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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二乐章 巴黎 第一节 遗嘱 四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5 13:33:48 2005)


      第二乐章 巴黎 第一节 遗嘱 四
        醒来抓起手表一看,居然已是上午十点。我连忙起来,套上牛仔裤,可是衬衫
却无论如何找不到。正当我弯腰在沙发下搜寻时,房间的门开了。薇奥莱特好像刚买完东
西回到家,怀中抱着装得满满的几个大购物袋。
        “在找衬衫?”
        “是啊。”
        “我拿去洗了,路上顺便帮你买了件新的。”
        她从纸袋里取出还未拆去包装的新衬衫递给我。新衬衫是天蓝色的,格调与手
感似乎都比我身上其余衣物略高一筹。她又从购物袋里拿出毛巾、牙刷、剃须刀,以及一
套全新的内衣。拳击选手式样的短裤和垒球选手式样的汗衫,都是白色的全棉制品。无论
式样还是颜色都十分合我的意。我只能再次谢她。
        “等一下你可以先冲个澡,这样精神会好些。换下的衣服就放着好了,我一块
送去洗衣店。”她说,“刚回家,有许多东西要清理。”
        浴室里有股好像是香水,润肤液,化妆品的各种味道混合而成的香味。这味道
非常好闻,却让我稍稍有点紧张。洗脸台上有各色各样的小瓶子。独居的男性与独居的女
性好像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男性的浴室里常常堆着乱七八糟的报纸和杂志,女性的浴室则
有散发着生活情趣的化妆品。
        我关上浴室的门,解下手表放在洗脸台上,然后一件件脱掉衣服,衬衣、汗衫
、牛仔裤、短裤。全部脱光后站到喷头下拉上半透明的塑料卷帘,照所教步骤打开淋浴开
关。喷头射出细密的水流覆盖身体。热气流充斥四周,使身上每个毛孔扩张开来。热乎乎
的水自头顶至脚底流个不停。我关上喷头,找沐浴液,一堆瓶瓶罐罐里也分不清什么,只
好用肥皂涂满全身,连洗发也用的肥皂。我再次打开喷头,冲去皂液和泡沫。终于,身上
肌肉放松,皮肤敛紧。似乎昨天的不安的晦气真的已经一扫而空。
        我拿洗脸台上的干浴巾抹干身体,撸干头发,换上干净内衣,套回牛仔裤,穿
上衬衫,拭去洗脸台镜子上的雾气。仪表整洁一新后我将毛巾挂回原处,取拖把拖干浴室
地面。只有换下的内衣不知如何是好,似乎放着并不妥当。我寻思了足足有一分钟,也想
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放在那里。
        回到客厅,薇奥莱特人在厨房。我掀开客厅的窗帘看了看窗外,巴黎的天空阴
沉沉地不见太阳,即将下雨的天气。街道上路人稀少。
        我坐回沙发,先拨查号台问了中国驻巴黎使馆的地址和电话,用圆珠笔记在图
尔尼埃的小说内页,再照记下的电话打去领事馆,跟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解释自己丢了护照
。对方要我明天带着证明文件前往办理。明天?我问可否提前,他说因为负责人今天休假
所以只能是明天。那就明天好了,我挂上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打去拉韦尔律师事务所。电话留言换成了一位嗓音悦耳,言语流畅
的接线生。她问我有何事需要帮助,是离婚、遗产、还是刑事诉讼。这几个法文单词由她
说来,仿佛都是浪漫得不得了的事情,和白马王子娶灰姑娘是一回事。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律师应该知道我。
        “您请稍等。”
        电话随即传来转线等待的合成乐曲声,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听了不到半节
,音乐中断,话筒那边传来一位口齿间带着华贵的沧桑感的嗓音,正是律师本人。我们寒
暄了几句。我觉得没有必要提及抢劫,只是告诉他自己昨晚就到了巴黎。
        律师问我今天是否方便见面。
        “……可以。”我考虑后说。
        “下午两点半在我的事务所见面,您觉得怎样?”
