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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三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hu Nov 10 16:35:18 2005)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三
回到国际贸易学院,寒假过后的第一堂法语口语课上,法籍教师点了我的名,叫
我用法语说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学法语。我坐在座位上,简单想了一下便用法语说起来了。
因为有些紧张,嘴里像含着卵石般的磕磕碰碰。我说自己从小喜欢读书。中学时就读了许
多法国小说,——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大仲马的历史传奇小说,还有浪漫主义时期许多文
学作品、卢梭、伏尔泰、夏多勃里昂、梅里美、雨果、以及不朽的《人间喜剧》。我还喜
欢肖邦的音乐。当然他是波兰人。可是他的音乐和巴黎密不可分。我喜欢法国的文化。法
语这种语言,孕育了人类历史上最了不起的文化成就。当然,最后也照实说了自己学法语
是为了以后读小说方便。
我说完后,法籍教师评价我说的是中文语法打造的带有阿尔及利亚口音的法语,
不过就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说得很不错了,并且认为,凭我刚才讲的那些,就应该多有几
个姑娘喜欢。听课的男女生无不吃吃而笑。
为了避免再被周围同学嘲笑。下课后我假装整理笔记资料,故意捱在后面等所有
的人离开教室。有个穿淡蓝色高领毛衣的女生走过桌旁的过道,偏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睨了
我一眼。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重把笔记打开。过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无
一人。走廊里有人拼命用不锈钢饭勺敲刮饭盒,听来像是不入流的乐团的一次糟糕演奏。
中午吃饭时法语系接到通知,下午的哲学课改在公共教室与别的系合上。原因是
有教师阑尾炎发作。大家一边唏嘘一边喝汤。也不知唏嘘是为汤还是为手术台上那位。饭
后我去图书馆查阅法国小说方面的资料,顺便借了几本音乐杂志。但去上课的时候忘了教
室已经改掉的事,等我拿着杂志进公共教室时讲师已经开讲,后排的座位被或认识或不认
识的男生坐满了。窗边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女孩见我找不到座位,不无戏谑地对我微微
一笑,起身坐到里侧。我坐到她旁边,低声向她致谢。
“和姑娘约会去了,vous?”她问。
她穿淡蓝色高领毛衣,我认出她就是上午那个法语口语课的女生。
“当然不是。我去图书馆借杂志耽搁了时间。”
我把音乐杂志拿出来给她看。她从桌面接过,翻了翻。
“古典乐?”女孩的眉头微微一皱。“你不是还年轻着么。”她似乎觉得只有上
了年纪的人才听古典乐。
“你不大听古典乐,是吗?”
“我喜欢英文歌,卡本特、警察、甲壳虫、特别是THE EAGLES,你听过么?”
“我都没有听过。”我说,“这些名字都是第一次听到。”
“土得掉渣啊。”
“是啊。”我说。
哲学讲师不管台下人在干什么,几乎是闭着眼睛讲课。听了会课后,我觉得他讲
课简直如同背书。对照课本后我发觉他果然是在背书。事实上课本反复强调只是这些:我
们的世界观是最正确的,你们也无须知道有别的世界观存在,如果你们恰巧有别的世界观
那最好趁早改正。并非我们不允许有个人的世界观存在,而是你们的世界观肯定是错误的
。既然错误那还要个人的世界观干什么?所以你们只需从头到尾把课本背下来就行了。这
样你们就有了完全正确又一模一样的世界观。世界也因为你们都拥有了绝对正确的世界观
而一切太平。如此。
除了特别用功又特别死板的学生之外,基本没有人认真听这堂哲学课。我只管看
我的音乐杂志。旁边的女生在一旁背了会儿英语单词,拿出一台小巧的Walkman,戴上耳机
听音乐。过了会她摘下耳机问我要不要一起听。我接过一只塞进耳朵。机器里放的是节奏
感十足的欧美摇滚歌曲,与我一直听的古典音乐大不相同。听了片刻后,我把耳塞还给她
。
“怎样?”她问。
“很好听。”
女孩关掉机器,脸上又露出那种戏谑的神情。
“你叫徐可雅?”
