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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一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hu Nov 10 16:33:59 2005)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一
母亲去世以后,我搬去了舅舅家,从此就和舅舅一家一起生活。
舅舅的模样普通,身高长相都平平常常,让人实在看不出他是如何从一个落魄的
教师转变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的。他喜欢看书,有一个真正的书房。书房里大约有一两千册
藏书。除去枯燥难懂的政治类与经济类书籍外,相当一部分是国外的翻译小说。他自己的
两个孩子对书并不感兴趣。倒是我经常找些自己能读懂的书,静悄悄地躲在里面看一整天
。我喜欢看书,因为每打开一本书仿佛就是打开了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全新世界。
尽管这个世界除我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但却可以使我觉得不再那么孤单。
舅舅注意到了我喜欢读书,于是有意指导我如何循序渐进地有选择地阅读。他大
概是想凭借书籍给予我某种生活的力量,从一开始,我接触到的就大部分外国文学作品。
我仍然记得所读的最初几本书——《希腊神话故事》,翻译成小说的《伊利亚特》和《奥
德赛》,《鲁滨逊漂流记》,接着换成英国的侦探小说,看完了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全集
,舅舅又推荐了凡尔纳的系列科幻小说。他成了我读书道路上的引路人。在舅舅的指导下
,我读书慢慢上了轨道,先后阅读了一批可以说是重量级的世界名著,其中又以法国作家
居多。卢梭、伏尔泰、梅里美、大仲马、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莫泊桑、司汤达。八
十年代外国小说翻译大都是原汁原味,舅舅大概也奇怪我会愿意啃那些硬皮洋面包般的译
文。我并没有消化不良。到初中结束的时候,我的阅读量已经超过了同年龄的孩子。
然而读书渐多这一事实并不能给我的孤僻性格带来实质意义上的改变。在学校里
我只是默默地读自己喜欢的书。我没有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朋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
处是安静,坏处则是太安静。
舅舅时常跟我说些他想让我明白的道理。他说我们现在身处一个充满变化的时代
。每个人都有机遇。有一次他问我美国作家的书读过哪些。我回答说有海明威,杰克·伦
敦,还有些别的。他叫我有空时不妨多看看马克·吐温的作品。我问为什么。
“因为社会现状类似。我们现在就好比吐温小说时代的美国——萌芽阶段。萌芽
过后,我们必将迎来一个伟大的时刻。黄金时代正在到来。为什么叫黄金时代呢?因为这
个时期比以往任何时期给予个人的发展空间都要大。但有前提。”他说,“前提是,你必
须有足够的能力。”
我们常常进行的就是这一类的谈话。但是他很少,或者说几乎从来没有提起我的
母亲。他从来不在我面前讲过去的事情。
为了能有足够的能力对付即将到来的黄金时代,高中时我入读的是一所类似于英
国公立学校的重点中学。学校位于上海的西南近郊,里面的学生大都有着了不得的家庭背
景,似乎足以构成十几年以后的社会上层建筑。
学校的校园由封闭的围墙和外面杂乱的街道分隔开,大门沉重得仿佛是铅铸的,
连颜色也是灰扑扑的。这所学校比一般的中学要大了许多。大门进来经过的水泥场地由四
块标准篮球场组成,每日的升旗仪式和课间操大部分在这里进行。正对大门是一座白色的
教学楼,后面还有一座青色的教学楼。在这两幢楼后面的是一个教堂式样的红砖建筑,这
是教员们工作的地方和大会礼堂所在。围绕着教学楼分别坐落着食堂、室内体育馆、图书
馆和男女生宿舍。男女生宿舍当中隔着两块足球场。场地上的草皮整齐得可以用来举行阅
兵仪式。
在教堂式建筑的礼堂里,放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这个礼堂其实很少派上用处
——一年大约两次,开学时一次,学期结束时一次。学校另外有两间音乐教室,教室里既
有脚踏式风琴也有立式钢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架钢琴放在这个礼堂里。红色砖楼是教员
工作的地方,学生们很少会到那里去,礼堂因此显得空旷和幽暗。那架黑色的三角琴就犹
如一个孤独的老人沉默地坐在往昔的回忆里,让人感到不胜凄凉。
开学不久的一天放学后,我因为做值日留在了学校。等到打扫完卫生离开教室时
,整幢教学楼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走廊里却不只回荡着我一个人脚步声。另一种声音在
空气里不可思议地旋来荡去,轻微,扣人心扉。
是钢琴声。
琴声不是来自楼上的音乐教室,而是从礼堂的方向传过来的。乐曲的旋律似乎曾
经听到过,优美,恍若沉入梦境。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专心听了一会,不由自主地挪动
脚步,向琴声的来源处走去。
礼堂里,那台三角钢琴安稳地立在原处,一个少年在琴前端坐,专心地弹奏着乐
曲。九月份上海的天气还很闷热,他脸上的汗汇聚到了下巴上,又滴落到他白色的汗衫上
。可奇怪的是,听他弹奏的我却没有从他的乐曲里感受到丝毫焦躁的成分。他那种专注的
