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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三乐章 城堡 第一节 贵族之家 一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5 13:35:34 2005)

 阿耳戈庄园。
        一座被豪华的森林包裹着的美丽庄园。
        蓝色的迈巴赫车行驶在森林的林荫道上,我们仿佛静静地随着深绿的森林本身
一起移动。日光斜斜地从森林的边缘处照了过来,树木的阴影游移不定,树林小道上不见
人的踪迹,只能听到雀鸟的鸣叫。
        在林荫道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坐仿佛与森林合而为一的
木头大门。大门左右开启,轿车驶入了庄园。
        眼前不见了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金红的天空无比惬意地舒展在庄园之上。云
朵纠缠于森林的边缘,被西下的夕阳照得玲珑剔透。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草地似乎一直蔓延
到围墙外的森林深处。花园是纯正的法式花园,水池池台造型典雅。庄园的中心建筑是一
座美仑美奂的别墅。从大小看如同国王居住的宫殿,但从艺术角度而言更像是一个宏伟的
艺术品。别墅为方型,大约有三层,四个角上是四座尖顶的塔楼。白色墙面,青色屋顶。
高大的落地窗,配着低垂的帷幔,十八世纪般的风情。
        轿车开到别墅的雕花厚门前停下。肖邦的华丽圆舞曲结束,我关掉了音响。有
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打开了车门。身着橘色长裙的雷米卡埃夫人走下长长的云石台阶。

        "欢迎来到阿耳戈。"她微笑着说。
        我随雷米卡埃夫人走入别墅的主厅。她自己动手把我送的鲜花插在客厅的花瓶
里。
        "漂亮的花。我很喜欢。"
        夫人问我为什么随身带着背包,我说自己已经离开了朋友家,打算在市区找间
旅馆住下,所以随身带着行李。
        有位客人先我来到这里。
        "您好,徐先生,很高兴能在这里看见您。"拉韦尔律师说。他仍然穿着得体的
西服。
        "纪尧姆是我的老朋友了。"雷米卡埃夫人对我说。"我也请了他。这样您今晚也
多了一个熟人。"
        我打量这间别墅的主厅。主厅大若豪华酒店的中厅,整体装饰为古典风格。巨
大璀璨的吊灯高悬在天花板上,沙发旁有带护栏的壁炉,墙壁上有形状优美的镶板。至于
家具方面,大致是路易十六风格的沙发,路易十五风格的扶手椅,摄政风格的沙发桌,诸
如此类。豪华的古堡,美丽的庄园,贵族之家。这里从家具到装饰,每个细节无不体现着
繁复奢华的美感。
        "勒内不回来吗?"律师问雷米卡埃夫人。
        "他说过今天会回来吃晚饭的,但要晚一点。"
        管家气质的男士进来告诉夫人有电话。雷米卡埃夫人起身去接电话。律师与我
寒暄了几句,简单介绍了雷米卡埃这个姓氏--纯正的蓝血,出身于道地的圣日耳曼镇,家
族历史比罗斯柴尔德家族更为古老。
        "拉韦尔先生,您刚才说的勒内,就是雷米卡埃先生?"我问。
        "安德烈·德·雷米卡埃先生已经去世有十年了。他死于一次意外的事故。勒内
是夫人的儿子,也是雷米卡埃家族法律上认可的唯一继承人。"律师解释说,"早在认识科
洛先生之前,我就已经为雷米卡埃家族处理法律方面的事务了。"
        "您是怎么认识科洛先生的?"