我点头。
“拗嘴的名字。”她说。
我合上杂志。“你呢?”
女孩说了自己的名字。的确是顺口得多。
“我是英语系的。”
“那为什么来听法语口语课呢?”我问。
“因为这堂课有趣啊。”她说,“再说我也会一点法语。”
“据我所知,英语系的通常在毕业后都会出国留学。”我说。
“是的。我也在争取。”她翻动着手头的托福词典说,“你真的是因为喜欢读小
说才学法语的?”
“是啊,怎么了?”
“奇怪的理由,你不这么认为?”
“那你呢,为什么学英语又学法语的?”
“不是说过要出国么。出国哪能只学一门外语。”她说,“你不想出国?”
“我没有想过。”
“国外始终要比国内好。”
“指哪方面?”
“全部。首先人少。”
“这倒是的。”
“人少,所以傻瓜也少。”
“傻瓜也少?”
“比如说,像你这样为看小说而学法语的。”她看着我说,“这么说你不会不开
心吧?”
“这个,不会太不开心。”我斟酌着回答。
“不过,我想你这种类型的哪里都很少。”她判断说。
谈话间,一节乏善可陈的哲学课很快过去了。下课后我们一起走到教室门口。
“真的觉得磁带好听?”她问。
“我没听过这些歌,但我觉得是很好听。”我说。
女孩从Walkman里取出磁带,装到盒带里,递给我。
“记住,下周口语课还我。”她说。
我和她没有在下一周的口语课上见面。这一周剩下的时间里,我发起了低烧。周
末回家以后开始像幼犬一样呕吐,把胃里的积食吐尽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头脑昏昏沉
沉,浑身乏力。睡觉却睡不着,折腾了两个晚上。周日挂急诊,医生看了看我的眼白,说
应该是黄疸性肝炎,就是甲肝。春天易发甲肝。抽血化验的检查结果果不其然。医生详细
叮嘱我不得和健康人有亲热举动,握手拥抱一概全免。注意把个人用品消毒,确保家人健
康。
舅舅听说我得了甲肝,宽慰我说没什么关系。
“学校你暂时不能去了。我会去给你请假的。有什么东西要我从学校带给你的?
”
我把要紧的书和笔记列在纸条上,另外写了张请假单,和医院的证明一并交给舅
舅。我们回到医院交了抵押金。当天我就穿上了医院的消毒服,开始输液治疗。
我住在传染病区。病房里并排放着四张病床,躺着三个病人,其中一位第二天就
出院了。房间里只剩我和邻床的一个回族小男孩。小家伙不到十岁。因为已经住了两个礼
拜,因此在病区显得非常活络。他有严重鼻炎,说话有浓重的鼻音,动不动就流鼻涕,还
擦在袖子上。每天我要吊两瓶药水,上下午各一瓶。回族男孩的黄疸指数已经基本回复正
常,他也不在医院过夜,只是早上自己来吊瓶药,下午则在医院里串门,晚上自己回家。
一谈起他的病快好了他就不开心。他不喜欢学校,尤其是“汉人的学校”。我问他以前住
在哪里,他说是在新疆的一个地方。地名过于古怪,我一听就忘了。
上午男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和我比谁的药水吊得快。我们拿零钱出来打赌,并
且偷偷把输液速度调快。药水简直是如同瀑布一样流入血管。在游戏被护士禁止前我赢了
两次,他赢了三次。我们各自吐了两次。护士把我们两人都骂了一顿。下午男孩到别的病
房里串门,我就在吊盐水的时候听音乐。英语系的女孩借给我的那盘磁带我听了很多遍。
每当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声响起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来。如果我忽略表面的尖刻的话,她
说话其实十分幽默。那盘磁带是THE EAGLES的专辑,里面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是《HOTEL CA
LIFORNIA》。
傍晚没事做的时候,我去医院花园里的小径散步,或是无所事事地坐在路边的矮
凳上读些什么。气温仍旧不高。有人经过我身前,我会盯着他的背影猛瞧不止,自己也不
明白究竟有什么可看。大概是太无聊了。几个大学同室打电话慰问我。问我是否需要探望
。我说自己这是传染病,心意领了,来探望就不用了。他们深以为然。
晚上男孩回家,病房里只留我一人。刷牙后我就去公共休息室看电视。电视节目
不见长进,也不知是电视娱乐人,还是人娱乐电视。我看得意兴阑珊,却不想挪动地方,
直到护士来赶我回房。在床上看不了几页书,灯就熄了。脱去毛衣缩入被子,黑暗里气流
咝咝作响,冷意就像是啮齿类动物一样往被窝里钻。牙齿如打字机般上下敲击。我没想到
医院的夜里会这么冷。话又说回来,谁会愿意住在一个完全冰冷的地方呢?
