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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四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hu Nov 10 16:36:05 2005)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四 


      六月份,我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大学一年级的考试。英语系的女孩给我留了她家的
电话。暑假里我和她约会,看电影,吃冷饮,并且在最热的天气里逛西郊动物园。结果她
晒得够呛,肩颈发红肿痛了一个夏天,因此没少对我发脾气。 
      女孩的家在愚园路上,两室一厅的房子,马赛克地板,阴凉干净。家具不算精致
,可是配得很协调。她的父亲是公派驻加拿大的外交人员。家里常年只有母亲和她两个人
。她的母亲在城市规划院当工程师,所以白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女孩自己一个卧室,墙
纸上的花纹是朵朵盛开的粉色荷花。卧室里有一个书橱、一个书桌和一张单人小床。风扇
不时掀起淡蓝色窗帘的一角。 

      她总是给我预备着冷饮,或者是一碗冰冻的绿豆汤。我吃东西时她坐在对面笑孜
孜地看着我。等我清凉下来后我们就开始接吻和抚摸。音箱里总是飘散出席琳蒂翁的歌声
。 

      接吻是一种令我们着迷的游戏。我把手从她穿的T恤衫下面伸进去,握住她的乳房
。她自己解掉乳罩,有时也让我帮她解开。乳罩脱落在外的时候,让我产生滑稽的忧伤感
。女孩的皮肤非常细腻,经常因为抚摸而泛红。她喜欢靠在我的怀里让我的环到她胸前握
住她不大的乳房。我亲她的耳垂,吻她的喉咙。她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小心翼翼地探索,
就仿佛一只很胆小的鹿。 

      房间里很安静,电风扇忽忽作响。我抱住她,慢慢吻她的乳房,从裙下抚摸女孩
的大腿和臀部。但当我想进一步时,她一下子坐起身来拒绝了我。她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
么来表达她的不知所措。我也同样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我们沉默了一会,不知怎么办好。
 

      片刻后,女孩又靠过来主动吻我。 

      “你太性急啦。”她说,“我不是不想和你做,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不起,我一时控制不住。”我说。 

      事实上我并不是急不可耐地想得到她的身体,因此遭到拒绝也并不感到懊恼。女
孩为了抚慰我,找出她的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Bluefilm录像带放给我看。这还是我第一次
看这种影片,虽然感到新奇,但看多了也就索然无味了。 

      “你以前没看过这种东西吗?”她问。 

      “没看过。”我说。 

      “土得掉渣啊。”她嘲笑我说。 

      女孩借给了我许多欧美摇滚乐磁带,一部分是她从国内买的,一部分是她在国外
的父亲寄给她的。我们听了许多曾流行一时的音乐。像甲壳虫、门、鲍勃·迪伦,皇后、
老鹰、平克·佛洛依德,警察等等。这些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经老了。但他们的歌曲
却留存在了磁带里,现在又通过磁带留存在了我们的记忆里。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感到这
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随着不可思议而来的,却是些微的幸福感和似有似无的悲哀。
 

      不去女孩家的话,我就和阿静待在复兴路的洋房里。女孩有好几次说想去我住的
地方看一看,但每次我都推说自己住在舅舅家里,所以不太方便。我一直没有跟她提起过
复兴路的洋房。至于为什么没有跟她提过,自己也说不清楚。 

      去多了酒吧,我和阿静都学会了喝酒。我们将啤酒瓶埋在冰块里。冰啤酒使得太
阳穴阴冷胀痛。阿静喝一口酒,把酒杯搁在琴台上,弹一段钢琴。我在他弹琴的时候喝一
口酒,看两页法语报刊。夏天喝着冰啤酒听阿静弹肖邦,的确是无与伦比的享受。黑白相
间的琴键轻轻起伏,清澄的和弦与如歌的旋律从中飞逸而出,让人觉得世界焕然一新,格
外美好。 