        "其实我是通过雷米卡埃夫人才认识科洛先生的。"律师说,"徐先生,如果您想
了解科洛先生的事情,可以询问夫人本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科洛先生的,应该就是雷米
卡埃夫人了。"
        佣人端上咖啡。律师暂时停止了与我的交谈。我把注意力转向主厅墙壁上悬挂
的几幅人物画像。这些应该是雷米卡埃家族的祖先画像。画像里的人物都穿着华贵的服饰
,有男有女,表情各不一致。画像的神态都有着照片无法比拟的微妙意趣,无疑都是出自
名家手笔。我对绘画艺术几乎一窍不通,自然看不出这些画是哪些名家的手笔。壁炉上有
一块金属打造的盾形纹章,同样是船剑图案。
        雷米卡埃夫人回到客厅后不久,刚才提到的勒内就回来了。
        我们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辆老旧的灰色甲壳虫车。甲壳虫从庄园大门慢腾
腾地驶向别墅,中途一摇三叹,车况似乎不是很好。几乎所有的人--花园的园艺师、修剪
草地的工人、端茶送水的女仆,都在注视着这辆大众甲壳虫。每个人都面露自然地微笑,
似乎这位王子深得庄园上下的喜爱。夫人去别墅门口迎接甲壳虫车。我们透过主厅的窗户
看着轿车缓缓停下。一位英俊的栗发青年从驾驶座下车。以前似乎在某本诗集上看见过他
的照片。我想了一会才想起那本诗集是阿尔蒂尔·兰波的《地狱一季》。栗发青年长得很
像正值青春年华的诗人。
        "十八岁,"律师说,"纯正蓝血,开大众甲克虫,住拉丁区公寓,巴黎高等师范
的哲学专业。夫人过于纵容自己的孩子了。"
        夫人吻她的儿子,青年也回吻母亲。这个情景使人联想到生活的美好之处,高
贵美丽的母亲,英俊潇洒的儿子,光彩夺目的贵族血统。照此情况看,漂亮大概是成为贵
族的必要条件。巴尔扎克小说里描述外省青年想进入巴黎上流社会的首要条件是一副英俊
的外貌,或许不是在开玩笑。
        等青年来到主厅,我才发觉他的服饰穿得很随意。这随意不同于雷米卡埃夫人
的贵族式的随意,更像是大学生式的漫不经心。他穿褐色灯芯绒长裤和领口宽敞的黑色高
领毛衣,袖口和脚管处都已毛边,便鞋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大致介于黑色与咖啡色之
间。可这些并未使他身上的光彩有任何减弱,反而让人觉得亲切。对我来说更是觉得如释
重负。总算有人和我穿得差不多了。
        雷米卡埃夫人把勒内介绍给我。我们握了握手。握手时他有些迟疑地看我的手
背,随后像说对不起似的微微一笑。
        晚上八点,管家进来跟夫人说晚餐已经准备妥当。我们从主厅移往餐厅。餐厅
里点了蜡烛。数只月桂叶纹饰的细长银烛台架摆在桌上。火苗摇曳生姿,将整个餐厅照得
富丽堂皇。高高的天花板垂下巨型的白色水晶灯,壁炉的栅栏上的洛可可精致雕花,不发
一言的红木背封式碗橱,乔治二世式的红色胡桃木餐椅,估计可以用来进行花样滑冰的长
条餐桌,台布崭新,一尘不染。置身其中,我觉得即将在这里用餐的不会是自己,而是某
位法国国王和他的比利时王后。
        晚餐开始。
        餐前酒喝的是加苦艾酒的马丁尼,夫人则喝雪利酒。浅绿色的液体从蓝色的长
颈玻璃瓶里流入我们的水晶杯中,清冽的气味萦绕在我们四周。正餐时换了一九九四年的
佩特吕斯。前菜是生菜沙丁鱼与火腿片的冷盘,加有鱼子酱和柠檬片。柠檬挤汁除去鱼子
酱的腥味,再将鱼子酱铺在涂了黄油的烘面包片上。我不清楚贵族家庭的餐桌礼仪有什么
特别之处,只好一边看对面律师一边自己摸索。旁边的勒内在切生菜时发出了叮当的声响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把大学的坏习惯带回家来了。"
        "你读的是哲学?"我问。
        "是的,亚里士多德用来驯服亚历山大的东西。"他说,"现在我跟着哲学教授一
边学古希腊哲学,一边学习使用中国叉。"
        "中国叉?"我不知道中国叉是什么。
        "就是筷子。第一次用筷子时我把它当成叉子去叉豌豆。闹了个大笑话。"贵族
青年一笑置之。"您是第一次来巴黎吗,先生?"