        “好的。”
        我确认了一遍律师事务所的地址,核实无误后便结束了通话。原来想趁上午这
段时间去银行办理信用卡,但是打电话一问原来这也需要护照,只能作罢。
        打完电话,我走进厨房。薇奥莱特正从气压式咖啡壶里倒出香气四溢的咖啡。
她看见我,把倒好的这杯推了过来。
        “请品尝一下我煮的咖啡。”
        我端起喝了几口,发觉无论从香味还是从口感来说都比我以往喝的任何咖啡都
要可口。
        “很好喝。”
        “真的?” 她微微弯起嘴唇。
        “是真的,不是奉承。”
        “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跟她说了刚才的电话,明天才能去领事馆补办护照。
        “那你今天还是住在这里好了。一个晚上和两个晚上没有太大区别。”她说,
“晚上睡沙发习惯吗?”
        “还好。”
        我想到自己不久前也睡过一次沙发。虽然是不久前,却仿佛又是很久以前。这
大概是距离引起的幻觉。
        “吃点面包吧,有baguette(注:法式棍子面包。),刚出炉的。”她说。
        棍子面包外皮金黄焦脆,内里雪白绵软,加上可口的咖啡,让人觉得胃口大开
。她也没有在面包上涂黄油,直接在面包上咬了起来。我们默默吃了一会早餐。
        “对了,从这里去哈波大道怎么走?”我想起来跟律师的约会,问她。
        “你要去哈波大道?”
        “下午和人约了在那里见面,两点半的时候。”
        “巴士和地铁都可以,不过你大概不熟悉。”她想了想,说,“我工作的地方
也在那里,下午正好也要去一趟,我送你去好了。”
        “那就多谢了。”
        中午她做了称为potage 
      lie的浓汤,另外还买了羊角面包。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后我们离开了公寓。走到街道
上,我这才发觉公寓就在卢森堡公园旁边。虽然天气不是很好,卢森堡公园里的游客仍然
不少。人们悠闲地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或读报或聊天,不时有风姿绰约的苗条女郎推着婴
儿车经过美仑美奂的雕塑旁。
        我们在公车站上了一辆红色公共汽车。薇奥莱特向司机买了两张票,给了我一
张。打过车票后,我们在公共汽车的后半段找到两个连着的空位坐了下来。
        律师事务所所在的第七区就在圣日耳曼-德佩区的西侧。第七区原是贵族云集
的场所,现在成了使馆区和政府部门所在处,区内古董店和美术馆数不胜数。汽车一路经
过圣叙尔皮斯教堂,总统府,国民议会大厦,荣军院。而我只是默默看着它们从眼前经过

        从车上看向窗外,巴黎实在是一座特别的城市,其特别之处甚至远远超过了我
从书上得到的印象。那些原本存在于伟大小说时代的古老建筑居然保留至今,并且出现在
我眼前。我所看见的一切仿佛都似曾相识,充满艺术美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身着摩
登的衣裙流连于五光十色的橱窗的时髦女郎,骑着赛车式样的自行车匆忙赶路的年轻人,
闲适地坐在露天咖啡馆里的老人,甚至路边那些在广场上挺着肚子散步的白鸽——其神态
无不都显得非常幸福。
        当埃菲尔铁塔的钢铁肢体清晰可见时,薇奥莱特告诉我已经到了哈波大道。她
按了停车键。车停后我们下了车。
        从外观上看,律师事务所颇像十九世纪贵族府邸,是一幢文艺复兴风格的三层
建筑。事务所古旧而不残破,与上海外滩的某些建筑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对比了一下记下
的地址,的确是这里。
        事务所的对面就是一家咖啡店。我和薇奥莱特约定等办完各自的事情后在咖啡
座碰面。
        律师事务所的内部与外部一般古色古香,大理石地面,木质楼梯,带着宗教色