“傻瓜除外。”我仿佛听见外语系的女孩说。
我闭上双眼,回想着《加州旅馆》的歌词和旋律,想像着阳光下加州旅馆的模样
,慢慢进入冰冷的睡眠中。
住院以后,阿静每个星期都到医院来看我。两个人坐在花园的长凳上讨论我的肝
炎和他的音乐。我竭力在交谈中给自己的这次生病住院的经历涂抹上一种喜剧色彩,用威
廉·萨默塞特·毛姆的话来说,我提起自己的肝炎的就像是百万富翁炫耀他们的棕榈海滩
一样。起初一两次我还能夸夸其谈,但一两个礼拜过后,就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你在这里相当难熬吧?”他问。
“我不喜欢住院。”我说出了实话,“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太难闻了。”
“谁都不喜欢住院的。”
“你也住过院?”
“很小的时候事了,医院把我的急性肺炎误诊为肺部病变,把祖父吓坏了。”他
停顿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医院。医院里什么音乐也没有。”
“这里也没什么音乐。”我说。
隔了会,我问他在酒吧的工作是否顺利。
“挺顺利的,每天晚上都去。”他说,“可惜这里没有钢琴,要不然可以给你弹
上一段新学的音乐。”
“肖邦?”
“巴赫的平均律。”阿静说,“我最近在主攻巴赫。”
“可惜我一时半会听不到。”我遗憾地说。
“是啊,我没法背台钢琴到这里来。”他想了想,说,“不过,也许会有办法的
。”
这次交谈后的周末傍晚,我吊完药水,正在病房里背法语不规则动词表时,护士
进来说有人找我。走出传染病房的隔离区,我看到来的人不是阿静而是提琴少女,这让我
觉得很意外。她提着装小提琴的琴盒,没有身穿演奏时的白裙,而是穿了条牛仔裤。
少女没有开口和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些什么,两个人默默走到医
院的花园里,找了条长凳坐了下来。一想到自己还穿着滑稽的住院服,我的心情就多少有
些郁闷。花园里有两个穿住院服在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动,他们可能是刚刚才能离开病床的
病人。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在另一条长凳上促膝谈心,大概正在商讨某个病人的治疗方案
。年轻的医生偶尔会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我们,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仰头看天上的晚霞。连续
看了几次晚霞后,我捱不过沉默的气氛,开口问提琴少女怎么会到医院来的。
“我跟他约好在医院见面的。”她说。
她的声音非常非常的轻,就像是耳语一样,一阵风就可以使其飘散,如果不注意
听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从侧方看着她咽喉处的十字伤痕。提琴少女转过面孔回看
我。我只能错开视线,向花园里练习走路的病人看去。她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清纯美丽的女
孩,却被剥夺了正常说话的权利。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这一点反过来又深深打动着我
。
我不知道阿静为什么要约提琴少女在这里见面。他并没有跟我提过少女的事。但
是左等右等,始终都看不见阿静的身影。天上的晚霞渐渐变成了暮色里的阴影。
“你们为什么约在医院里见面?”我问她。
她耸了耸像冬日里的小鸟一样瘦削的肩膀,脑袋后面用白手绢扎起的马尾辫也像
小鸟似的点了两下。
我们继续在长凳上坐了一会。但阿静还是没有露面。提琴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打
开琴盒,取出里面的小提琴,左手拿着小提琴,右手拿着琴弓,自然而然地摆出了演奏的
架势。她纯净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是在询问我是否想聆听她的提琴演奏。我迟疑着点了点
头。
提琴少女于是拉奏起了小提琴。小提琴的声音不像钢琴那样宽广雄厚,但却更为
清亮而富有穿透力。少女拉奏出的琴声平静而轻灵,犹如蝴蝶穿梭在花园里。花园里的人
们不自禁都转过头来看着她,倾听她的演奏。我也默默注视着提琴少女。她按在琴弦上的
手指细长纤小,却又伸展自如。小提琴曲仿佛是圣女的祈祷一样动人。
她拉奏的这首曲子是巴赫的G弦咏叹调。提琴少女喜欢演奏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组
曲。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
演奏了几支曲子后,她看了看我,把小提琴收进了琴匣里。天色暗淡了下来。
“今天他大概不会来了。”我说。
少女稍稍点了一下头,然后无声地向我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我也站起身。
“再见。”她轻声说。
“再见。”我说。
第二天阿静来医院后,我询问他前一天是怎么回事。
“学校里临时有钢琴考试。考完试我就去了酒吧,没来得及到这里来。”
“我是说你约她来医院里干什么?”