        "是的。"我说。
        "您的法语说得不错。"
        "谢谢。"
        "听说您的职业与音乐有关,是乐评家?"
        "职业的聆听者。"
        "聆听?"
        "指音乐。"
        新端上的是肉类主菜,鹅肝酱馅的烧牛排。切下小块牛排粘点鹅肝的吃法。雷
米卡埃夫人问她的儿子今天是不是还要赶回市区。
        "今天我留下来陪您好了,母亲。"他说,"不过明天早上我要赶去学校。我不想
错过上午教授的课。"
        牛排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一道橘汁胡椒酱鹌鹑端上。尝过一小块鹌鹑后,我
已经有些饱了。放乳酪的盘子来了,有几种不同风味的乳酪,夫人帮我选了其中一种叫Ca
membart的。试了试,里面是奶油夹心,味道非常不错。
        乳酪过后是甜点。一种小薄饼,入口即化,味道很甜。不但甜,而且醇美。醇
美得让人觉得恍恍惚惚的。思维无法集中在某一点上。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吃得过饱或是葡
萄酒喝过了头的关系。吃过甜点后,周围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似乎身边充满了雾气。只有
眼前的蜡烛显得异常明亮。蜡烛的火苗几乎是静止的,它是这样的美丽,柔软,纯粹。似
乎连最轻的抚摸都会伤害到它。看得久了,我仿佛看见火苗的中心出现了人的影子。有人
在那里弹奏钢琴。我的耳朵里也几乎听得见琴声。
        琴声在燃烧。
        一股气流吹过,火苗柔弱地颤动起来,琴声和影像一起消失了。
        晚餐结束后,夫人邀我来到二楼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个小型的图书馆
。房间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回廊。书桌和沙发都在下层。巨型玻璃窗搭配垂
地的天鹅绒窗帘。书籍方面粗略扫了两眼,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专业书籍,大多数的藏书都
是人文方面的:法国文学、近现代世界文学名著、欧洲古典散文、诗歌、历史、社会学、
精神学、哲学等等。各类图书一应俱全,确实和图书馆没什么区别。
        她打开书桌中央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
        "上次见面,我说好像以前在哪里看见过您的名字。我没有说错,我是曾见过您
的名字。"她说。"您在上海原来有一套带花园的旧式楼房,是这样吧?"
        "是的,但是两年前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已经卖掉了。"我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
        "这正是我见过您名字的原因。您把这套房子委托一家房产公司出售,而买这套
房子的人,恰好是我。"
        "可我记得我卖给的是一家法国公司。"
        "买房的公司是由雷米卡埃家族掌控的。以公司名义而非我的名义购买是出于税
务和法律程序的考虑。买房的钱主要不是出自我的资产,而是钢琴家让-雅克·科洛的。
也就是说,实际上是钢琴家买下了您的房产。" 

        "房子是科洛先生买下的?"我问。
        "是的。"
        雷米卡埃夫人打开文件让我浏览,
        "今年一月,他去上海举行远东之行的首场音乐会时,住的就是这套房子。并且
,您就在这套房子里采访了他。"
        我看了一遍手里的这份合约,不明白的地方越来越多了。钢琴家是今年一月进
行独奏演出,但是却在两年前就已经买下了我的那幢房子。两年来这所房子一直空关着,
无人居住。直到钢琴家来到上海为止。他死后,又留给我一盘空白磁带。
        "科洛先生为什么要买下这处房产,夫人您了解么?"我问。
        她坐在一张天蓝色的翼状扶手椅中,头略微侧向左边肩膀。
        "得知房子的所在地时我也有些奇怪,因为无论我还是他之前都没去过中国,去
过上海。他把照片和资料给我看了,但没有说明买房的理由。徐先生,您的这幢二层的小
楼房从环境和风格来看都有些像我们法国的建筑,我也很喜欢。结果便是由我控股的公司
出面购得了这幢房子。后来他把买房这部分钱还给了我,但直到去世,也没将房产的所有
权转到自己名下。因此,我等于平空多了一处远在上海的房产。"
        "要求房子布局不要变动的,是夫人您,还是科洛先生?"我问。
        "是他。"夫人说,"您的房子有个地方非常特殊。楼房顶端的空间隔了一个房间
,可以当琴室使用。他非常看重这点,希望保留原有风貌。所以就把这一点写进了合约里
。"
        我想了想,问:"科洛先生是否知道我就是房子的主人?"
