打牌,会
就下来搭把手。 
  唐婉沉默一下,看看对面睁着眼睛的谭东,这才冲小菲摇摇头:“对不起,我不会打
牌,还是你们玩吧。” 
  小菲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表情。从扶梯上下来,就冲秦歌沙博挤眉弄眼,以示对唐
婉的不屑。这时候正好到了卧铺车厢熄灯时间,灯齐刷刷地一下灭了,只留有走道一侧一
溜墙的地灯发出些微光。卧铺车厢里人影绰绰,有些未能及时回到铺位的人在走道里匆忙
走动。 
  杨星葡萄吃得少了,肚子又开始饿。但他对葡萄也渐渐厌恶起来,不到实在饿得不行
了,坚决不吃。不能吃东西那就睡觉吧,至少梦里不会觉得饿。小菲虽不愿这么早睡觉,
但知道杨星饿着肚子很辛苦,便也静静地躺下,不去打搅他。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家都没注意到上铺的唐婉什么时候从铺上下来,往车头的
厕所方向去,但不多会儿,走道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唐婉跌跌撞撞地奔过
来,粗重的喘息显示她内心的惊慌。秦歌等人忙坐起来,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上铺一
直没有声响的谭东已经飞快从扶梯上下来,动作敏捷,倒像随时都在准备着冲下来一般。
 
  谭东已经揽住了唐婉,沉声问:“怎么了?” 
  “有人。”唐婉惊恐地回头望了一下,“那边有人。” 
  小菲哼一声,插话道:“火车上有人有什么稀奇的。” 
  谭东狠狠瞪了小菲一眼,没理她。他拉着唐婉往边上去了去,然后压低声音问:“你
看清楚是谁了吗?” 
  唐婉摇头,面上的惊恐却更浓了些:“是他,肯定是他,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谭东当然知道唐婉说的人是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跟唐婉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双
眼睛的注视之下。谭东曾经很多次企图抓住暗中盯着他们的人,但那双眼睛却是无形的,
无论他用什么法子,却连他的影子都不能发现。被人偷窥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谭东有过
很多设想,那人或者是自己以前的仇家,也可能是唐婉父母派来跟踪他们的人。但无论怎
么说,那人的来意必定不善,所以谭东时刻都在戒备着。 
  他发过誓,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到唐婉。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要保护唐婉无
恙。 
  谭东拉着唐婉,向着唐婉来时的方向下去了。他要到唐婉看见那个人的地方察看一下
。 
  在厕所边,唐婉停下,依然带些惊惧地说:“刚才我从里面出来,一开门就感到对面
的车厢里有人在看着我,我一眼望去,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黑暗里盯着我,甚至,我还
感觉到他冲我笑了笑。” 
  谭东面色沉凝,一双眼睛都变得通红。他没有说话,却蓦地把唐婉拥在怀里。唐婉“
嘤嘤”地哭了,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谭东轻轻拍打她的后脊,柔声道:“不要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车子驰在荒原的夜色里,窗外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风声不时从车厢连接处直刺进
来。谭东倚着车厢,长时间将唐婉揽在怀里。唐婉已经停止了哭泣,她把头靠在谭东的肩
上,感受到了一种被庇护的温暖。 
  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谭东,她一个人将如何活下去。 
  那个地震的夜晚,她跟谭东将父母带到那个足球场,她在谭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便拉着谭东偷偷地跑了。 
  不是谭东带跑了她,是她带跑了谭东。 
  她知道父母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动用他们所有的力量来寻找她,而她,深知父亲在
那城市的力量。所以,她留在那城市最后几天,跟谭东藏在城市郊区的一家小旅馆里。那
几天,她只去过一次公司,本来想请几天假,却没料到公司因为地震,要放半个月的长假
。但就是那一次,她从公司回来,便时刻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恐惧因此而生,每夜她都会从噩梦中惊醒,而那时,谭东必定圆睁着眼睛守在她的身
边。谭东在深夜都不会睡去,他是唐婉的守护神,他不容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这是现
在唐婉所能得到的唯一安慰。 
  谭东整夜整夜守在唐婉身边,只有当阳光照进来时,他才能沉沉睡去。谭东白天睡觉
有拉开窗帘的习惯,好像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才能睡得安心。唐婉不忍心打搅他,所以那
几天没事时,便一个人去开在小旅馆里的一家网吧。 
  在网上,她无意中发现了秦歌征集游伴的帖子。 
  沉睡谷。那必定是一个寂静的山谷,远离尘嚣。小镇上有着古朴的建筑和朴实的人们
,大家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唐婉决定去沉睡谷了,她回到房间里,凝视着谭东,脑子
里已经现出一幅她跟面前的男人守着一间小屋,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快快乐乐生活的画面
。 
  唐婉和谭东去沉睡谷不是为了游玩,他们要寻一处静土来安置自己的一生。 
   
  地灯微弱的光传到他身上时,已经非常微弱了,他可以把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而
且,他还选择了一个很好的视线,刚好可以看见两列车厢接轨的方。他看见唐婉被那个精
壮的男人搂在怀里,俩人靠在车厢壁上,竟是久久都不动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感动了,为视线里两个人的爱情。 
  他跟踪这两个人已经有好几天了,他们住在市郊的一家小旅馆里,每天闭门不出,只
在傍晚时,会在附近转一转。这让他对这俩人满心好奇。正常人绝不会像他们这样生活的
,他们显然在躲避什么,在他跟踪他们之前,他们就在躲避了,所以,他想到肯定还有另
外一些人在寻找他们。 
  那会是些什么人呢? 
