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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沉睡谷16-1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12 15:55:39 2005), 转信

   自助旅行团因为谭东与唐婉的离队而名存实亡。 
  沙博根本无心去游览沉睡谷周边的风景,因为失望,他显得意兴阑珊。杨星来到沉睡
谷,吃不下东西的毛病更加严重。他吃腻了葡萄,现在面对满山的葡萄,连一口都吃不下
去。吃不下东西人就没了精神,但他却萌生了另外一个念头,他不相信这世界上就没有让
他想吃的东西了。所以,接下来的两天,小菲陪着他,在沉睡谷四处寻找可吃的东西。 
  沉睡谷的食物多是就地取材,山上有走兽,河中有游鱼,农家自种的蔬菜,圈养的家
畜。一些特色小吃也别有风味,像干粑牛肉,叶儿粑,都是将肉类与粘米混合而成。坨坨
肉,更是用灶火烧烤而成,入口先有股焦糊味,接着馨香便满嘴游荡。当地还有种名吃叫
做川前粉,用料就是米粉,作料却多达二十余种,辛辣口味,吃起来可辣得人满头大汗,
但舌却不麻,喉不干,吃完后满身舒畅,只觉全身的毛孔都贲张开来。 
  民间的智慧无穷无尽,沉睡谷数百年间与世隔绝,已自创了一套自己的生活体系。饮
食文化在其中无疑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小菲吃得淋漓酣畅,杨星却依旧满面愁容。任何一样吃食,在他眼里都如同洪水猛兽
,当端到他面前时,他避之犹恐不及。小菲心疼他,强迫他吃些东西,结果他吃完便呕吐
不止,急得小菲在边上眼泪汪汪,却又无计可施。 
  那就还是吃葡萄吧。葡萄虽然吃腻了,但却是杨星唯一吃下去没有不良反应的东西。
沉睡谷有的是葡萄,小镇两边的山上,有密密麻麻的葡萄园。正是收获季节,葡萄园里有
很多采摘葡萄的当地居民,他们走进任何一家葡萄园,那家人都会慷慨地任你采摘。 
  天天吃葡萄也不是个事,杨星现在吃得满脸都是葡萄的绿色。第三天,他躺在夜眠客
栈的房间里不愿动弹。小菲知道他是动不了了,心里就很后悔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小菲出
门去找沙博商量,沙博便带他去找了夜眠客栈的老板江南。 
  江南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症,凝神想了一会儿,说:“我们这儿有位郎中,是家传
的手艺,这些年沉睡谷居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向他寻医问诊。如果你们不嫌弃,
不妨找他去看一看。” 
  死马当活马医,总比什么都不做呆在屋里强。 
  江南带着杨星小菲去找那个郎中。郎中年纪居然不大,三十出头的模样,却生得老成
,一说话眼角的鱼尾纹密密麻麻。他听完杨星的症状,沉默了好一会儿,让杨星明天再来
,他要好好翻一翻医书。 
  杨星对这小镇上的郎中本没抱什么希望,当下便依言回去休息。 
  第二天,江南有事,便让杨星和小菲自己去找那郎中,说是郎中一早就让人捎话来,
说找到了可以医治杨星怪症的办法。杨星强打起精神,在小菲的搀扶下,去那郎中的住所
。 
  现在杨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郎中住的房子跟小镇上其它人家一样,陈旧阴暗,屋里成年累月飘荡着一层不散的阴
霾。少年老成的郎中,穿一袭灰粗布的长褂,端坐在方桌之后,就着桌上的一盏煤油灯,
正在细细翻看一本线装书。 
  杨星小菲敲门进来,郎中阴沉着脸,也不多言,只是起身去里屋取了一个酒瓶出来,
里面装满了红色的液体。房间里异常阴暗,那些液体在瓶中微漾,殷红的颜色让小菲联想
到了血。 
  郎中看小菲露出害怕的表情,僵硬的脸上现出些不屑。他也不多言,打开瓶盖,递到
小菲的面前,示意小菲闻一闻。小菲往后躲了躲,但还是把鼻子凑过去,闻完后“扑哧”
一笑,暗笑自己多心。 
  那瓶中液体有种淡淡的酒香,还混合些中药的味道。 
  小菲将酒瓶接在手中,递给杨星。杨星皱着眉,满眼都是怀疑的神色。他把瓶口贴近
嘴,试探着抿了一下。液体入喉,一阵清凉,接着,便好像有股力量瞬间注入身体。杨星
精神一振,再不怀疑,大口将那液体喝下去。 
  小菲在边上微笑着摇头。杨星真是饿惨了,一口气,竟将一瓶液体喝下去大半。喝到
最后,可能被呛着了,不住咳嗽,咳嗽时瓶口居然也不离开嘴巴。小菲便轻轻拍打他的后
脊,说:“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杨星还是将一瓶液体尽数喝下,这才歇了口气。放下酒瓶时,不住地喘息。 
  也不知那郎中的药水里有些什么成份,杨星只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迫不及待要去发
泄一番。小菲看他脸上的神采,也在心里啧啧称奇。 
  “请问这瓶里到底是什么药?”杨星此刻对那郎中已是心悦诚服了。 
  郎中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不是药。” 
  “不是药那会是什么?”杨星疑惑地道,接着,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不是药
,是酒。” 
  郎中颔首。 
  小菲想起刚才鼻子凑到瓶口前闻到的气味,这时也想起来了,是有股挺浓的酒香。她
脱口而出:“是葡萄酒。” 
  ——神奇的沉睡谷。神奇的葡萄酒。 
  “你这儿还有多少这种葡萄酒,我全买了。”小菲豪气地说。 
  那郎中摇头道:“我只有一瓶。” 
  “一瓶?”杨星和小菲一齐失望地叫。 
  郎中迟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缓缓地道:“这种酒不是我能酿制出来的,如果你们
真的想要,我倒可以指点你们去一个地方。” 
  杨星脱口而出:“哪里?” 
  郎中又微一沉吟,这才缓缓地道:“沉睡山庄,沉睡庄主。” 
   
  深夜,沙博还呆在小镇唯一的网吧内。 
  网吧的房子也是老房子,但开业之前显然精心装修过了。四壁雪白,几盏白炽灯将室
内照得通明一片。沉睡谷的夜晚,很少能见到这么明亮的地方。 
  四十台电脑,分成四排,整齐地排列在室内。沙博之前察看过了,机器选用TCL的十
七寸显示器,赛扬1.7G的CPU、128M的内存,也就是说小镇网吧机器配置正是当前的流行
配置。 
  这晚十一点多钟,网吧里还有二十多个少年耽于网上,他们噼呖啪啦敲打着键盘,有
的嘴里念念有词,跟其它地方的网吧并无二致。这些少年穿着也不像沉睡谷中的成年人,
只限于灰蓝两种颜色,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到很多当前外面世界的流行色彩。 
  沙博坐在电脑前,打开有忘忧草的那个QQ,QQ上还有其它一些朋友在线,但沙博无心
与他们交流,只呆呆盯着忘忧草那个灰色的小图标。 
  忘忧草还是没有给他留言,她真的像是从网络中蒸发了一般。 
  沙博再打开信箱,打开忘忧草发给他的那幅图。 
  他还是不能弄清那幅图的含义,它是否跟她的消失有关? 
  沙博之前已经拿着忘忧草的照片问过了网吧的老板,一个染了黄发的小伙子拿着照片
端详半天,摇头说没见过这个人。沙博不甘心,又将照片给网吧里的其它人看,那些人无
一例外全都表示沉睡谷里没有这个人。 
  “我们这儿上网的人就那么多,大家几乎全都熟悉,这女孩要真在我们沉睡谷上的网
,我们不可能不知道。”网吧老板最后说。 
  沙博心情郁闷,呆坐在电脑前,现在他只希望忘忧草能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出
现,那样,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忘忧草在骗他。
 
  那样一个纯真得不染尘埃的女孩,怎么会是骗子呢? 
  十二点那会儿,沙博失望地走出网吧,镇上此时已经罕有人迹了。 
  小镇被一条湍急的河分成了两块儿,网吧位于河的西岸,沙博要想回夜眠客栈,必须
经过河上那座铁索桥。离开网吧所在的小街,便再看不到灯火了,幸而天上悬着一弯钩月
,一些朦朦的月华洒将下来,让视线中的青石板路面一片凄白。小镇至今还保留了日落而
息的习惯,这时已是半夜,家家闭户,再没有了人声。寂静在小巷里流淌,滑过影影绰绰
的屋檐的阴影,有些森然。 
  沙博开始迈上通往铁索桥的台阶,台阶很高,站在下面根本看不到桥。台阶两侧,是
挨得很近的民居,高大的墙壁,耸出的屋檐遥遥相对,只露出极窄的一片天空,斜射而至
的月光变得极其稀薄。 
  沙博忽然停下,这瞬间,心跳加快。 
  他听到了歌声,从桥的方向传来。 
  歌声极弱,夹杂在流水的哗哗声中,更有了些极不真实的感觉。沙博无法听清歌声唱
的是什么,它时而尖锐,时而沙哑,有时又极不连贯,好像唱歌的人正在做着别的事,那
歌声是无意中哼出一般。 
  沙博脚步有些沉重,头上出了层微汗。 
  ——沉寂的小镇深夜,水流湍急的铁索桥上,有人在唱歌。 
  沙博一步步迈上台阶,铁索桥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台阶在高处,月光毫无阻隔地映照在桥上。山间雾岚很重,与月华混合,显得影影绰
绰,桥的中央更似笼在一层烟雾之中。 
  就在烟雾之中,侧身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女人的长发披散下来,垂落在白衣之上,白衣便愈发白得森然。她站在桥上一动不动
,怀中似乎抱着东西,歌声便从她站立的方向轻柔地飘过来。那歌声与其说是歌唱,还不
如说是在娓娓诉说着什么。 
  沙博硬着头皮迈上铁索桥。桥的颤动惊动了那女人,她转头看了一下桥的这端,又转
回头去,歌声却在这瞬间歇止。 
  夜晚其实并不寂静,除了水声,河两岸的高山上,还有夜鸟的悲啼,山风拂过树梢如
蚕食桑叶的“沙沙”声,更多的是隐在山林间的各种小虫的鸣叫。 
  就是没有人声。 
  沙博走得很慢,似乎想让步子迈得稳一些。铁索桥在夜风中轻微晃动,沙博走到三分
之一处时,山风吹过来,他的腿有些发软,心跳更剧烈了些。他看了看桥下,流水溅起许
多泡沫,白花花的打着旋儿向前流淌。桥高逾丈,沙博忽然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他想到
,如果自己就此从这桥上摔落下去,那么,自己就真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此时,沙博离那白衣长发的女人已经很近了,他更加小心翼翼,企图不惊动那女人,
从她身后而过。 
  但那女人却蓦然间动了,一动,便转到了沙博的身前。 
  沙博悚然一惊,全身骤起一阵痉挛,只觉有些力量直奔涌至顶上。 
  月光下,他看到了一张凄白的脸。 
  女人模样生得倒颇为俊俏,只是那面孔仿似透明的一般,没有丝毫血色。女人眉峰紧
锁,两行眼泪正不停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沙博这时明白了,原来适才听到的歌声,其实是
这女人在哭泣。 
  女人面对着沙博,一些呜咽声源源不断地从紧闭的嘴里传出来。那些哭泣环绕着沙博
,沙博全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双腿微颤,只想着能尽快过桥,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但那女人站立的位置,恰好阻住了他的去路。 
  “你回来了!”那女人忽然说,“你回来了就好,快来看看我们的儿子。” 
  女人说着话,身子往前进了一步,沙博下意识地后退,这才看清女人怀中抱着一个襁
褓中的孩子。 
  “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儿子吗?我带着他一直在等你回来,你为什么害怕呢?”女人哭
得更伤心了,“我终于找到我们的儿子了,我找到了。” 
  沙博头皮发麻,手心脚心里满是汗水。他面对着女人,真想转身撒腿就跑。但那女人
身上似有种东西吸引了他,他缓缓后退着,却不能转身,不能离开。 
  女人扑了上来,一只手抓住了沙博的胳膊,声音里带上了些绝望。 
  “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看一看,哪怕就看一眼。” 
  沙博挣扎着,一时却挣不脱女人的手。这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了那女人怀中的
孩子身上,那瞬间,他全身僵硬,血往上撞,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除了惊惧。 
  襁褓中的婴儿只是一个布娃娃,那女人在抓住沙博的胳膊时,包住布娃娃的棉布松散
开来,月光下,布娃娃的肚子被剪开了,一些棉絮脱落在外,上面沾满血迹,就像这婴儿
刚被开膛剖腹过一般。 
  因为恐惧而生出力量,沙博奋力一挣,将那女人甩了一个趔趄。 
  沙博奋力向前跑去,那桥便剧烈摇晃起来。沙博哪还顾得了这些,一口气跑到对岸。
他喘息着,在下台阶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 
  那女人还跌坐在桥的中央,月光下显得更加凄楚。她的歌声这时又再次传过来,幽怨
且忧伤。那不是歌声,那是她的哭泣,沙博想。这时恐惧消散了许多,沙博心中充满疑惑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胆子回身查看,急步拾阶而下。 
  寂静的沉睡谷,再一次让沙博觉得并不沉静。 
   