        "我认为他不知道。"她说,"因为这份文件他从来没有看过,买房的事情都是我
来处理的。您在原来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采访他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说起这一点?"
        "应该没有说过。"
        "为什么没有说呢?"
        "大概是不想提吧。"我说,"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图书馆书房里沉默了一阵。夫人沉思了片刻,问我:"接下来的几天,您在行程
上有什么具体安排吗?"
        "没有什么具体安排。"我说。
        "如果是这样,我想邀请您留在阿耳戈庄园当几天客人。"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您是不是认为这里过于偏僻了?"
        "不,不是的。我觉得这里非常漂亮。"我说。
        雷米卡埃夫人合起文件夹,静静地看着我。
        "如果您这样认为就太好了。也许您还不知道,因为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从一
九九五年开始,让-雅克·科洛就一直住在阿耳戈庄园里,这里实际上就是他的家,外界
所不知道的家。别墅里有他的卧室,有他练琴的琴室,刚才主厅里的钢琴您应该也看见了
。他时常在那里弹奏肖邦的音乐。他在巴黎市区有一套独幢公寓,却很少住在那里。他一
直把这里当成是他真正的家。他教我和勒内弹奏钢琴,我们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家人
。也许除我们以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亲近的人了。如果您真的想了解他的过
去,您就应该留下来。我想他也希望您能留在这里的。"
        我考虑了一会雷米卡埃夫人的提议。我来到法国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行程安排,
说句实话,现在我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来巴黎干什么的。因为著名钢琴家的一封遗嘱信
,我来到了这里,既是旅游又不是旅游,仿佛只是循着音乐来到了巴黎,现在又来到了这
座美丽的贵族庄园。从个人情感出发,我并不反对留在这座国王宫殿般的别墅里,而且请
我留下的又是一位高贵优雅的女士。
        我环视这座图书馆书房,目光掠过一排排的书籍。博尔赫斯说他看到了无限和
永恒。我又看到了什么呢?我看到的是自己的疑问。我对这件事已经产生了疑问。我想了
解隐藏在疑问后的事实。而想进一步了解真相,只有留下来,留在这座城堡里。
        从图书馆书房回到客厅,客厅里只有勒内一个人在。他静静地坐在壁炉旁读书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合起了手上的书。我看见他读的是萨特的《存在与虚无》。
        "拉韦尔先生让我代他跟您说声再见。他有事先走了。"他说,"您已经答应克洛
蒂尔德留下来了吧?"
        "是的。"我回答。
        "对住在巴黎的人来说,这座庄园是有点太僻静了,所有很少有客人留宿在这里
。不过阿耳戈还是有许多宜人之处的。希望您能够在这里过得愉快。"
        "谢谢。"我说。
        贵族青年笑了笑,又埋头读他的哲学书去了。笑容无懈可击。与雷米卡埃夫人
的笑容很相像。这是种极其雅致的贵族式的微笑,在别的地方很难见到。
        当晚,我就留在了阿耳戈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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