“你不是想听音乐么?所以我就求她来给你演奏巴赫的小提琴曲。”阿静说,“
你喜欢听她拉奏的小提琴吗?”
“喜欢。”我有点费解地看着他,反问说,“你呢?”
“我也喜欢。”
“你喜欢的是她还是她的小提琴?”我问,“或者是两者都喜欢?”
阿静的脸慢慢红了,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什么来。这本身就是问题的答案。我连
问也不用再问了。
吊了一个月的药水,我的黄疸指标下降到了正常水平。医生让我回家休养。不过
每隔一周还要回医院复检一次。调养期间也要尽量避免和外界接触。
我想尽早返回学校。大学里的课程已经落下一截,如果通不过一年级的考试才是
真正倒霉的事情。回家后我每天早上按时起床,按时服用一碗乌黑的中药。服药后嘴里一
股怪味,只得拼命漱口刷牙。白天一边听音乐一边自习功课,背法语单词。闲暇娱乐是对
照着法汉词典阅读法文原版小说。读书过程艰涩无比,犹如推土机在沼泽行进。但每前进
一点,不管是新领会一段长句还是一个词组,心里总会产生小小的成就感。女孩借我的磁
带翻来覆去地听了好多遍,算起来大约每天一遍。听了这么多,记住歌词的只有《加州旅
馆》。
在家休养期间,我没有与见任何人,甚至和阿静也只通过两次电话。我养成了长
跑的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换上跑鞋到外面慢跑。跑完几条街回家洗澡睡觉。医嘱自然强
调静养。但我不想整天卧床休息。住院回来以后脸都变圆了。倒不是医院伙食油水十足,
但如果是吃了睡睡了吃兼每天一两瓶葡萄糖,人即便不变胖也会浮肿的。可我跑步并非是
为了减肥。具体原因说不出来,也许还是因为无所事事吧。每天跑步来回距离加起来有四
公里,只在开头两天有些吃不消,后来也就坚持了下来。跑步本身毫无乐趣可言,而我居
然跑个不停。养病期间,晚上长跑成了我的特殊排遣手段,不管这手段多么无趣。
休养了一个月后。各项指标的检查结果恢复了正常。我康复了,可以返回学校了
。
重返学校的第一堂法语口语课上,法籍教师讲的是萨特与波伏娃在二战时的爱情
故事。西蒙娜给被德军关押的萨特写信,“我要把我的情况告诉你,给你的生活增加一点
乐趣。”他们的信上惟独不提战争本身。雨果说,情书是通过邮局寄送的一个吻。法籍教
师问口语班的学生有没有收到过邮局的吻。有个男生回答,相比政府机构,他宁愿要现实
中女孩的一次亲吻。大家都笑了起来。
课后,我把磁带还给英语系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不还的。Je m’excuse beaucoup pour cela。”
“Laissez , ne prenez pas cette affaire au coeur。”她接过磁带,说,”
好久不见,听说你生病了?”(注:法语,对此我非常抱歉。请不必放在心上。)
“黄疸性肝炎。有传染性,所以住了一个月院,又在家里呆了一个月。”
“你真够pool的。”
“磁带的事,对不起。”我说。
她笑了。“你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吧?一盒歌曲磁带罢了。我不认为你是那种拿了
磁带溜之大吉的家伙。不过,就这么算了我也有点小小的不甘心。毕竟你生病两个月都没
跟我打一声招呼。哧溜一声就消失了。你得有所表示才行。”
“有所表示?”