模样甚至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坐在灯光明亮的舞台上,为这个世
界上的所有愿意聆听音乐的人演奏着。
我走进礼堂,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听他弹奏,一边打量演奏者的
模样。少年大约和我的年龄相仿,身材瘦削,总体来说显得有些文弱,却又如同他的琴声
一样使人心生好感。他的皮肤就像其手指下触动的白色琴键一样异常白皙。这可能是由于
礼堂的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我不知道他弹奏的是什么曲子。琴声回转如意,温馨,情感
奔流。尽管我不知道他弹奏的是什么乐曲,也不懂得欣赏音乐,可是我仍然听得出来,这
是一种只有诚挚的人才能表达出来的优美音乐。琴声解读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又将这美好
留在了聆听它的人的心里。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只是一首接一首地演奏相同或不尽相同的琴曲。直
到天色已经昏暗得辨不清手指时他才停止了演奏。他大约演奏了两到三个小时,在后边默
默听着的我却完全没觉得有这么长时间,只是觉得天色暗得太快了些。弹琴的少年站起身
时才发现了我。他轮廓模糊地向着我所在的方向欠了欠身,大约是问好的意思。我也默默
地向他点了点头。我们走出礼堂,他把大门关上。
从第二天开始,我常常在放学后借故留在学校。只有在傍晚时,那名少年才会出
现在礼堂里弹奏钢琴。
学校三点半放学。放学后,我在教室里靠着窗台写作业。一些学生在篮球场上练
习投篮,忽然有只足球滚到了他们中间,于是两伙人在篮球场上踢起足球。身材矮胖的语
文老师围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看得人头晕眼花。女生们通常早早就乖乖回家。几个女
孩在楼下跳皮筋,好像说起件有趣的事,几个人都捂着肚子半天起不来身,不过并没有滚
在地上。到了四点,卫星般运动的矮胖老师已经消失不见,我于是收拾好书包,来到礼堂
。几乎同时,他也来了。
他先将琴身用干布擦净,然后坐下,翻起琴盖,轻轻敲了几个键,仿佛在考虑先
这天练习的内容。他把琴谱打开,一个乐句一个乐句地领会乐曲的佳妙之处,接着在这台
钢琴上再现乐曲的思想感情。有时他的手指恶作剧般的在琴键上一滑而过,弄出滑冰似的
美妙声响来。轻松的片刻弹奏后,少年开始认真地做起当天的技巧练习。只要一次不到位
的敲击,他就会全部重来,脸上滴着汗,神情既沮丧又不甘。如果一连几遍无法通过。他
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手指急躁地在键盘上重重敲击,有如内心正狂风暴雨。不久,
他的神色温柔下来。他仿佛找对了感觉,钢琴在他手下驯服了,他也不用再折磨它。于是
,喷发的火山寂静下来,世界进入和谐境界。
练习两个小时后,他似乎要起身走了。他又看见了我,对我微微一笑,仿佛是有
什么失礼的地方请我原谅,于是重又坐下,弹起了一支曲调柔和的曲子。这一支曲子似乎
是特意为我而演奏的。不管奇不奇怪,傍晚的时候,互不相识的我和他总是身处空荡阴沉
的礼堂里,一个弹奏,一个聆听。
在刚开始几周时间里,我们甚至没有怎么说过话,有一两次,他在练琴时停了下
来问我想听什么曲子。但我对音乐却一无所知。只能默默摇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
渐渐地也能说上一两句话了。一天,他告诉我某个叫霍洛维茨的人死了。我照例不知道这
个人是谁,等他解释以后,才知道霍洛维茨是名钢琴演奏家。
“……他是俄罗斯人,我很喜欢他演奏的柴可夫斯基。”弹钢琴的少年说。
“我没有听过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不过倒是看过列·托尔斯泰的小说。”我说。
他于是笑了,并非是嘲讽什么,只是单纯而自然的微笑。他有一双单纯到近乎纯
粹的眼睛。
一九八九年,世界上发生了许多事。霍洛维茨不在了,音乐的暴君卡拉扬死了,
德国的柏林墙倒塌了。但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年所发生的唯一的事情是:我认识了阿静
。
阿静就是这个弹钢琴的少年的名字。他的姓氏很生僻,发音也非常拗口。和他熟
悉以后,我只叫他阿静。他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们同在一个年级,不过不在同一个班
级。
音乐是阿静的家学渊源,据他自己说,从三岁起,他的祖父就开始教他认识五线
谱了。他的祖父出身教会人家,上的也是注重音乐教育的教会学校,曾师从过病居上海的
李斯特再传弟子,意大利的梅·帕契。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人非常
相似。我们都没有父母。
我和他每天放学后都来到礼堂。我一边阅读浪漫主义时期的小说,一边聆听浪漫
主义时期的音乐,就像是我的整个课余生活是在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度过的。从那纯粹
的、单纯和宁静的琴声里,我渐渐可以体会到那宁静后的忧伤。悠扬柔美里的深沉和忧郁
。感觉到这些也许并非是因为我懂得音乐,而是因为他的演奏。他拥有的音乐才华使他轻
而易举地就能在琴声里体现这些情感。就像我喜欢听他的演奏那样,阿静也确实喜欢弹奏
钢琴。他一连几个小时练习拉赫玛尼诺夫的曲子时,我问他是否感到厌烦,他摇了摇头。
“我只要碰到钢琴就觉得惬意,怎么会觉得厌烦呢?如果说痛苦的话,也是因为
弹奏的技巧没有掌握,不能完全理解乐曲的的内涵而痛苦。我喜欢弹奏钢琴,你不是也喜
欢看书的么?”