彩和历史沉淀感的旋涡状花纹。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室内光线略显不足,尽管是白天,楼内
依然开着壁灯。我问了女门房,得知拉韦尔律师的办公室在二楼。沿回旋式楼梯走上二楼
,一位穿深色套装的接待员迎上前来。她问我是否是来自中国的可雅·徐先生。我说我是

        “拉韦尔先生正在等您,”她说,“请跟我来。”
        接待员带我来到最里间的一道房门。她敲了两下门,随即打开房门示意我进入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中央的办公桌宽大而不威严,墙面的色调和花纹与建筑一
样古老。与我想像中的律师办公室略有出入。身后的接待员从外面轻轻关上了房门。看看
手表,时间恰好的两点三十分。
        律师站起来,隔着桌子与我握了握手。我是第一次看见律师本人。他五十来岁
,亚麻色卷发,穿着手工缝制的深蓝色西服,戴暗色系的条纹领带,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
种经过深思熟虑过的风度。这种风度在巴尔扎克的小说里或可称为grand 
       genre。
        房间里并不只有律师一个人在。桌前还坐着一位栗发女士。女士的衣着普通简
洁,白色高领毛衣,咖啡色长外套,除了手上的一枚戒指外,没有戴任何首饰。至于年龄
大概介于三十和四十之间,已然不算年轻,却有着让年轻失色的美貌和高雅。她的气质十
分高贵,但绝非故做姿态,没有给人以冷漠高傲感。女士转过脸看了我一眼,脸部轮廓线
条柔和。
        “徐先生,这位是德·雷米卡埃伯爵夫人。” 律师把栗发女士介绍给我。
        “克洛蒂尔德·雷米卡埃。”栗发女士淡淡一笑,伸出右手。“很高兴见到您
,徐先生。”
        我稍一迟疑,握了握她的手。“您好,夫人。”
        律师问我是否想喝点什么。我摇了摇头,坐在了女士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房间
里变得静悄悄的,如同音乐厅里演奏的间歇。左边墙上一台古董钟来回摇晃着钟摆。
        “我想我们还是直接开始好了。” 
      律师正了正领带,说,“这并非是对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的不敬,而是忠实地执行
他最后的意愿。尽管我们都对一位天才人物的逝去而感到悲痛,”
        他戴上一副金边眼镜,从镜片上方看着我。
        “就像写给您的信里所解释的那样,之所以邀请徐先生来到这里,与钢琴家让
-雅克·科洛先生的遗嘱有关。”
        拉韦尔律师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封信。
        “科洛先生的信,我是在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他去世的一周后收到的。信寄
自他当时所在的上海,无论是邮戳还是里面的日期签名都是一月十七日,即科洛先生不幸
去世的那一天。信件确实是科洛先生亲笔所写,这已经得到验证。”
        他把白底蓝边的航空信防在桌面上。航空信看上去有些像是从殓尸布裁剪下来
的一角。
        “这封信——这封作为最后遗嘱的信里,主要提到了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我
,德·雷米卡埃夫人,以及徐先生。”律师说,“可能徐先生对我和德·雷米卡埃夫人还
不太了解,这里还是说明一下为好。雷米卡埃夫人是科洛先生多年的朋友,而我,纪尧姆
·拉韦尔,如您所知,是名律师,长期以来一直为科洛先生做些与法律有关的事务。
        “遗嘱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里,科洛先生委托德·雷米卡埃夫人
,将他名下的所有个人财产捐献给某慈善医疗基金会。第二部分是我的工作,他委托我处