  他的跟踪愈发小心翼翼。 
  唐婉是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女孩,他还从来没有从别的女孩脸上看到过那么浓的忧郁
。她是活在忧郁中的女孩,她对那个精壮男人的依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他们无论去
哪里,都结伴同行,就连唯一的一次去公司,都是那精壮男人在楼下等她。那精壮男人无
疑是个很警觉的人,而且,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所以,他会在很突然的时候
转过身来,或者冲到他认为跟踪者藏身的所在察看。 
  跟踪因此带上了些挑战性。但是他喜欢,这样,才更刺激。 
  他就像一只狡猾的野兽,与猎物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猎物的警觉激起了他心里
的斗志,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疏忽,猎物很可能就会变成猎人,同样,猎物只要稍有懈怠
,就会成为他口中的食物。 
  他的跟踪其实更多的时间是在那家小旅馆外面守候,他在等待一个唐婉独自外出的机
会。这样的等待枯燥乏味,而且必须有坚强的毅力才能坚持。而他却乐此不疲,他知道他
在享受快感到来的过程。 
他可以清晰地记得,在四年前,他把第一个女孩带回到那间老房子里,因为之前缺乏必须
的准备,所以,带女孩回来着实费了些力气。那女孩跟一帮朋友在酒店里喝多了酒,经过
他身边时,伸手拦住了他。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吧。”她放荡地笑着说。 
那是个打扮妖冶的女子,已是入秋时分,她还露着一双雪白的大腿。说话时,那双腿就在
他的眼前不住颤动。 
他的血往上撞,只觉一些力量已经在心里迅速升腾。 
跟那女子一块儿的还有三个男人,他们这时笑着将他围在中间。他们都喝多了酒,说话时
酒意直冲过来,让他知道这是一帮没有理智的疯子。 
“听见没有,让哥几个开回眼,长这么大,真没见过你这么瘦的人。” 
“你再不脱衣服,可别怪哥几个不给你面子。” 
他凝立不动,他们的话让他无所适从,但是愤怒已经让他的身子在轻轻颤动。他的坚持显
然激怒了这帮疯子,一只手伸了过来,要解他的扣子。他只轻轻挥了挥手,就把那只手给
拨开。但随即,他的脸上就遭了重重一击。 
这拨疯子都是打架高手,他们出手又快又狠,下手的部位也都是关键部位。他开始时还能
挥手抵挡一两下,但很快,他就被击倒在地。那些脚踏下来时,他除了紧紧抱住头蜷缩起
身子,便再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殴打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那些脚踏在他身上,更踏在他心里。 
  比遭到殴打更让他激愤的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解开他的衣服,看到了他精瘦的身子
。那身子是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他闭上眼睛,莫大的屈辱让他身子抖个不停。 
  他听见身边响起狂笑声,那些笑声如刺,狠狠地扎在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那拨疯子扬长而去了,笑声却依然飘荡在他的耳边。 
  他飞快地忍着痛掩好衣服,踉跄地跟在他们的后面。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
么,只是想跟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就此从视线里消失。这城市也许不是很大,但如果在这
茫茫人海里寻找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不会放过他们。 
  那一晚,那个放纵的女人跟三个男人进了一幢楼。他就躲在楼下一个花坛背后的阴影
里。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上越来越痛,秋的凉意在深夜更加沁凉刺骨,但他已全然
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等他们出来。 
  等他们出来他能干什么呢?他根本就不是那三个男人的对手。 
  他满身满心都是无法言喻的屈辱,如果不能替这些屈辱寻找到一个宣泄的途径,他不
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生活下去。 
  大约到了凌晨时分,那个妖冶的女人出现了。一夜不眠让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再浓
的妆也掩不去她身上一眼便能看出来的腐朽气息。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手脚都开始剧烈地颤动。但那些力量并没有消失,他们集聚在一
处,急欲激荡而出。 
  他跟踪了那个女人,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他从后面冲上去,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那
女人居然力气不小,很快就挣脱开来,并尖叫着跟他撕打。 
  女人的尖叫让他慌张起来,他捱了女人劈头盖脸的几巴掌,俯下身捡起墙角的一块砖
头,站起来就捂在她的后脑勺上。 
  女人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后来,他就背着女人往那间老屋子去。老屋是他的祖宅,废弃已久,位于城市东郊城
乡结合部。那片房子的老住户大多已搬到新城区,房子便租给一些外地来打工的人。凌晨
的街道上罕有人迹,偶尔遇上的一两个人,只是好奇地看了看他,便自顾行走。这是个冷
漠的城市,没有人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物。这让他觉得庆幸。 
  他是如何处置那个女人的呢?他躺在火车卧铺车厢的上铺仔细想。 
  往事忽然让他羞愧起来。 
  那时,他就像一个初次绰刀的屠夫,根本不知道毁灭其实也是门艺术。他用一些麻绳
胡乱绑住那女人,在她嘴里塞上一些破布。他剥光了女人的衣服,按照自己所有最本能的
欲望来折磨她。他让女人跪在自己身前,然后重重地一脚把她踹翻在地。殴打持续进行中
,他潜伏心中的所有悲愤都有了宣泄的途径,他积聚起身上所有的力量,施加到那女人身
上。 
  那是个该死的女人,她真的死去了,他还恍然不觉。 
  后来他大汗淋漓地瘫软在地上,盯着身边的女人,只觉得痛快极了。可恶的女人再也
不会睁开眼睛,她再也不能肆意侮辱任何一个人。 
  他把女人的尸体埋在了老屋的院子里。 
  后来许多个夜里,他想起那个女人,羞愧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他觉得自己处置那个
女人的方式像一个蛮夫,像一个缺少教育的市井恶徒。我怎么能像一个恶棍那样粗暴呢?
生命都是可贵的,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他想取走哪个人仅有的一次生命,一定要
选择一些独特的方式。毁灭是种艺术,而艺术却和创造密不可分。 
  他的生活因此而变得充实起来,生命于他再一次焕发出了新的意义。 
  他对生活中投向自己的异样目光深恶痛绝,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一些女人发出伤
及他心灵的举止。这样,他就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方向。 
  曾经有段时间,他读老子的《道德经》,认为水是最具灵性的物质,所以,他在浴室
里,用不同的方式溺死了两个女人。后来,他在河边钓鱼,发现了一种特别小的水蛭。他
把水蛭捉回来,仔细研究它们。水蛭背面暗绿色,有五条纵纹,纵纹由黑色和淡黄色两种
斑纹间杂排列组成,腹面两侧各有一条淡黄色纵纹,其余部分为灰白色,杂有茶褐色斑点
。这是种不吸血的水蛭,他曾将它们放置在自己胳膊上实验,这些软体小虫活动力很强,
扭动身子很快地向前移动。 
  当又一个女人被他带回到老房子里时,这些小蛭派上了用场。 
  他每天在女人熟睡时,将一只水蛭放置到她的耳朵里。水蛭拱动身子,很快就从视线
里消失。而那女人却犹在酣睡,恍若不觉。女人的头疼了大半个月后终于死去,他进入房
间,看到女人几乎已经把自己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后来,他打开了女人的大脑,看到那些水蛭依然顽强地活着,它们欢快地拱动着身子
,身体已比当初变得肥大许多。 
  创造的乐趣简直已经能和毁灭本身一样让他着迷。 
  但是,每当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死去,他都要忍不住忧伤。这种忧伤后来已经渗透到了
他的身心骨髓之中。他想到,生命的延续是件非常艰难的事,而失去,却是很容易发生的
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选择死亡呢? 
  死亡是死者发生的事,因而与别人无关。与他也无关,因而他的忧伤便带上了很深的
忧患意味。 
  就像此刻,他躲在卧铺车厢上铺的黑暗里,看着拥抱在一起的唐婉和谭东,他眼中的
忧伤便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他在想,那是一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女孩,忧郁便是她所有
的气质。一个忧郁的女孩,该选择怎样的一种方式死去呢? 
   
  唐婉跌跌撞撞地在小巷里奔跑,两边低矮的墙壁晃晃悠悠地向她压将过来。她不停地
跑,坑洼不平的小路让她跌跌撞撞地,几次摔倒。她爬起来,看到自己的膝盖流血了,但
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小巷里太黑了,却又有不知哪儿的光亮,照亮着她脚下的路。 
  她一直不停地向前跑,想要跑出这小巷。小巷有很多分岔,每一个岔道都让她心生惊
悸。她不知道这些小巷究竟有多长,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跑出去,因而心底充满绝望。 
  在这小巷里,有最让她惊惧的东西,她一生都在躲避它们,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
否还能躲得过去。 
  那些东西在她的身后喘息,那些声音像是弥漫在整个黑夜里,即使她在奔跑中死死捂
住耳朵,它们还是清晰且真实地响在她心里。 
  她只有不停地奔跑,一刻都不敢稍停。 
  终于她看到了前方有一点光亮,那是一盏悬挂在黑色木质电线杆上的路灯。路灯发出
昏暗的光,无数细小的飞蛾围着那点光亮飞舞,因而光亮便带上了些迷朦的感觉。 
  她向着光亮处奔去,光亮是她在黑暗中惟一的希望。 
  那根黑色的木质电线杆耸立在道路中央,它后面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她陷入了一个
绝境之中。她绝望地瘫软在地上,而身后的阴影已渐行渐近了。 
  那真的是一团阴影,它站在唐婉身后,全身都裹在黑暗之中。它像是无形的,光亮在
照射到它身边时便四处飘散了,留下一个独立的黑暗空间。 
  它轻飘飘地向唐婉走来,带着它如雷般的喘息。 
  唐婉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尽体内仅存的所有力量,喊裂了喉咙,喊到嗓子里一阵
腥咸,一口鲜血激射而出。那伫立在她身前的阴影便满身血迹斑斑,喘息声也更大了些。
它俯下身来了,那些血迹与唐婉近在咫尺,然后,阴影忽然扩散开来,它们缓缓包裹了唐
婉。唐婉想挣扎,但全身软软的已没有了力气,而那阴影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但它却
像沼泽,让你身陷其中,便再难逃脱。 
  唐婉的惊叫还在飘荡,但她已融入到阴影之中了。 
  把唐婉拽出惊惧的是谭东。 
  谭东摇晃着唐婉,不住在她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唐婉醒来,眼里弥漫着深入骨髓的
恐惧。她觉得嘴边凉凉的,伸手抚去,触到了一些热热的粘稠的液体。 
  她在睡梦中真的吐出血来。 
  谭东怜惜地叫着她的名字,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无声地哭了,一哭便不可抑制,整
个身子都在谭东怀里瑟瑟抖动。 
  在列车上,谭东每夜都睁着眼睛守候着唐婉。 
  他像是永不知疲倦,第二天的模样却又无比憔悴。他在黑暗中圆睁的双目,在某些时
候流露出的惊惧,甚至比唐婉还要来得深重。 
  ——他又在恐惧些什么呢?
