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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崖畔上开花|陕北|楼兰古国),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四乐章 雨季  第二节 H.A.D 五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r  4 19:12:27 2006), 转信



  红发女郎带我回到大厦顶层的房间。

  我坐回单人沙发。H·A·D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背对着我站在观景落地窗前,眺望地平
线彼端的景色。他看起来就像一尊即将完工的雕像。办公室里回荡着《指环》的最后乐
章,《众神的黄昏》。

  "我虽然出生在美国,但对美国的文化丝毫没有好感。为什么呢?乔治·桑塔亚纳(
注:美国哲学家)说:‘摩天大楼象征美国意志,殖民地大宅象征美国智力。‘我认为
改动一下就更确切了:‘摩天大楼象征美国意志,好莱坞象征美国智力。‘美国总体不
是个有格调的地方,美国文化是粗俗化了的文化。而我喜欢优雅。欧洲是一个已经没落
的贵族。而巴黎是没落贵族里仅存的优雅皇后。没落的,行将死去的,黄昏的,多么像
瓦格纳的音乐!我对瓦格纳情有独钟。巴赫不够激情,莫扎特不够恢弘,贝多芬的品位
不足。即便是对瓦格纳素有偏见的犹太人也不能否认瓦格纳音乐的伟大之处。"

  荷蒙库鲁斯转过身。

  "徐先生,现在你已经看过恶魔奏鸣曲的资料,我们大概可以来谈谈真正值得我们讨
论的问题了。不过,恶魔奏鸣曲对于人类的意义,你究竟已经了解了多少呢?"

  "基本上还是一无所知。"我说。

  "果然。"

  执行官露出怜悯的微笑,仿佛对我的回答早就了然于胸,他移步走到酒柜前,取出
一瓶像是古董的红酒,在两个波尔多水晶杯里各倒了小半杯。

  "还是让我们一边品尝美酒一边交谈吧。"他递给我一杯,"一九四七年的Cheval-Bl
anc,想必您不会拒绝。"

  我没有拒绝。反正已经喝了咖啡和茶,又吃了一大份冰淇淋,再品尝一点葡萄酒不
至于有什么问题。

  "首先,"他举起酒杯致意,"在所有有关恶魔奏鸣曲的事件和资料里,你看到了什么
共同之处?"

  "火。"我说。(注:在法语里,"看到的只是火"包含有"什么也看不清,头晕目眩"
的意思。)

  "当然。火。自从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来了火以后,火就成了人类文明的象征。人类
利用火促进了文明的发展,但火也同样具有毁灭性的力量。人类的文明毁灭了人类自己
。听听《指环》的不朽结尾吧,"

  他竖起右手食指。

  "命运之线断了,一切都将毁灭。齐格菲尔德被杀死了,布伦希尔德骑马跃入火堆殉
葬。莱茵河泛滥,天国火光融融,瓦尔哈拉神殿崩塌,众神与神殿同归于尽。这就是诸
神的黄昏,亦是人类的末日。你明白了吗,先生?"

  "不太明白。"

  "审判。这是恶魔奏鸣曲的第一个作用。"

  "审判?"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显示,恶魔奏鸣曲并非是恶魔的杰作。事实上,这首曲子完全体
现了神的意志,它是神之曲,而非恶魔之曲。潘多拉的魔盒里释放的是什么呢?约柜里
存放的真是十诫的碎片吗?恐怕并非如此。打个并不恰当的比方,它们就像是音乐盒一
样,音乐盒里的音乐就是恶魔奏鸣曲。但它的本质只是音乐吗?如果是音乐,这音乐的
意义又在哪里呢?"

