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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赤狐11-1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Mar 16 18:57:22 2005), 转信
十一
有人曾经在酒桌上吹捧张荣贵,说他和张有贵是“一时瑜亮”,结果马屁拍在马脚
上,张荣贵当即翻脸,赌咒发誓说和哥哥“异体同心”,决不会出现什么瑜亮心结。在
张荣贵心里,兄长就如同一根光彩夺目的刺,他深以为傲,可刺终归是刺。他最近时常
想起往事(人老了都爱追忆往事),想如果当年没有答应和大哥一同创业,如今会是怎
样的情况呢?张荣贵觉得自己不是自负的人,但也觉得自己的智谋能力决不在兄长之下
,也许如果没有和他联手,今天的自己已经拥有另一番事业,一番属于“张荣贵”的事
业,而不是现在这样,张有贵成为不朽神话,张荣贵成为一则笑话。大哥死后,恐怕动
作是太急了,但鼎天也是他流血流汗赚回来的,想得到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那些支
持继祖、支持大嫂的根本就是一群白眼狼,大家拼得刺刀见红,结果却便宜了创世——
张荣贵时常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可以隐忍到现在,修养也委实不错。六年来,他一
直在等待机会,趁自己还没退休为张家二房争取多一点的利益,这六年他冷眼旁观,看
出创世绝不是表面上那样绵软可欺,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继祖象大哥呢?在他看来,创世
才更象大哥,不是说外表,而是深沉得过分的心术……越来越老练的创世,再加上毒辣
的薛家丫头(这丫头的毒辣也酷肖大哥,他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老大的私生女),这一
次,恐怕会成为最后的机会了吧!想到这里,他放下烟斗,准备发言:
“我不同意。”
女声清冷,张荣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看着薛临波,气得七窍生烟。
薛临波并不抬头,声音也没什么变化:“以公司目前的财务情况,并不适宜扩张举
措,尤其是在G省,大家都知道,G省一带并不是公司的重点业务区域,上季度南方办事
处的业务报告相信在座各位都看过了,G省所占的分额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可按照分公司
的预算书来看,竟占了公司几乎三个季度的纯利——按最乐观估计,分公司盈利至少也
要两年的时间,那么,鼎天的上市计划也会因此而拖延下去,请各位好好算这笔帐。”
她声音不大,却很有说服力,一些董事们纷纷点头,不想掏钱去添一个不知在哪里
的无底洞。薛临波看了张创世一眼,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意见。薛临波不明白他怎
么会提这样的方案,就好象在董事会扔下了一枚炸弹。她仔细看几十页的预算报告书,
觉得这报告书的风格有似曾相识之感。是谁呢?他的秘密武器?张创世口口声声要自己
帮他,却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张荣贵又拿起烟斗,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了,于是假笑道:“薛副总太多虑了吧!
以鼎天的实力,各把分公司不过是小菜一碟,况且,G省是经济大省,富甲天下的豪门,
没有成为公司的重点业务区域是公司的损失,现在设立G省分公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干大使当然是要担风险的,目光要长远一点,气魄也要大一点嘛!”
话音甫落,不少人也纷纷附和,他得意的吐出烟圈,再一次拿定主意一定要拿下这
块肥肉,创世这小子不知道想些什么,在天高皇帝远的G省下大精力搞分公司,嫌钱太多
是不是?还说他象大哥,还是不象。
“鼎天公司的作风一向是扎实稳健……”
“那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他不客气的打断薛临波,倚老卖老的叫她的名字,“
临波,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愿意突破、创新,你年轻人为什么那么瞻前顾后的?大哥已经
去世很久了,他那一套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情况了!”
薛临波蓦然抬头,目光如箭。张荣贵不禁转移视线,心想这丫头的气势到是很足。
薛临波这辈子最听不得别人对张有贵说三道四,她强抑怒火,转向张创世表明自己
的态度:“我不同意设立G省分公司。”
张创世揉捏眉心,说出来的话让张荣贵差点乐歪嘴巴。
“我同意张董的意见,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提议的原因。最近一段时间公司业务量明
显下降,当然原因很多很复杂,但我们也要从自身去积极的反省。扎实稳健当然很好,
但对正处于发展阶段的鼎天来说,是否过分保守呢?陈规教条,当废则废……”
薛临波张口欲言,却被一只手拉住胳膊,她扭头看坐在身侧的霍炎,他垂目不语,
头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摇。
G省分公司!张创世一定神经不正常了!薛临波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恨恨的想,气得连
胃都隐隐作痛。什么“突破瓶颈的催化剂”,完蛋大吉的催化剂还差不多!鼎天给分公
司的条件太过优厚,而且自成一套业务体系,一旦上轨盈利,就会成为与总公司完全不
相干且独立的经济实体,到时候公司是否有利可图还两说,如果落到张荣贵的手里,只
怕还有分裂的危险,这根本不是成立下属公司,这是白送加倒贴。张荣贵不是傻瓜,他
这么大力的支持为的是什么?公司外派总经理是一定的,一旦他的人做上分公司经理,
他老人家想倒什么鬼不行?赔了,是公司的,赚了,是自己的,如此的肥缺有人不流口
水吗?甚至三年五载之后,在总公司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分庭抗礼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情。可张创世那个白痴居然会想不到这一层,口口声声什么长远利益,狗屁!她暗骂一
句,烦心的事情太多,她的心情奇烂无比。
“会是谁呢?”她哗啦啦的翻着那份预算报告,就是想不出会是谁的手笔。她有种
直觉,这份报告是事情的一个关键。
“我早说过了,凡事顺其自然,你还是看开一点比较好。”霍炎懒散的靠在椅子上
,G省分公司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薛临波瞪着他秋后算帐:“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浪费口水!”他笑道,“如果张创世真想听你的意见,难道不会提前知会你一声
?他这样突然发难,摆明了是心意已决。”
薛临波胸口发闷,又酸又涩不知什么滋味。嘴上说爱,却瞒着她搞小动作。她虽然
没有即刻爱上张创世,却预先尝到了背叛和欺骗的滋味。
她在想什么?霍炎玩味的观察薛临波的表情,略一思忖即刻了然。他突然觉得心里
很是不舒服。而这种不舒服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非常非常陌生的感觉。那天从顶楼
下来的时候他无意问起薛临波为什么会上去,得到她的答案之后,他就出现了这种奇特
的感觉。这些年以来,他已经不再对什么事情感到惊讶了,可张创世却叫他惊讶万分。
他说他爱她,有人爱上了薛临波,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而“他”,竟然看
着这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爱情?霍炎头一次觉得,自己碰上了崭新的问题。
“你答应他了吗?”他脱口问道,浑不觉突兀。
薛临波“啊”了一声,茫然不知。霍炎很不耐烦的补充道:“张创世的求爱,你答
应了吗?”
