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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崖畔上开花|陕北|楼兰古国),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三乐章 城堡 第二节 灵魂 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4 19:07:14 2006), 转信
我醒了过来。
我还在阿耳戈庄园别墅的客房里,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也就是说,我睡在泳池大小
的软床上,怀里没有金发少女的尸体。空气里也闻不到血腥气,只有淡淡的香熏味。黑
夜尚未过去,房间里暗幽幽的。
我在哪里?
我一遍遍地回忆着,意识犹如置身于极深极深的海底--极深极深,混沌与迷茫交织
组成的海--停留在那里的黑暗中。一切身体的感觉全然丧失殆尽,留下的只有孤独感让
我确认自己的存在。长时间的孤独之后,孤独作为一种感觉也渐渐离我而去。于是,我
什么也没有剩下,却又什么都保留着。--那名金发少女手握匕首,在我面前一遍遍地切
开自己的喉咙,一遍遍地倒在地上,一遍遍地死在我怀里。而我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
发生,看着血在我脑海里流成一片。我所能做的,只是再次地回想。她无比美丽。这美
丽如同昙花一现,迅疾消逝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捷克人,只有二十岁。"普赛克柔声说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她微微一笑。她凝视着我的眼睛。
二十岁,她还十分年轻,她为什么会死呢?
"记着我,我叫普赛克。我死于一九六八年。"
少女是在我面前死去的,现在是二零零二年,不是她所说的一九六八年。但她又不
是在和我开玩笑。她已经死了。
她还提到了疤痕,维多克二世和我说起过的那个北欧文烙印。她以前爱着的人也是
钢琴演奏家,是中国人。国际舞台上有才华又有名气的中国钢琴演奏家并不算多,里面
没有一个手上带有疤痕。钢琴家大都讲究仪表,视若生命的双手更是小心呵护,决不会
在上面故意留下疤痕。让-雅克·科洛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手上有疤痕的钢琴家。还有
钥匙,钥匙又是什么呢?
黑暗里,我苦苦思索关于少女死亡的谜题,直到许久后才注意到房间里另外一个人
的存在。
对方或许是在我还睡着的时候就在了,又或许是在我醒着的时候来到了这里。但直
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对方毫无声息,一无粗重的呼吸二无笨重的心
跳,也许连轻微的呼吸和轻微的心跳都没有。我能够觉察到他的存在纯粹是一种直觉。
身体的某些地方像是生锈了,全然使不上力。我慢慢撑起身体,以便观察室内场景
。粗看之下,房间里除去黑暗还是黑暗。黑暗只在厚薄上梢有区分。我的注意力逐渐落
在正对床的方向。那里的黑暗显得尤其厚重,没记错的话,本来有一张摇椅搁在那个地
方。现在那儿的黑暗也似乎正在微微摇晃。
我把手伸向床边台灯的开关,一连按了几遍,台灯都没有亮起。
"想开灯?"对方说。,
我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团黑暗起了微妙的变化,有人打了个响指。台灯缓慢地亮了起来,淡淡的亮光出
现在黑暗的卧室里。我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那里却依然漆黑一片。并不是亮度不够,
光线惟独绕过了那团黑暗。黑暗如同会呼吸般地一伸一缩。那是一个人的形状。
他的面貌和形体全部笼罩在黑暗里,至于他是穿了一件黑暗的外衣还是这黑色来源
于内在的形体,我分辨不清。他所透露的黑色不是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画家所能描述出
的黑色。这种黑色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力一样,就连光线也不得不在它面前退让。
"我也喜欢有点亮光。"黑影说,"因为我不常见到亮光。"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方所说的不是法语,不是汉语,不是英语。他的语言和音
乐一样未经阐释就可以进入人的头脑里。我的头脑好比一间丧失了门窗的空房,如同音
乐的语言在房间里闲庭信步。我又想起了死去的捷克少女。普赛克。
"我想,你已经不用再为她担心了。"黑影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思想,说,"她已经得到
了解救。"
"她死了。"我说。
"是死了。"黑影说,"有的时候,死亡是最好的解救之道。"
"你是谁?"我凝视着黑影问。。
"我是谁?"