“比如,请客吃顿饭什么的。”
“那么,请你吃饭行吗?”我问。
“可以考虑。” 她轻松地回答。
“中午?”我接着问。
“下午有课,恐怕来不及。晚上好了。”
“那我等你下课。”
“你知道我在哪里上课?”
“我忘了问了。你在哪个教室?”
她讽刺地一笑来奚落我,随即告诉了我上课教室和下课时间。
下午我没有课,在寝室里抄生病时落下的笔记。估计时间差不多时,我到女孩上
课的教室外等她。我们见面后,女孩要把书本放回寝室,我陪她走到女生寝室,顺便知道
了她寝室的号码。
这个时候吃晚饭未免太早了些。我们走出学校,来到友谊商城附近找了家咖啡馆
坐下,叫了两杯奶油咖啡。喝了几口咖啡后觉得肚子有些空,又点了两块栗子蛋糕。我们
一边喝咖啡一边嚼蛋糕,期间女孩说她的父母从小就给她灌输出国的概念,自从读书起就
给她专门加强英语水平。在她那两个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看来,只有出国才谈得上人
生幸福。现在这也变成了她的信条。一切为了出国。人生再无第二目标。
“随便问问,出国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不去想这个问题。出国以后我一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目前要为出国而
努力。”
“那你想去哪里呢?”
“北美吧。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据说也是最腐朽的。”她笑着回答。
我们吃完了蛋糕。咖啡喝完后又续了两杯。出国的话题结束后,我们不知再谈什
么好,于是沉默着品啜咖啡。咖啡的味道其实糟糕无比,但品啜咖啡要比开口说话容易许
多。
“传说你是homo。”她忽然说。
“Homo?”
“Homosexuel。”
“Homosexuel?”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法语单词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传说么。”她说,“谁让你消失了两个月呢?法语系就那么几个人,少了谁都
是大事。你这么长时间不来上课,有些议论也很平常。”
“怎么会议论到这个上面的?”
“大家都说不知怎么你就忽然消失了。不过听说你有个要好的学钢琴的朋友,还
常常见面。朋友?那是男的还是女的呢?回答说似乎是男性。竟然和一个男性的朋友常常
见面!换做是你,你会丝毫没有疑心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么?”
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此外还有别的证据。你每次来上课都是独身前来。一个人一张桌子,从来不和
别人打成一片。谁也没见过你和女孩多么亲密。当然你没有女友。可是你看上去对女孩也
不怎么感兴趣,对不对?对女孩无动于衷却有亲密男友。这个,可让人费解啊。”她笑着
说,“不想解释解释?”
“我是有一个在音乐学院学钢琴的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我非常喜欢听他弹奏
钢琴——喜欢古典乐多少也是因为他的缘故。事实就是这样。”
女孩想了想,说:“你喜欢他吧?我是说除钢琴外。”
“当然,作为朋友我是喜欢他。先喜欢才能成为朋友。”我说,“难道你不喜欢
你的朋友?”
“你扯远了,我们不是在讨论你是否是homo 的吗?”
