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六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5 13:23:07 2005)
半年后,我和她分手了。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她没有办法不提出来。我一直在疏远她,
我们的关系慢慢冷淡了。我并不想疏远她,和她之间感情的冷淡让我感受到了内心的煎熬
。但是从行为上来说,我确实是在疏远她。感情上我不愿离开她,然而自我意志却逼迫我
自身离开她。在实施这样的行为的同时,自身的感觉越来越麻木不仁,好像是看着另一个
人在做这件事。我把自己从早到晚抛在图书馆里阅读大量的书,但过后连一本书的书名也
无从记起。<p> 她曾试图挽回这段感情,可是又怎么挽回呢?世界被耳机割裂成了现实
世界与音乐世界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一天里的绝大部分时间,我都漫游在虚无的音乐世
界里,其余的时间也很难说回到了现实世界。现实世界有太多杂乱的声音了,只有完全的
寂静才能使我心满意足。<p>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问我是不是已经不爱她了。我摇头。
我不愿意让她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这一点,那实在太伤人的心了。<p> “我一直在
想,你是不是想了解女人的生理结构才和我交往的,到底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满足
了你的这份好奇心?”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我想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我想和你
在一起,就像我想出国一样的想。可是我感觉不到你到底怎样喜欢我的。和你在一起的时
候,我就像进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屋子一样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本来应该有人,那个人应
该是你。可是屋子里没有人。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你能不能告诉我呢?”<p> 我摇
了摇头。<p> “我一直等着,等着你和我说点什么。我想你会求我不要出国,求我留在
你身边。就算我不能不出国,我们也可以一起出去的。不是有人一起出国的么。我甚至想
不出国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我留下或者你出去,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你却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想如果一直等下去,到死你都不会开口。
那么,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当然,你会难过的,也仅仅是难过。谁家里死了一只猫
或一条狗都会难过的。我想你的难过就是这个程度。难过以后再没有别的了。是不是?”
<p> 她反手擦了擦眼泪。“虽然你看起来呆头呆脑,又不太爱说话,可是我觉得你既善
良又幽默,我喜欢你,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每次你抱着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觉着你
抱的是我。你不过是对亲近你的人做出类似于感情的反应,就像是回馈。这样的比喻没错
吧?巴甫洛夫的实验,狗见到食物流口水。你对我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情。除去这些回馈,
你完全空洞无物。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说你不爱我呢?表面上
你的确一团温和,但我却感觉你的心里没有任何感情,那里完全是一片寒冷。你就像是台冰箱,
还是打不开门的冰箱,让人无法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你以此拒绝和伤害靠近你的人
。绝对零度,你的心就是这么回事。你的心里什么都没有。”<p> 女孩以为是她一直拒
绝和我睡觉这点使我不能原谅她。其实不是的。虽然我内心的确为此感到有些遗憾,但她
给予我的东西远比这个重要,比如说那些过去年代的摇滚乐。我聆听了那些音乐,并将它
们记在了内心深处,它们逐渐成为了我自身的一部分。与她分手,我当然十分难受,可是
心底又油然产生轻松的感觉。是的,可以结束了,就是这么回事。既摆脱了爱,也摆脱了
被爱。我如释重负。<p> 女孩放弃了选修的法语课。国际贸易学院虽然地方不大,分手
后我们却很少见面。有几次在图书馆里,我看见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一个角落翻阅托
福考试的参考资料,我下意识地掉头走开。她那孤单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我,让我无法不心
怀歉意。她原来是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孩,现在却变得孤僻而让人难以亲近。她的眼睛里曾
经满是憧憬,但现在她已经不再憧憬任何东西。也许正是我伤害了她,从而改变了她。可
是我又能怎么样呢?即便心怀歉意又能弥补什么呢?<p> 为了避免和她见面,我从来不
去参加外语系组织的任何联欢活动。除了戴上耳机听音乐以外,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所能做的只
是聆听我一个人的音乐。我抛弃了世界,成了彻底孤独的人,彻底的孤独反而让我得到了
安慰。在彻底的孤独中,时间犹如巨大的沙漏一样。我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之沙倾泻而下。
已经逝去的时间之沙看似堆积得异常缓慢,然而却在不停地堆积着。在我意识到之前,那
些孤独的流沙已经堆积成了一座无比巨大的金字塔。<p> 之后她似乎有过一段短暂的恋
情,对方是她同系的一个男孩。但是他们的关系只维持了两个月。后来我听说她在毕业前
就出了国,有人说是魁北克的某所大学,也有人说是多伦多的一所国际学校。我不清楚她
到底是在哪个城市,总之是在加拿大,不在这里,就在那里。<p>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
了,月份牌上的号码总是在不停变化。我依然没有任何关于阿静的消息,再过一段时间,
大概谁也不会再记起这个名字了。每次经过衡山路旁的那家酒吧,都会听见里面传出似曾
相识的钢琴声或小提琴声,然而每次进去看到的都只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我不再走那条路
。再后来,那家酒吧关掉了,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p> 节假日里,我一个人来到复
兴路的洋房,从遍布花草的花园走到阴冷宽敞的楼房里,从摇摇欲坠的雕花楼梯上到黑暗
沉寂的阁楼里。洋房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坐在琴房最暗的角落,身边是阿静留下的几本钢琴
琴谱,还有那台笨重得有些可笑的录音机。在最为安静的时刻,我可以听见琴房里残留下
的琴声。但当我想听得更加真切些的时候,琴声却遁向了不知名的黑暗所在。那个地方的
黑暗远非我身处这个房间的黑暗可比。那里是绝对寂静的黑暗世界。一旦进去,就再也无
法出来,就算是音乐也是这样。<p> 但是黑暗也凝聚成了我熟悉的身影。很多时候,我
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三角琴前,到头来却发觉坐在三角琴前居然是自己。我闭起
眼睛,把双手放在琴盖上,然后那个身影就开始弹奏起了熟悉的肖邦乐曲。可是只要我睁
开眼睛,那琴声就像蜡烛的火苗一样熄灭了。只有浑浊的阳光穿过阁楼的窗户钉在红漆脱
落的木头地板上。这幢房子的寂静就像房子本身一样久远。这寂静如今只属于我一个人。
<p> 在阿静消失后的第二年春天,我把那台笨重的录音机和那些琴谱装在一个木箱里埋
在了花园里。花园里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草,只有埋东西的那块地方再也没有长出过什
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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