什么时候居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她番个白眼:“还没有,不过我约了他晚餐,也
许会答应也说不定。”
笑容从霍炎脸上隐去,他平静的说:“并不好笑。薛临波,你没有半分幽默细胞。
”
“谁和你说笑!”她漫不经心的随口应着,“他有什么不好?论感情我们是青梅竹
马,论家世我们是世交,论条件他很有钱,论……”
“砰”一声巨响,薛临波的大书柜轰然倒地,书籍文件在办公室里四散飞扬,把薛
临波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秒钟后,李克俭和几个同事用非常夸张的方式撞开薛临
波的门,收势不及差点全趴在地上。霍炎振衣站起来,推开门口看热闹的众人从容离去
,留下一个惊魂未定的薛临波和莫名其妙的观众们愣在那里。
霍炎并没有费神打听薛临波和张创世的会谈详情,因为结果很快凸显出来:隔天中
午,他和薛临波还有小郭一同坐上了飞往G省的班机。分公司的事几成定局,薛临波只好
认命去考察市场,她从来没见过张创世对某件事情会执著到这种地步,而他的理由更令
她无法反驳。
“听说过福源贸易公司吗?”在餐厅里他这样问她,不容她再一次陈述观点。
“知道,一家新公司,抢过我们的客源,很有后劲。”她当然记得这家新兴的公司
,眼前的贸易公司大都不景气,这家小公司却很红火,从去年开始几乎不间断的抢了鼎
天很多客户,因为都不是大客户,薛临波虽然也注意到,却没有过分的介意。钱是永远
赚不完的,她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前段时间我查过他们,这家公司虽然小,可是有后台,知道是谁吗?”张创世古
怪的一笑,自己公布答案,“你做梦也猜不到,是我大哥。”
薛临波吃惊不小:“继祖哥?他不是说不做……”
张创世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头:“他说你就信吗?”
薛临波沉默了,心中了然为什么张继祖对自己的挖角行动越来越频繁,张家兄弟果
然不会单纯的做事!张创世滔滔的阐述自己的想法,不外竞争、新市场之类,看着他翕
动不已的嘴,薛临波却没听进多少,因为她明白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浪费了。
张创世和张创业不一样,他对张继祖的感情很奇特,可以参照张荣贵对张有贵这个
例子。薛临波以前听过这样的传说,说张家乡下祖坟的风水树第一排长的郁郁葱葱高大
挺拔,后面却都萎黄细小的不成样子,也就是说张家世代只旺长房,长子出类拔萃,余
子都庸碌无为。以树的长势来判断家族的兴衰虽似无稽,但参看眼下的两代到也颇有道
理。张创世虽然已经是鼎天的总裁,看上去风光无比,但张继祖恐怕早已成为他心中难
以逾越的高山了吧!当他得知大哥已经在悄然攻陷他的地盘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心慌意
乱?也许他早就听过风水树的事情,因此才分外的在意……只是张创世为什么平白无故
的要去查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呢?联想起那眼熟到可疑的神秘预算表,薛临波觉得
眼前的张创世非常陌生。
他到底还瞒着自己多少事?
张创世当然不会明白她的想法,长嘘一声说:“人心真是难测得紧!哥哥挖弟弟的
墙角,弟弟杀哥哥的妻子……”他没在说下去,神色异样。
“创业的事情还难成定论,你也别想的太坏。”薛临波试图安慰他,“至于继祖哥
,作生意是这样的,市场就在那里,也不是单属谁……”
他迅速打断她,语气也尖刻起来:“你也帮他?当然啦!你从小就和大哥好,创业
也是,他是拿大哥当神来拜的!大哥,好一个大哥!”
“他可是你亲哥哥!”薛临波着恼,认为张创世这样说张继祖未免过分。
“我说了人心难测!”他咬着牙说,“我也不怕得罪你,我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了!