是的,我喜欢读书,他喜欢弹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都生活在自己的孤独世界里
。在长期的弹奏和聆听的过程里,我们理解了对方。大概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习惯了两个
人的单独相处,成为了朋友,由此减弱了各自的孤独感。
与弹琴时的轻松自如不同,在日常生活时,他的为人多少有点木讷。相比周围家
世显赫的学生来说,教师们对他的评价并不高,觉得他反应慢,人不乖巧,除了会弹琴外
一无是处。事实上,一离开钢琴他就手足无措,神经紧张,连说话也会结结巴巴的。但是
,每天放学后在那个礼堂里时,我看见的他却又是那样气质高贵,举止自若。眉清目秀的
他坐在三角琴前,就仿佛一个天使或者是一个圣徒。音乐的天使和音乐的圣徒。越是如此
,我越是难以理解人们为什么不懂得欣赏他的才华,不能静下心来聆听这样优美的音乐。
“你为什么每天放学后在这里练琴呢?”我问他,“你家里没有钢琴吗?”
“家里是立式钢琴,”他犹疑了一下,说,“我喜欢弹三角琴。”
几个月后,阿静带我去了他的家。他的家在学校旁的棚户区里。那里都是些破陋
拥挤的平房,走在龌龊坑洼的小路上,时常可以见到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男女往阴沟里倒
马桶。至于阿静的家,大概是这些房子里最破最小的一个。房子是租来的,总共只有一个
房间。厨房在走廊上与别的人家合用。房间里两张窄小的单人床各在一边,除了方桌和立
橱外没有多余家具,但屋里收拾得利索整齐。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笨重的三洋
牌卡带式录音机,那是八十年代第一批进入中国市场的音响器材。
房间里当然有钢琴。一台从琴厂租来的立式钢琴占去了房间的一角,上面堆着半
人高的乐谱。这台立式钢琴时好时坏,已修理过多次。但最麻烦的倒不是钢琴,而是隔壁
的邻居。只要阿静弹奏的时间一长,隔壁就拼命地敲墙。我在他家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了这
个声音。虽然他时常笑着说这是伴奏,但在家里弹奏毕竟不方便,因此,和学校商量后,
他就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在礼堂里练琴。这才是他在学校里练琴的真正原因。
学校里的那台是雅马哈钢琴。他家里的那台立式钢琴自然不是贝希斯坦(Bechst
ein),波森道佛(Bosendorfer),还有斯坦威(Steinway)这样的名琴。所幸阿静的祖
父就是一名钢琴调音师,所以那台破旧的立式钢琴音色和音质都保养得很好。阿静的祖父
头发花白,穿一身劳动布做的旧衣服,虽然不苟言笑,对我却很亲切。他常年背着工具箱
给人上门调音修琴,因为腿脚不好拄了根拐杖。拐杖的把柄处已经磨损得油光发亮。他们
的日常生活完全倚仗这份调琴所得的收入。
我和阿静两个人的住处离得不远。他也来过几次我住的地方。但一来那其实不是
我的家而是舅舅的家,二来家里也没有钢琴。所以我们最常见面的地方还是学校的礼堂。
我们两个相处时几乎没有产生过什么争执。只有一件事他对我有些不理解。他觉得我既然
喜欢音乐,那一定也想自己弹奏出动听的乐曲,因此,他想教我弹奏钢琴。但我却没有答
应。
“你不是喜欢音乐的吗?”他问。
“我是喜欢。”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学钢琴呢?”