      与我们熟悉以后,提琴少女也经常带着提琴来到洋房里。在阁楼的琴房里,她也
小口喝着冰过的啤酒。阿静自顾自弹起肖邦的圆舞曲。少女和着旋律轻轻地晃着手里的玻
璃杯,犹如跳着三部式三段体的华尔兹。不久,她放下了酒杯,嘴唇上绽着笑意,用左手
三指按住琴弦,微微耸起肩膀,夹住琴身,几乎一下子抓住旋律,切入了阿静的演奏。他
们的音乐里有柔情的孤独和爱情的惆怅,还有那无法言喻的,永远弥漫于心头的雾霭。 


      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小提琴。她的小提琴是意大利的克雷莫纳制造的。虽然
不是斯特拉迪瓦里琴,但声音却犹如柔丝一般动听。我把小提琴拿在手里仔细看过。提琴
的外形弧线优美,褐色略带金黄色的烤漆使得云杉木面板和枫木背板显出灿烂的花纹。 


      除了医院那次以外,我和她基本上没有交谈过什么。她的个人情况,阿静或许跟
我讲过一些,但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提琴少女来自北方某座海滨小城,现在好像是独自
一人在上海生活,靠在酒吧演奏小提琴为生。她习惯于沉默,习惯于用那双森林里的潭水
一样幽深的眼睛凝视着阿静,有时也凝视着我。在我的印象里,他们时常是沉默着的。当
然,他们会互相看着对方,互相配合着演奏音乐。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反而很少说话。阿静独奏肖邦的曲子时,我和提琴少女就静
静坐在一边欣赏。提琴少女演奏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组曲时,就轮到我和阿静坐在一旁倾
听了。阿静和提琴少女协奏时,只有我在一旁当听众。他们一起演奏过许多曲目,像克莱
斯勒的小提琴奏鸣曲,舒曼的A小调和D小调小提琴奏鸣曲,贝多芬的《春天》和《克罗采
》,塔蒂尼的《魔鬼的颤音》,还有勃拉姆斯、德彪西和莫扎特几首奏鸣曲。我从他们的
演奏里体会到各种感受。有是朦胧的阴郁,有时是清澄和恬美,有时是对美好时光的留恋
,有时是凄婉和淡淡的哀愁。 

      在洋房里聆听他们两个人的演奏,给我带来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妙感受。但同时
,我也感受到了孤独。他们两个都不太说话,因为他们的语言就是音乐。他们明白对方每
一个音符的含义。他们通过音乐的交流而把我排除在外。每当提琴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飞
驰在黑白键盘上的阿静的双手时,我感到了自卑。当两人沉浸在钢琴和小提琴的协奏里时
,我又感到自己在场的多余。我感到他们并不需要我的聆听。我是一个多余的,碍事的听
众。而除了聆听以外,这里已经没有我任何可做的事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首先他
们是一对恋人,再者两个人又都拥有杰出的音乐才华,他们的确不怎么需要我。但是实际
上,不管是音乐还是相处,他们却又从来没有抛下我过。 

      经过一个夏天,我们都习惯了各自在音乐演奏会里的位置。阿静和提琴少女是音
乐会的演出者,而我是唯一的听众。音乐会也不仅仅局限于洋房里了,三个人经常结伴出
去品尝上海的小吃,跑到游客群聚的城隍庙去品尝那里的蟹粉小笼和三鲜小馄饨。我也是
第一次发觉上海还有许多自己没有吃过的点心。像海棠糕、枣泥锅饼、蟹壳黄、薄荷糕、
叉烧酥之类。西式点心里我们三个人最喜欢的是牛油起酥的,奶油里夹着胡桃肉的“拿破
仑”。傍晚时我们常去复兴公园散步,草坪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弹吉他的流浪歌手,他一
首接一首弹唱约翰·列农的歌曲。每次见到他,我们总要摸出一元硬币放在他面前。 

      在酒吧里,轮到阿静独奏的时候,提琴少女就和我坐在一起聆听。她不再显得那
样沉默,有时也会用她特有的轻言细语和我短短地交谈两句。提琴少女大概也不能理解为
什么我喜欢听琴而没有学琴。但她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她只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带喜欢的
女孩一起出来玩过。我曾告诉过他们自己在大学里有个女友。 