  
列车到达的省会城市位处中国西南某省,在中国以生活方式悠闲与盛产美女著称。秦歌一
行人从出站口里出来,便直奔售票大厅。在车上,大家已经取得一致意见,在省城并不停
留,直接搭乘最近一列去那少数民族自治州的火车。 
  车是下午四点钟的,还有五个多小时,大家便在车站附近转了转,下午三点半的时候
,进入候车室。 
  谭东与唐婉照例坐在一起,也不多言,只眼睛四处逡巡。杨星刚才吃了点葡萄,还是
有气无力的样子,倚着小菲的肩头闭目养神。沙博与秦歌说了会儿话,见秦歌有些心不在
焉,便住了嘴,买了份报纸来看。 
  报纸上多是些无聊的新闻,沙博看半天没看进去,忽然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候车大厅内照例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面无表情的旅客分散在各处,还有些人拎着大包
小包匆忙行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弓着身子慢慢向这边踱过来,逢人便伸出乌黑精瘦
的一双手,一些零星的硬币丢在她的掌心。老太婆花白的头发蓬乱地堆在头上,脸上纵深
的沟壑里积满了污渍,她的一条腿微跛,走动时总是一只脚先迈出,另一只脚再慢慢拖过
去。 
  每一个城市的候车室里都会有这样一些乞讨者,沙博盯着她看,忽然眼前的老太婆慢
慢变得模糊起来。沙博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就扶紧了座椅,眼睛盯着已变作重影的老太婆
。 
  老太婆没能走到沙博面前,一个穿蓝制服的车站管理员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好像嘴里
还说了些什么。沙博已经听不见声音了,耳中有一些细细的但却连绵不绝的尖啸倏然而至
。所有的景物都在眼中开始摇晃。几枚硬币从老太婆的手中跌落出去,有一枚打着旋儿滚
到了沙博的脚下,沙博只看了这硬币一眼,整个天地便开始摇晃起来。 
  眩晕在陌生城市的候车室里再度发生。 
  无数双脚走在街道上。 
  许多座楼厦瞬间拔地而起,又在倾刻倒塌。 
  脚步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无数双脚重叠在一起。 
  所有的景物像是老式黑白片,因为岁月久远划上了些斑驳的印记。 
  天空的云层骤聚骤散,如同万花筒般变幻出不同的形状。脚步、楼厦、云层,交相出
现,渐渐又融合在一处。 
  于是视线愈发变得杂乱无章。蓦然间,强光骤现,强光过后,一切回复寂静。 
  七月的星空静谧极了,漫天的星星静静地闪烁。视线在星空缓缓移动,那些星星仿似
静止的,又似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视觉在这里变得不再可靠。 
  无穷无尽的星空,任视线遨游。 
  倏然而至的一颗流星划落到视线之外,继而满天的星星犹如烟花般开始绽放出耀眼的
光辉,光辉过后,它们便也如烟花般寂寥地坠落。 
  无数的星星坠落下来,荡起一地的烟尘。而当烟尘散尽,现出的却是一方陡峭的山岩
,山岩有一处如刀削过般平滑,上面赫然现出一个大如摩天巨轮的图案。那图案像一个十
字架,却比十字架要粗壮许多。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只有那图案巍然耸立。 
  沙博睁开眼睛,看到一双乌黑细瘦的手取替了那图案。那个头发蓬乱的老太婆不知什
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目光老僧入定般死死盯着他看,眼神里仿佛隐藏着一些笑意
。 
  沙博也定定地盯着那老太婆看,好像要从老太婆身上发现些什么。 
  他不动,老太婆也不动。边上便有好些人奇怪地盯着他们看。 
  “老沙你傻了吧。”小菲跳过来,将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丢在老太婆掌心里,老太婆面
无表情,回头瞪小菲一眼,居然很倨傲地离开。 
  沙博目光还是定定地瞅着脚下一个地方,适才眩晕时见到的图案清晰地映现在眼前。
他想到那些纷繁复杂的画面好像只是为了映衬这个图案,那么,图案便一定具有某种意义
,或是某种征兆。 
  ——那图案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它是否和沙博将要去的沉睡谷有着某种联系? 
  沙博忽然灵光闪现,站起来,也不理会小菲在他身前晃来晃去,径自向候车室外面跑
去。小菲在他后面大叫:“老沙疯了老沙疯了。” 
  秦歌见状,焦急地看看表,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时间。便把车票分给大家,让大家到
时自行上车,他只留下两张票,跟在沙博后面追了下去。 
  沙博去了车站广场对面一家网吧。 
  坐在电脑前,沙博打开自己在tom.com的免费信箱,在一堆垃圾广告邮件之中,赫然
有一封忘忧草发来的邮件。 
  打开邮件,里面没有一个字,却显示附件里有一张图片。 
  那图片只有简单数笔黑色线条,却与沙博在眩晕中见到的图案一模一样。 
  沙博呆呆地盯着那图片,内心被巨大的疑云所笼罩。他已经确定自己洞察到了某种先
机,但却无法解释它。也许,只有到了沉睡谷,见到忘忧草,一切疑问才会得到解答。但
忘忧草为什么会不留下任何语句呢?而且,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在QQ上出现了。 
  沙博最后察看邮件的日期,是两天以前,也就是自己踏上列车的那一天。 
  沙博眉峰皱起,他想这难道也是种巧合? 