”末了,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哈!你说创业会在哪里?连警察都找不到他——”
怎么?他在怀疑是张继祖藏匿了张创业吗?薛临波突然警惕起来,她悄悄地看了他
一眼,心想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的口风,毕竟她和张继祖见过好几次。但张创世并没什
么异样,只仰头喝光杯里的威士忌,似乎刚才的话只是无意。薛临波可没以为自己多虑
,也许在其他人眼中,张创世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张继祖,但她,薛临波,从来就没有小
看过这个貌似庸常的男人——一次也没有。
直到他们在薛家楼下分手,张创世再也没有提及张创业,但薛临波还是叫住他,慎
重地说:“如果你认为是继祖哥哥藏了张创业,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我敢用性命
担保,继祖哥哥绝对没有做过这样事。无论是你还是创业,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请
你相信继祖哥哥,也——也相信创业。”
张创世愣了一下,大约没想到薛临波会这样说,但他没有追问些什么,点头离去。
他会相信吗?薛临波不乐观。日前在顶楼被霍炎发现的秘密他们谁也没说出去。她
是提议报警,可霍炎却阻止了她,说警察未必就不知道,如果警察知道而他们又去报警
,势必会暴露暗中调查的事,说不定还会被他们顺藤摸瓜把张创业抓出来,而这是霍炎
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那如果他们不知道呢?薛临波这样问。那他们就是天字第一号大
白痴,靠白痴还是靠自己?霍炎的样子自信满满,薛临波也就不再耗费唇舌。他那浑不
在乎的劲头正在感染薛临波,她甚至开始觉得,世上没什么是大不了的了,自己是不是
天煞孤星,鼎天会不会四分五裂,薛观潮是不是自己所认为的……
她上楼,开门,一片灯火通明。
薛观潮盘膝坐在地毯上,面带微笑,似乎从未从这里离开过一样。薛临波鼻子一酸
,某种热热的东西欲从眼睛里流出,那些往日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慨之情似乎在一瞬间
消隐无踪了。
真的——不重要不是吗?在他们拥抱之前有这样的念头闪过薛临波的脑海,重要的
是,他是她唯一的、且相依为命的那个人。
薛观潮愉快的吃着妹妹特地煮的面,这是一个习俗,出外回家的人,第一顿饭是一
定要吃面的。薛临波则半靠在沙发上翻他带回来的照片。有时候薛临波会觉得很怪,为
什么他们都喜欢坐在地上呢?她喜欢,观潮喜欢,就连霍炎都喜欢——想起霍炎,那声
“砰”地巨响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这,恐怕不是巧合吧!他怎么了?那样的神色是她从
来没见过的——她的思绪被打断,因为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照片。
是芝仙峰上的白衣庵。
必须要说,观潮的摄影技术比她专业很多,无论角度、光线都非常棒,沐浴在阳光
之中的白衣庵如同人间仙境一般迷离而美丽,一下就把她带回了那里。她惊讶的回望哥
哥,他笑道:“那么惊讶吗?你能找得到,我当然也能。”
这就是晚归的原因吗?如何找到的呢?薛临波没问,因为她立刻被另一个话题吸引
。
“我推测的果然没有错,白衣庵的历史确实可以追溯到唐末,但主体已经被翻修过
很多次,翻修它的人并没什么保护意识,把大部分的原貌都破坏了。可就算如此,它能
逃过上千年的天灾人祸留存到今天,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是谁在维护?尼姑吗?我去的时候没有看到。”薛临波很好奇,什么人会一直在
维护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庵堂?
“白衣庵似乎从来没有修行人。”他说,“山下小镇的人直到近几年才捐香火钱修
缮房屋,上一次的修缮差不多已经是一百年前了。”
“想必是还愿的善男信女。”她喃喃着,白衣庵的记忆鲜活又真切,她的眼前似乎
出现这样的画面,有人在悄无声息的修葺着那三间小小的房舍,表情坚定而虔诚……深
山孤庙,不知曾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与其说他们是在修缮,倒不如说是破坏。几乎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没了。现在它
只能算是座很旧很旧的庵堂,有历史,但没价值。”薛观潮摇头叹息,惋惜非常的样子
。
薛临波却很高兴,说:“贫民的草房自然比不上地主的大院。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
说什么二十四史二十四姓而已,还不是要在显赫辉煌里寻找价值?别说我是庸俗的商人
,历史也庸俗的厉害。”
“自然,自然。”薛观潮秉承往日传统,不与争辩。
“看到观世音菩萨了吗?他真美,是不是?”薛临波想起最关键的问题,那宝相庄
严美得叫人想顶礼膜拜的观世音的面容最近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薛观潮敛起笑容,英俊的脸沉静异常,良久方轻声回答道:“他是我寻找的缘起。
”
薛临波很惊讶哥哥的回答,她歪着头看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观潮,你不会想做和尚吧。薛家可只有你一个男人呢!”她推了他一把,努力把
话题岔开:这样的观潮令她不安。
薛观潮哈哈大笑,呛得咳嗽起来。
“他回来了是吗?”