“……”我差不多要叹气了。
“好啦好啦,别垂头丧气的。都是开玩笑的么。你怎么当真了?”她笑了笑,“
不过,逗你倒挺有趣的。你真好玩。”
我无可奈何,有些闷闷不乐,可也谈不上心情不快。咖啡喝完后,我们离开了咖
啡座。女孩说肚子已经饱了,不想再吃饭。于是我们接着到附近的天山电影院看了部电影
。仿佛是部载歌载舞的印度电影,内容也不知到底精彩不精彩,我只记得在黑漆漆的影院
里,她的指尖在我掌心里划来划去。电影似乎短得出奇,一不留神就结束了。我们直到下
一场快开映才离开放映厅,慢慢走回学校。我送她回到女生寝室。
从这个晚上以后,我和她就渐渐熟悉了起来。因为英语系和法语系课程不同的关
系,白天我们基本见不上面。有时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能碰见她们英语系的女孩簇在一起。
只有在晚上时,两个人才在公共教室里一起复习功课。她每天背大量托福单词,听大段的
听力练习磁带。我光在一旁看着就觉得辛苦。
“要出国哪能不吃苦呢?”她说,一边不留情面地批评我,“瞧瞧你的英语,还
不如我小学时的水平呢。”
“法语系要到三年级才开英语课。”我说,“再说我对英语也没有好感。”
她差点被这句话逗笑了,或者更接近于哭笑不得。
“没有好感?求求你不要闹了。你是说,一个人必须对外语怀着类似异性的爱慕
之心才能学好它?”
“差不多吧。”
“这样的理由也只有你才说得出口。”她闷闷不乐地朝我挥挥手,“你就别捣乱
了。最近我听力退步了很多,大概都是受了你的污染。别坐我旁边,到一边去,离我越远
越好。放射性毒素!”
我照她说的移到远处。但仅仅过了一小会,她也移过来了。
“生气了?” 女孩用书拨弄我的头发。
“没有。不敢。”我说。
“你体谅体谅我么,我是在开玩笑。因为出国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我当然有压力
,不小心玩笑就过头了。你器量不会这么小吧?”
“真的不生气。而且你说的又是事实。我的英语是很糟糕。”
“承认就好。不过说实话,你的法语还是不错的。”
我们各自复习各自的功课。到十点左右我们收拾书本离开,来到后面的运动场。
我开始沿着跑道跑步。跑道一圈四百米,我一般跑上十圈。她坐在发令台上看着我长跑,
同时向我倒着通报圈数。跑完步,我送她回女生寝室。再回到自己的宿舍。
女孩跟我说了很多她生活里的琐事 。我还记得其中的一些。这些事情包括她是如
何为了一只猫的丢失而伤心欲绝,又是如何为多拿了一点压岁钱而欣喜若狂;她的母亲曾
在船厂工作,所以她每次听到汽笛声都感到温馨;她的父亲是业余垒球队教练,她又是如
何对垒球运动了如指掌等等。我很喜欢她和我说的这些事情。当她靠着我的肩膀唠叨这些
家庭生活的琐事时,我从来没有觉得厌烦过,只感到了某种亲密和温情。她希望我能分享
她的感受。我分享到了。也许她并不知道我会因此而感谢她。但我确实感激她所做的这一
切。
返回学校后,我每隔一两周去一趟阿静兼职的酒吧。阿静与提琴少女配合得越来
越默契了。他们演奏理查·斯特劳斯的音乐或者是舒伯特的小提琴和钢琴奏鸣曲,钢琴与
小提琴的琴声交织成艳丽柔美的乐曲。两个人在台上演奏的时候看起来异常谐和般配。
酒吧的演奏结束后,阿静一般都要送提琴少女走过酒吧外面那条僻静黑暗的小路
,有时我也陪着他一起护送少女。他们无疑已经相恋了,这从他们协奏的乐曲里就可以听
出来。我只是不知道这段恋情是如何产生又如何发展的。每次问阿静这个问题,他总是张
嘴结舌解释不清。可能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互生好感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两个人
都在酒吧打工;一个是弹奏钢琴的少年,一个是拉奏小提琴的少女;一个拙于言谈,一个
无法正常说话;一个秀逸,一个美丽;又都处在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不管怎么看,他
们两个人都只有相爱这一种可能。他们的恋情或许就是通过音乐来发展的。我喜欢阿静,
也喜欢他身旁静谧美丽的提琴少女。看到他们的相爱,就如同聆听一首美妙的琴曲一样令
人感到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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