  “你一定是遇上那个疯女人。”江南微笑着说,还有些悻悻的味道。 
  沙博心有余悸地道:“那疯女人是谁,怎么也没人管管她。她那么抱着个沾血的布娃
娃站在桥心,亏我胆子还算大的,要稍微小那么一点,不被她吓得从桥上摔下去才怪。”
他吁了口气,再感慨道,“我今天算是捡了条小命。” 
  “那疯女人说起来也挺可怜的,三年前刚生完孩子,丈夫就出去打工了。她一个人在
家带着孩子。不料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她将孩子放在窝篮里,出门去河边洗衣服,回来
后,孩子居然不见了。她起初在小镇上挨家挨户地找,后来又满山遍野地跑。那段时间,
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半夜听到她叫儿子的声音。她就这样找了一个月,最后还是没找
到,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急疯了。” 
  沙博露出同情的神色:“她那孩子失踪时有多大?” 
  “还在窝篮里的孩子能有多大,也就六七个月大吧。” 
  “六七个月大的孩子不会自己失踪,镇上后来没有追查这件事?” 
  “怎么没查,疯女人四处找儿子的时候,镇上人发动起来帮着她一块儿找,当时就差
把小镇翻过来了。小镇就这么大点地方,谁要偷了他的儿子不会没人知道,再说,好端端
的,别人偷她儿子有什么用?所以这件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沙博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同样的遭遇,不同的人。 
  “更让人同情的是疯女人的丈夫回来,见丢了儿子,一怒之下,将她暴打一顿后赶出
家门。她不想离开家,但只要回去,等待她的必是丈夫的拳脚。后来,她就又开始找儿子
了,她逢人便说,只要她找到儿子,就能回家了。” 
  “那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就像是沉睡谷里的幽灵,成年累月在外面游荡。饿了,就随便闯进哪一户人家,
大家同情她,也都会给她点吃的。到了晚上,她就睡在街边屋檐下。后来有一位老太太,
同情她的遭遇,把自家空闲的一间房子给她住,她这才算有了家。这两年,她疯得已经不
算厉害了,平时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却经常在半夜抱着个布娃娃四处乱跑,已经吓坏了
不少游客。” 
  江南无奈地笑笑:“其实你只要知道了疯女人的事,就不会觉得她可怕了。” 
  沙博感慨道:“这疯女人怪可怜的。” 
  江南的一番话让惊魂未定的沙博定下心来。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他回到夜眠客栈,
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仍然深夜读书的江南,向他讲述了自己在铁索桥上的经历。江南说完疯
女人的来历,打了个哈欠,沙博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他站起来的时候,看到江南合上了手中的书。那书名落入他的眼中,是《人类心灵现
象的分析》,作者是一个叫穆勒?詹姆斯的英国人。沙博不由多看了江南一眼,心里暗暗
称奇,想不到这小镇上还有人在研究这种学术著作。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沙博已经知道了江南原是南方城市一个生意人,在那个城市,他
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不仅有自己的公司,公司下面还有酒店宾馆等实体。但是,天有
不测风云,一场大火烧毁了公司所在的大厦,几次投资失败,让他身负巨债。 
  江南在跟沙博说起往事时并不避讳,坦言在他所在那个城市,很多人第一桶金的积累
都跟黑道密不可分,他也是如此。在他破产之后,债主之中便有一些是黑道中人。他们给
他所下的最后通谍就是:拿不到他的钱,就拿走他的命。 
  江南星夜远遁,逃离那个城市。后来在中国几经辗转,期间不断躲避仇家的追杀,最
终来到了这世外桃源的沉睡谷。 
  “小镇上民风淳朴,非常易于生存,而我经历这么多波折之后,已再没有了昔日的雄
心,便在小镇安了家,开办了这家小客栈,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沙博当时对江南满心钦佩,真看不出来,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居然有着如此传奇
的经历。 
  江南又摇头笑道:“后来在这小镇呆久了,我才知道,这小镇其实并非我当初想的那
样简单。我自觉自己的经历已经很不寻常了,但是,这小镇上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经历更
为传奇,也更为神秘。” 
  沙博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知道你看过古龙一本叫《绝代双骄》的小说没有,小说里有一个恶人谷,里面的
人全都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逃到那里。这沉睡谷便很有些那恶人谷的味道。在这里有许
多人你都不能小觑,因为很可能在他到沉睡谷之前,都是雄霸一方的风云人物。” 
  沙博睁大了眼睛,心里的惊惧已经到了顶点。 
  ——传奇的沉睡谷。神秘的沉睡谷。 
  当沙博问起小镇上都有哪些人是昔日的风云人物时,江南却摇头:“大家来到沉睡谷
,自然都抱着隐姓埋名,终此一生的念头,我们又何必要记住他们以前的名字呢?” 
  江南这样说,沙博便不好再问了,但心里却开始对这沉睡谷保持了一份戒心。 
  这晚,沙博告别江南回房睡觉,在经过走廓时,又看到了那个穿绿裙的女子雪梅。雪
梅依然面无表情,在经过沙博身边时,眉眼都不抬一下,只当沙博是隐了形一般。沙博与
她擦肩而过时,忽然有了一些异样感觉,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 
  这真是种奇怪的感觉,第一次来沉睡谷,怎么会见过这个女人呢? 
  而且,这女人是江南的妻子,江南说,这是他来到沉睡谷后娶的老婆,他们成婚已有
六年。 
   
  杨星终于可以吃东西了。 
  喝完那瓶葡萄酒,他的体内积聚着一些汹涌的力量,他发泄的方式就是带着小菲,出
去吃了整整一天。后来实在吃不动了,他手捧着肚子,不得不张大了嘴以助喘息。这一天
里,小菲始终笑眯眯地跟在他边上,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甚至比他还要开心。 
  杨星的病好了,他们便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当中了。 
  小菲心里还在想着一个问题,不知道杨星的病以后会不会复发,所以,在离开沉睡谷
之前,一定要多找一些那样的葡萄酒带回去。 
  杨星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胃口出奇地好,这么些日子忍饥挨饿,他简直饿惨了
,这回要一次全补回来。他心里庆幸这一趟沉睡谷来得值得,否则,这种怪病不定得缠身
多久,说不定哪天早上就醒不过来了。现在这社会,被饿死实在是件挺丢人的事。 
  傍晚的时候,杨星蹒跚地在小菲的搀扶下回客栈。 
  他吃得实在太饱,肚子胀得身子都有些失重。 
  天还早,秦歌与那瘦子这两天结伴出游,还没回来,沙博一到沉睡谷便心事重重,行
事神秘,这晚也不知道一个人跑哪去了。他们进门先与客栈老板江南打个招呼,便回自己
房中。 
  因为不是旅游季节,夜眠客栈的生意不是太好,除了杨星这一行人,便没有了其它旅
客。客房在后院,显得异常寂静。 
  杨星和小菲回到房里,先躺了会儿,休息得差不多了,杨星来了精神,一把就把小菲
抱到了怀里。 
  他们从杨星患上怪病起,已经好久没有亲热过了。 
  小菲是个小巧玲珑型的女孩,杨星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把她扛在肩上。杨星第
一次在校园里发现小菲,便喜欢上了她。小菲穿着时尚,动感十足,一头短发张狂地随着
她的动作不断起伏。杨星通过其它人打听关于小菲的情况,知道了她的家在江南一个非常
著名的县城里,那县城在中国百强县中名列前矛。小菲的父亲经营着一家箱包厂,据说在
数年前便已跻身百万富翁的行列。小菲的家世让他着实犹豫了好长时间,但最终,他还是
向小菲展开了攻势。也许某一天,小菲的家世会成为俩人之间的阻碍,但拥有那样一段美
好的日子,也足以让人欣慰。 
  第一次把小菲拥在怀里,杨星便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女孩。 
  小菲像是一个动感十足的小太阳,轻易地便在他心里洒满阳光。她简单纯稚的个性隐
藏在张狂的外表之下,爱情在她眼里,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既然爱了,便要付出自己的
所有。 
  她看到杨星长期只有两身衣服换来换去,便主动买了衣服送到他宿舍里;她见到他每
次去食堂吃饭总是点些青菜,便主动在他的饭卡里充钱,并在下次约会的时候,替他买上
一大包零食。相处中有那么多的细节让杨星感动,甚至他还生出了惭愧的感觉。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会内疚的。”他对小菲说。 
  小菲颇不以为然:“我什么时候对你好了,我老爸每月不经我同意,在我卡上充那么
多钱,怎么也花不完,现在找到你这个冤大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小菲这样说,杨星便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用不经意的态度来化解了杨星的尴
尬。 
  后来,杨星跟小菲说起了自己的家庭。 
  杨星的家在苏北的一个小城市,父母都是一家街道办的皮鞋厂的工人,一生老实巴交
,生活过得也颇为拮据。他们年轻时一直没有孩子,据说当时也跑了不少医院,但却依然
如故。杨星父母当时都已绝望,心里只当这辈子真要绝了后,却不料杨星父亲在四十岁那
年,杨星母亲突然有了身孕。高龄产妇生产是件很危险的事,但夫妻二人态度都很坚决,
一定要让这孩子来到世上。 
  杨星的童年在百般溺爱中度过。 
  后来上了学,父母对他依然溺爱,但是,年幼的杨星渐渐地觉出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他虽然在学校里也可以跟别的同学一样,穿上崭新的校服,在春游时带上各种好吃的,
但是,他从父母苦涩的眼睛里,知道自己每得到一样东西,父母便要为之辛苦好长时间。
当时那家皮鞋厂早已停产,父母都已下岗在家,父母便每天骑着一辆三轮车,去批些蔬菜
来,在农贸市场上卖。每天晚上,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还经常为要儿子买一些他喜
欢吃的小吃,或者学习用具。 
  父母从来不到杨星的学校去接他,因为他们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们怕出现在
儿子和他的同学面前,会让儿子难堪。 
  懂事的杨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有一天夜里,他独自起身,来到父母房间。拉开灯,
他看着床上酣睡的父母,眼泪悄悄从眼帘滑落。他就在那时发誓,终有一天,他要让父母
过上好日子,别人有的,他们也一定会有。 
  就这样,他默默把这个心愿藏在心里,用心读书,直到高中毕业,顺利地考上了现在
所在的这所大学。 
  这时家里的经济情况似乎略有好转,父母所在的街道鞋厂被一家大企业收购,他的父
母作为退休职工,每月可以按时领取退休金,加上这些年,父母仍然在市场上做些小买卖
,所以手上还有些积蓄。 
  这些积蓄全都用在了让杨星完成学业上。 
  小菲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听完杨星的叙述,立刻就对那对含辛茹苦的老人生出许多尊
敬来。 
  杨星坦白说出自己家庭的情况,小菲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她在寒假期间回家跟家里人
说起了杨星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是,小菲父亲像小菲一样,一点都没有嫌弃他的家境贫寒
,而且,小菲父亲还让小菲在学校里,尽最大可能帮助杨星。只有贫寒出身的孩子身上才
能迸发出超常的斗志,而这些斗志,却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小菲父亲这样说。 
  这个暑假,小菲起初骗家里人说跟同学外出旅游,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她便向父亲
坦言杨星得了怪病,自己要留在学校照顾他。父亲并没有过多考虑,便答应了,还在她的
卡上打上了足够花的钱。 
  如今,在这离家数千公里之外的偏僻小镇沉睡谷,杨星的怪病终于痊愈,小菲打心眼
里高兴。现在回到房间,久违的温情又重新出现在俩人之间。 
  杨星疯狂地吻着小菲,吻到她透不过气来。 
  敲门声忽地响起。 
  杨星停止了动作,懊丧地皱紧眉头,做了一个扫兴的表情。小菲便在他脑门上重重一
拍,起身理了理衣服,过去开门。 
  门外居然站着谭东和唐婉。 
  俩人离开夜眠客栈,便再没有和大家联系过,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突然出现,
不由得让小菲杨星生疑。杨星这时也赶紧过来,站在小菲身后。 
  谭东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他只是陪着唐婉前来。而唐婉却面色红润,显然这三天心情
不错。唐婉微笑着将一摞红纸片递了过来,小菲下意识地便接在手中,低头看去,原来是
一摞请帖,她再抬头时,便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我们要结婚了,请你们参加喜宴。”唐婉说。 
  小菲和杨星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小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要结婚?在
这里,结婚?” 
  唐婉微笑:“是,就在这里结婚。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也不认识什么人,
所以,只请了你们几个宾客。” 
  小菲还想说什么,杨星抢着说:“那恭喜你们了,到时我们一定去。” 
  “婚礼就在明天,明天晚上,你们只要来喝喜酒就行了,不要带什么礼物。”唐婉顿
一下,接着说,“秦歌沙博俩人不在,他们的请帖想请你们转交。” 
  杨星连忙一迭声地说:“没问题没问题,这事包在我们身上。小事。” 
  唐婉道了谢,也不多说,微笑着道别,与谭东转身离去了。从始至终,谭东都绷着张
脸,不发一言,真的跟唐婉的贴身保镖一般。 
  关了门,小菲忍不住发出低呼:“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两位大老远跑这鬼地
方来结婚,肯定是脑袋里进水了。” 
  杨星呵呵一笑,拉过小菲,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这孩子吧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爱动脑筋。他们结婚,不正符合我们开始对
他们的猜测吗?” 
  “你只说了他们在躲避什么人,没说要结婚。” 
  杨星叹口气:“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俩人是私奔的一对亡命鸳鸯。” 
  小菲想了想,立刻就想明白了:“你是说这俩人在躲避的人其实是他们家里人,因为
只有家里人才会阻止他们结婚。他们逃到这里,根本不是旅游。” 
  “而是结婚!”杨星笑眯眯地说。 
  小菲哈哈一笑,但旋即又止住了笑容:“但是那个瘦子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是唐婉
和谭东的家里人,在那个彝家小城,谭东根本不敢出手打他。” 
  这是杨星也猜度不透的。他摇摇头:“别人的事,咱们少管。不正常的人肯定会有不
正常的事,那些都跟咱们没关系。” 
  杨星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了些狡黠的笑容:“咱们还是进行该进行的事吧。” 
  小菲一巴掌拍他脑门上,嘴里骂一声“讨厌”,但还是跟着杨星的身子倒在了床上。
 