理与唱片公司的合约问题,将已灌制部分的曲目版权收回,停止唱片发行计划。至于这第
三部分,正是关于您的,徐先生。科洛先生希望您能接受一件礼物。也许不能说是礼物,
因为这并非是世俗意义上的贵重物品,而且还有附加条件。条件就是这件物品必须由您亲
自来巴黎取得。倘若徐先生不愿接受这个条件,那么,这部分的遗嘱自动取消,该物品将
被销毁。”
        律师讲完,把信从桌面上推了过来。
        “这部分遗嘱的情况,我已经在信里和电话里大致讲给您听过。如果您对此还
有所疑问的话,可以看看科洛先生写的信笺原件。”
        我接过信,抽出信笺。信写的不长,只有一页,如律师所说,内容共分为三部
分。第三部分写到了我
        “……我希望徐先生能接受一件对我个人而言重要,而非世俗意义上的贵重的
物品。不过,该物品必须由徐先生亲自来巴黎取得,若他不愿领取,该物品销毁。……”

        信内有一张我的名片。正是一月十六日晚上我采访让-雅克·科洛时给他的那
一张。律师大概就是靠着这张名片联系到了杂志社,从而把信转给了我。
        读完后,我没有说话,直接把信交还给拉韦尔律师。我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
该从哪里问起。
        “科洛先生所说的物品,已经由德·雷米卡埃夫人带了过来。既然您已经来到
了巴黎,遵循了科洛先生提出的条件,那么,现在就请您接受这件物品。”
        雷米卡埃夫人打开随身携带的浅黄色皮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方盒,从外
形看,很像是磁带盒。她把黑色方盒递给了我。
        这确实是磁带盒。
        我把磁带盒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将其打开,里面有盘磁带,黑色的卡式录音
带。磁带从外形上看来普普通通,与人们日常用来录音或着播放的卡带是同一种规格尺寸
。我抬起头,视线落在古董钟的下方,那里有一套落地式音响。
        “可以吗?”我问拉韦尔律师。
        “当然。”
        律师颇有风度地点点头,从我手中接过磁带,走过去接通音响电源,把磁带放
入卡槽里,按播放键。磁带启动。音箱里传出沙沙的空带运转声。如此过了二、三分钟,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磁带的卷轴确实在转动,带子匀速地从左方的卷
轴缠绕到右方的卷轴。没有任何声音出现。
        雷米卡埃夫人看了看我,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她最终没有开口。办公室里的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磁带卷轴的转动。外面的走廊传来高跟鞋清脆的脚步
声,渐行渐远。大约二十分钟后,磁带的一面走到了尽头。律师按停止键取出黑色磁带,
换入另一盘磁带。几乎同时,席琳·迪昂的《芭蕾》响起。音响看来没有问题。再换入黑
色磁带的另一面,启动,还是一片寂静。
        在一片寂静之中,磁带的另一面终于也走到了尽头,依然是空白一片。磁带里
毫无内容。
        钢琴家让-雅克·科洛留给我的,是一盘没有录过音的空白磁带。
        签完一些手续文件,遗嘱的事已告一段落。我原来想再询问一下关于遗嘱和磁
带的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于是起身告辞。律师既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多问什么,只
是以一种饱含风度的沉默送我到了楼下。我们握手告别。
        刚跨出事务所的大门,雷米卡埃夫人从后面叫住了我。
        “请梢等一下,徐先生。”
        “您有什么事么,夫人?”
        她摇了摇头,走到我身边。
        “您现在去哪里?”