这是飞机起飞后霍炎所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那日他离开她办公室后和她所说的第一
句话。这么赏脸的先开口,薛临波不知是否应该感到荣幸。她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回答
:“是。那天晚上。”
“那天——”他挑起左眉。
她干笑一声:“就是你推倒我书柜的那一天。”
他也干笑,没有否认书柜的事情和他有关:“怎么?你开始用我来计算日期了?我
对你就重要到这种地步?某天,是我换衣服的那天,某时,是我离开你的……”
“够了吧!”她打断他,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竟又被他戏弄。
霍炎没再说话,G省已经在脚下了。
十二
无可否认,如果果真能在G省占到一席之地,鼎天一定大有前途,可薛临波依旧怀疑
,现在真的是扩张的好时机吗?张继祖就真的是鼎天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她对张继
祖的行为有点失望,可张创世似乎也太反应过度。薛临波对别人兄弟的相处模式无法置
喙,只好做自己的马前卒。
G市她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行程匆匆,没做过长时间的停留,这次张创世一气给
了她五天的时间,“半卖半送,”他开玩笑地说,“顺便散心吧。”她接受他的好意,
却没什么散心的心情。她不喜欢这嘈杂喧嚣的城市——城市,大抵相仿,她更喜欢自然
、原始的风貌,只有在哪里,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不外如是。”在去酒店的路上霍炎对G市做这样的评价,也非常意兴阑珊的样子。
小郭的兴致却很足,笑道:“G市有不少好去处呢!市郊的兰若寺是座千年古刹,有
很多名胜,那里的素斋更是一绝——薛小姐吃素,一定要去试试。”
“你对这里很熟?”听他这么说,薛临波来了兴趣,她倒想去看看,为什么兰若寺
就是千年古刹,白衣庵却是旧房三间?
“当兵的时候有几个战友是G市人,来过几次都是他们陪我,所以知道。”
酒店是早预备好的,虽算不上特别高档,但交通很方便。通过朋友的关系,小郭很
快就租到了车,他对G市果然很熟,出门办事,一路介绍人文风物,薛临波和霍炎两个人
都听得津津有味。这趟出差不觉辛苦,反而非常愉快,这是薛临波没想到的。
薛临波一直没忘了兰若寺和它的素斋,便提议在临行前一天去一趟。
它距离市区很远,也是建在山中,他们在山脚下下车徒步而上。出乎意料的是,兰
若寺并不是薛临波想象中名山宝寺的恢弘肃穆,反而小巧别致,曲径通幽。对比起来,
白衣庵简直寒伧的可怜。
山门竟然紧闭。门口有很多的善男信女,小郭去听了回来报告说:“今天是方丈出
关的日子,和尚们都在里面做法事,不许参观。”
这年头还有人闭关修炼吗?薛临波觉得自己似乎往后倒退了起码三百年。但既然来
了,少不得近前瞻仰一番。她紧走两步,几乎走到滴水沿下。
木门忽然开了。一个穿青色布袍的中年和尚走出来,稽首说:“方丈请施主进去。
”
门外的人顿时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稽首方向的薛临波和霍炎。薛临波不
安的看了身旁的霍炎两眼,霍炎的神色也有些怪异。
“说……说我们吗?”她咳了一声,不确定的问。
和尚点点头,说:“方丈说,有请我出门第一眼见的站在滴水沿下的施主,我一眼
就看见了两位,请吧。”
“但是我——”薛临波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竟然手足无措起来,她见过不少大场面
,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在薛临波还犹豫的当儿,霍炎率先举步,小郭也体贴地说:“去吧薛小姐,我在
这附近逛逛,出来的时候给我打手机。”
“呃——”薛临波支吾着,不由自主的跟过去。
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合拢,薛临波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那门似
乎关住了通往世俗的道路。
要往前走,还是回头?
她来不及思考,因为霍炎揽住了她的肩,坚定的,不容置疑,似乎在宣告些什么。
青袍和尚对他们这与寺院格格不入的姿态视若无睹,很平静地说:“施主请随我到
花厅休息,方丈随后就来。”
他们往左侧走去,经过一座大殿,里面传出诵经之声。薛临波不知道看他们是否合
宜,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探头探脑。可霍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大有讥诮之
意。前面带路的和尚虽似无知无觉,薛临波怀疑他其实根本就听见了。
三转两拐,他们进了一个小小院落,里面种植不少灌木,还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
身几已合抱,少说也有五百年的树龄。薛临波留神四望,果然在院外不远发现了另一棵
。他们进了正厅,小小两间房舍,朴实无华,摆着些条几方凳,博物上放着几样青花瓷
器,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正面墙上挂一幅卷轴,上面画的正是观世音菩萨。前面供桌
供奉数盘鲜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名叫做“花厅”,连个花瓣也没有。且不谈名不
副实的花厅,整个兰若寺没有半条花枝,真没负了“兰若寺”这个名字。薛临波那种“
倒退三百年”的感觉又出来了,兰若寺直到现在还能保持朴素、谨持教条,千年古刹也
并非浪得虚名。
和尚又施了一礼,回身出去,掩上房门。
薛临波走过去看观音像。画像系白描,线条流畅生动,大有“吴带当风”之感,很
有功力,她又细看观音面容,觉得——
“差多差多!”
霍炎也凑过来看,突然出言批评,又老实不客气的抓起供果喀嚓一口。
“你疯了!”
薛临波大惊失色,她虽然不信任何宗教,起码还有敬重之心,这个霍炎竟在寺院里
放肆,等一下方丈来了,他还不定怎样无礼——想到这里薛临波分外后悔,不进来就好
了。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霍炎口吃不清的笑她,“是他请我们进来的,画这么烂
还不能批评两句?”