  秦歌这时在网吧门口出现,他看见沙博便急步奔过来:“快点回去,到点了,火车可
不等人。” 
  沙博蓦然醒悟,顺手关掉邮件的窗口。 
  他与秦歌赶回候车室,开往他们要去的那少数民族自治州的列车检票口已经没有人了
,工作人员正要将检票口锁上,他们及时赶到,匆忙奔去。 
  车已停靠在站台上,汽笛已经拉响。 
   
  十个小时的旅程,因为有了前面三十六小时的比较,好像一晃而过。深夜,秦歌一行
六人已经出现在那少数民族自治州的街头。按照沙博等人的猜想,既是少数民族自治州,
满街自然都是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建筑也该是些竹楼木屋什么的,可事实上那城市跟其它
城市没什么区别,宽阔的街道,闪烁的霓虹,不算很高的大厦,深夜街头的排档,排档里
光膀子的男人和打扮妖冶的女人,这让沙博小菲他们很是失望。 
  找一家宾馆住下,大家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坐车去往沉睡谷,这回连小菲都没有异议。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沙博最先醒来,耳边是一片哗哗的水声。到窗前拉开窗帘,只见
阴沉的天空中,大雨如沱,城市已经弥漫在一片雨幕之中。 
  大家坐在宾馆餐厅临街的大玻璃窗前,等着秦歌回来。秦歌因为是这个自助旅行团的
发起人,所以责无旁贷地自觉担负起旅行团日常事务。玻璃窗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不
多的一些行人在雨里匆匆行走,疾驰而过的汽车溅起一地水花。眼见被雨阻在这个小城已
成现实,大家心情都有些悒郁。 
  谭东与唐婉照例不多言语,沙博跟杨星小菲也是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不让场面过于
冷清。宾馆门前的人行道上,两个身穿彝族服饰的女人,撑着花伞走过,吸引了大家的注
意。彝族女人身着黑色短袖上衣,胸前、袖口与下摆都有红色镶边,又配以黄色线条绣出
的螺旋状图案,下身穿红色褶皱大摆裙,横向有黄黑圈状的修饰。小菲脸贴在玻璃窗上,
注视着彝族女人的背影,唏嘘不已。彝族的服饰色彩鲜亮,只用红黄黑三种颜色,看起来
色彩艳丽。 
  就在这时,坐在一侧的唐婉忽然发出低低一声惊呼,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玻璃窗外,好
像看到了让她极度惊惧的东西。大家急忙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透过洁净的玻璃,透过满
天的雨幕,隐约可见街对面的人行道边,有一个撑伞而立的人。隔得远,看不清那人的模
样,但却一见之下,立刻便感觉到那人瘦得出奇,加之穿了身黑色衣服,看起来更见瘦弱
。 
  众人还未说话,唐婉边上的谭东已经长身而立,疾奔出去。 
谭东在奔出时,双拳已经握紧,一些灼热的力量飞快在体内奔涌。虽然他从不曾见过那个
伫立在雨中的人影,但是,他从唐婉惊惧的神色中,料到那人必有古怪,或许,他就是这
些日子一直阴魂不散跟着他们的人。 
  奔出宾馆大门,他抬头,还能见到街对面那那黑色的人影。 
  他直冲向雨幕。 
  穿越街道时,他的视线被一辆货车阻隔,待他穿过机动车道,对面那人影却已经消失
不见。他在雨中停下,左右张望。此刻对面人行道上已经没有了人迹,视线在雨幕中格外
开阔。那个黑衣人竟然在瞬间消失了,他的动作之快,犹如鬼魅。 
  谭东有一拳抡空的感觉,体内奔涌的力量无处宣泄。力量在体内左冲右突,灼烤着他
的身体。他蓦然仰天发出一声嘶吼,面孔都在那声嘶吼中扭曲变形。加之他现在夜晚从不
睡觉,两眼赤红,看上去便更添些狰狞的感觉。 
  他怅然转身,缓缓地一步步再次穿越街道。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踏得很重。有
车驰来,他竟然也不避让,只是侧目,用挑衅的目光瞪视着驾驶室的位置。那些司机竟也
都自动慢行,让他通过。 
  在进入宾馆大堂的时候,他长长地呼吸,竭力让心绪平静下来。 
  餐厅玻璃窗前,大家正在围着唐婉问她那人是谁,唐婉满脸惊惧,竟是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看见谭东过来,唐婉飞快站起身迎上去,低声道:“我们回房间。”谭东点头,也
不看众人,径自拥着唐婉而去。 
  小菲冲他俩的背影做个鬼脸,鼻孔里往外哼一声,以示不满。杨星耷拉着脑袋故作深
沉地道:“好戏还在后头。” 
  小菲又冲他哼了一声:“别顾着说别人,想想你自己吧。” 
  杨星一下被她说中要害,想到自己的境况,脸上又露出凄惨的表情。小菲瞅在眼里,
心下不忍,过去坐他身边,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过不多久,秦歌冒雨回来,虽然穿了雨披,但两条裤腿,却已全部湿透。 
  秦歌带回来的消息是,一个小时之后有一趟车去往沉睡谷。 
  “而且,我还问过了,往沉睡谷去的车次特别少,一星期只有两趟。”秦歌补充说。
 
  沙博和杨星小菲面面相觑,他们明白秦歌的意思,他是在向他们征求意见。 
  走还是不走,只有一个小时的选择时间。 
   
  ——走! 
  谭东和唐婉的意见说出来,便有了不容人更改的意味。大家面面相觑,竟然谁也说不
出相驳的意见。 
  各人回房间收拾东西。 
  唐婉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谭东一番忙碌过后,将旅行包放到门口,过来坐到她身边。
唐婉抬起眼,望着他,忽然说:“你会不会抛下我?” 
  “我不会。”谭东眼中有了些痛感,“我永远不会。” 
  唐婉脸上绽放一个笑容,却极凄楚。 
  “如果你抛下我,那么你就是杀死了我。” 
  “我宁愿杀死我自己。”谭东重重地道。 
  唐婉满意地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只跟你
在一块儿才有安全感,这世界上那么多的恶魔才不敢伤害我。所以,你就是我的全部,如
果哪一天你倦了,想抛下我了,请你先杀了我再离开。” 
  谭东用力拥紧了她:“你为什么老要说这样的话呢,我再不会离开你。我们就要到一
个世外桃源了,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从此就会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我还希望
,穿上婚纱的你能成为我的新娘,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能得到你这样一个漂亮的新娘,我
怎么会离开你呢?” 
  唐婉笑得开心,眼颊上却划过两道泪痕:“我就要天天跟你说,这样,你就不会把我
忘记了,你就会时刻把我记在心上。” 
  谭东没有再说话,只把她更紧地抱住,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她的身体与自己的融到一
处。 
  外面有人敲门,秦歌与沙博已经在催促他们上路了。 
  一行六人分乘两辆出租车去车站。这城市不大,车站却修得颇为壮观。大家一块进入
售票厅,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不多的几个旅客。秦歌到售票窗口买了票,回来分发给大家
。杨星接过来看,奇怪地“咦”了一声,小菲便凑过头去看他手上的票。小菲脸上也旋即
露出疑惑的神色,还有些紧张。 
  “你们看,我们的票是一到六号,也就是说,这趟车上,只有我们六个人。” 
  沙博和谭东唐婉仔细看票,果然如此。但三人却并不在意,谭东与唐婉相视的目光里
,甚至还有了些轻松的味道。 
  离开车时间还有十分钟,大家一块儿去候车室等车。 
  检票上车,在很短时间内完成。车是一辆破旧的中巴车,车上的座位更是脏不拉叽的
,座垫上的人造革也破损严重,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来。车上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块头
中年人,乌黑的脸上,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导致的结果。大家上车时,司机
还躺在车后的座椅上睡觉,车后窗的玻璃少了一块,雨水被风吹得淅淅沥沥飘进来,直落
在他的胸前,他居然恍若不觉。 
  秦歌上前把他拍醒,醒过来时,先擦干净嘴上的口水,再冲大家谦卑地笑笑,也不说
话,直接坐到前面驾驶座上。 
  待到了时间,车子发动,车上真的只有秦歌一行六人。 
  小菲在空旷的车厢内走了两圈,踱到驾驶座后面,拍拍司机的肩膀:“这一车就拉我
们几个,你不是亏了?” 
  司机回过头来,嘿嘿笑两声,竟是一语不发。 
  “是不是平时往沉睡谷去的人特别少?这样的话,你一家老小不是要喝西北风啦。”
小菲故意想逗司机说话。 
  司机这回回过头来,嘴里“咿啊”着,一只手指指嘴巴,再连续摆动。 
  “不会吧,你是哑巴!” 