      “她不是非常喜欢古典乐,恐怕和你们合不来。”我说。 

      “这有什么关系呢?”她轻轻说。 

      “看她什么时候有空吧。”我说。 

      进入大学二年级,我和英语系女孩的关系出现了些问题。问题不是出自两个人的
感情方面。我像原来那样喜欢她,她大概也像原来那样喜欢我。问题是由学校里发生的一
件事引发的。大二上学期开学不久,国际贸易学院开除了一对情侣。听说是因为女方怀孕
的关系。怀孕的女生在被开除一个月后就跳楼自杀了。 

      这件事对学院里的所有学生都影响不小,对她来说更是如此。死去的女生是她一
同考进大学的高中同学。对于怀孕女生的死去,学校里的人议论纷纷。有的人说她是咎由
自取,有的人觉得她太想不开了,有的人谴责女生的男友,有的人则认为是学校方面勒令
退学逼迫她走上了绝路。这些议论过了不久就全部消失了,因为死去的仅仅是一名普通的
女孩。 

      我和她同样对女孩的死感到难过,可是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却有少许不同。我认
为这件事里的两个当事人无需负任何责任。既不应该有处罚的决定,也不应该有任何人死
去。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的权利,现在这权利却被某种强权所肆意剥夺。他们是一种专制
,他们要求每个个体服从他们的权力。他们依靠集体的力量侵犯集体里的每个个体,并且
为这种侵犯寻找到种种道貌岸然的理由。在我看来,道貌岸然的学校和道貌岸然的社会以
及道貌岸然的观念,是最应该谴责的,甚至是最应该死去的。 

      她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但她更多谴责的的死去女孩的男友,认为是这个人造成
了整件事的悲剧。在女生寝室里讨论这件事时,她跟我说:“如果他真的爱她,就应该为
她考虑,不应该让女孩怀孕的。” 

      “有时候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发生的。”我说,“就算避孕套和避孕药也不能百
分百防止怀孕。” 

      “那就不要性交。”她说。 

      我们躺在她的床上抱在一起。寝室里其余的女生有的回家了,有的去图书馆读书
去了。房间里晾着几条模样类似的内裤,胸罩的款式倒是个个不同,外语系的女生胸罩款
式好像比别的院系丰富一些。大概正是这些胸罩的款式使我糊涂起来,不能完全理解她的
话。 

      “你是说我们两个?”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最好不要这样做。”她说。 

      实际上,除了这个步骤以外,其它的我们差不多都经历过了。我摸索过她身体的
每一个部位,她也爱抚过我的身体,只剩下这个步骤我们还没有做过。我希望能够进入她
的身体,这更多的不是身体本身的需要,而是心理上的需求。对于我来说它更像是一个象
征,我渴望通过这个步骤得到她的认可,得到她的承认。所以刚开始的拒绝我的确没有放
在心上,但是她一直拒绝使得我越来越心神不宁起来。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要拒绝我。她看起来比我还要难过,有几次问她原因的时
候,她的眼圈都红了。我实在是太年轻了,以致于无法真正理解她的心情。正是我的不理
解伤害了她。她是个女孩。在一个不公平的社会里,女孩因为性所背负的压力要远远高过
于男孩,何况她还有自己的特殊处境。她毕业后要出国,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愿望,更是
她父母的期望。她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因而踏出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高中同学的怀
孕自杀加重了她的心理压力。她也想把我所要的给我,但她实在害怕。如果我真正爱她的
话,这时就应该好好抚慰她,帮助她解脱这些压力。但我没有。 

      “不会有事的,”我一边抚摸她一边说,“只要保护措施得当的话……” 

      “你什么都不明白!” 

      结果她还是哭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坐在一边劝她不要再哭了。 


      “可雅,我喜欢你,爱你。可是,你不要再强迫我了,好么?” 