“那你画一个大家瞧瞧!”她劈手夺下他的苹果,一时不知该藏还是扔。
有那么几秒钟霍炎好象想说点什么,但还是笑而不语,他以极为挑剔的眼神看画上
观音,时而嘿嘿一笑,似乎对什么事情觉得非常得意。薛临波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怀疑
他是不是水土不服脑筋坏掉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刚才的知客僧——姑且这样叫他,薛临波记得武侠小说上是这么
写的——又走进来,说了一声:“方丈来了。”
薛临波赶紧肃立,不防手里的苹果又被霍炎夺回去,又是“喀嚓”一声,薛临波几
乎要晕过去。
出人意料,方丈是个慈眉善目的不老的老头,很有些发福,圆脸非常和气,穿一袭
崭新的僧袍——袍子上的摺还没开,大概是刚出关的时候换上的。他和薛临波想象中的
完全不同,她想象中的方丈,有点象三清先生……她努力抛开三清先生留给她的恶劣印
象,对方丈深深施礼,告诉自己没有听见头顶上方霍炎飞快吃苹果的声音。
“善哉!檀越一向可好?”方丈笑眯眯的还礼,普通话略带口音。
薛临波不知该如何和“古人”对话,而且是有口音的“古人”,大窘:“啊——很
好,您——那个——大师可好?”
“噗!”霍炎嘴里的苹果渣立时满天飞,薛临波只盼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可方丈不以为忤,也是呵呵的笑,房间里回荡着两个人的笑声,一个清越,一个低
沉,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高,薛临波觉得头晕的时候看见霍炎一双碧眸正眨也不眨的
盯着比自己矮一头的方丈,眼神诡谲又清冷,碧色大盛。她顿知不妙,抓住他的胳膊想
叫他停下来,话还没出口,方丈的笑声戛然而住,他摇晃一下,身旁的知客僧赶紧过来
扶他,一时间连咳带喘,头上全是大滴汗珠。霍炎见他这模样,放肆大笑改为连声冷笑
,讥诮之至。
“想不到小小兰若寺,竟可接待檀越这般高人。”方丈稳了稳,面冲霍炎,大为感
叹。
霍炎把苹果核扔出窗外,大咧咧地说:“好说。也看见了,也知道了,我们可以走
了吧。”
“且慢!”方丈摆手道,“老衲还有话要与这位女檀越说。”
“就凭你?”霍炎很是瞧他不起,嗤道,“愚蠢!”却没有再阻止他。
薛临波很好奇,又有点紧张,方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檀越请过来。”方丈很客气的招呼薛临波,率先走出房门。他们紧随其后。
方丈在门外站定,右手向上一指,笑道:“檀越可认识上面的字吗?”
薛临波向上看,门匾上书着两个篆字,她努力辨认,不确定地说:“似乎就是贵寺
的兰若二字。”
“正是。”方丈微一点头,又接着问,“兰若何解?”
何解?薛临波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但怎么知道的呢?她想不起来……
“兰若,阿兰若也,梵语,寂静处之意,比丘尼常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象
不受控制般滔滔不绝,大惊失色,不由伸手掩住。这是怎么了?
“善哉!既识兰若,缘何不识佛陀?”
方丈合十叹息,在薛临波耳中却不啻一声惊雷。她脑子里轰轰作响,她低喊一声,
头痛欲裂。
“哼哼!”霍炎的冷笑好似从天边穿来,薛临波隐约听见他说,“无花之处,自云
花厅,世俗所在,妄称兰若,可笑啊可笑!”
“檀越差矣!无花有花,都是花厅,心在兰若,无处不是兰若。”
霍炎怒喝:“胡说!我偏要花开,偏要红尘,偏不识佛陀,你又奈何?你要度人,
且舍身我看!”他扳住薛临波的身子,大喝一声:“醒过来!”
薛临波似从噩梦中惊醒般睁大双眼,一些凌乱的、残缺的画面在她眼前快速的闪回
。那是什么?记忆吗?来自何处?可霍炎不容她细想,半拖半抱要带她离开这里。
“阿弥陀佛!檀越!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方丈声音如同一声咒语,薛临波本能的要回头,霍炎猛把她的头往自己胸前一按,
薛临波的鼻子重重的撞上他的锁骨,她使劲眨眼不让眼泪流出来,听见霍炎很粗鲁的回
身骂了一声:“回你妈的头!再罗里八唆,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兰若寺!”
“阿弥陀佛!”
方丈口宣佛号,声声不绝,绵绵不断,步步亦趋的跟着他们,被霍炎带的几乎要飞
起来的薛临波脖子上起了粒粒鸡皮,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自己的身后正在发生某
一件特别的事情,她用力抬头,发现霍炎正在向后看,手却按住她的脖子让她根本无法
动弹,可她还是看见了,她看见霍炎的眼睛里,竟折射出一种橙色的光芒。
寺门在他们靠近的那一刻自动打开,后面也没有和尚追来,薛临波脚不沾地的被霍
炎差不多是抱出去,寺外的人早已散开,不知何时天上竟飘起了零星小雨。走了大约十
五分钟,确定后面没有果真没有和尚追上来,霍炎这才放开薛临波,自己靠着一棵数喘
气。冷风吹过,薛临波打了一个寒战,刚才在里面那一段时间,竟好象跑了一个十公里
越野,她全身汗湿,几乎虚脱。
“该死的臭和尚!”霍炎骂了一声,他是太轻视他们了,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走进去
的。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薛临波有气无力的问他,这事太不可思议了,她没有
办法理解。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和尚,和自己,和霍炎,就象两个世界里的人一样,他到
底想干什么?
霍炎抬起头,避重就轻:“没什么,老和尚会妖术,鼓惑人心,要人出家跟他当和
尚。”
和尚会妖术?薛临波半心半疑,她是看得出方丈很有些古怪,但说到妖法——她想
,霍炎会的嫌疑恐怕更大一些。看啊,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假如佩珊还在,
她会说什么?