黑影仿佛沉思了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恐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存在物。"他说,"听过李斯特的
《浮士德》交响曲没有?"
"听过。"
"有些人说这部交响曲不能说是伟大的。但我个人却很喜欢第三个乐章--《靡菲斯特
》,Mephistopheles。我与这个靡菲斯特斐勒斯有相当接近的地方。我的存在,准确来
说,应当说是恶魔式的存在的最为恰当。"(注:这个名字源于希伯莱文,有善的否定者
和破坏者的意思。歌德在《浮士德》里以此来命名恶魔。)
"恶魔式的存在?"我念了一遍这听起来像学术语言的名词。"你是说你是恶魔?"
"恶魔?"黑影像是在掂量这两个字的份量,"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把我看作恶魔。
我也许真的与恶魔相差无几。恶魔,撒旦,幽灵,死神。"
我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我信奉唯物主义,也就是说,我是一个无神论者。"
黑影点了点头。
"基本上我也是个无神论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无不是客观存在的,所以我的存
在也是。世界上有人类式的存在,自然也有恶魔式的存在。然而我不是为了讨论这个才
来这里和你见面的。"
"那是为了什么?"
"简单的说,和音乐有关。"他说,"你可以看一下自己右手的手背。"
我依言看自己右手的手背。少女手指的孤独感触还停留在我的记忆里。原本平整的
手背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疤痕。疤痕略为凸起,如同一块烙印。从手背一直延伸过了手腕
。灯光下疤痕的颜色近于红色,像是残留的血痕。反转的N,状若闪电。与死去的钢琴家
一模一样的北欧文烙印。 我盯着疤痕看了很长时间。
"认得这个标记吗?"他问。
"看见过。"
"这是西格尔烙印。拥有生命与失去生命的标志。"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上?"我问。
"因为你就要死了。"他缓缓地说道,仿佛是在念一首节奏缓慢的诗。"你的死亡已经
开始。在复活的月亮落下的夜晚,你将彻底死去。"
房间沉浸在一片静寂中。这种静寂让人想到空无一人的剧院。剧院舞台上的演员在
表演哑剧,他在表演给谁看呢?没有一个观众愿意买票进场,因为他表演的是谁也看不
懂的哑剧。黑影很久都没开口。我也不说话。哑剧演员继续表演哑剧。
"你明白我说的了吗?"
"明白。你是说,我快死了。在复活的月亮落下的时候。"
"是的。"恶魔式的存在注视我。"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不,我相信。"
"可是你看上去十分平静。好像根本无动于衷。"
"你说过死亡是最好的解救之道。"
"你觉得自己痛苦?"
"有时候。"
"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
"有的时候,人可以通过死亡得到解救,但有的时候,死亡并不能解救一个人。因为
死亡而解救的人,往往是因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继续活下去的代价要远
远高出因为死亡而付出的代价。死亡对于这部分人来说甚至是一种幸福。但你不属于这
一类人。"
"我属于哪一类?"
"你只是感到迷茫,为自己的存在感到迷茫。但远远没有到绝望的地步。你感到的痛
苦并不能靠自身死亡来解救。可能你的生活里曾经历过一些死亡,使你对于死有种浪漫
的幻想。我想告诉你的是,所谓死,便是结束,全部的结束,连灵魂也不会留下。你需
要面对的是自己的死。也许你觉得自己可以平静地死去,即便在死后,仍然能够保留对
曾经经历的生活中的所有美好事物的回忆。可是你不知道,你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将灰飞
烟灭--美好生活的记忆,打动心扉的动听音乐,你曾发誓要保护的小小世界--全部的,
全部的一切,都死去了。在一刹那间,同你自身一起消失了。人的生命并非仅仅是指现
在的时刻,而是不断绵延于记忆之中的存在,并且将其绵延至未来,使其成为希望。一
旦死去,由记忆所构成的你的一切--徘徊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你的存在,全部都将毁灭
,并且永远也不会重现。"
黑影的语调冷淡平静。我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将沮丧和难过压到身体底层。
这些负面情绪在我体内慢慢膨胀开来。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即将失去生命。"我说。
"你确实是快死了。"他静静回答说,"但你并非没有拯救自己的机会。"
"拯救自己的机会?"