  后来秦歌与沙博的请帖,杨星就放到了他们的房里。 
  九点多钟那会儿,先是秦歌和那瘦子回来了。俩人不知道在哪里转了一天,都显得很
疲劳。秦歌回房看到请帖,听到隔壁还有人声,就出门问杨星是怎么回事。杨星把事情说
了,秦歌哈哈一笑,心领神会,也不多言,回房睡觉。 
  到了深夜,杨星跟小菲睡得正熟,忽然听到重重的敲门声。那简直已经不是敲门而是
砸门了。杨星开灯下床,满肚子不高兴,到门边粗声粗气地问:“谁?” 
  “是我!”是沙博的声音。 
  杨星赶紧把门打开,看见沙博一脸惶然,手里拿着那张请帖立在门边。 
  “老沙你精力过剩到街上溜达去,干嘛吵我们睡觉呀。” 
  沙博不理他的牢骚,将请帖举到他面前:“这请帖是怎么回事?” 
  “你不能问秦歌呀,请帖的事儿他全知道。” 
  “他不知道!”沙博重重地说,“我刚才问过他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符号是谁画
上去的。” 
  “符号,什么符号?” 
  沙博摊开请帖,只见在请帖内文处,有一个铅笔画成的图型。图型是一个中空的粗十
字架。 
  杨星记得自己送请帖到沙博房里的时候,把俩人的请帖分别放在俩人的床上。当时为
了不要放错,他还特意把请帖打开看了名字。他根本不记得当时是否在沙博的请帖上看到
这个图案。 
  ——但就算这图案是后画上去的,这就能让沙博如此紧张? 
  ——是不是这图案后面,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谭东已经用三天时间,将老房子收拾一新。 
  墙壁重新粉刷过了,虽然还未完全干透,但已经是雪白一片。屋里的灯也重新换过了
,是那种白炽灯,瓦数挺大,晚上可以将一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院子里,谭东仔细清扫
过了,破旧的农具与一些杂物,那对房东老人也收到了闲置的一间屋里。小院短短时间内
焕发了生机,连那些常年不散的阴暗都消散了许多。 
  房东老人在谭东与唐婉收拾房子的时候,开始一直躲在屋里,后来当谭东开始清扫庭
院,两位老人才试探着走出房门,虽然还不说话,但却主动帮着收拾堆放在院里的杂物。
后来,当唐婉敲开他们的房门,将几袋喜糖递到老太太手中时,老头老太腼腆地露出了笑
容。 
  然后,新房的木格窗棂上便贴上了红色的剪纸和喜字。 
  房东老太太的剪纸栩栩如生。 
  该采购的东西都已经买了回来,无非是些日常生活用品和办喜事用的喜糖鞭炮。沉睡
谷镇子虽小,但一应物品俱全,只是在花色品种上少了一些。好在唐婉与谭东并不讲究,
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完成一种仪式。 
  下午的时候,房东老人的女儿回来了,那是位三十左右的少妇,生得颇为俊俏,但却
整日阴沉着脸闷声不语。谭东与唐婉已经习惯了镇上人的这种沉默,所以并不在意。那女
子名叫何青,孤身住在西厢房内,谭东唐婉搬来后,这是第二次见到她。她两天前出门,
今日方才回来。 
  对于院里住进的陌生人,何青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这是小镇人的特性,与自己无关的
事,很少能让他们生出兴趣。 
  唐婉想到大家以后毗邻而居,打交道的时间会很多,便拿了喜糖送到她的手上。何青
那一刻的表情有些错愕,接着便有些笑意在脸上荡漾。 
  “恭喜。”何青说。 
  “我们住在这里,以后少不了要有麻烦你的地方,还请多多关照。” 
  何青点头,竟似一点没有奇怪这一对城市来的男女,为什么会选择在沉睡谷这样的小
镇上举行婚礼。 
  而她的漠不关心,正是唐婉所希望的。 
  到了晚上,宾客们一块儿到来,除了秦歌、沙博、杨星和小菲外,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这人谭东唐婉也认识,就是夜眠客栈的老板江南。 
  江南进门便冲着候在门边的谭东抱拳:“二位大喜之日,我不请自来凑个热闹,不知
道新郎是否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 
  谭东此刻换了件雪白的衬衫,系了根暗蓝色的领带,上衣口袋还插了胸花,俨然一副
新郎官的模样。他脸上僵硬地露出些久违的微笑:“当然欢迎,贵客临门,岂有不欢迎的
道理。” 
  大家一块儿进屋,却不见新娘唐婉。谭东指指里屋:“唐婉还在里屋化妆呢。” 
  众人一听,俱都一笑,在桌前围坐。谭东过来给大家敬烟:“婚事准备仓促,有招待
不周的地方,请各位多包涵。” 
  众人客气一番,小菲便坐不住了,站起来往里屋门口去,嚷着要看新娘子:“但凡结
婚除了新娘都有伴娘,今天我就来做回伴娘吧。” 
  沙博拍拍杨星的肩膀,勉强笑道:“有伴娘就得有伴郎,你也去装扮装扮。” 
  众人大笑,连谭东这回都笑得开心。 
  在来之前的路上,大家便约好了,今晚来参加婚礼,只谈风月,绝不可问及谭东与唐
婉在这偏僻小镇举行婚礼的原委,以免触动俩人的心事。大家一路上说东道西,都兴高采
烈,唯独沙博满腹心事,心情郁悒。困绕他的当然还是昨夜请帖上那个图案,但想想婚礼
是人生大事,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大家,所以也竭力控制情绪。 
  小菲悄悄打开里屋门,看到唐婉正坐在桌前,对着镜子妆扮。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在唐婉身后,从镜子里偷看唐婉。 
  唐婉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有两道泪正缓缓滑落。 
  小菲怔了怔,收起了顽皮的心思,老老实实坐到唐婉的对面去。唐婉见到小菲,慌忙
擦去脸上的泪渍,上了粉底的面孔便花了两块,她赶忙拿出粉扑补妆。 
  “唐姐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小菲一本正经地说。 
  “我不哭,我这是高兴呢。”唐婉笑着说,眼底却有一丝忧伤。 
  “唐姐姐,你别骗我了,你心里一定不是很开心。”小菲皱着眉,像是有话要说,却
又竭力憋住。但她最终还是一拍桌子,“他们不让我问,但是我真憋不住了。唐姐姐,你
们干嘛大老远跑到这小镇上来举行婚礼,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 
  唐婉怔了一下,轻声道:“你们都看出来了?” 
  “我们要看不出来我们都是瞎子。”小菲说。 
  唐婉停了手,呆呆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谭东走进来,问唐婉
准备好了没有,外面的宾客等急了。 
  唐婉忙站起来,点点头,示意可以出去了。那边的小菲便也走过来,挽住唐婉的胳膊
。她侧目盯着唐婉看时,看到她的眼里又有泪花晶莹。 
  杨星在院里点燃了鞭炮。 
  江南与沙博等人将一些彩色的纸屑撒在谭东与唐婉身上。 
  婚礼虽简陋,但进行得中规中矩。 
  拜完天地,该请大家入席了。酒宴原来就在外间进行,谭东与唐婉将桌上的糖果瓜子
收起,唐婉去外面厨房将准备好的菜肴端了进来,无非是些当地特产,多为买回来的熟食
。 
  大家对此并不讲究,落座后,嘻嘻哈哈,场面倒也颇为热闹。 
  谭东取来酒时,江南摆手拦住了他:“今天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也没什么礼物,我带
了两瓶我们当地产的葡萄酒,不如今晚就喝这个吧。” 
  别人倒还没什么,杨星与小菲闻言俱都一震,俩人相视一眼后,齐声附和。江南便取
了酒来,给大家满上。只听见杨星一声欢呼,也不理会众人,已经独自将一杯酒倒进口中
。 
  原来江南带来的酒,正是杨星在郎中家里喝的那种葡萄酒。 
  江南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再给杨星满上,便建议大家举杯,共祝这对新人幸福美满
。谭东与唐婉面向门而坐,此刻都是笑容可掬,一脸幸福。酒杯端起,江南等众人已是一
饮而尽,而谭东与唐婉蓦然间神情呆滞,举到嘴边的杯子也在瞬间停下。 
  众人顺着他俩的目光向门边看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 
  黑衣、黑裤、骨瘦如柴。 
  正是唐婉最不想见到的瘦子。 
  大家知道谭东与这瘦子的关系,所以谁都没有跟瘦子说及谭东唐婉结婚的事,只在这
天傍晚,瞒过他来参加婚礼。没想到瘦子还是赶来。 
  瘦子站在院中的阴影里,苍白的面色白得扎眼,他的目光淡然地看着屋里谈笑风生的
一群人,心里忧伤地想,这就是那女孩的幸福么? 
  谭东已经离座急冲而去,边上的沙博众人想拦都拦不住。 
  现在谭东与穿黑衣的瘦子再次面对了。 
  谭东双拳已经握紧,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重新变得僵硬,还有些扭曲。他冲
出去时挟裹着一股杀气,似乎那瘦子便是来掠夺他幸福的恶魔。 
  他站在瘦子的面前,一股大力已经蓄满,他相信,自己只要一拳就能打得瘦子趴倒在
地。但是,他这一拳,竟是迟迟不能击出。 
  瘦子还是那么淡然地望着他,与他眼中凌厉的杀气相比,他的目光软弱且无力,甚至
是不含敌意的。他的姿式也是不经意的垂手而立,而且异常疲惫的样子,好像一个飘泊多
时的旅人,终于在荒原中见到一所房屋,他就立在房屋之外,等待着屋里的主人。 
  谭东这一拳击不出去,屋里的众人已经奔了出来。 
  秦歌这几日与瘦子结伴同游,熟悉一些,便上前拉住了瘦子,而沙博杨星便从后面抱
住了谭东。 
  “大喜的日子,来的都是客,你千万别冲动。”沙博说。在他心里,隐隐还有些同情
那瘦子。他实在太瘦了,站在谭东面前,给人猫与虎的感觉。 
  杨星冲着瘦子道:“要打架换个日子,今天是人家办喜事,别挑这日子折腾呀。” 
  那瘦子淡淡地道:“我不是来打架的。” 
  “那你想做什么?”谭东厉声道。 
  “我只是想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祝福你们幸福。但现在显然你并不欢迎我,所以,我
想我该走了。” 
  瘦子冲着秦歌苦笑一下,竟然真的转身慢慢向院外走去。 
  大家都怔住了,没想到事情结束得会这么简单。谭东再次有一拳抡空的感觉。他喉咙
里嗫嚅了一句什么,奋力挣开抱住他的沙博和杨星,大步追了下去。众人在后面大叫他的
名字,也都急步跟过来。 
  但谭东只是奔到瘦子身后停住,并没有其它动作。瘦子听到声音,停下,回过头来,
黯淡的目光里有些疑惑。 
  “我不管你今天来想干什么,也不管你为什么这一路冤魂不散地跟着我们,现在,我
只想对你说一句话:离我们远点,越远越好。下一次,只要你出现在我们眼中,我一定不
会再让你这么从容而去。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谭东的话说得异常坚定,威胁的成份已经很浓,就连后面的沙博杨星听了都眉头微皱
,身上起了阵寒意。 
  穿黑衣的瘦子面色沉凝起来,这一刻,他的眼中又透出一些忧伤来。他竟是一语不发
,缓缓转过身去,又缓缓地向外走去。 
  ——他是震慑于谭东的威胁,黯然离开,还是根本就没有将强劲的谭东放在眼里? 
  谭东目视着瘦子离开,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瘦子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他,但他的怒火却
无处宣泄。他回过身时,众人看到他的双目都已变得赤红。 
  杨星上前拉住他,众人在边上劝说,大家一块儿回屋。 
  沙博主动去把外面过道里的门关上,转回来时,大家已经在屋里了,他正要进屋,忽
然西边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穿蓝布斜襟上衣的少妇端着一个盆走了出来。沙博起初并没在
意,但他目光在接触到那少妇之后,心中却悚然一惊。 
  少妇长发垂肩,面色白皙得仿似透明一般,冷峻的神情中透着漠然。她赫然就是前夜
沙博在铁索桥上见到的疯女人。 
  那疯女人已经对沙博没有一点印象了,她经过他的身边时,或许是奇怪他此刻惊异的
表情,漠然看了他一眼,继而目光便轻飘飘地移了开去,再不看他了。 
   