他们休息片刻,冒着越来越绵密的小雨下山。薛临波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如同一团糨
糊,理不出一点头绪……
“信佛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至少,心可以平静一点。”她很感慨的说,也许,观潮
真是佛教徒,才能保持那样超然宁静的心态吧!
霍炎猛收住脚步,走在他身后的薛临波猝不及防,脚低一滑差点摔倒。霍炎一把拉
住她,气势汹汹地逼近她:“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掐死你!”
她哼一声,不接受这样的威胁,还挑衅:“那你何必拉我?我摔死了不是省事?”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粗鲁的拉扯刚才给她披的自己的外套:“把我的外套还给我!
”
薛临波如何肯给,笑着闪躲,说:“你的红衬衣美得紧啊!挡起来未免可惜!”
看她笑靥如花,霍炎不由一愣,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呢!不由自主,抬手拨开她
散乱额前的湿发,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笑声顿住。
他们站在小雨绵密的山路上,周遭无人,只有雨水打在树叶草尖上的声音。
似乎,霍炎模糊的想,他们是离得太近了。
——会好的,菩萨慈悲……
——你是我的救主吗?
——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你不存在,却似无处不在,你是谁?
——别把我当傻瓜,霍炎……
清亮的手机铃声穿破迷离到暧昧的氛围,霍炎在心里叹了一声,不知道是该庆幸还
是惋惜,他从薛临波身上自己的外套内袋里摸出手机。
“什么?”薛临波脸红如烧,声音也有些沙哑。
“是小郭。雨好象大了很多,快下山吧。”他挂断手机,非常从容的揽住她,好象
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薛临波不由自主的跟着他,有点担心他们会一起摔到,不过恐怕
她是多虑了。霍炎脚步轻快却很有力。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薛临波剩下的路上一直在心里默默的念叨,可究竟为什么要念,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
向来精明的小郭竟然在回G市的时候迷路了。他看天色晚了,因此抄了一条近道,想
不到下雨天又黑,竟然找不到路了。
“都怪这该死的雨,怎么和白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小郭第N次抱怨,额上有细细
的汗,“早知道就不抄近路,走大路这会也快到了。”
“别急,仔细找找看,也许会碰上人。”薛临波看车床外越下越大的雨,除了不时
疾驶而过的汽车,别说人,连个鬼影都不见。
“有个路边店也行啊!”小郭喃喃自语,很气丧的样子。
“那边。”坐在副驾驶座的霍炎突然向左前方一指,果然有一处灯光。
车缓缓停下,看过去好象一个小商店。小郭大是兴奋,说:“你们等着,我去问问
。”
“我去吧,我想——买点东西。”薛临波忙说,她是有些内急了。又不好和他们明
说,便自告奋勇去探路。
小郭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里面的原由?于是点头。
薛临波从左侧下车,等一辆载重大卡车轰隆隆的开过去,冒雨冲向对面的小店。
是一家烟杂店,好象也买些快餐之类,老板是老夫妻两个。她随便买了些汽水食物
,然后借厕所、问路,这才知道小郭竟然开上了省际公路,都快离开G市了。
道谢走出来,小郭借来的白色桑塔纳静静的卧在对面,被雨水冲刷的非常干净。
“薛小姐快点!”小郭摇下车窗对她招手大喊。
左右都没有车辆,她开始小跑。
那是什么?她眯起眼睛,两盏刺眼的车大灯飞一般向这边冲过来。
她本能的要躲,却发现车不是向她这边来。
那么——
轰!——
白色桑塔纳几乎飞上半天,落地后又不知翻滚了多少圈才顶朝下摔在路面上。薛临
波象傻瓜一样看着这一切发生,卡车倒车,然后,不顾而去。
霍炎,霍炎在里面!这个认知挟裹着象被撞飞的车一样的重量呼啸着击中了薛临波
,她低喊一声,绝望的如同行将溺毙。踉踉跄跄地冲过去,看着破碎的不成样子、车头
都被高速驶来卡车挤扁的车,无力的跪倒在地。
霍炎的头突然从另外一边探出来,下巴上鲜血淋漓。
“霍——霍——”薛临波结结巴巴,不敢相信老天竟会赐下这样的奇迹。
“帮一把手行吗?我骨头都快散了。”他没好气的说,不明白薛临波怎么变迟钝了
。他嘴角破了,不知道算不算毁容。
薛临波慌忙过去拽住他的胳膊,帮他从变成三角形的车窗里爬出来。
“小郭,小郭怎么样?”
“不知道。”霍炎活动活动关节,每一块骨头都安然无恙。于是探头往里看,小郭
被夹在座位里,生死不知。
薛临波徒劳地擦脸上的水,她已经完全湿透了。
“到那边店里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快去!”霍炎对她吼,她
只好起身去打电话。
小店主人惊疑不定的重新接待了薛临波,老板娘自告奋勇报警叫救护车,还很体贴
的给薛临波端来一盏热茶。她接过来,手却簌簌发抖,茶水溅出来很多。
不一会儿,霍炎架着小郭走进来,谢天谢地他竟然没死,但还在昏迷中,脸色惨白
,外面却看不出任何伤痕。薛临波怀疑霍炎是怎么把他弄出来的,这样冒失的把他弄出
来合适吗?