  小菲再笨也看明白了,她摊开两手,做个无奈的表情,转过身时,看到大家都在盯着
她看。 
  沙博笑道:“我看你这回可真是对牛弹琴了。” 
  小菲冷着脸回去坐到杨星身边,心里觉得怪怪的。旁边的杨星便伸手揽住她,在她耳
边低低笑道:“奇怪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你得有点心里准备。” 
  杨星说得轻松,小菲却觉得心里发毛,真有种不详的预感。 
  车子停在车站的大院内,此刻绕过停靠的诸多车辆,向院门驶去。大雨如注,雨幕里
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乘着一辆哑巴司机开着的破旧中巴车,在雨天里去往一个陌
生偏僻的山谷,这是种不好的感觉。到这时,就连杨星心里都有些后悔来这鬼地方了。 
  院门就在视线里,前面已再无其它车辆,眼看着中巴车就要驰出院门,忽然,雨幕中
多出了一条人影。人影就伫立在院门正中间,还冲中巴车伸出了手,示意停车。 
  哑巴司机猝不及防,急踩刹车。车停下,车上众人身子前冲,此刻也都看清了站在车
前的那人。这一瞬间,唐婉身子骤然一紧,双臂下意识地就抱在了胸前。谭东转头看她脸
上已现出一片惊恐,便再凝神盯着拦车的那人细看。 
  拦车的人撑着一柄黑伞,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窄窄的肩,细细的腰,浑身加起来不满
一百斤的样子。这男人留着三七开的分头,戴着副黑框眼镜,两边眼角有些下垂,看起来
满脸苦相。他的脸在伞下阴影里,显得异常苍白。 
  谭东已经想起这人就是适才在宾馆餐厅里,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那男人。 
  ——他既已消失,为什么会再度出现? 
  ——如果他就是这些日子跟踪谭东与唐婉的人,为什么这时候由暗处转到明处?可是
因为他知道去往沉睡谷,他便无所遁形? 
谭东的血往上撞,顷刻间又有些力量在体内升腾。 
  车停下,着黑衣的瘦子便转到了车门边。哑巴司机开了车门,瘦子刚想上车,还未抬
步,发现门边已经站着一个精壮的青年人。青年人赤红着眼睛,面目有些狰狞,正用异常
凌厉的目光瞪着他。 
  他稍停一下,仍然收了伞迈进车门。 
  他的整个人接着便倒飞出去,跌落在雨幕之中。 
  他被谭东一脚踹了出去。 
  车上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小菲瞬间还发出一声尖叫。此刻谭东立在门边,全身肌肉
收紧,一动不动,握拳的双臂青筋暴起,全身弥漫着一股逼人的杀气。 
  众人为这杀气所震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黑衣的瘦子倒在离车五六步的地上,全身已被雨水淋湿。他捂着肚子轻微扭动,显
然谭东那一脚已让他受伤不轻,竟似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内异常沉静,众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哑巴司机陡见这变故,惊得更是呆了,嘴巴微张,有些不知所措。 
  谭东盯着地上不动的瘦子,半天,扭头冲着哑巴司机低低地道:“关门。开车。” 
  哑巴司机清醒过来,嘴里“咿啊”一声,便要关门。这时,他忽然看见谭东忽地一挥
手,赶忙停住,探着脑袋往车下看,那瘦子此时居然已经站了起来。 
  瘦子站在雨中,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与车上的谭东对视,竟是毫不相让。 
  怒火在谭东心中沸腾,他还有种冲动,上前抓住那瘦子,把他撕裂。但他隐忍不发,
因为心里还有一个极细的声音在告诫他,让他冷静。 
  那瘦子淋湿的黑衣贴在身上,精瘦的身子已让人一览无遗,他的脸色在雨中,也更加
苍白——苍白得有些扎眼。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居然又一步步向着车门方向走来。 
  谭东身子凝立不动,力量又已积聚到了一处。 
  瘦子到了车门前,居然毫不犹豫,再次迈步上车。 
  这一回,他跌得更远更重。 
  他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一些绯红从他身上层层消散开来。这回他一动不动,竟似连
扭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上众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凄惨神情,大家都可以预见谭东出击的力量,不知道那人
精瘦的身子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攻击。大家又想到,如果这样的攻击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什
么样的结果。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不语,只是目光盯着雨中倒地的瘦子,既希望他能再
次站起来,又隐约替他担心站起来再受攻击。 
  瘦子第二次站起来,已经站不稳了。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抚在小腹上,苍白的脸抽
搐着,嘴角还有未被雨水淋尽的血渍。 
  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再次向车门方向走来。 
  他的步子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思索一下。但他的腿很长,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差不
多要赶上别人一步半,因而很快便又站到了车前。 
  这回他在车门前停住,目光依然毫不相让地与谭东对视,只是,眼中透露出那么浓的
忧伤。这样的目光柔软得没有丝毫力度,但它却能承受住谭东目光中凌厉的杀机。 
  雨直落下来,他在雨中巍然不动,精瘦的身子竟然有了另一种不可憾动的力量。 
  然后,他又开始动了,却极缓慢。 
  他的腿抬起,落在了车门前的踏板上。 
  谭东右肩微耸,眼看这一脚又要即刻踹出。蓦然间,他的身子被人一把抱住,这一脚
便踢不出去了。谭东使劲一挣,居然没能挣开。这时,黑衣的瘦子已经上了车,从他身边
轻轻走过。 
  谭东低吼一声,看清了抱住他的是沙博。沙博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力气还不小。谭
东怒吼一声:“你要干什么!” 
  “你再踢会踢死他的。”沙博说。 
  这时沙博已经抱不住谭东了,但秦歌与杨星小菲已一齐上前拦在谭东的身前,一齐劝
他冷静些。 
  那边瘦子自顾坐到最后面的座位上,目光飘向窗外,竟似发生的事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一般。 
  谭东见状心里更加愤怒,他挥动双臂,轻易就把秦歌跟杨星推开。 
  “谭东!”座位上的唐婉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谭东目光落到唐婉脸上,看到她落寞的神色,立刻就平静下来。谭东慢慢走回唐婉身
边,慢慢坐下。 
  “也许他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根本不认识他,只不过曾经在公司的电梯里见过他
一次。”唐婉低语。 
  “一定是他,跟踪我们的人一定是他。”谭东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他,你现在
害怕什么呢?” 
  唐婉怔一下,接着发现自己真的仍然在不停地瑟瑟抖动。 
  谭东忽然大声道:“你不用害怕,如果有谁胆敢伤害你,我保证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 
  他的声音里透着坚定与力量,有些回音在车厢里飘荡,竟然让众人身上骤起一阵痉挛
,皮肤凉凉的,都觉出了一股寒意。惟独坐在后座穿黑衣的瘦子,目光仍然飘在窗外,好
像丝毫不受那声音影响。 
  他的脸颊仍然因为疼痛轻微地颤动,他的手还捂在适才被踢中的小腹上,但他的神态
却异常安详,甚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前座的谭东与唐婉时,还会流露出一丝微笑。
忧伤的微笑。 
  ——他的微笑可是因为适才一战虽败犹胜? 
  ——他的忧伤呢?可是因为谭东与唐婉?