"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你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
恶魔式的存在微微一笑。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孔,我却依然能感到他在微笑。
"因为旋律已经奏起,属于你的死亡之曲已经开始演奏。"他说,"可能你已经知道那
是什么曲子了。"
"恶魔奏鸣曲。"我说。
"是的。"黑影说,"不久之前,你听了一盘磁带。"
"是钢琴家让-雅克·科洛遗留给我的。"我说,"是一盘空白磁带。"
"磁带并非是空白的。否则我也不会到这里来预告你的死亡。"他说。"磁带里有非常
重要的内容。那是恶魔奏鸣曲的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我问,"因为我听了乐曲的第一部分,所以即将死去?"
"是的。"
"请等一等。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听见磁带里有任何内容。即便磁带里面真是有你所
说那首恶魔奏鸣曲的话,听过的人也不止我一个。难道所有这些听过的人都即将死去?
"
"很遗憾,惟独你会死去。"他说,"因为你是听过磁带的人当中唯一具有聆听才能的
个体,唯一被选中的个体。只有你才接受磁带所传递的信息。打比方说,你就像是能收
听到特殊波段的收音机。至于你没有听见磁带里的音乐,那是因为仅仅听了第一部分。
这部分的乐曲已经留在了你的心里。只有当所有乐章都汇集在一起的时候,你才能听到
真正的恶魔奏鸣曲。这样,你将再次拥有生命。"
"那么,恶魔奏鸣曲一共有几个部分?"
"三个部分。每一部分既是独立的乐章,又是整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三者合一,
三位一体。"
"也就是说,一共有三盘磁带。"
"是的。"他说,"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剩下的两盘磁带。听完整首曲子。"
"恶魔奏鸣曲到底是什么音乐?"我注视着黑影,问,"我为什么会与此有关?"
"你自己提出的问题只有你自己才能解答。"他说,"现在你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
音乐没有结束之前,你必须找到剩下的两盘磁带。"
"问题是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
"从哪里开始都一样。但你必须离开阿耳戈庄园。对你来说,再在这里留下去已经没
有意义。金羊毛不在船上。你没有选择,跟着音乐前进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是在巴黎吗?"
他没有回答。沉默中我感受到黑影在微笑。他的微笑可以看作是默认,也可以看作
是嘲讽。我倾向于前一种判断。因为我感觉得到他的笑里包含着十分落寞的内容。这仅
仅是感觉。
房间里再次沉默下来。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我说。
"什么?"
"你虽然是恶魔式的存在,又口口声声说我即将死去。但你似乎并不想让我死去,并
且把我一个劲地往死亡的反方向推去,劝我要活着。你不觉得这是十分荒谬的悖论式行
为?--在黄泉的洞穴口,你一面冷冷地告诉我摔下去必死无疑,一边紧紧地拉住我的手
,把我悬在半空。"
嗒、嗒、嗒。黑影弹动着手指,如同正在弹奏某首曲子的片段。
"那是你的错觉。"他说。
"是么。"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线索是幅画。"黑影最后说,"牢记这一点。"
我抬头望向前方,之前那里存在的黑暗已经消失了。台灯的亮光静静地铺满了房内
,落地窗洞开,夜风卷起窗帘。摇椅轻轻地摇晃着,好像仍然有什么人坐在上面似的。
"喀哒"一声,录音机里的磁带走到了尽头,轴轮停止了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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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 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 从这个安静的镇
到下一个热闹的城 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线灯 酒吧里头喧哗的音乐声
让她暂时忘了女人的身份 放肆摇动著灵魂贴著每个耳朵问 到底那里才有够好的男人
没有爱情发生 她只好趁著酒意释放青春 刻意凝视每个眼神 却只看见自己也不够诚恳
推开关了的门 在风中晾乾脸上的泪痕然后在早春陌生的街头狂奔
直到这世界忘了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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