  谭东今晚喝多了,几个男人喝光了江南带来的两瓶葡萄酒,又喝了两瓶当地产的劣质
白酒。席间唐婉虽然竭力隐忍,但众人还是看出她心底的恐惧。她勉强浮在脸上的笑容,
在她美丽的妆容下,竟会生出极其凄楚的感觉。众人都在心里怜惜这个美丽的小女人,同
时,又对她与那瘦子之间的渊缘心生疑惑。 
  没有人相信唐婉会和那瘦子之间有什么感情的纠葛。但除此而外,大家又想不出别的
可能。杨星与小菲席间几次想问,都被沙博用目光止住。后来,坐在唐婉身边的小菲发现
唐婉一直在不停地轻微颤动,便拿眼示意大家。 
  谭东此刻也是心情郁闷,通红的脸上阴沉似水。主人很长时间不说话,在座的诸人便
觉颇为无趣,但谁也想不起来责怪谭东与唐婉。 
  大家又勉强坐了会儿,便一块儿起身告辞。谭东与唐婉也不挽留,送客至门边。众人
出门,本还想再劝慰他们几句,那门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关上了。 
  回夜眠客栈的路上,众人议论了会儿谭东与唐婉的婚礼,对这俩人的怪僻性格都觉头
疼。沙博忽然想起在庭院中见到的那少妇,便跟江南说了。江南恍悟,一迭声说忘了告诉
你,那收留疯女人的老夫妇,就是谭东与唐婉的房东。 
  杨星喝了不少葡萄酒,此刻精神振奋,跟小菲缠着江南问那葡萄酒是哪里酿制的。“
你不知道,杨星的怪病就是喝了那酒好的,走之前,我们一定要多带几瓶。”小菲说。 
  说到那酒,江南沉默了。 
  “你倒是说话呀,那郎中说酒是在沉睡谷中酿制的,你来沉睡谷十年酒厂的主人不会
不认识吧,明天带我们去买几瓶。”杨星着急地说。 
  江南叹息一声,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看你平时挺爽朗的人,这会儿怎么蔫了。”小菲不满地白他一眼,然后又上前拉住
他的胳膊,撒娇地道:“江哥哥,你就答应我们吧。” 
  江南被小菲这一摇,不能再不说话了。他说:“不是我不答应你们,这酒虽然是在沉
睡谷中酿制,但却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那酒厂主人,我虽然与他也有过数面之缘,但他
成年累月深居简出,我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 
  沙博疑惑地道:“什么人这么神秘?” 
  话出口他就想到江南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这沉睡谷中藏龙卧虎,不能小觑任何一个不
起眼的人,他们来沉睡谷之前,很可能是雄踞一方的风云人物。 
  “我听郎中说,酒厂在什么沉睡山庄中,这沉睡山庄到底在哪儿呢?”小菲问。 
  “你也知道沉睡山庄?”江南有些诧异,“那郎中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只说了这名字,我们再问他其它的,他都一言不发,好像提到那山庄,便会触到
什么霉头一样。”杨星说。 
  “沉睡山庄。”江南苦笑一下,“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好好跟你们说说吧。
镇上的人不愿提及,是因为怕你们这些外乡人听了害怕。” 
  江南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心里考虑该从何说起。 
  “据镇上的老人讲,大约一百多年前,这山里出现了一帮土匪,专门打家劫舍,祸害
周边的百姓。十数年间,这地区的十几个村子都被他们抢光了,村里的百姓纷纷逃出山去
。当时沉睡谷的村民是所有村子里最多的,也最强大,那帮土匪早就看在眼里,但一直不
敢轻举妄动。直到这山里最后只剩下沉睡谷这一个村子,土匪们终于下定决心,要来沉睡
谷掳掠了。 
  村民们事先知道消息,当时的村长便带领大家商议如何与土匪战斗。村里的老弱病残
很快被转移到了山外,村里的青壮年都留了下来。大家对那帮土匪早就恨之入骨,都希望
能在一战中,全歼山匪。 
  在山匪横行乡里的时候,沉睡谷的村民用数年时间,修建了一个圆型城堡,城堡分内
环楼和外环楼两部份,外环楼壁高墙厚,最高处在泥墙与板壁之间有全楼贯通的“隐通廓
”,还有小门与各户相通。城堡的大门顶有泄水漏沙装置,可防火攻。内环楼便是相连的
房屋,用来居住生活。圆型城堡修建成这样的格局,其实就是为了对付那帮山匪。 
  村里的精壮男子全都进了城堡,摩拳擦掌,只等那帮山匪来攻。 
  后来,山匪真的来了。但没有人知道那一战的结果。 
  数天之后,转移在别处的村民不知道战况如何,便选派了一位腿脚利落的村民回村察
看。那村民回村后只见圆型城堡大门洞开,四处静悄悄的没有人迹。 
  那村民大着胆子进入城堡,在外环楼内巡视一圈后,再进入内环楼。 
  他看到的景象让他毕生难忘。 
  村里留守的村民,与来袭的山匪静悄悄地躺在各房间的床上,竟然全都死去,而且,
各人死态安详,一点都没有经过争战的痕迹。 
  他们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甚至脸色都还很红晕。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死去的,也没有人知道,村民如何会和山匪躺在一起。从那之
后,沉睡谷便笼罩在了一层诡异的氛围之中。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回村的村民埋葬了亲人,重新开始生活,但这时,村里忽然不
断有人死去。死者都是深夜外出的人,死状极为恐怖,都是被人活活用钝物砸死。于是,
村人们便联合起来,要抓那凶手。 
  经过缜密布署,神秘的杀手终于出现了,他陷入村民的包围圈中,却毫不畏惧。有人
认出他就是那帮山匪的头子,绰号叫做夜叉。这夜叉蓄着一脸的长须,生得异常高大,身
穿兽皮的衣衫。传说他天生异禀,手大如蒲,力可举鼎。众人在城堡里曾经发现过他的尸
体,并将他与其它山匪的尸体一块儿掩埋了,却没料想他居然还能出现。 
  夜叉这次再出现时,被村民合力杀死。村民不放心,怕他还能再生,便将他的尸体分
作了数块,抛在不同的山崖之下。 
  但是一个月之后,城堡内又有村民死去,死状和以前一样,被人用钝物砸死。住在城
堡内的居民说,深夜时又看到了长须的夜叉。还有人说,在城堡内死去的山匪和村民都还
活着,因为有一天深夜,他看到城堡内的广场上,影影绰绰,两帮人还在不停地厮杀……
” 
  风吹过来,众人身上忽然都觉出了些凉意。小街上这时已经一片寂静了,青石板路面
回映着月光,一些极缥缈的雾气在稍远的地方回荡。寂寥的灯火更显幽暗,更浓的黑暗在
街道上方肆虐。风把山林的气息吹荡过来,夹杂着虫鸣与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隐约
便像是传说中,村民与山匪的厮杀之声。 
  “后来村人全部搬离了那城堡,但杀手并没有就此罢手,死人的事件每隔上一段时间
总要发生一次。城堡荒芜了,没有人再敢到城堡里去,夜叉的传说也一代一代流传下来。
” 
  “你说的城堡是否就是现在的沉睡山庄?”沙博问。 
  江南点头:“城堡变成沉睡山庄其实就是这几年发生的事。大约在五年前,镇上来了
几个人,说是他们的老板看中了废弃的圆型城堡,想要把它买下来。村民如实跟来人说了
城堡的传说,但来人显然并不在意,并承诺,待到他们老板进驻城堡之后,小镇必将开始
一种全新的生活。 
  小镇的变化好像在刹那间发生,因为城堡主人的出现,小镇通上了电,架设了卫星接
收天线,开通了电话和网络,各种外面世界的新鲜事物像雨水一样出现在小镇上。小镇的
人们终于知道了外面世界居然这么精彩。人们对城堡主人满心感激,同时也心生疑惑,因
为城堡主人这些年虽一直在沉睡谷中,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能见到他。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镇上的人每个人都身处被改变的生活之中,大家很快便习惯了现
在的生活。后来,城堡那边传来消息,城堡主人的酿酒厂成立,要招募村人去厂里工作。
大家虽然对那高额的薪劳心动不已,但因为城堡的传说,没有人愿意前去应征。城堡主人
后来将薪水提高了三倍,一些年轻人终于按捺不住,去了酒厂应征,一个月后,他们从城
堡里回来,每人都得到了让镇上的人惊羡不已的报酬。于是,镇上人便如潮般涌向城堡,
大家看到一块巨大的石碑立在城堡的外头,城堡的名字被改成了沉睡山庄。 
  去山庄主人的酿酒厂工作成了小镇人生活的主要来源,城堡酿制的葡萄酒并不在本地
销售,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些卡车来到沉睡谷,装满葡萄酒再离开。但山庄主人并不
吝啬,他每月都会给镇上的人分发一些葡萄酒。那酒入口甘甜,镇上每个人都渐渐喜欢上
了这种酒。又因为这酒是定期发放,所以大家都异常珍惜,不轻易示人。” 
  江南长吁了口气,似乎已经把要说的说完,这时,大家已经回到了夜眠客栈。 
  “还有一个问题。”杨星反应敏捷,“既然沉睡山庄给小镇带来了这么多好处,那为
什么你们都不愿提及沉睡山庄呢?” 
  “那是因为,”江南欲言又止,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知道已不能不说
。他沉吟一下,面上现出些惊惧的神色,“因为在一年前,那神秘的夜叉又出现了……”
 
   
  唐婉对谭东说:“我想洗澡。” 
  谭东便去了隔壁老夫妇的房间,借了一个大木桶来,放到他们作为卧室的房间,然后
去厨房间的灶上烧水。开水盛在一个拎桶里,拎到卧室,再加上冷水,温度调到适中,谭
东看看倚坐在床上的唐婉,柔声道:“水好了,你可以洗了。” 
  唐婉已经坐在床上好长时间了,谭东几次进门,发现她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她的目光
呆呆地盯着墙角的某个地方一动不动,连谭东叫她好像都没有听见。 
  然后,唐婉就在屋里洗澡,谭东独自站在院中。 
  “哗哗”的水声传出来,谭东心乱如麻。刚才,那个瘦子就站在他面前,他需要拼命
抑制才能保持冷静。那时候,他体内燃烧着一团火,那火焰一发而不可收拾。他盯着瘦子
的身子,立刻就要冲上去把他撕碎。 
  最后的一点理智止住了他。 
  现在,谭东不知道保留那点理智是对还是错。 
  今晚酒喝多了,他觉得浑身躁热,站在院中的时候,还有点口干舌燥。他想到今天是
跟唐婉大喜的日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特别疲倦,想睡一觉。 
  想睡觉的感觉从踏上这趟旅程便开始折磨着他,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但却不知道自己
这样还能坚持多久。他抬头仰望夜空,稀稀落落的星辰像他的心情一样寂寥。 
  酒精的作用越来越强,谭东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喝过酒了。 
  星空变得模糊起来,他踉跄了一下,慌忙到门前的回廊下,扶住一根木柱。他的身子
慢慢滑下去,倚着墙壁而坐。他想思考一些东西来驱逐困意,但脑子却根本不由他控制,
渐渐变得一片空白。 
  他的思维却并没有终止,他对自己说,这时候千万不能睡去,今天是与唐婉结婚的日
子,自己不是一直渴望着唐婉能成为自己的新娘吗?现在唐婉还在屋里洗澡,自己怎么能
睡去呢? 
  不能睡去,千万不能睡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屋里传出唐婉一声惊叫,谭东立刻睁开了眼睛,他在睡梦中
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他飞快地起身,奔回屋去,里屋的门本来就没有插,他推门进去,
看到唐婉跌倒在地上,地上一地水渍。 
  赤身裸体的唐婉趴在地上,背部微微起伏,雪白的肌肤上,沾上了些黑色的污痕。谭
东赶忙扶她起来,却发现她背部的起伏是因为她哭了。再看她的身体,白皙的肌肤有很多
地方都有些红色的印痕,一看就知道是洗澡时用力搓揉的结果。谭东心疼了,他把唐婉抱
到床上,再去找了块白色的毛巾来替她擦拭身子。而唐婉一直在低低地哭泣,整个身子都
在轻颤。 
  “唐婉唐婉,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谭东不记得这样
的话自己已经说了多少遍。但每次再说,他的心都会非常痛。现在,他似乎看见唐婉一个
人,在凄白的灯光下,拼命擦拭自己的身子,仿佛那上面沾上了许多让她不能容忍的污渍
。而她那白皙的肌肤,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净土。 
  唐婉还在哭泣,但却抬起眼睛盯着谭东。 
  “唐婉听话,有我在身边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谭东说。 
  “你会永远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唐婉问。 
  “我会,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这样的话在他们之间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有时候连谭东都觉得奇怪,唐婉到底在害
怕什么呢?他们初认识的时候,唐婉就是一个容易受惊的女孩,她像一个独自在黑暗中小
孩,而谭东就是她所有可依靠的力量。谭东也从她的依恋中,充份感觉到了一个男人的力
量。 
  但是,每当他企图走进唐婉的内心深处,却总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墙阻隔了他。唐婉早
已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到了他的手中,但是,他却知道,在她心上,一定还有一个不容他
触碰的角落。 
  ——那个角落里隐藏着些什么不容唐婉回首的伤痕? 
  ——它是否跟唐婉容易受惊的性格息息相关? 
  唐婉在他的怀里平静下来,赤裸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谭东,我终于成为你的妻子了
,你这辈子都抛不开我了。” 
  “我怎么会抛下你呢?你是我的妻子,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 
  “那么,我就要你这样抱着我,一辈子都不松开。” 
  “这正是我希望的,能找到你这样的妻子,我这辈子再没有遗憾了。” 
  夜已深,该说的话似乎都已说尽,唐婉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谭东盯着怀中的女孩
,想到这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一些困意悄然涌了上来。 
  谭东蓦然就恐惧起来,他抱紧了唐婉,那么紧,以致于唐婉在睡梦中都发出了轻微的
呻吟。 
   
  老木是沉睡谷中最好的木匠,前天晚上,河西有人家托人捎了话来,说木料已经备好
,让他第二天去把旧门给换了。老木是个做事认真的人,这天天不亮便早早起床,随便吃
了点东西,把干活的工具收拾好,便起身往村西去了。 
  老木今年五十多岁年纪,身子骨硬朗得很,做了一辈子的木匠,这镇上谁家没有用过
老木打出来的木器呢。这老木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喝二两劲儿很冲的烧刀子酒,而今天要
去的那户人家,家里恰好就是开酒坊的。 
  想到中午可以美美地喝上一顿,老木的步子迈得格外轻松。 
  到村西去,要过铁索桥。 
  天刚朦朦亮,是那种什么都看得见,又什么都看不真切的亮。这时候露水还很重,铁
索桥上铺的木板有些滑,老木边走边想,什么时候得让镇上的人给这桥换些新桥板了,这
些木板已经用了好几年,有些已经不牢靠了。 
  老木的目光便很仔细地落在脚下的木板上,这个认真的老头已经在琢磨哪些板该换,
哪些板还能再用两年了。 
  突然间,视线里出现一个西瓜大的石块来,黑乎乎的石块就摆放在桥的中央。老木嘴
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在埋怨这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干的好事。如果半夜过桥的人看不见,
很容易被这石头绊河里去。 
  老木下意识地跨过石头,然后放下身上背着的工具箱,转回身,要把那石头抛下河去
。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石头”上,他蓦然发出一声惊叫,身上的汗毛都直竖起来。他
面对着“石头”,双腿不住地颤抖,明明想转身就逃,但偏偏就是迈不动步子,而且,一
股灼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流了出来。 
  他面前的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个人头。 
  女人的头。 
  那女人有着一头长发,肤色苍白,仿似透明的一般。这张透明的面孔严重扭曲着,五
官都挪了位。两只眼睛瞪得很大,里面仿佛留有未曾消散的惊惧。 
  惊惧的老木这时看得更清楚了,他面前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头,而是一具尸体,
只是这尸体被人直直地塞到了桥板下面,只露出一个脑袋。脑袋下面的身体,现在正悬在
桥下,风吹过来时,尸体便不住轻微地摆动,于是,桥板上的脑袋便也跟着晃动起来。 
  老木还看清了,桥上的木板不知被谁撬下了一块,女人就是被人从撬开的木板位置塞
了下去,而脑袋,就卡在两块木板之间。 
  老木被吓得呆了,站不住,又跑不动,他在女尸面前哆嗦着,整个身子渐渐瘫软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老木恢复了点力气,也不管自己的工具袋了,站起来撒腿就往桥
那边跑。 
  老木边跑边嘶声尖叫,那天早上,河西很多人都看到了老木的狂奔,听到了他的尖叫
。老木的尖叫让大家也跟着恐惧起来。 
  老木只在反复重复四个字,他在极度惊惧中似乎已经忽略了那女尸的存在。 
  老木叫的四个字是——夜叉来了! 
  夜叉来了!不死的夜叉又开始在沉睡谷的夜晚飘荡。
 