在彝家小城车站的售票窗口,他知道自己必须与这些人同行了。 
  他从售票员口中知道那一拨人去往的是三百公里以外的沉睡谷,而沉睡谷的车次
极少,一星期只有两班。如果错过这一班,那么他要在这个小城里再呆上三天。三天
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他可不愿这一路的辛苦没有收获。 
  时间紧迫,售票备嫠咚翟谑种又蟊阋觥?nbsp;
  他基至连去候车室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时间来思考与那一拨人同行会有怎样的
后果。他直接冲进了雨中,在院门口拦住了那辆中巴车。 
  那个男人壮得像头狮子,他被踢中的时候,全身都疼得抽搐。但疼痛居然会让他
无比兴奋,因为他知道自己从这时候起,又有了一个目标。而寻找目标,几乎是他这
些年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他躺在雨水中,一边在抵御疼痛,另一边,他心里已经为那个男人开始忧伤。那
个男人身材不算魁梧,却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充满力量。力量只是蛮夫的武器,他
并不畏惧,而且,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唐婉。他对唐婉的关心,必将让他
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中巴车在雨中行驶得很慢,车窗外一些低矮破旧的平房显示车子正在驶出彝家小
城。雨没有丝毫小的迹象,天空的云层堆积得很厚,像是伸手便可触及。整个天地间
被笼罩在一层灰暗之中,马路上好像只有这一辆中巴车在行驶,前方在雨幕中,模糊
一片。 
   
  谭东在车上睡着了。 
  他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没有睡觉,在夜里,他总是睁着眼睛守候着唐婉,同时
,他需要对抗内心深处潜伏的某种惊惧。没有人知道,包括唐婉,他对夜的那种惊惧
甚至比任何一个最胆小的女人还要来得深重。他并不惧怕夜里可能隐藏的邪恶与未知
事物,他只在恐惧自己。 
  他把自己折磨得面目狰狞,身心憔悴。 
  他站在别人面前,可以轻易展示自己拥有的力量,可是,他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
脆弱,那是他的罩门,任何人只要轻易一击,便能将他整个人都击溃。他当然不允许
这样的事出现,所以,他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保持绝对的警觉,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坚
硬的外壳下。 
  在车上,他认定了坐在后排那穿黑衣的瘦子就是敌人,与敌人近在咫尺本应更加
保持高度的警戒。在车子驰出彝家小城最初的一个多小时里,他确实全身绷紧,像一
只蓄力待发的猎豹,随时保持战斗的状态。但那黑衣的瘦子坐在后面神态却很悠闲,
目光始终落在窗外的山川风景上。他每次回头盯着瘦子看,本意是带着些挑衅的味道
,但这种挑衅数度落空,瘦子根本就不接招,连看都不看他。瘦子还穿着那身湿透了
的黑衣,精瘦的身子凸现无遗。谭东此时当然不会对他心存小觑之心,但还是下意识
地拿他跟自己比较。 
  他相信自己只要一拳就能把瘦子打趴下。 
  这样想,他心里稍微轻松了些,再加上他想到对手在车上,当着这么多人面,肯
定不敢发作。而且,那瘦子本来有一个极有力的因素,就是躲在暗处,如今现身而出
,再想玩鬼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谭东不惧怕任何面对面出现的对手。 
  于是,谭东后来便睡着了,一睡便睡了个痛快。 
  如果说失眠是种痛苦的话,那么异常困倦却不能入睡,便是种更深的痛苦了。在
港台的影片中,经常有警察逼供不让犯人睡觉的事,犯人在强光照射下,整夜整夜被
迫睁着眼睛,直至精神崩溃。而谭东的情形却又不同,在夜里,是他自己强迫自己不
能睡去,困意袭来时,他用各种办法折磨自己。他有一把多用途的瑞士军刀,锋利的
锋刃每夜都在要他的胳膊上划下一道道伤痕。血渗出来时,好像他的体力被注入了一
些力量,他便以这种力量来与黑夜抗衡。 
  他不知道,他要为那些力量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他的胳膊上已经伤痕累累,他的身心已异常憔悴。他就像一个外表看起来饱满光
亮的水果,内里却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而睡魔,依然如影相随,任何一点松懈都能让它趁隙而入。 
  睡梦中的谭东看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发垂肩,狰狞着面孔,却又摆脱不
了一脸的稚气。少年光着身子,只穿一条蓝粗布的内裤,失神落魄地站在房子中央。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菜刀,此刻,有些血还顺着刀锋缓缓滑落,再无声地
滴落到地上。月光透过洞开的窗子斜射进来,落在少年的身上,让他身上那斑斑血渍
更加森然可怖。 
  谭东对那少年深恶痛绝。 
  这么些年,他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来与之对抗,企图将他驱至自己生活之外,
但那少年却比他还要顽强,始终坚强地伫立在他脑海深处,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时候
跳出来,给他最大的惊恐。 
  谭东身子颤栗了一下,蓦然醒来。 
  车子驰在群山之间,那些山,与北方的山明显不同,它们高耸入云,又陡峭异常
,仿佛被传说中的大力神用巨斧劈过一般。此刻,雨幕之中有些雾气在对面的山头飘
荡,稍远些的山便半隐半现延绵向前,好似永无穷尽。 
  盘山公路上除了这辆中巴车,便再无其它车辆。中巴车在群山之中,仿若一只小
小的甲虫,在朝着一个永远没有终点的目标爬行。 
  车厢内已经很幽暗了谭东侧目,看到唐婉睁着一双落寞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谭东竭力在脸上现出一个笑容,握住唐婉的手。 
  “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暗?” 
  唐婉的手冰凉,但却柔若无骨。唐婉说:“你已经睡了大约八个小时。” 
  谭东悚然一惊,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如此松懈,竟一睡就睡了这么长时间。唐
婉的身子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唐婉说:“你睡着时的样子很可爱,就像一个没长大
的孩子。我已经好久没有看你睡着时的样子了。” 
  “你就这么看着我?”谭东有了心痛的感觉。 
  唐婉点头:“我只有看着你,心里才会觉得很平静。” 
  谭东揽紧了唐婉,只觉得满身满心都在痛。他记不清在哪儿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爱情的感觉就是心痛,无论何时何地,置于何种境况之下,即使长久地相拥,但只要
心中想到对方,那种心痛立刻便会笼罩在心上。 
  这一刻,谭东觉得为了唐婉,自己再无所惧。 
  谭东回头看了一下那穿黑衣的瘦子,心内又有些力量在激荡奔涌。无论是谁,想
要来伤害唐婉,他都会将他阻在唐婉身外,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死亦无所惧,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呢? 