老板抬了几张桌子拼起来让小郭躺在上面。霍炎把擦去嘴边的鲜血,这让他英俊的
脸显得很是狰狞,有点象刚吃完活物的野兽。见薛临波很担心的看着小郭,说:“他没
死呢!不过骨头大概断了不少。”
薛临波捂住嘴,好久才说了一句:“医生已经在路上了。”
霍炎显然对医生兴致缺缺,他站在门边,透过漆黑的雨镰看对面摔得四脚朝天的车
,是意外吗?太过突然,连他都措手不及——他皱起眉头,嘴角火辣辣的痛。
这算不算毁容?他又一次想这个问题,听见薛临波在里头惊呼:“霍炎!快过来!
”
他快步过去,以为她有什么不妥,可她说得却是小郭。他在抽搐,脸上最后一点血
色正在迅速的退却——
“有针吗老板?”他大吼,“大号的钢针。”
“只有缝衣针。”老板很惊惶,一双眼睛只不停看着小郭,显然担心他死在这里。
“有!有一根针筒上的针!”老板娘想起来什么,说,“是我女儿放在家里的,我
女婿是兽医,给狗打针用……”
“拿来!”霍炎打断她的唠叨,声音强硬。
老板娘匆忙跑进去,不一会果然拿出来一根针,又粗又长,不用说给狗,给牛打都
绰绰有余。
薛临波担心的看着这根针,有种非常不详的感觉。霍炎从柜台里挑了一瓶酒打开,
倒了半碗,打着火,把针放在上面过了一下,然后——冷不丁地、猛扎进小郭的胸腔。
“啊!”
老板夫妻和薛临波同时惊呼出声。
“闭嘴!”
针拔出,一股浓稠发黑的血跟着涌出来,小郭不再抽搐,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内出血。”霍炎扔掉手里的针,很是不耐,“那些白痴医生怎么还不来。”
薛临波看地上的针,突然惊恐的想起老板娘说这是给狗打针用的,口吃的说:“这
、这个针……”
“死了怪他倒霉。”
霍炎笑了,牵动伤口,一阵呲牙咧嘴。
交通事故处理车来了以后救护车才到,薛临波看着小郭被抬走,又回到小店,给他
们一些钱并再次道谢。霍炎不肯去医院,站在雨中看他们勘察现场。
一个警察很好奇的凑过来:“当时你在车里?”
霍炎点头。
他吃惊瞪大双眼,指着跟一堆废铁差不多的车说:“这样你都没事?”
“有事。”他冲他笑,端得不怀好意,“我嘴唇破了。”
警察一呆,显然不适应霍炎的思维。他认真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此时
他手里一个手机开始做响,于是递给霍炎:“在车里找到的,你的还是伤者的?”
“不是我的。”霍炎回答,但接过来,上面显示着一个“B”,他按下接听,“喂”
了一声,那边却没有回应,大约沉默一秒钟,电话断了。他不想窥探别人的秘密,把它
装进自己口袋里。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着警车回到G市。薛临波一上车就靠在霍炎肩内,一路无语。
嘴角破了算不算毁容呢?霍炎从车窗里审视自己模糊不清的脸,闷闷不乐的重新想
起这个问题。
行程于是被耽误下来。小郭头部受到重创,断了腿骨和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刺穿了
胸腔,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身心俱疲的薛临波这样告诉张创世,他在那头激动
地几乎跳起来。
“你呢?你怎样?你有没有事?”
“不,我不在车上——”
他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感谢上苍!临波,就算你伤了一根头发,我也不能
原谅自己!我不该让你出差的!这样吧,你先暂时留在那里,公司的事我会亲自处理,
小郭的家人会让人去通知,等他情况稳定我会去接你回来。”
薛临波挂断电话,下意识捏住右手。要怎样说服自己,要怎样去漠视那颗触目惊心
的红痣呢?就差那么一点点,那么一点点——当看到车被撞飞的那一霎,薛临波如坠阿
鼻地狱。
“难道你想说,这二十几年来,都有这样一辆卡车在如影随形的跟着你,伺机谋害
你周遭所有的人吗?是意外,意外不是吗?没有人死,没有人死……”指甲掐得自己生
痛,她却不敢松手,她怕了,怕这一出出的惨剧,昨夜的惊魂让她幼时的记忆鲜明的复
活,还不到七岁的薛临波,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幸福和希望灰飞烟灭。她不
敢想象,无法想象,假如,假如霍炎死了呢?!
“阿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霍炎很夸张地打了个大喷嚏。薛临波看他一眼,懒
得质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径自问他小郭如何。
“睡着。”他坐在她对面,表情轻松,“他死不了的。”
他似乎不是以前的霍炎了。薛临波望着近在咫尺的霍炎,嘴角多了一个刚结痂的伤
口,这让他漂亮的脸显得很滑稽,不再那么完美。他象活人了,有了属于活人的遗憾的
生机。
霍炎注意她的目光,颇有些懊丧自己反应迟钝。都怪那个死和尚,有机会一定去烧
了他的破庙!他恨恨又有点得意,居然就那么容易被他跑出来了,什么高僧也不外如是
!也许除了“他”,没什么能挡住自己的计划了。
“我认识你吗?”薛临波突然开口,霍炎倒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极力思索些什么:“我是说,在你没有来鼎天之前,我
们见过吗?我觉得,你很眼熟——我是说,现在的你看上去,好象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是谁?霍炎?我的意思是,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来
?多大年岁,生日几号,家里有什么人,结婚了,生几个孩子?……”
原来如此!他舔舔嘴角的伤口,了然的一笑。
“别笑!”她发怒,“告诉我!我没办法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对你完全不了解,
可你对我了如指掌,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许,我该回去问观潮?”她看得出来
,霍炎唯一忌惮的就是观潮。
霍炎纵声长笑,去问薛观潮吗?这可不是他想要的!他抬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最近,他似乎总在做这个动作。为什么呢?