        “去对面的咖啡店等一位朋友。”我说。
        过街的绿灯亮了,我们一起走过车行道,来到咖啡店外。露天座位上看不见薇
奥莱特。她好像还没来。
        “朋友不在?”雷米卡埃夫人问。
        “也许吧,我没有看见她。”
        “那我们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一边等你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我们在白色帐幕下的露天座位坐了下来。雷米卡埃夫人要了加菊
苣的纯咖啡,我要了掺巧克力的卡布基诺。天空虽然有些阴云,但没有起风,大概不会下
雨。店内放着MICHELDREJAC演唱的“PARLEZ 
       MOI 
      D’AMOUR”,留声机时代的经典香颂,不过我是从磁带里听来的。我成长的年代早
已远离了留声机时代。较之留声机和胶制唱片,我对磁带的感情更深厚一些。
        一想到磁带,我不由把钢琴家遗留的,并且让我来巴黎接受的那盘空白磁带从
外套口袋里掏了出来,拿在手里。夫人看了一眼磁带,端起咖啡杯。
        “这次您来巴黎,会很快回国吗?”她问。
        “我想不会很快回去的。”我把磁带重又放回口袋里。“我并不只是为了科洛
先生的遗嘱来的。以前就一直很想来法国,来巴黎看一看,但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既然来
了,我想尽量多呆些时候。”
        “您的法语说得相当不错,怎么会一直没来过法国呢?”
        “法语是大学的时候学的,至于以前没有来法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我想了想,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法国一趟。没有具体原因,只是一
直没有来过。
        雷米卡埃夫人喝了几口咖啡,把杯子放回碟子里。
        “有个私人方面的问题想问您,可以吗?”
        “可以,您问好了。”
        “您和让-雅克·科洛,以前认识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以前并不认识科洛先生,只是从音乐杂志和电视新闻里
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我觉得我好像以前在哪里看见过您的名字,先生。”
        “我想您可能看错了。”我说,“我的职业虽然和音乐有点关系,写过一些古
典乐方面的评论文,但今年以前我从来没有写过与科洛先生有关的文章。而且我没有来过
法国。”
        夫人略微考虑了一下,说:“那么,您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呢?”
        “科洛先生来上海举行他的个人演奏会,我住在上海,并且会说法语,所以杂
志社安排我在一月十六日那天晚上对他进行专访。没有想到第二天他就去世了。”
        “他为什么留给您这盘磁带,您清楚吗?”
        “不清楚。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遗嘱里提到我的名字。”
        在二月中旬接到拉韦尔律师寄来的信以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打电话问
律师,拉韦尔律师却说他只是忠实地执行遗嘱而已。钢琴家在一月十七日,也就是他死去
的那一天,给自己的律师寄了一封作为最后遗嘱的信——就好像是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
死一样。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封遗嘱信里提到前一个晚上才认识的我呢?我不明白。
        我沉思了很久才端起咖啡杯喝上一口咖啡。咖啡已然变冷。
        “恐怕我刚才提了几个不太合适的问题。”她说。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既然您今天要等朋友,那么,明天晚上您有时间么?”
        “明天晚上?”
        “我想邀请徐先生明晚来我家做客,参加我家的晚宴,”她看着我说,“您答
应么?”
        我有些顾虑,没有马上回答。
        “您有什么不便吗?”夫人问,“是不是您已经另有安排了?”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没有合适的服饰去您那里。”
        “您过分绅士了。”她娴静地笑了笑,“我说的晚宴只是家庭式的,对着装没
有要求。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的家在巴黎远郊,明天我会派人来接您的。您现在住在
哪里?”
        “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那里,在卢森堡花园旁。”
        “有电话吗?”