秦歌在江南说起沉睡山庄之前,便已经远远地看过沉睡山庄。 
  自助旅行团成员,来沉睡谷的目的各异,但只有秦歌一人,十足像个专业游客,每天
里,带着相机四处游览。他对小镇的历史和现状做了比较详细的考察。小镇的历史可追溯
到乾隆年间,乾隆盛世,但并不是天下全都歌舞生平。京官陈氏,因开罪当朝大吏,举家
发配西南蛮荒之地。陈姓京官发配途中,经过沉睡谷所在地区,心中忽然感慨万千,对仕
途天下,俱都心灰意冷,萌生要做靖节先生桃源中客的念头,便在沉睡谷地区建屋辟田,
做田野散人,直至终老。 
  沉睡谷原名便叫五米村,想是那陈姓京官取陶渊明五斗米县令之意。 
  小镇的建筑,多就地取材,选用大块石料与木材,所以房屋特别坚固,可以历百年而
不衰。通常民居都为二层结构,楼底为石块砌成,二楼为木材搭建,宽檐凸出,檐上密密
麻麻铺满灰瓦。有些人家二楼的木屋,还要凸出底楼墙壁一截,用几根木柱支撑,形成独
特的吊脚房。那些屋檐与凸出的吊脚房,在街道小巷的上方遥遥相对,触手可及。 
  小镇两边山上,是较为舒缓的山地,除了大片种植葡萄,还种有水稻和蔬菜,水稻和
蔬菜种植面积不大,但足够小镇人一年食用。山上最有特色的还是葡萄园,满山遍野密密
排开,高低错落有致,一眼望去郁郁葱葱。若逢上夕阳如血,整个葡萄园都会笼在一层金
灿灿的光线里,仿若彩霞低绕,又如云海低涌。 
  河西的山势略低,翻过一个山坡,便能见到坡下低凹处,有一座占地约十顷的圆型建
筑,从高处看,好像外星人的飞碟一般。圆型建筑壁高十余米,全部选用大块石料砌成,
顶上又有环型屋檐。站在高处,可见建筑之内另有内环,中间一块空地,不多的一些人在
那空地上走动。 
  那便是江南后来说起的沉睡山庄了。 
  秦歌未曾听江南说起沉睡山庄之前,便似对它颇为忌惮,所以,连续几天,都是远远
地观察,从没有走近它方圆百米。在山的高处,可以见到山庄内异常冷清,偌大的庄内空
地上,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匆忙行走。 
  山庄只有一个大门,几天里,大门紧闭,似乎根本没有人出入。秦歌由此得出一个结
论,这山庄里的人一切都自给自足,完全是一个独立的王国。 
  后来江南跟大家讲述沉睡山庄的历史与现状,秦歌默默记在心上。但他却有意隐瞒了
自己曾经在高处偷偷观察过沉睡山庄的事。 
  ——是不是在秦歌心里,也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唐婉醒来,睁开眼照例是先找谭东。谭东和衣卧在床边,还在酣睡。唐婉也不吵醒他
,静静地盯着他看。谭东熟睡时的样子跟他醒时截然不同,有种未成年的孩子的稚气。这
个早晨的谭东便睡得安详,平日紧皱的眉峰舒展开来,脸色红晕,嘴巴微张,有些涎水从
嘴角滑落出来。 
  唐婉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了些酸楚。 
  她印象里,已经好久没有在早晨醒来,见到谭东熟睡的样子了。每回睁开眼,谭东总
是睁着眼睛倚坐在床边,整夜不眠让他看起来精神萎靡,神色憔悴。他在守护着她,他不
容任何人来伤害她。这让她感动,且心痛。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离不开这个男人了。这也
是她为什么可以抛开在城市的一切繁华,跟着谭东远赴异域小镇,在这里,开始新生活的
原因。 
  谭东翻了一个身,变成身子趴在床上。唐婉怜惜地看着他,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那上面有些新生出的胡须,硬硬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难得有这样一个早晨,可以静静地看着谭东酣睡中的样子。唐婉心里暖暖的,被一些
氤氲的爱意包裹。她想到谭东真的太累了,从离开那城市起,他在夜里就从来没有睡过觉
,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了。 
  外面已经有阳光升起,但阳光落在天井里,照射不到这间房屋,但透过窗棂,可以隐
约见到阳光在天井里的影子。房子虽然重新粉刷过了,但依然有些陈年腐朽的气息,这种
气息现在居然也能让唐婉如此着迷。她贪婪地深呼吸,那种气味让她时刻惊悸的心变得沉
寂。 
  外头忽然有了声音,开始是一些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在说话。 
  天井里好像来了好多人。 
  唐婉立刻就紧张起来,她侧耳倾听,却听不清楚那些人说了什么。这时她顾不了再让
谭东好好休息的念头,慌忙去推床边的谭东。谭东在睡梦中依然保持警觉,他蓦地翻身坐
起,眼睛已经睁开,低头仔细倾听外面的声音。 
  他也听不清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于是,他拍拍唐婉的手,起身下床,在房门边侧耳听了一下,然后再回身示意唐婉穿
衣,自己则拉开门走了出去。 
  唐婉慌忙用最快速度穿衣起床,然后不安地坐在床边等待。 
  并没有多长时间,谭东便回来了,他进门时的神情很奇怪,像是紧张的心情已经舒缓
下来,又似仍充满疑惑。唐婉便眼巴巴地盯着他,好像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祥的消息
。 
  “镇上死了人,在铁索桥上。”谭东说。 
  “那这么多人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谭东沉吟了一下,说:“死的人是住在我们隔壁的何青。” 
  唐婉的眼前立刻现出了一个神情郁悒,长发垂肩的女人形象。那女人脸色白皙得仿似
透明的一般,一眼看去身上就有种不祥的气息。 
  “何青不是房东夫妇的女儿,她多年前被丈夫赶出家门,房东夫妇见她无依无靠,便
收留了她。这些年,她跟房东夫妇关系挺不错,房东夫妇便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现在
她出了事,镇上的人来通知房东夫妇。” 
  唐婉“噢”一声,脸上显出同情的神色。 
  “现在何青的尸体还在铁索桥上,正等着镇派出所的人去察看,现在大家正要带房东
夫妇过去。” 
  唐婉再“噢”一声,有些失神。 
  谭东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这事会不会跟那个穿黑衣的瘦子有关。” 
  唐婉惊悸了一下,目光已变得有些凄然。 
  “那瘦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一路跟踪我们来到这里,像个不散的冤魂。他到底想干什
么呢?”谭东自语道。 
  唐婉的脸色变得煞白,瘦子在昨天婚礼上出现,唐婉便已经觉出了空气里弥漫的危险
气息。她这时已经能断定,与瘦子再次相遇绝不是偶然,他一定有什么企图,但是,她绞
尽脑汁,也想不出除了曾在电梯里遇过他一回,还在哪里见过他,更不要说与他之前有过
什么瓜葛了。 
  穿黑衣的瘦子跟何青之死会有什么关系? 
  莫非他想以此来震慑谭东与唐婉? 
  唐婉忽然站了起来,她说:“我们也去。” 
  “去哪儿?”谭东问。 
  “去铁索桥。”唐婉顿一下,再道,“去看何青。” 
  何青的尸体还被吊在桥上,她一袭白衣在阳光下,竟然更有种森然可怖的感觉。桥两
边的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远远盯着桥上悬挂的尸体,大多一语不发,面色沉凝,
仿似被那尸体夺去了魂魄一般。 
  何青的头在桥面之上,身子在桥板之下,站在河东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到
一头长发胡乱散落在桥板之上。 
  唐婉站在岸边,她盯着在两岸间随风飘荡的尸体,面色变得煞白,目光呆滞,口中好
像在喃喃念叨什么,却又无声无息。谭东紧紧拥着她的肩膀,此刻亦是一脸沉凝,但他的
目光却在四处逡巡。他从围观的人群里,发现了沙博、秦歌、杨星和小菲。还有那个瘦子
,亦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默默地盯着桥的方向。 
  那瘦子依然穿着黑衣,所立的位置恰好是一户人家的檐下,他的整个脸便都隐藏在了
阴影里。 
  谭东此刻又觉出了内心的冲动,抓住瘦子,把它撕裂,这样,自己与唐婉就能平静地
生活了。 
  那对房东夫妇此刻满脸涕泪欲往桥上去,却被人阻拦。老头老太面上的神情悲愤已极
,但却不像其它地区这个年龄的老人一样,号啕痛哭。这是因为何青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女
儿,还是他们把悲痛抑在了心中? 
  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得遵循一定的规则,这规则有时候并不局
限于法律道德和各种规章制度,它更直接地体现在某种力量上。 
  当那种力量大到足以威胁你的存在与生活,那么它于你,便成了规则。 
  如果连悲伤都有规则限制的话,那该是怎样一种更深的悲伤? 
  这时,有两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越过人群,走上桥去。老式警服显然已经穿了些年头
,黄里透着颗粒粗糙的白,而且,那两个警察连帽子都没有戴,腿上还穿着当地男人爱穿
的那种蓝粗布的裤子。裤子档部肥大,那俩人走路还撇着八字步,从后头看去,就像两只
步履蹒跚的鸭子。 
  谭东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些不屑。他根本不会相信凭借这样的警察能把案子给破了。
 
   
  “你真的相信那疯女人是夜叉杀死的?”沙博问江南。 
  这时他们已经回到夜眠客栈,除了那个瘦子,其它人都围坐在在一起,议论昨夜发生
的这起谋杀案。 
  “我连有夜叉这个人都不相信,怎么会相信他杀人。”江南苦笑,“这件事情你们别
问我,我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现在镇子上有了一个杀人犯,他跟镇上每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这回说话的
是秦歌,他盯着江南,有些担忧地说,“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你还得在这个镇上继
续生活下去,如果不抓住那杀人犯,我想这镇上每个人过得都不会安心。” 
  “能有什么办法呢?”江南无奈地道,“这镇上的人,肯定又会把事情简单地归结到
夜叉身上。大家对夜叉又恨又怕。只要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谁也不会去过问这件事。”
 