惟独这个问题我不愿意回答。我说自己不识谱,没有音乐才华。可在他看来这些
都不是问题。
“我可以教你。实在不行可以让祖父教你。”他说,“你学会以后我们可以四手
联奏。”
“不,我的意思是说,音乐上我除了聆听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理解我的话。我也并不想让他了解。不会弹琴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遗憾。
因为我可以读书,更可以聆听阿静的演奏。
即便是在学校放假的时候,他也照常在礼堂里练琴,因此我也照常来到学校陪着
他。其实并不是我陪着他,而是琴声陪伴着我。我在听他弹奏的时候喜欢看些轻松的散文
。他弹累了休息的时候也让我读些精彩的段落。他弹德彪西、李斯特和肖邦的音乐;我读
蒙田、伏尔泰、兰波。阿静很能把握诗歌的音韵和节奏感,常常是我正在朗读时,就即兴
地奏响钢琴来伴乐,等我读完后,他肆意狂扬,如若无人地弹奏了起来,温暖的和弦的波
浪一浪一浪地涌来,让我不由产生轻微的晕眩感。
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许多古典音乐方面的知识。我知道了巴赫、贝多芬、莫扎特
、马勒、舒曼、柴可夫斯基,这些不朽作曲家的名字和他们各自不同的音乐;知道了柏林
爱乐乐团和卡拉扬;知道了维也纳爱乐和新年音乐会;但是了解的最多的还是钢琴。
“我喜欢的三位钢琴家是霍洛维茨、鲁宾斯坦和科尔托。”他对我说。
阿静就是用那台笨重的三洋牌卡带式录音机听这三个人的演奏磁带的。他钟爱肖
邦,肖邦的曲子他在那时就已经能全部弹奏下来。每次他弹奏肖邦时我都感到周围笼罩着
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雾气悄无声息地从时间的彼端弥漫而出。然而他的音乐却有明亮的
忧伤色彩,足以扫落无声的茫然失落。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古典乐。开始用零用
钱购买古典乐方面的磁带,并且收听起收音机里乐曲频道里的古典音乐。我们两个常常聚
在一起,倾听机器里发出的模糊不清的乐曲声,品评各个曲子的佳妙之处。我像喜欢上读
书那样喜欢上了古典乐。
在这个弹奏和聆听过程中,我们从高一升到高二,又从高二升到高三。到毕业前
夕我才发觉,我们的高中时代在琴声里不知不觉就要结束了。我们都从十六岁长到了十八
岁。这期间,我们的身体也发生了许多变化,都长高了,变结实了。我和阿静都在音乐中
蜕变成长。他变得更为沉静和清秀,也不再那么瘦弱了,只有弹奏钢琴时的高贵仪态没有
改变。我则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古典乐迷。
然而让我感到失落的是,因为专业不同的关系,我们将各自进入不同的大学。我
不知道我将考入哪一所大学学习哪一门专业,但阿静将进入音乐学院学习钢琴专业。由于
艺术类院校是提前招生,在七月以前,他就已经被音乐学院录取了。
七月中旬,阿静的祖父死了。
老人死于脑溢血。由于是夏天,那间小屋非常闷热,加上白天又过于劳累,结果
半夜时中了风,送到医院前老人已经无法说话。他在医院的病床上挣扎了几个小时就断气
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阿静正在用毛巾仔细擦拭老人的身体。满头白发的老人犹如熟
睡的婴儿一样死去了。白布裹住了他的身体。我们推着尸体走过阴暗漫长的走廊,来到阴
冷的停尸间,把老人放进了冷冻箱里。停尸间的铁门锁上时,我才刚刚意识到老人的死去
。我感到难过,但是死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不能理解。我仍然记得拄着拐杖背着工具箱
的样子,甚至还能想起他那老年人特有的亲切笑容。这一切现在全都没有了。虽然它们还
在我的头脑里。
几天后,老人在火葬场里化成了灰烬。阿静把祖父的骨灰葬在了郊外一个荒凉的
墓地里。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阿静。
“祖父给我留了笔钱,我想音乐学院的学费和生活费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不够
,我也可以在课余打工,教钢琴,总会有办法的。”
墓地里,纸钱的灰烬像死者的灵魂一样飞舞着。当我多年后独自再来到这里,却
发现这片墓地早已被夷为平地,几座现代化的高楼占据了墓地原来的位置。随着时间的流
逝,连死亡也烟消云散了。
“我的父母也都在这里。”他沉默了一会,说,“他们都是钢琴演奏家,在文革
时自杀了。听祖父说,那是一九七五年春天的事。”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兴起了带阿静去自己原来住的那个花园洋房的念头。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我说。
“什么地方?”他问。
“我原来的家。”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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