  他的心颤栗了一下。他在这瞬间,又想到了梦中满身血渍的持刀少年。 

  群山渐渐隐退在夜的黑暗之中,只有并不分明的一个轮廓,在高处,显示与天空
的距离。但就是那些黯淡的轮廓,依然可以分出层次来,依然可以让你感受到群山蜿
蜒没有穷尽。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也或者是车子驰出了雨区。车前大灯是天地间
唯一的光亮,它们直射出去,却只能照见山道上短短的距离。光亮之后的黑暗,便显
得更加幽深。光亮处是一成不变的柏油马路,有许多地方已经坑洼不平。视线在夜车
中成为无用的东西,但你又不能闭上眼睛,因为群山与黑暗的气息弥漫在车厢内的每
一处,它们无色无味,却又异常真实且清晰,无数关于蛮荒与原始的印象,会在你闭
上眼睛的瞬间向你扑来。而那些印象,无不来自于我们平日在生活中的间接感验,感
验的源头,是来自影视与小说中编述的荒诞不经异常恐怖的故事。 
  这样的旅程是极端不舒服的,几乎每个人都非常厌倦了在车上的感觉。你必须无
所事事,但又无法忍耐。知道沉睡谷就在前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哑巴司
机这时不能给你任何一点帮助,你只能凭依自己的想象来估测与沉睡谷的距离。这时
候每个人内心都升出许多无助与孤独来,它们无法表述,却又盘桓不去,你只能把希
望寄托于这段旅程的结束。在车上,大家最简单且现实的希望,便是能在黑暗的群山
之中发现一盏灯。 
  一盏灯,便预示了某种存在,会让人生出无限可凭依的温暖想象。 
  车子继续在黑暗中行驶,但此时,依稀可辨车子已经不再攀高而上,渐成下行之
势。视线这时也忽然有了目标,贴着车窗向上看,可以看见云层厚厚堆积在灰暗的天
空中,云层的边缘丝缕缭绕,作为背景的天空灰暗得渐渐明亮起来。 
  山与山的距离变得遥远,这似乎给旅客生出了希望。 
  但实际上,车子又前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一个山底时,终于不再盘旋而行,
前面的路变得笔直。因为心里的期望,沙博小菲甚至站到了车头,凝视着前方。其它
几个人亦是目光如炬般盯着车前玻璃,只盼着视线里能有些变化发生。 
  前方路段忽又改成了上坡,坡度却极低,而且,视线尽头,有些奇怪的变化,黑
暗的颜色变淡了许多,但你又不能说那是光亮,没有哪种光亮会这般微弱。 
  但这样的变化已经让大家心生欣喜。 
  坡道终于到了尽头。车子改为下坡行驶。 
  这瞬间,车前的沙博与小菲发出低低一声欢呼,后头的杨星已经快步奔到小菲后
面,口中发出些充满快感的叫声。就连谭东和唐婉这时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以便让自
己看得清楚些。只有车后座那穿黑衣的瘦子,依然保持着端坐的姿式,好像睡着了一
般,又似对这趟旅程的终点,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沉睡谷。 
  在车子的前方,虽然还有很远的距离,但已显出点点的灯光。那些灯光环聚在视
线中巴掌大的地方,好像黑暗中的萤火,异常微弱。 
  但灯光本身,便足以让长久耽于黑暗中的旅人欣喜若狂,而且,灯光所在的地方
,必是旅行的终点无疑。 
  ——沉睡谷。沉睡在黑暗中的峡谷。 
   
  沙博睁开眼,窗帘遮掩不住的阳光正落在他的脸上。他惶惑了一下,这才想起自
己已身处沉睡谷中。看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钟,他下床拉开窗帘,一窗阳光立刻
泼洒进来。他想到与名叫忘忧草的女孩已近在咫尺,心情立刻就愉快起来。 
  跟他住在一屋的秦歌已经不在了,他匆忙穿衣洗漱,到外面去找其它人。 
  这是一家小旅馆,但干净整洁,而且房间还是标准间,设施一应齐全。昨夜,哑
巴司机把车停在这条小街上,指指这家旅馆,再竖起大拇指。大家会意,迫不及待地
下车。小街宽不过十米,青石板路面铺设得极为讲究,中间是数尺长的长形条石,两
边再辅以方形石板,接缝处虽参差不齐,但看上去却颇有层次。街两边的店铺墙高逾
丈,下半段俱是石块垒成,上部却又俱是条形木板拼接,有方形木格窗棂。屋檐凸出
三步,其下形成回廊。店铺的招牌俱是各种形状的木板雕成,又有些红黄的旗帜,飘
在檐下。这些店铺此时大多已经打烊关门,只有不多的几家旅馆还有灯光。他们面前
的这家旅馆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夜眠客栈。 
  夜眠客栈的老板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白衬衫,黑裤子,
头发略有些卷曲,身上带着些书卷气。沙博一行进门的时候,他真的在看一本书。见
有客到,他从容地迎上来,微笑着招呼大家。 
  “欢迎来到沉睡谷,来到夜眠客栈。” 
  老板后来介绍自己名叫江南。 
  沙博走出房间,转到前面店堂,江南仍然坐在昨晚的位置上,手中捧着一本书。
阳光从外面斜射进来,将阴暗的店堂整齐地划分成两块。 
  沙博走过去,坐到江南边上。 
  江南颔首微笑,放下手中的书,问沙博昨晚睡得可好。沙博点头称赞道:“真想
不到这小镇上还有标准间,昨晚可能太疲劳了,头沾枕头就睡,不知觉中就已经到了
中午。” 
  江南笑着说:“你还算起得早了,你的朋友除了那位秦歌,其它人还都在房里没
出来呢。” 
  沙博也笑:“到这地方来,大家坐了好几天的车,都累了。” 
  沙博看看江南白净的面孔,问道:“江老板不是沉睡谷本地人吧?” 
  “我已经在沉睡谷呆了近十年,想不到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来我不是本地人。”
江南自嘲地笑笑。 
  “呆了十年,那么这镇上的人你一定很熟悉了。” 
  “沉睡谷方圆不过数里,人口也就几千人,朝夕相处十年时间,就算我想不熟悉
,估计也难。”江南顿一下,接着说,“你来我们这里,是不是要寻什么人?” 
  沙博沉默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过去:“我想请江老板帮我看看,
照片上的这个人是不是你们镇上的人。” 
  江南接过照片,盯着看了一会儿,脸上现出些疑惑来:“我在这里十年,从来没
见过这个女孩,但照片的背景却又像是山上的葡萄园,真有些奇怪了。” 
  沙博此时心情已经很紧张了,听了江南的话,失望之情溢于颜表。江南看看沙博
,内心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时,正好一个穿浅绿色连衣裙的女子从外面进来,江南便
招呼她:“雪梅你来看一下,这个女孩是不是沉睡谷的人。” 
  那绿裙女子中等身材,显然是个少妇,身子饱满圆润,模样也生得颇为俊俏,只
是眉目间飘荡着些冷漠。叫雪梅的少妇过来,将照片拿在手中,有片刻的沉默,眉峰
锁紧,似在竭力回忆。沙博与江南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雪梅将照片放回桌上,依旧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镇上没有这个人。” 
  说完话,她招呼也不打,径自穿过店堂往后院去。 
  江南苦笑,略有些谦意地对沙博道:“雪梅是我妻子,心地非常善良,只是性格
有些孤僻,不愿与外人交往。” 
  沙博心中失望,根本不会在意雪梅的冷漠。他想到如果忘忧草不是沉睡谷中人,
自己这一趟可就算是白跑了。跑这么远的路倒没什么,关键是本以为来到沉睡谷就能
见到忘忧草,但现在一盆冷水浇下,他心情沮丧,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雪梅是土生土长的沉睡谷人,她说照片上的女孩不是本地人,那就肯定不是了
。”江南露出同情的神色,小心地问,“你是不是搞错了。” 
  沙博沉默不语,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来沉睡谷是否正确。你根本没有办法透过虚
拟的网络,看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而且,网络本身就是一个虚拟平台,各色人等尽
可以在其中扮演你想要扮演的角色。网络在给人提供一种新的交流方式的同时,也将
欺骗最大限度地传播到了人们生活之中。但沙博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样一个清新脱
俗的女孩,与他在夜里喃喃倾诉的那些话语,会全是谎言。 
  事实像一个巨大的锤子落在他的头上,他懵然不知所措了。 
  江南小心地盯着他看,又道:“也许这女孩是个我和雪梅都不认识的人,要不抽
空我再带你去问问镇上的老人吧。” 
  沙博不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脑子里还尽是忘忧草会不会骗他的疑问。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人从客房那边出来,是谭东跟唐婉。 
  唐婉睡了一觉,气色好了许多,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晕,再加上显然精心修饰过了
,整个人透出一种婉约的美丽。谭东又是一夜未睡,但因为昨天在车上睡了那些时候
,所以精神也还不错。他们从房间里出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行李。 
  江南迎上去,看着谭东手里的大包,微有些疑惑。 
  唐婉微笑着道:“老板,我们退房。” 
  “你们不是还要在沉睡谷呆上几天吗,怎么现在就退房?”江南顿一下,接着说
,“我保证我的客栈在这沉睡谷中是最好的。” 
  “我们退房并不是因为房间有什么不好。”唐婉神色间似有些谦意,“我们只是
想找一个带些当地民风的旅馆。” 
  唐婉这样说,江南便释然了,他点头道:“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开这家旅店的时
候,我只想着能为游客最大限度地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却没想到,很多城里人来我
们这些小地方,其实就是为了找一种原始的情趣。” 
  江南摇着头,似为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懊丧。 
  但那边的沙博一听唐婉的话,立刻便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他们从这里搬出去,
只是为了躲避那个穿黑衣的瘦子。 
  ——那弱不禁风的瘦子,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他们这般畏惧? 