  大家都有些沉默,半晌,小菲自语道:“莫非这镇上真有夜叉这个人?” 
  “是这个鬼!”杨星更正她,“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夜叉起码得一百几十岁,而且,
他还至少死过两回。” 
  秦歌想一下,再问:“你昨晚说一年前,夜叉又在镇上出现了。这种说法究竟是怎么
流传开的?” 
  江南有些犹豫,好像秦歌问及的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事。但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年前镇上
发生的事。 
  “死人的事情,这一年多镇子上已经发生好几次,疯女人是第五个受害者。那夜叉前
两次出来杀人,虽然也是在深夜,但却意外地被人见到。” 
  “夜叉杀人的说法,就是目击者传出来的?”秦歌再问。 
  江南怔了一下,然后才道:“最先撞见夜叉杀人的是两个年轻人,他们谈恋爱谈到深
夜,那男孩送女孩回家的途中,撞见了夜叉杀人。那次夜叉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那两个
年轻人眼见着身高两米开外,身穿兽皮短衣,披头散发,留着长须的怪人高高举起一块大
石,砸到那中年男人身上。每次砸下去,那中年男人都要发出一声惨叫。而夜叉却一次又
一次搬起石头,将中年男人砸得稀烂。” 
  众人听得身上骤起一阵寒意。 
  “那对年轻人当时并不知道穿兽皮短衣的人就是夜叉,但事后听完他们叙述,镇上很
多老人面面相觑,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月之后,村里另一个精壮的男人死去了,
这回目睹事件过程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在深夜出门,去寻在网吧未归的儿子。第二天,
人们发现那个精壮男人的尸体的同时,发现那个妇女也疯了,她满街地乱蹿,嘴里高叫着
夜叉的名字,不久后便失足坠下悬崖。” 
  江南叹息一声:“这两件事综合到一块儿,镇上的人便再无怀疑,都说传说中的夜叉
又出现了。”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关于夜叉杀人的说法颇不足信,但是,一时谁都不知道
该说些什么。 
  一时大家情绪低落,枯坐无语。 
  这天上午,因为疯女人被杀的事,大家谁都没有兴趣出门,连秦歌都破例呆在房里,
整理这些天搜集的资料。沙博与秦歌同在一个房间,在秦歌忙活的时候,便倚在床上呆呆
地想心事。这时候,杨星跟小菲敲门进来,小菲快人快语,进门便说起了何时离开沉睡谷
的问题。 
  “这沉睡谷透着邪气,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杨星这两天能吃能喝,精神
气十足,来之前他显然跟小菲商量好了,也随声附和。 
  沙博与秦歌互视一眼,俱都不语。 
  适才沙博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还是请帖上那个粗十字架的图案。那图案他一共见过
三次,一次是在那彝家小城的车站里,蓦然而至的眩晕中,一些迷幻的场景过后,一块削
平的山岩上便现出了这个图案。第二次是在自己的电子信箱里,在忘忧草给他发来的一封
未留任何文字的邮件里,这个图案再次出现。等到这图案第三次出现,沙博便能确定忘忧
草肯定在这沉睡谷中了。但她为什么不出来与自己相见呢?莫非在她心里,有着什么不为
人知的苦衷? 
  在沙博眼中,这小镇的人们生活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实在是种典型的偏远小
城的生活方式,但这种感觉因为疯女人的死亡与夜叉的传说,被彻底改变。他在想,忘忧
草的消失,或者说不出来跟他相见,会不会跟小镇这些日子发生的变故有关? 
  想到那样一个纯真得不沾红尘之气的女孩,会和长发长须、身着兽皮短衣的夜叉扯上
什么关系,沙博心中便不寒而栗。 
  忘忧草在请帖上留下那个图案,一定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也许,还希望他能挽救她于
危难之际,他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沉睡谷呢? 
  但杨星与小菲这时候提出离开又让他无法反驳,他们俩还是孩子,如果他们因此而受
到什么损伤的话,那会让他内疚一辈子的。 
  沙博不说话,秦歌却不得不说,因为他是这个自助旅行团的发起人。 
  “据我所知,后天一早,有一趟车回那个彝家小城,你们几个人便乘那趟车回去吧。
这镇子确实有些邪门,还是回去安全些。” 
  “那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小菲说。 
  这些日子,她与秦歌接触虽然不多,但一路同行,且又生在同一个城市,在这异域小
镇,多少还是生出了些亲切感觉。 
  秦歌笑笑:“你们别忘了,我是搞新闻的,沉睡谷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说我能错过吗
?” 
  他看小菲眼里露出些不信的目光,又补充一句:“如果我能把这些事情搞清楚,回去
可以做一个专题,说不定还能获奖。那我的大好前程便会因此多加一块砝码。所以,我想
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我看还是你们俩回去吧,我也不走。”沙博说。 
  小菲冲他翻个白眼:“这里头有你什么事了,你也跟着瞎起哄。” 
  “就是,老沙,你别脑瓜子进水,人家秦记者有文章要写,你呆这里除了看热闹还能
干嘛。”杨星也来打击沙博。 
  沙博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把忘忧草的事说给他们知道。 
  “如果没什么事,还是回去吧。夜叉的传说虽然未必属实,但这小镇上确实隐藏着危
险人物,它对每个人都是种威胁。”秦歌也劝沙博。 
  沙博还在沉吟,如果让杨星小菲知道他到沉睡谷来是为了见网友,那一定会成为笑柄
,这俩毛孩子还不定得怎么讥诮他了。 
  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让杨星与小菲哑然一笑。杨星说:“老沙你还是招了吧,大老远
的你跑这沉睡谷来到底为了什么?我跟小菲私底下都嘀咕好几天了,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既然到这地方来了,肯定有你的原因,要不,就是你中邪了。” 
  小菲拍拍杨星的脑门:“谁中邪咱们老沙也不能中邪呀,你别乱说话,咱们还是听老
沙坦白交代吧。” 
  俩人这么一唱一和,沙博哭笑不得,眼见不说实话是过不了关了,当下,只得一五一
十,将与忘忧草之间的事说了出来。在说到那粗十字架图案时,他怕众人不信,还特别列
举了些自己高考之前在眩晕中看到试题的事。当他最后说完在请帖上再次见到那粗十字架
图案时,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沙博红了脸,“我跟你们说的可没一句假话。” 
  杨星跟小菲知道沙博不是那种乱开玩笑的人,而且在这种时候,他更不可能编故事来
骗大家。他们俩心里飞快地把事情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跟沙博想到的一样,如果真有名
叫忘忧草的女孩,那么她现在一定就在沉睡谷中。 
  粗十字架肯定是在杨星把请帖放到沙博床上之后,被人画上的。顺着这个思路,在这
段时间内,能进入夜眠客栈的人不会很多,这只要向客栈老板江南打听一下,便能知道那
段时间都有谁进过沙博的房间。 
  杨星的话说完,先摇头的是秦歌:“咱们假设请帖上的图案,真是那个叫忘忧草的小
姑娘留下的,她显然是想暗示沙博些什么,并且,沙博来了之后她一直躲在暗处,这说明
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而这苦衷说不定就跟沉睡谷的秘密有关。所以,我们在没把事情弄清
楚之前,不能依靠沉睡谷中任何人的力量。” 
  沙博本来也觉得这事情询问江南有些不妥,但他却没有秦歌想得这么深入。他似乎明
白了什么,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不能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秦歌沉吟了一下:“但愿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 
  他沉凝着脸对杨星和小菲说:“你们俩后天还是先回那个彝家小城等我们的消息,留
在这里,我越来越觉得是件危险的事。” 
  杨星和小菲既已知道沙博的事,哪里肯走,而且,他们还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
女孩,能把沙博从数千里外引到这个偏僻小镇。“我们既然一起来的,就一定得一起回去
,老沙不走,我们也不走。”杨星说。 
  杨星与小菲态度坚决,秦歌与沙博对视一眼,俱都摇头苦笑。 
  “留在沉睡谷,我们该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吧。”小菲说。 
  “不错,我们就得等。”秦歌说,“那女孩既然已经留下了暗示的图案,必定不会就
此罢休,她一定会再次留下新的线索。我们现在只要等待就行了,而且,我相信,她必定
比我们更着急。” 
  秦歌见大家点头赞同,又道:“沉睡谷中发生的凶杀案,不一定跟那叫忘忧草的女孩
有什么关系,但是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还有那传说中的夜叉,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最
重要的一点,那神秘的沉睡山庄主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怀疑发生在沉睡谷的这些事
,都跟他有关。如果真这样,那事情就要复杂多了。而我们现在对此基本上还一无所知,
所以,要想弄清楚这些问题,我们还得等,等发生更多的事情。” 
  “你是说这里还会发生其它事情,还会再死人?”杨星问。 
  秦歌不语,却点了点头。 
  大家在说话间,显然已经把寻找忘忧草当作了自己的事。沙博心下感动,想说些什么
,却被大家看穿心事,秦歌笑着摆手:“你不用跟我们客气,在这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
可以彼此信任,无论我们之中谁有事,我想大家都会像现在一样同仇敌忾的。”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心里一片温暖。 
  秦歌最后说:“说是等待,但我们不能真的坐下来什么事都不做,我们必须给那个叫
忘忧草的女孩机会。” 
  杨星最先听明白,他点头:“老沙平日没事就一个人出去转悠,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
候,这样,才能帮助那女孩避开其它人。” 
  小菲脸上露出凄惨的表情:“一个人转悠就罢了,还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咱们老沙
被那什么夜叉碰上了,身子也吊在那铁索桥上这么晃来晃去……” 
  她本来是想开个玩笑,但话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众人的面色也随之沉重起来。
小菲的话并非没有可能,所以,沙博的安全,成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歌又沉吟了一下,这才道:“从明天起,我们几个得配合沙博的行动。这样吧,白
天,沙博出去,杨星小菲你们俩跟着他,晚上,我来接班。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
你们的老沙落单。” 
  杨星和小菲一齐说好,并且立刻就有了跃跃欲试的感觉。杨星瞅着秦歌笑道:“我怎
么觉得你不像记者。” 
  “那像什么?”秦歌反问道。 
  “像地下工作者。”杨星说,接着便更正道,“更像警察,还是刑警。” 
   
  瘦子独自在小镇上走。他的步子迈得很慢,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打发。 
  这天傍晚,他在河西一条小街的杂货铺里发现了一件他感兴趣的商品。那是一架土灰
色的望远镜,表面虽有些划痕,但看起来还很新。瘦子把望远镜拿在手里把玩,望远镜前
后四片镜片一尘不染在夕阳下闪烁着微蓝的光晕。他走到小街上,举起望远镜看小街的尽
头。 
  他看到了一个孩子边走边吃的枣糕上面还剩下两颗枣子。 
  他很满意,便用一百块钱买下了这架望远镜。 
  望远镜有一个人造革的小包,包上有根带子,可以背在肩上,或者挂在胸前。瘦子现
在把望远镜挂在胸前了,他大踏步向小街那头走去。 
  到了街的尽头,他迈上台阶,来到河边。 
  他用望远镜看了会儿铁索桥,特别是早上见到的那女人悬挂的地方。女人的尸体当然
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看到那个地方的桥板少了一块儿,又不是全少,是一块桥板硬生生
从中间被折断,两端还各有一截连在铁索上。 
  他对这望远镜更满意了。 
  他回过身,看了看还挂在山顶上的夕阳,就对将要来的这个夜晚生出许多渴望。 
   
  夜晚来了。月儿已偏西,又是深夜。 
  沙博从网吧里出来,照例沿着河西的小街往河边去。在他迈上河边的第一层台阶时,
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后脊更是变得冰凉。 
  歌声。他又听到了歌声。 
  歌声在月光下清晰地传来,他可以确定无疑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
个长发的白衣女子立在桥上的情景,那女子脸色白皙,仿似透明的一般。她的眼中不断有
泪落下来,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被开膛剖腹的布娃娃,布娃娃肚中的棉絮拖了出来,上
面沾满血迹。 
  而那女人,刚刚在今天早晨,被人发现吊死在铁索桥上。 
  沙博心跳加快,只觉得面前的台阶山一样高,而此刻他的双腿已发软,想要迈出一步
都难。 
  歌声还在幽幽地飘来,这回他确定那真的是歌声,而不是哭泣。 
  歌声缥缈得像不是来自凡尘之间,它比月光更轻盈地在天地间流淌,却比月光更凄冷
。 
  除了那长发白衣的疯女人,还有谁会深夜在桥上歌唱呢? 
  而那疯女人,这个早晨还悬挂在桥上。她的脑袋在桥板之上,身子在桥板下随风飘荡
。她被人硬生生从桥板间塞了下去。 
  沙博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竟连退回去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无助地望着自己刚刚走过的小街,街上空旷寂寥,安静得像是一条鬼街。 
  沙博的全身已变得冰凉。 
  鬼街之上忽然有个黑影向前移动,沙博瞬间全身汗毛都直竖起来。那黑影移动得悄无
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很快便到了离沙博很近的地方。 
  沙博吁了一口气,脑门上已满是汗水。 
  他这时看清了移动的黑影原来是秦歌,他们在白天说好了,晚上由秦歌跟着他,而他
这一晚根本没有看见秦歌的影子,刚才惊惧之时,竟然没有想到他。 
  秦歌已经快步奔到了沙博面前,沙博想说什么,秦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显然也
听到了桥的方向传来的歌声。 
  秦歌比沙博要冷静得多,他虽然也面色沉凝,但却没有惊惧的神色。他侧耳倾听的时
候,歌声忽然消失了。秦歌脸上稍现失望之情,幸而这时,歌声又忽地传来。秦歌这下再
不迟疑,冲沙博摆摆手,做一个过去的手势。沙博犹豫了,此刻虽然有了秦歌,他的惊惧
少了许多,但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桥上那歌声,他还是胆气不足。 
  秦歌轻轻叹了口气,俯过身去,低声道:“我会一步不落地跟在你的后面。” 
  沙博不好意思地笑笑,深吸一口气,再不迟疑,站起来便向台阶上迈去。 
  台阶大约十几层,很快他便到了河堤之上。宽阔的河面上水波荡漾,揉碎的月光在水
面上波光鳞鳞。铁索桥凌空飞渡,河对岸隐在黑暗之中,一眼看去,好像铁索桥便是通往
幽冥的通道。 
  此刻桥上,真的背朝西岸站立着一个长发白衣女子,体态丰盈,长发垂肩,整个人隐
约都沉浸在一团白光之中。那缥缈的歌声,便从她站立的位置清晰地飘过来。 
  沙博头皮发麻,回头看一眼秦歌。秦歌做了一个过去的手势,沙博咬咬牙,终于不再
犹豫,大踏步往桥上走去。 
  如果那真的是个女鬼,他也要看看女鬼到底长得什么样。 
  铁索桥属于软桥类,踏上去会有轻微摇晃的感觉。沙博赌一口气,脚步重了些,那长
发白衣的女子不会听不到,但她却始终不转过头来,而且,当沙博离她还有十余米的时候
,她忽然向桥的另一侧走下去。 
  沙博心中疑惑,回头看秦歌已经出现在河堤之上,心中胆气壮了些,便也脚下不停,
跟着那女子往桥东去。 
  那女子走路像在云端飘浮,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转眼间,她已经到了桥的东岸,
踏上了通向小街的台阶,随即,身子一沉,便在沙博的视线里消失。 
  沙博赶紧加快步子,等他到达台阶上方时,那女子已消失在小街之上了。 
  沙博不知所措,便等后面的秦歌赶上来。俩人站在台阶上等了会儿,还是见不到那白
衣的女子。 
  “现在怎么办?”沙博的语气有些轻松,好像那女子消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秦歌不说话,目光仍然死死落在前方笔直的小街上。 
  前方白影一闪,那女子又出现了,她的位置已经在小街的中端。 
  秦歌不及说话,只拉一下沙博,便快步跑了下去。沙博跟在后面,这时心里也隐约有
种感觉,那女子仿佛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如果这样,那么至少她是没有恶意的。 
  那女子仍然慢慢向前飘移,秦歌与沙博却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那女子始终不回头,
所以秦歌索性也不再躲躲藏藏,与沙博并肩向前奔去。 
  小街很快就到了尽头。白衣女子又消失在视线里,但随即不久,她便在另一条小巷的
巷口出现。秦歌与沙博快步跟了过去。 
  小巷错踪复杂,幸而那女子每每在秦歌与沙博迷失的时候再度出现。小巷两边墙高逾
丈,再加上宽檐凸出,月光几乎完全照不到这里,但那女子在前方的身影,仍然笼在一层
朦胧的白光之中。 
  到这时,沙博仍然分不清她是不是那个疯女人何青,但秦歌却断定她一定另有其人。
秦歌在沙博耳边道:“疯女人已经死在铁索桥上了,死人是不会再出来活动的。” 
  沙博也相信秦歌的话是正确的,这世界上本没有鬼怪,但视线里那笼在一层白光中的
女人,除了鬼怪,还能会是什么? 
  白衣女子拐上了一条山道,很快就引领沙博秦歌离开了小镇的房屋。山道初时还有一
人多宽,接着越走越窄,到后来,简直就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如果没有那女子引领,
黑夜里,就算秦歌沙博见到了,也不会把它当成一条路。 
  山上有的是高大的树和嶙峋陡峭的山岩,月光有时能透过婆娑的树影落下来,有时又
完全隐在高大的岩石后头,这一路,秦歌与沙博走得跌跌撞撞的,但前方那白衣女子,却
轻车熟路,飘得异常轻盈。 
  不知道走了多久,翻过几个大小山头,那女子再次从视线里消失。这时秦歌与沙博并
不着急,知道她会很快再次出现。但这回他们等了好久,白衣女子才在离他们数丈的一个
凸起的岩石上出现。她站在高处,月亮正悬在她的头上。她停伫不动,那些月华便从她身
后映射过来。她缓缓地转身,身子虽笼在一片洁白的月光之中,但面孔却仍一片黑暗。往
这边急步赶来的秦歌与沙博,却在同时,感受到了脸上一片冰凉,仿佛被那女子目光拂中
一般。 
  秦歌沙博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似要躲避什么,等他们再抬起头时,那女子已经从山
岩上消失了。 
  秦歌与沙博边跑边四处张望,以为那女子还会在别的地方出现,但这回,她竟是真的
消失了。 
  在那块山岩下,秦歌与沙博停步。沙博茫然四顾,有些不知所措,秦歌却毫不犹豫,
指着那凸起的山岩低声道:“我们上去。” 
  山岩之上,视野陡然开阔,在它后面,竟是一片平缓的空地,大约数百个平米。此刻
月光一览无遗地映照在空地上,那高低起伏的一个个土丘,便异常清晰地呈现在秦歌与沙
博的视线里。 
  秦歌与沙博全身僵硬,心里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那些半圆型的土丘,他们一眼就看出是一座座坟茔。这些坟茔密密排开,竟然占据了
整个空地。有些坟茔前面有碑,有些还竖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白色的纸幡。风吹过来时
,那纸幡便悠悠地在风里飘。 
  那白衣女子竟把秦歌与沙博带到了坟场之中。 
  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瘦子根本就不相信关于夜叉的传说,他晚上独自上山的时候,心里隐隐还希望能碰上那个
杀害疯女人的凶手。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碰上凶手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如果真能碰上他,他
想问问那凶手杀人的原因,他还想告诉他,生命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毁灭应该讲究艺术
,而不是像屠夫那样,否则,那就是对生命的践踏。 
  瘦子慢慢地在山上转了好大一个圈子,像一个悠闲的散步者。但有哪一个散步者会在
深夜独自去荒无人迹的山上散步呢?他走得从容,穿过黑暗笼罩的树林和洒满月光的岩石
,心情居然很愉快,行走中,还轻轻哼起了歌。月光下,他脸上刀削过般的线条逐渐变得
柔和起来,走路的姿势也不再僵硬,甚至,在越过一些小石块与小沟壑时,他还会像孩子
一样双脚并拢蹦过去。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上那种阴森森的气息竟然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瘦子确定在这山上他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当然可以放松一下自己,而且,这山上
有树和草,有山风,有明月,有耳边潺潺的水声,还有幽蓝的夜空和闪烁的星辰。他忽然
觉得夜里独自来这山上真的是件很享受的事。 
  想一想呆会儿要做的事,瘦子的心情更愉快了些。 
  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瘦子爬到了山顶,他抱膝在山顶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决
定不再耽搁。在山顶,可以清晰地看见山下的整个沉睡谷,还有沉睡谷中那条将小镇分成
两半和河流,和河上那条凌空飞渡的铁索桥。因为视野开阔,所以他很快就辨清了方向,
他开始朝着预定的目标走去。 
  瘦子来山上,当然有事情要做。经过几天的考察,他已经选择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所
以,今晚上山,他背了一个挎包,包里面有一根长长的麻绳,还有傍晚新买的望远镜。那
些麻绳虽然不是很粗,但足以支撑他的体重,那架望远镜更让他放心,它可以让他看得清
他想看的一切。 
  瘦子向着镇子的方向下去,却不是沿着上山的小道。他踏着荒芜的杂草,从一块岩石
跳上另一块岩石,最后来到一片悬崖之上。悬崖的下面,有星星的灯光,小镇便在悬崖之
下了。 
  瘦子没有迟疑,他从挎包里掏出绳子,系在悬崖上一株粗壮的大树上,然后,顺着绳
子缓缓地向崖下滑去。 
  悬崖并不是一泄到底,在距离底部一半的位置,有一个稍缓和些的角度,好像一块大
石压在另一块大石之上。瘦子就停在了那个稍凸出的岩石上。岩石居然向里凹了一块,刚
好可以让瘦子舒舒服服地坐下。 
  瘦子有些得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包括具体实施,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现在,他
只需要静静地观察,慢慢地享受。还有什么比这种情形更能让人愉悦呢?瘦子轻轻笑了笑
,从包里取出了那架望远镜。 
  悬崖下面,一字排开的房屋都是倚山而建,视线里尽是一片片鱼鳞般密布的灰色瓦片
。小镇的房屋建得很高,与背后的山壁只有很小的一个角度,所以,瘦子必须下到悬崖的
中间。此刻,山下的房子一片沉寂,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窗口亮着灯光。 
  只有那一个窗口亮灯便足够了。 
  瘦子满意地把望远镜对准那窗口,慢慢调节着焦距。那窗子由模糊变得清晰了,窗子
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倚坐在床上抽烟。 
  那男人当然就是谭东。 
  瘦子更想看到的其实是唐婉,但唐婉此刻已经睡了,她的身子平躺在床上,被窗子的
底部挡住。只能依稀看到一些黑色的头发。 
  即使这样,瘦子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望远镜的效果真的非常好,他甚至可以看见谭东手中夹的香烟烧到了印有烟标的部位
。那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在深夜从不睡去,前几天晚上,瘦子在山顶注视过那个窗口,窗
口的灯光彻夜不灭。他就是因此而生出了想了解窗子里人的念头。偷窥实在是件很刺激的
事,你就像是一缕空气,一阵清风,在人毫无觉察的时候深入到别人最真实的生活中去。
 