触手还是沁凉,他亦然。
捧住她的脸,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忽略掉心中的异常,却决定不再隐瞒。
“我的生命,到目前为止,或许可以分为两个部分。最初,是单纯,快乐”他微笑
,眼神悠远,“象——象小孩子吧,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有多久,甚至曾经认为,这会是
永恒。可惜,就象有人说,物极必反,世间的事,哪有完美无缺的呢?”
薛临波没料到他居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他极其专注的神情,似乎正沉浸在对
往事的追忆当中,很好,她心中微微酸涩,或许每个人都会有快乐的童年时光,而她呢
?
“就在我觉得天堂不外如是的时候,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给了我一切,我可以不再浑噩的度日,为温饱耗尽生命,为一点小利大打出手
,头破血流,他让我看日升日落之美,四季更迭的韵味,懂得珍惜,懂得感谢。”
心跳,薛临波很想问他,这样美丽的句子,是给男人还是女人。
“可惜,他离我而去,只因为我小小的疏忽,再也无法挽回。”
“也许我是傻瓜,不该以为有天长地久,可是,他离去的太过突然,我还没有准备
好过没有他的日子。我象疯子一样找寻,甚至迁怒无辜的人,可当我找到真正的祸首,
却没有办法替他报仇。”
薛临波紧张起来:“你是说,有人杀了你的那个——”
他斜睨她一眼,却不回答她的问题:“他曾经告诉过我,生命之所以存在,必定有
他存在的原因,自然造化出天地众生,也自有平衡法则,不管你有多么强悍,多么伟大
,也无权通过自己的手去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他也曾经说过,假如生命结束的充满了
意义,那么,就再也没有遗憾了。我无法为他报仇,因为无仇可报,可是,我依旧不甘
心有人夺走了我唯一的快乐,便想出了借刀杀人的手段。”
“我很成功,令许多人都去为他陪葬。”
他的轻描淡写令薛临波毛骨悚然,她端详他越来越沉郁的表情,觉得这好象不是一
出神话。那么,是事实了?他有多大的本事?竟可以导演这样的故事?
“可成功又如何?我背叛了他所授予我的一切信念,每天都在活在自我厌弃之中,
终于,报应来了,我几乎万劫不复。我并不在乎,因为我不想要没有信念和价值的生命
。可老天似乎对我太过温情,居然让我留下一条性命。我只好活着,在漫长的、无休止
的等待,等待一个人,一个奇迹,告诉我到底怎样才是有意义的,无论活着,还是死去
。”
他沉默下来,碧眸专注地看着薛临波。她无端紧张,迟疑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等到了你。”
空气几乎不再流动,薛临波要窒息了,她很困难地微笑:“说笑的,对不对?”
霍炎笑,依旧让薛临波感到万分熟悉,他说:“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你,我为
你而来,我不知道是谁在冥冥中安排,可我遵循他的旨意,薛临波,不管是赎罪还是复
仇,你的生命,注定了要和我纠缠在一起。”
“为——为什么?”
“我不知道。”
她瞪着他,无法相信他的心情和他的表情一样轻松。她突然想起佛家所谓“心即是
佛”,或许在霍炎看来,他的作为是“顺其自然”,可他又如何能否认,这不是出自他
的本意呢?也许他曾在某地遇见了自己,也许自己某种特质触动了,令他觉得,可以用
她来打发他无聊的时间?莫名的愤怒在心中升腾,难道说,她,薛临波,是他霍炎一道
饭后的甜点?
“你不会爱上了我吧。”
薛临波哽住,不敢置信霍炎如此厚脸皮。果然,他飞给她一个标准的霍氏媚眼,笑
道:“在考虑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吗?不是,你不是甜点,至少,我不爱吃甜食。”
她打开他的手(她刚才一直想做):“假如你懂得读心,为什么不去研究谁杀了黄
素滢?假如你认为任何人都无权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为什么不借这样的本事去查找真
凶?”
“读人心会遭天谴的,”他解释,“我可以捕捉你一点点的想法,因为我们……”
“命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她又一次打掉他的手,很想有人告诉自己这是一场荒
诞的梦。命运、夙缘、读心……这些词居然跟薛临波联系在一起了,她是那样的人,要
求客观、理智、精确,却在这里和一个诡异的男人谈论这些唯心的东西!自从他出现,
薛临波看着霍炎——他就象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微笑着,碧眸红发,俊美无俦——所有
的事情都不同了,她再也无法主宰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生活,任凭他的牵扯,命运的摆
布,一步一步,身不由己的沦陷着。
“我该相信什么?”薛临波有气无力,“命运?那你又说,我不是天煞孤星?假如
我不是,那,这又是什么?”她摊开右手,红痣依然。
霍炎却覆住她:“别,别把掌心给任何人看,也许它可以指出些什么,但命运永远
都是无法预见的东西。我不能告诉你这到底是什么,但是你不是天煞孤星,绝对不是。
”
“是啊,”她握紧右手,喃喃不知说给谁听,“我有观潮。我不介意他到底是谁,
我知道他是薛观潮,这依旧足够了。”
这也是命运吗?霍炎对着看不见的天空微笑了一下,就算如“他”,也是无法掌控
的。我没有错啊,霍炎认定着,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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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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