      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失去了以往嬉笑的表情。她就这么注视我,带有目空一切
的忧郁,让我身体里的存在的欲望因此而缓缓回落。一切如同潮水退却后遍布贝壳的沙滩
。我不愿意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所以只能答应了她。 

      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她拒绝和我做爱而冷淡下来。她做出了许多努力来弥补
这一点。其实本应该是我来安慰她的。但我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得到的安抚是本应该得
到的。我努力使自己不再去考虑做爱的事,时间久了,这个念头确实慢慢消退了。她是个
聪明漂亮的女孩。我喜欢和她在一起,就像喜欢听那些欧美摇滚歌曲一样。就算跟她在一
起只能接吻,只能互相用手抚摸身体,我也喜欢她。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自己一直和
她在一起。 

      有的时候我还是难免会想起与做爱有关的问题,不过不是我和她的,而是阿静和
提琴少女的。阿静和提琴少女也在相爱,我很想知道他们是否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难题。
有几次,酒吧演奏结束后,三个人走在衡山路上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启齿,虽然我和阿静几乎无话不谈,但我无法把一位优雅高贵,而且不
能正常说话的少女牵扯进有关性的话题里。而且即便问了阿静这个问题,想必他也回答不
出什么来。所以,我也只是默默看着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安静的小路上。 

      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似乎总是牵着对方的手。提琴少女习惯走在阿静的右边,
用右手提着提琴盒,左手轻轻握着阿静的右手。两个人的手都长得很好看。每次他们演奏
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总会被他们的手所吸引。少女的手拉奏着小提琴,阿静的手弹奏着钢
琴的键盘,如同是魔法一样,动听的音乐纷纷从他们的手下诞生出来。所以当他们互相拉
着手时,我的耳朵里仍然可以听见缠绕在他们双手之间的残留的乐曲。我通常走在阿静的
左边,不过有时提琴少女也会插在我和阿静之间,当我和阿静交谈些什么,她便微微仰起
面孔看着我们,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与我们相伴而行时,少女基本都保持着她固有
的寂然无声。因为她的沉默,我和阿静也习惯了无声的行走。但没有声音并不代表沉闷乏
味,许多的心情在这种寂静的时候反而更能顺畅地交流。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在洋房里举行一次我们自己的音乐会。他们两个人是音乐
会的演出者,我是仅有的听众。在我的记忆里,在这段已经消失的时间里,除了酒吧、洋
房里的音乐会外,我们一直都漫步在上海的街头。这些僻静的道路在音乐学院旁边,在复
兴路洋房的周围,在衡山路酒吧的前后。它们的格调没有太多差别,安静,行人稀少,路
边种的都是法国梧桐。冬天过于冷清,春天过于喧闹,夏天过于浮躁,秋天是最适合在这
些道路上漫步的季节。人行道上都是梧桐树的橘黄色落叶,手掌大小的梧桐树叶飘舞在空
中,有时也落在我们的头和肩膀上。落在了地上的树叶在第二天的清晨被人扫掉了,又有
新的树叶飘落下来。直到几天后或者是几个星期后再也没有树叶可落为止,这时,唯一的
一个秋天也就过去了。 

      先是落叶消失了,然后秋天消失了。当新的秋天来临,我独自走在同样僻静的街
道上的时候才意识到,随着它们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许许多多更为珍贵的东西。 

      新年过后,阿静把去美国参加钢琴比赛的消息告诉了我,四周的空气里还能闻到
节日鞭炮留下的硫磺味。谈到即将去美国的事,他的语气有些迟缓,就像是刚想到一件微
不足道的事,顺便告诉了我。这也让我有了一种此事无关紧要的错觉。我应了一声,过了
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音乐学院一共选出了三名选手出国参赛。他通过了音乐学院的选拔
比赛,三月份动身去美国。 

      “比赛的事,她知道吗?”我问。 

      “已经告诉她了,酒吧的工作也辞掉了,最近我一直都在学校里练琴。” 

      “你想过出国没有?” 

      “有时想过,但只是想了想,”他摇了摇头,“我想的更多的只是弹琴。” 

      “要去多长时间?” 

      “两个星期左右,除了钢琴比赛以外,还有和纽约的音乐学院进行的交流教学活
动。”他说,“我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我想你会成功的。” 

      “但愿吧。”他笑了笑,一边弹奏着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离别曲。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阁楼的琴房里聆听阿静的演奏。九三年三月,他去了美国,从
此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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