  人总会有那么一些真实的时候,独处,或者在自认为安全的场所。 
  那个叫谭东的男人已经连续抽了五根烟,山崖上的瘦子看得舌根都有些发苦。谭东看
起来已经非常疲惫了,他赤红着眼睛,举在嘴边夹烟的手常常是忘了动作,然后,烟灰落
在身上,他才会突然地醒悟,再将烟送到嘴边。 
  谭东的动作很小,有时半天都不动一下,但山崖上的瘦子却看得兴趣盎然。那是一个
极度疲惫的男人,却不愿睡去。他分明是在苦苦挣扎,与不时便要袭扰他的睡意对抗。这
是件非常辛苦的事,谭东已被折磨得面目憔悴至极。 
  反常的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谭东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瘦子忽然心里生出了一些迫不及待的愿望,他只希望窗口里的谭东能够睡去,这样,
也许他就能发现他的秘密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窗口内的谭东依然在抽烟,依然保持着倚坐在床头的姿势。
山崖上的瘦子却觉得有些疲惫了,而且,悬崖上的凹槽很小,刚好可以容得下他倚坐的身
子,但坐得时间久了,他还是四肢酸麻,连脖子都有些僵硬。他唯一可以变换的姿势就是
侧过身去,让自己蜷着腿平躺下来。 
  换过姿势不久,瘦子居然被一些困意袭扰,那亮着灯光的窗口渐渐变得模糊。瘦子对
自己说,我这时候怎么能睡呢,我还要监视那个男人,我还要发现他的秘密…… 
  瘦子蓦然睁开眼睛,时间已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本来悬在头顶的月亮已经落到了西天
,皎洁的月华也变成微黄的了。瘦子身子僵硬得更厉害了些,他看看腕上的表,已经是凌
晨三点多钟,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一个多小时。 
  他的目光向崖下望去,那亮着灯的窗口依然亮着灯,这让他心下稍定,对自己的疏忽
就少了些自责。他再拿起望远镜,却发现谭东已经不在那窗口之中了。 
  瘦子翻身坐起,握住望远镜的手都有些微颤。 
  谭东不在窗口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睡着后躺下了,另一种就是离开了床,两种
可能性都占一半的概率。瘦子着急起来,他想谭东哪里去了呢? 
  忽然间,瘦子睁大了眼睛,另一只手还使劲揉了揉眼。因为在这瞬间,谭东再次出现
在望远镜的视线里。 
  谭东从床上翻身坐起。 
  瘦子使劲稳住颤抖的双手,他把视线集中到了谭东的脸上。 
  这瞬间,瘦子紧张起来,全身血液飞快地沸腾,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并且因为震
惊,他的嘴巴张开,竟是久久都不能合上。 
  风从对面山上吹过来,瘦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竟然从心底觉出了一些恐惧。 
   