        “有的。”
        雷米卡埃夫人把薇奥莱特家的电话号码记在了自己的移动电话上。一辆暗蓝色
泽的迈巴赫型轿车驶到咖啡店门口。穿制服的司机下车打开车门。
        “这样就可以了。明天下午会有人去接您的,您千万不要忘了。”她说。
        “我不会忘的。”
        “那好,我先走了,明天见,先生。”
        夫人付了两杯咖啡的帐,起身走到轿车前。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
来。
        “那盘磁带……也许您应该再听一下。”
        “磁带不是空白的吗?”我问。
        “也许是的,可是,我希望您能够再听一下。”
        雷米卡埃夫人乘坐迈巴赫轿车离开不久,薇奥莱特就来到了咖啡店。我们离开
咖啡店,仍旧坐巴士返回她在卢森堡公园旁的寓所。
        路上,我从口袋里取出磁带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磁带全是黑色,从外壳到轴轮
都是完完全全的浓缩了的黑色。外壳边沿细小的磨损来看,它并不是崭新的,似乎已经使
用了很长时间。死去的钢琴家究竟为什么留给我这盘磁带呢?按常理推测,磁带里多少应
该是有点什么东西存在的,例如一段话,或是一段优美的音乐。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有可能
留给我的是段音乐。钢琴家应该不至于留下一盘空白的录音带。他的确是想让我听点什么
的。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
        回到薇奥莱特的寓所,我想起临别时贵族夫人的话,于是问薇奥莱特有没有卡
带播放机,她拿给我一台SONY的WALKMAN。我把磁带放入机器里,戴上耳塞,按动play键。
耳塞里出来电流通过的沙沙声。没有声音。只有很长很长的空白。我闭上双眼,把全部的
注意力集中到耳内的感受上。空白的声音逐渐拉长,变宽,仿佛构成了一个无声的无边世
界。这里只存在没有尽头的虚无。虚无吸引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使人无法脱身离开。
空白改变其形状,虚无在黑暗里形成旋涡,意识仿佛也被卷进旋涡深处。旋涡深不可测。
声音的黑洞。耳塞里只有电流通过的低微杂音,除此外什么也听不到。我摇摇头,取下耳
塞。
        在我听磁带的时候,薇奥莱特在厨房动手准备晚饭,听完磁带,我进到厨房试
图帮她。虽然同样是一个人生活,但我会做的食物大部分都和垃圾食品有关,所以除去洗
菜和洗水果之外,我基本没有帮上任何忙。后来她干脆让我去客厅等着,一个人做了煎小
牛排、鸡蛋饼、西红柿色拉配榛子加小块奶酪的色拉、肉丁米饭,连同中午的potage 
      lie浓汤凑成了一桌非常可口的晚餐。
        “太麻烦你了。”我说。
        “不怎么麻烦,你可不要觉得什么过意不去的。做菜是上学的时候在家务课上
学的。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住,下班回家连饭也懒得做,很少有做菜的机会。今天只是借题
发挥罢了。”她说,“我做的这些菜,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吃。”
        “知道吗?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会吃不惯呢。”她笑着说。
        饭后我们离开公寓来到楼下,现在是晚上,卢森堡花园当然已经关门。我们没
有去往远处,只是在花园附近的街道上漫步着。薇奥莱特一边走一边告诉我这些街道的名
字以及通向何处。花园的东面是蒙田高中和小卢森堡树林,南面由花街可通往蒙帕拿斯,
西面可走到圣苏比斯教堂和圣日耳曼大街,北边的圣米歇尔大街与巴黎圣母院、先贤祠和
卢浮宫相连。她告诉我各条道路的情况,还有一些在巴黎乘坐交通工具的注意事项。
        “说了这么多,你不会觉得厌烦吧?”她说。
        “怎么会呢?其实我希望你再多介绍一些,”我说,“刚才我想起了在飞机上
的时候。”
        “飞机上的时候?”
        “从上飞机开始,你一直都静悄悄的,我还以为你不能说话。”
        “我倒没有注意到。可能是旅行疲劳的关系吧,不过,一般在飞机上的时候,
我是不太喜欢开口说话的。”她笑了笑,好像觉得有点冷,因此裹紧了黑色风衣,并把毛
衣的领子翻了上去。“你明天要去中国使馆补办护照是么?”
        “是的,明天上午。”
        “我想你会顺利起来的。”她安慰我说,“不过就算有什么难题一时无法解决
,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好了,没什么关系的。”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谢谢她。
        两个人沿着花园高高的铁栅栏往回走,走了一会,来到一个红色的电话亭旁,
她拍了拍我的肩,手指向街对面的公寓。
        “你看,那就是我的公寓。”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公寓三楼一个小小的窗户,在沉沉夜色里亮着不乏温
柔的橘色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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