  起初在来沉睡谷的路上,杨星便猜测谭东唐婉此行是为了躲避什么人,当黑衣的
瘦子一出现,谭东便如临大敌,而且出手狠毒。而那瘦子居然并不畏惧魁梧强悍的谭
东,两度被踢倒在地,两次又顽强地站起来,而且,还能再次走到谭东身前。那次如
果不是沙博抱住谭东,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情形出现。 
  也许谭东会真的踢死瘦子。但他为什么又要躲避那瘦子呢,显然心中害怕的是他
而不是那瘦子。 
  这是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沙博想,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谭东与唐婉走出店堂,经过沙博身边时,谭东面无表情,好像没看见沙博一般,
唐婉却在脸上现出一个微笑。那微笑浅浅地在俊美的脸上荡漾开来,端庄而又动人。
沙博入神地盯着她的笑容,直到她与他擦肩而过,走出门去。 
  沙博第一次发现了唐婉的美丽,心想原来这是个如此动人的女孩。这瞬间,他心
里居然有了些失落,因为同行的旅伴中少了这样一个女孩。 
   
  “我们真的要搬出去住?”谭东问唐婉。 
  “是,我们最好搬出去住,这样,晚上你就能安心睡觉了。” 
  于是,谭东跟唐婉就收拾好了东西,走到了街上。青石板的街道被昨夜的雨水冲
刷得异常洁净,两边的店铺大多没有过多修饰,一些卖当地土特产与纪念品的店铺将
商品摆放到了店门前的屋檐下。小街很长,行不多远便会有一个高坡,本来以为这便
是小街的尽头了,待翻过高坡,小街依然在你眼前延续。小镇的建筑多是就地取材,
选用大段的石料,因而房屋显得坚固异常,又因为年代久远,这些青石被岁月打磨得
光亮如镜,接缝处,却变得黝黑,还生有一种绿色青苔。 
  “我们要到哪里去呢?”谭东问唐婉。 
  “往前去,离开那个瘦子。” 
  “那个瘦子有什么好怕的,我只要一拳就能将他打趴下。” 
  唐婉摇了摇头,沉默不语。谭东也沉默了,这时,他也意识到那瘦子或者并不是
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在彝家小城的车站,自己全力踢出的两脚,虽然将他踢倒在
地,但事后他居然毫发无损。他明知道自己是想阻止他上车,却还毫不退缩,显然是
有备而来。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怕? 
  但谭东知道自己并不畏惧那瘦子,他畏惧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更无奈的是无法将心中的秘密让唐婉知道。 
  唐婉只以为他深夜不眠是为了保护她,却不知道他在夜里的挣扎。他痛恨自己的
身体,恨不得在夜里将自己撕碎。他注视着熟睡中的唐婉,整个心都在疼得抽搐。他
不允许有任何人来伤害她,任何人,他要用一生来守护她。 
  终于走到了小街的尽头,先是耳中传来一阵水流拍打河岸的声音,接着,一条宽
阔的河流便出现在他们眼中。 
  河水湍急,水花浪一般卷向河岸。唐婉先是惊呼一声,便一路小跑向水边奔去。
小街与河的交接处,有一个青石砌成的台阶,两个穿蓝布衣衫的妇女正在河边洗衣。
站在台阶上,河流与两岸的风光尽收眼底。河岸的边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参差不齐的
房屋,一眼望去,尽是斜坡的屋脊,屋脊上弧形的黑瓦层层排列开来,像是蜂窝孔般
井然有序。高大的墙面成了堤坝,还有些木屋已经凸到了河面之上,底下用粗大的木
桩支撑。 
  ——吊脚楼。 
  唐婉想不到在这里居然会见到吊脚楼,印象里关于吊脚楼的记忆都来自沈从文的
作品,湘西因为沈从文而名满天下。 
  河水从上游群峰间一路蜿蜒而来,在阳光映照下,波光鳞鳞,仿似运动的明镜,
反射着阳光。上游数百米处,有一条铁索木桥,横亘在两岸之间。铁索粗大,自然下
垂成弧形,上面密密地用木板铺就。此时,阳光从桥的那一端泼洒下来,铁索桥便影
影绰绰地看不真切,好像有些雾气在桥上弥漫。 
  ——美丽的小镇。美丽的沉睡谷。 
  “如果能在这里生活,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唐婉憧憬地说。 
  谭东站到了她的边上,揽住她的肩膀:“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下去,好吗?” 
  谭东微一沉吟,便点头:“只要能在你身边,我便很满足了,我根本不会在意在
什么地方。” 
  于是唐婉就笑了,身子靠在谭东身上,脸上漾起久违的笑容。 
  石阶上,两名妇女将洗完的衣服放到一个竹制背篓里,背到了背上。她们神情呆
滞,竟似没有看到谭东与唐婉一般。唐婉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她们对视一眼,面无表
情地看着唐婉,竟还是一语不发。 
  唐婉问她们知不知道哪里有房子出租。 
  两名妇女想了一下,其中一位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便低头匆匆拾阶而上,很
快消失在视线里。唐婉微有些失落,谭东便过来安慰她:“小地方的人缺少与生人交
流的经验,大多这样木讷内向,你用不着在意。” 
  唐婉点头,挽住谭东,便向那妇女适才手指的方向下去。 
  半小时之后,他们出现在了一幢房子的天井之中。房屋依山而建,进门穿过一个
过道,便进入天井。天井略显狭小,地面上也是铺着大块的青石,两边搁置着些农具
与零碎物件。天井三面建有房屋,屋前又有回廊。回廊屋檐垂得很低,因而天井中光
线很暗,还有些陈年腐朽的气息。 
  谭东与唐婉一路依人指点寻到这里,知道这处房屋的主人是对年过七旬的老人。
老人的两个儿子外出打工,家里的房子长期闲置。 
  “有人吗?”天井里的唐婉大声说。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谭东唐婉目光立刻投到门边。门里一片黑暗,只
依稀可见一些简单的家具,却不见有人。他们对望一眼,便向门边迈去。屋里那种腐
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口,也如鬼魅般突然现出两个人来。 
  这是对年迈的老人,脸上纵横的沟壑写满沧桑。他们穿着同样的蓝粗布斜襟大褂
,老太太头上缠着黑布的头巾,老头手执竹杆铜嘴的烟袋。俩人俱都身体僵硬,面无
表情,呆呆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家中的陌生人。 
  阳光从天井的上方斜射下来,阴暗与光亮形成鲜明的落差,有些细小的灰尘在阳
光里飞舞,弥漫在门前,这一对老人站在黑暗里,看起来便极不真实。 
  唐婉不由自主地心跳了一下,但很快就在脸上堆起笑容。 
  “听说你们家有房子要出租,我们想租你们的房子。“ 
  那一对老人还是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唐婉的话。 
  “我们想租你们的房子,你们的房子能租给我们吗?”唐婉重复一遍。 
  这对老人还保持僵立的姿势,对唐婉的话不置可否。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唐婉与
谭东,好像老僧入定般,又像在心里仔细猜度这两人的来历。 
  唐婉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她回头冲谭东摇摇头,谭东便也叹息,上前轻声道:
“我们再到别的地方看看吧。” 
  唐婉点头,再看一眼依旧保持凝立姿势不动的那对老人,怅然转身。 
  俩人还没走出天井,忽然听到了身后有声音。他们回头,看到那个老太太急步跑
了出来。老太太年纪不小,但腿脚还很利落,她奔到谭东唐婉面前,满是褶皱的脸上
依然空洞呆板,但她却向着俩人摊开手掌,那上面,有一把黄铜的钥匙。 
  唐婉稍一疑惑,便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僵硬的脸上,这时也第一次出现
了笑容。 
  老太太的笑容简单明了,纯真得像孩童般无邪。 
  于是唐婉也笑了,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她通往小镇生活的第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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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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