  那长发白衣的女子,竟真的从墓地中消失了,抑或她本来就是从这墓地中来,现在回
到她该回的地方去了。 
  不要说沙博,就连秦歌到这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这墓地里,难道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秦歌自言自语
道。 
  沙博蓦然心中一凛,他想到了传说中那长发长须的夜叉。 
  如果夜叉真的复活了的话,那么,他也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巢穴,就像美国影片《沉
睡谷》中那无头骑士。白衣女子引两人前来,莫非便是要借他们之手,来铲除夜叉? 
  沙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秦歌沉默不语。这种想法极其荒诞,但身处这样的场景之中
,还有什么荒诞不能成为现实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那女人带我们到这里,必有她的用意。我们下去察看一下,说不
定从这墓地里还真能发现什么线索。”秦歌说。 
  沙博微有些惧意,但想想发生的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便也挺挺胸,跟在秦歌后头,
下到墓地里去。 
  墓地居然排列得颇为整齐,一座座坟茔所占面积,坟与坟之间的距离,都有统一的尺
度。沙博一步不落地跟着秦歌,目光在那些坟茔上停留时,一颗心都悬了起来。秦歌轻声
道:“这墓地显然是有人曾经规划过才会这么整齐,但在这偏僻的小镇上,怎么会有人来
规划墓地呢?” 
  沙博也觉奇怪,但这时他根本无心来想这些。 
  那些坟都是半圆型的土丘,前面有相同大小的石碑,石碑上刻的文字苍劲有力,一看
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除此而外,这些坟茔与墓碑便再没有异常。 
  秦歌与沙博在墓地中央停下,秦歌思索片刻,说:“这墓地如果有什么古怪,一定是
在某一座坟上,我们分头去查看,仔细些,连墓碑上的文字都不要错过。” 
  在墓地里转了这么一圈,并没有异常,沙博的胆气壮了许多。当下,他跟秦歌分头查
看。那些墓碑上的文字大同小异,除了亡者与立碑人姓名不同,其它全无二致。沙博已经
快走到墓地的边缘了,忽然听到那边的秦歌叫他。他飞快地奔过去,只见秦歌怔怔地立在
一块墓碑前,显然有所发现。 
  “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就是请帖上那个图案。” 
  那座坟前的墓碑与其它墓碑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墓碑的顶上,有一些浅浅的痕迹。那
痕迹显然新刻上去不久,刀口还很新。沙博俯过身去仔细查看,内心立刻轰然作响,后脊
瞬间一片冰凉。 
  他看到的正是曾经三次见过的那粗十字的图案。 
  那白衣女子引他来这里,莫非就是让他看这粗十字架图案?但这图案究竟代表什么意
思呢? 
  “你看这里。”秦歌指着墓碑正面说。 
  沙博此刻有些六神无主,他依言退后一步,看墓碑上的文字并无异样,只是那名字让
他依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亡者的名字叫做“颜雪萍”。 
  就在这时,歌声又起。 
  秦歌与沙博茫然四顾,四处沉寂,只有坟前的白幌在风里呼拉拉作响。风好像瞬间大
了许多,墓地周围的山上,树叶整齐地摇晃,乌云掩了上来,月华攸地消失,大地被黑暗
完全笼罩。 
  歌声缥缈无定,它好像御风而来,又像在风中迷失。秦歌与沙博根本无法分辨它是从
哪个方向传来,但此刻歌声却清晰得仿佛就在他们耳边歌唱。 
  此刻不单是沙博,连秦歌脸上都变了颜色。 
  风吹断了白幌,一些纸片轻飘飘地从秦歌与沙博面前飞过,飞向黑暗笼罩的山林深处
。 
  秦歌忽然拉住沙博:“听这歌声,是不是特别熟悉?” 
  沙博满心惊惧,哪还有心听歌的旋律是不是熟悉,但经秦歌提醒,也觉那首歌的旋律
似曾相识,印象里,曾有段时间,满街的店铺里都曾传唱过这首歌。 
  沙博凝神细想,他终于想起来了,这首歌的歌名便叫做《忘忧草》,香港的一名周姓
歌手将它唱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忘忧草。忘忧草。沙博嘴里念叨这名字,忽然觉得那歌声不再可怕,他再环顾四周,
忽然大声地叫:“忘忧草!忘忧草!是你吗?是的话就回答我!” 
  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但那歌声却忽地消失了。 
  “忘忧草,我知道是你,你要告诉我什么吗?”沙博再大声叫。 
  只有风吹过树林,还有各种野虫的鸣叫声。 
  秦歌盯着那墓碑,眉峰紧皱,他忽然再拉拉沙博,声音变得异常低沉,他说:“也许
,这坟茔里的人才是你要找的忘忧草。” 
  沙博悚然一惊,接着恐惧便扑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 
  “不会的,忘忧草怎么会是个死人呢,我们十天之前,还在网上聊天;在来沉睡谷的
路上,在那个省城,我还收到她给我发来的邮件。她怎么会是死人呢?” 
  秦歌同情地看着沙博,在他心里,已经基本上把发生的事情理清了。他知道现实是残
酷的,但是沙博必须面对,所以,他也要狠下心肠。 
  “这坟里埋的到底是不是忘忧草,你可以问一个人。”秦歌说。 
  “问谁?” 
  “唱歌的人。” 
  沙博愣一下,立刻便明白了秦歌的意思。他没有犹豫,立刻大声叫道:“如果这坟墓
中的人是忘忧草,现在就让我听到你的歌声,如果不是,你便继续保持沉默。” 
  歌声攸然而至,甚至连一点间隔的时间都没有。 
  沙博完全被歌声击倒,他这时心里再没有了恐惧,只有忧伤。那么美丽那么脱俗的女
孩,竟真的长眠在这一堆黄土之中了。自己一路辛苦,满怀憧憬而来,却没想到,要寻的
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沙博在这瞬间,悲愤已极,双手抚在墓碑之上,眼中两行热泪激荡而出。 
  边上的秦歌看了,心里颇不以为然。他虽然有过上网的经历,但是,却不能体会到网
络中的这份情感。在他看来,两个素昧平生,甚至连见都没见过的人,之间究竟能产生多
深厚的感情呢? 
  他上前拍拍沙博的肩头,低声道:“她已经走了。” 
  歌声此刻依然在耳边回荡,却已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在风吟之中。秦歌想那白衣
女子好像是生怕沙博再问些什么,这才用歌声告知她已离开。 
  沙博止住悲伤,神情萎靡,神色间显得意兴阑珊。 
  他来这沉睡谷,全都是为了要见名叫忘忧草的女孩,而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间了,那
么沉睡谷对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他低低的声音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回夜眠客栈,还是就此踏上归途? 
  路上秦歌与沙博俱都无语,秦歌偷眼看沙博,知道他已萌生退意。人有种逃避的天性
,这本无可厚非,而且,沙博与忘忧草终究只是一对未曾谋面的网友。 
  回程显得特别漫长,适才走过的山道与沟壑此刻好像遥遥没有尽头。 
  “你难道不想知道引我们来的白衣女子是谁?”秦歌问。 
  “她是谁还有什么关系吗,她只不过是想告诉我,忘忧草已经不在了。” 
  “但你看那坟和墓碑,显然有些年头了。如果忘忧草真的不在世上,那么也应该是很
久前的事。可你十天前还在网上与她聊天,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吗?也许,她的突然消
失,就是为了要你到沉睡谷中来找她。” 
  沙博眉峰皱起,秦歌这样的推断合情合理。 
  “既然她死去多年,跟你在网上聊天的莫非是她的鬼魂?” 
  沙博心里刚才就已想到这问题,这是他不愿意面对的,所以,他拒绝自己继续往下想
。秦歌这时提出,他又一次生出排斥的心理。 
  “这世上哪有鬼魂,只是有些事情太过玄妙,人们没办法弄清真相,才把它归结为鬼
神之说。“沙博说。 
  “如果没有鬼魂,又怎么解释死去的忘忧草与你网上聊天的事?”秦歌微一沉吟,接
着道,“那么剩下的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冒用忘忧草之名跟你聊天,反正在网上
,你根本没有办法知道网络那一端面对的是什么人。” 
  沙博怔一下,便赞同了秦歌的推断,他又补充道:“忘忧草只是网名,不存在冒充的
说法。但与我聊天的人,显然用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形象诱惑了我。” 
  “照现在的情形看,忘忧草,如果她真的已经死去,那么那个与你聊天的人,把你引
来沉睡谷的目的会是什么呢?”秦歌说,“而且,她还留下了线索。” 
  沙博凝眉想一下,说:“莫非她有件不能解决的事情,需要别人的帮助?” 
  “那不能解决的事情会是什么呢?”秦歌盯着沙博,他看出沙博已经对这件事重新有
了兴趣。 
  “忘忧草。”沙博脱口而出,“事情一定与忘忧草有关。” 
  “忘忧草已经死去,有什么事会和她有关呢?”秦歌进一步引导沙博。 
  沙博沉吟着,这问题他一时有些想不出来。秦歌此时便重重地道:“只有一件事,那
就是忘忧草死亡本身。” 
  沙博一惊,立刻悚然动容。秦歌的话像是一根绳,把发生在他身上一连串的怪事都串
了起来。事情可以是这样的,忘忧草死去多年,但她的死却隐含着一个秘密,有人不想这
秘密长眠于地下,便冒用她的名义,在网上与陌生人交流,将人引至沉睡谷,又留下一些
线索,希望来人在寻找忘忧草的过程中,揭开事情的真相。这样的事情太过传奇,但此刻
,却又是唯一的解释。 
  沙博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引你来的人在网上,曾经发给你一张照片,如果她想让你替她追查真相,便不会用
假照片来骗你。但你来到沉睡谷,看了照片的人,却说从来不知道沉睡谷中有这个人,这
显然是让人猜不透的地方。”秦歌继续说,“如果从逻辑上推断,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
是忘忧草并不是沉睡谷中人,她只跟沉睡谷里的某个人之间存在着关系,这样,别人便真
的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还有一种可能呢?”沙博问。 
  “那就是全部的人都在说谎。”秦歌神色愈发凝重。 
  沙博摇头,显然不赞成秦歌的后一种推断。沉睡谷中虽然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不寻常的
事情,但是,若说镇上的人会集体为一件事情说谎,那实在太匪夷所思。 
  秦歌也不坚持,顺着思路往下说:“咱们假设忘忧草只跟这镇上的一个或几个人有关
系,那么,寻找这一个或几个人就成为关键。” 
  “沉睡谷虽然不大,但也有好几千人,要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引你来的人却为你留下了线索。” 
  沙博一愣,立刻道:“你说的是那粗十字架的图案?” 
  秦歌点头道:“正因为寻找与忘忧草有关的人是关键,所以,引你来的人才会三番五
次留下这个图案。这个图案必和我们要寻的人有关。” 
  “但那粗十字架图案究竟代表什么呢?”沙博困惑地道。 
  “这就不是光靠推断就能猜想出的。我这些日子在沉睡谷地区考察,也没有见过哪儿
出现过这种粗十字架图案。”秦歌沉吟道,“既然我们暂时解不开这粗十字架图案之谜,
那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 
  沙博不说话,却转头盯着秦歌,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秦歌说:“刚才那墓碑其实还给我们留下了另一个线索。” 
  沙博想那墓碑,除了碑顶的图案,便再没有异常之处。 
  秦歌说:“所有的墓碑都有名字。” 
  沙博心中一动,已经想到了秦歌说的线索。那墓碑上的名字是颜雪萍,他在初见这名
字时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之间,却猜不出原因。现在秦歌也有这种感觉,那也就
是说,那种似曾相识的原由,是他和秦歌共同经历的。 
  秦歌显然也在竭力思考,一时俩人俱都无语,默默向前。 
  这一路推断下来,事情理顺了不少,他们也回到了沉睡谷的小街上。小镇一片沉寂,
街道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又像是两边黑暗之中隐藏了无数神秘的事物,在偷窥着踏上
小街的人,伺机而动。 
  夜眠客栈在小街的中段,秦歌与沙博不一会儿便走到客栈门边。进门的瞬间,秦歌无
意中抬头,看到客栈那块灰底绿字的招牌。招牌显然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色已经有些剥
落,但这样,更衬出了一丝古意。 
  秦歌在招牌下停了会儿,前面的沙博回身看他,他才快步跟上。 
  客栈老板江南仍然在灯下夜读。秦歌与沙博回房间的时候,他抬起头,淡淡地与他们
打了个招呼,又继续低头看书。 
  回到房间,秦歌将门掩上,面色异常冷峻。沙博正要去洗漱,见他神色,知道他必定
想到了什么,便坐在床上,也不打搅他,让他思考。 
  “我想我知道今晚引我们去墓地的白衣女子是谁了。”秦歌说。 
  “谁?”沙博精神一震。那白衣女子是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找到她,所有的疑问都
能迎刃而解。 
  “你看刚才那白衣女子的背影,是不是有点眼熟?” 
  沙博点头。 
  “忘忧草的墓碑上写着颜雪萍的名字,这名字我们觉得似曾相识,是因为我们在这里
,还见过一个女人,那女人的名字跟忘忧草名字很像。” 
  沙博一怔,脱口而出:“雪梅!” 
  ——雪梅。夜眠客栈的老板娘。江南已婚六年的妻子。 
  ——雪梅喜穿一件绿裙,神情漠然,沙博至今只见过她两次,两次她连看都不看沙博
一眼,就跟沙博在她眼中隐了形一般。 
  ——今晚见到的白衣女子背影很像死去的疯女人何青,何青体态丰腴,雪梅亦是个成
熟的少妇,俩人的身材非常相象。 
  沙博道出雪梅的名字,立刻就知道秦歌为什么脸色那么冷峻了。 
  如果白衣女子真是雪梅,她在这客栈里原本有很多机会接触沙博,但她却宁愿把沙博
引到墓地中去,显然她在躲避什么人。 
  在这客栈里,她要躲避的,只能是她的丈夫江南。 
  沙博又想到刚才在外面见到江南,江南只淡淡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对他们这么晚才回
来,竟似一点都不奇怪,这非常不符合常理。 
  这只能说明,夜眠客栈的老板,必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沙博额上有了冷汗,他在刚到沉睡谷时,便拿着忘忧草的照片找过江南,如果江南真
跟这件事有关,那么他必定已经有了准备。他在沉睡谷苦心经营多年,必定有着非同寻常
的手段。 
  沙博现在只希望,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叫雪梅的女人。 
  他忽然又想到,江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夜读,莫非他在等雪梅回来? 
   
  这是一个多事的夜晚,发生的事情当然都和一些深夜不眠的人有关。 
  哑巴这天晚上早早地就来到了一个名叫如意的女人家里。如意是个寡妇,带着一个七
岁的孩子生活。说起这如意在沉睡谷中可是赫赫有名,她模样儿生得俊俏,又有一副娇小
却丰满的身子,平日里娇滴滴得风吹就倒的模样,到哪儿都能吸引沉睡谷的男人。如意对
外自称体质孱弱,不能耕作劳动,而且有头疼病的毛病,就算脑子里想的事情一多,都要
疼上半天。所以,如意在沉睡谷中每日无所事事,以前最喜欢串门聊天,后来很多妇女都
腻了她,她便又和一帮年纪比她还小的小年轻混一块儿,成天打麻将排九。那些小年轻知
道她是什么德性,所以玩起来根本不让着她,一天的麻局下来,她总是输多赢少。 
  但就算如此,如意的生活在沉睡谷还算是小康型的。 
  她的钱都从不同的男人那里来,这在沉睡谷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所以这个如意的真实身份是个暗娼,而哑巴晚上到她那里去,当然就是嫖客了。说起
哑巴也够可怜的,因为小时候生命落下这个残疾,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老婆都找不着
。没有老婆的人身上劲道好像总比别人强些,所以,哑巴这晚在如意那里足足折腾了四五
个小时。娇小的如意这些年可以说是久经沙场,哑巴虽然身高力大,但她也是丝毫不惧。
 
  哑巴从如意家里出来时,已经软得跟面条一样了。他记不清楚这晚弄了如意几次,反
正现在他像被吸血鬼抽空了血液一样,两腿轻飘飘的,走路像踩在棉花堆上。 
  那个女人实在是太风骚了,哑巴边走边咂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困意如期而至,每天这个时候,哑巴早在梦乡里多时了。今晚劳动量太大,又折腾得
太晚,所以,哑巴只想着早些回家,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哑巴的家在沉睡谷河西的西北角,他回家必要过铁索桥。踏上铁索桥时,他脑子里现
出了刚才听如意说起的,疯女人死在桥上的事。他很快就把这事情抛在一边了,他是个头
脑简单的人,现在困意已经让他脑袋里昏昏沉沉,走路时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还有
心思去想别的事。幸好他生在沉睡谷长在沉睡谷,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闭着眼睛走路本没有什么,但哑巴实在不该走上铁索桥时还闭着眼睛。等他明白过来
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他一脚踏空,一条腿陷了下去,接着整个身子都往下倒去。如果哑巴不是一个身材魁
梧的胖子或许还好点,他身子这么一倒,立刻便压断了几块桥板,他的半个身子都悬在了
桥下,只胸口处,被两边的木板卡住。 
  倒霉的哑巴是沉睡谷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早上没有到桥边看疯女人的人,所以,他根
本不知道疯女人吊在桥上的地方,坏了一块桥板。他那踏空的一脚,恰好便踏在了那断裂
的木板处。 
  现在哑巴的样子是胸部以上露在桥上,下半截身子垂在桥下。哑巴挣扎了一下,又挣
断了一块桥板,身子又往下坠了一截,要没有两只胳膊使劲撑住,他就要跌到桥下去。 
  沉睡谷的木匠老木判断得没错,这桥板有好些需要更换了。 
  哑巴半边身子悬在空中,脸已吓得煞白。他身子虽然软得像面条,但爬上来的力气还
是有的,偏偏他不能爬,甚至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在水流声中,他已经分明地听见了两只
胳膊卡住的木板又发出了轻微断裂的声音。 
  他可不想掉到河里去。 
  河流虽不算湍急,但却深不可测,而且两岸相距数百米,现在以他的体力,估计根本
游不到岸边。哑巴一动不动地挂在桥上,想要呼叫,偏偏又是个哑巴,所以,他只能嗯啊
嗯啊地呻吟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睡意早已跑得干净,哑巴眼珠来回转动,最希望的就是这时桥上能有一个人。那人只
需要拉他一把,他就能脱困而出。所以,当脚步声传来时,全身瘫软的哑巴立刻来了精神
,头转向脚步声的方向,嗯啊得更起劲了些。 
  月亮已经西斜,那人从桥西走过来,月光便落在他身后,他的脸整个儿都在阴影之中
。他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两条腿上像是缚上了重物,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力抬起,然后
再重重地落下。而他的上半身,却纹丝不动,两个胳膊自然垂在两侧,走动时连最轻微的
摆动都没有。 
  哑巴这时哪里还顾及这些,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他只希望那人能够伸手拉他一把。 
  那人走得很慢,走路对他好像是件挺费劲的事情。但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哑巴的身前,
哑巴抬起头,先是谄媚地堆起笑容,然后“嗯啊”两声。这时,他已经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于是,他的笑容便自然了些。 
  那人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然后终于向哑巴伸出手来。 
  哑巴抓住了那人的手,只觉得坚硬有力。他更放心了,这样的手拉他出来根本不成问
题。 
  来人手上使劲,哑巴一点点从桥洞里爬了上来。 
  惊魂方定,哑巴赶快“咿咿啊啊”向来人道谢。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弯腰曲膝,一双
手在身前摆动。但蓦然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取替的是一种惊惧的神色。他在身前摆
动的双手也瞬间停住,然后整个身子便直向那人身上倒去。 
  那人后退的动作倒很快,哑巴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桥面上,倒地时,他的整个人都开
始抽搐,蠕动的嘴角,一些血液急速涌出。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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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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