  荷蒙库鲁斯慢慢呡了口葡萄酒,深深地吸了口气。

  "答案就是审判。新约最后一卷的《启示录》里说,最终审判到来的时候,天使将吹
响七个号角。一九四零年,纳粹在卢浮宫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份希伯莱文书。文书上指
出恶魔奏鸣曲就是天使的第七个号角,音乐响起的时候,所有活着的与死去的人类都要
接受最后的审判。有罪孽的便遭烈火焚烧。人的罪孽在燃烧。想像一下吧,世界上一切
罪恶之物与罪恶之人都葬身火海,这真是启示录式的光景。瓦格纳描写的诸神的黄昏,
北欧神话提到的拉格纳洛克之日(注:拉格纳洛克,Ragnnarok,北欧神话中神的末日,
神与敌人交战,战争结束后,整个旧世界都被烧毁。),最终的审判。旧世界一切都被
烧成灰烬以后,世界上留下的就是纯善之人,全新世界里的全新人类。"

  "这是你们的目的?"我沉默了一会,问。

  "如果一切真像启示录里描写的那样,当然再好不过。人体内的欲望和罪孽在燃烧。
只有无罪之人才能获救。可是,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是没有罪孽的呢?如果人类生来有罪
,也就是基督教所说的原罪的话,一旦号角吹响,那么整个人类和人类创造的世界就会
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无论是非善恶,都将一概消失。包括你我在内。"他说,"把它作为
审判工具使用并不合适。因为代价过高,我们不想冒毁灭一切的风险来换得一个全新的
世界。有更安全的方法来使用这首曲子。"

  "更安全的方法?"

  执行官微微一笑,没有做出正面回答。他弹动了一下手指,电视墙上的九个屏幕一
块亮了起来。越战、嬉皮士、五月风暴、世界各地的红色暴动、刺杀、红袖章、神经质
的面部特写。九个不同的画面,九段不同的内容,但这些画面和内容都出自同一个年代


  "徐先生,我生于一九六八年。想必你也明白一九六八年意味着什么。"

  "混乱和荒谬。"

  "混乱与荒谬不仅仅是一九六八年的问题,但却集中体现在那一年。"他说,"您想过
没有,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呢?这个世界所有的地方无不狭隘、自私、虚
伪和丑陋。所有人都为了一己私欲而争得头破血流。这个世界金钱横行,物欲横流。战
争、犯罪、仇恨、歧视、偏见。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呢?今天的受害者,明天的凶手;
今天的凶手,明天的烈士;今天的烈士,明天一文不值。这个世界真的有信仰吗?或者
说有真理吗?不,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只有生存竞争,人们只相信力量以及力量所衍
生的一切事物。最有力量的是死亡。但死亡不能使人心存畏惧。因为倘若力量足够,我
们就能操纵死亡。政见、宗教、国家、财富、肤色、性别、性、社会地位,这些都可以
引起仇恨和杀戮。强者要求特权,弱者要求平等。谁是正确的?被害人不再是被害人,
害人者也不再是害人者,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是什么呢?"

  "是谬误的思想。"我说,"但我们迟早会摆脱它的。"


  荷蒙库鲁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巴黎市区的方向。

  "巴黎,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你从这里可以看见一条光荣之路。通往凯旋门的光荣
之路。我们从这里往下看,除了可以看到美丽的城市风景之外,还可以看到那些生活在
巴黎的庸碌灵魂。那些人混乱、庸俗地忙碌着。为了什么?为了利益。为了他们自己的
利益。这样的生活对人类总体而言毫无意义。这样的人不过是供养蛆虫的尸骸而已。幸
福是从不完美走向完美的过程。但他们的幸福不过是对自身利益的满足罢了。低等的,
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想改变他们的行为,就必须改变他们的思想。然而他们自己当然
不会自觉地改变。应该怎样改变他们的思想呢?"

  "音乐。"我说。

  "是的,音乐。音乐就是打开思想之门的钥匙。所罗门的钥匙,圣彼得的钥匙,天堂
和地狱之间大门的钥匙。"

  荷蒙库鲁斯熄灭电视屏幕,单手背在身后。


  他非常遗憾,又非常不满地摇了一下头。

  "让我们回到恶魔音乐的话题上来。如果说审判是恶魔奏鸣曲的毁灭性作用的话,那
么控制思想就是它现实性的作用。这就是我们需要它的原因。我们用它给世人洗脑。使
人们的思想符合我们的需要。这是天才的构思吧?美妙的音乐勾走了人们的魂魄。就像
那个古老的德国童话,吹笛少年吹起长笛,引领着全城的孩子消失在森林深处。" 

(注:德国民间传说:哈默林的居民遭受鼠患。有一个花衣吹笛人吹起魔笛,把鼠群引入
威悉河中淹死。但居民拒绝给付报酬,吹笛人于是再次吹响魔笛,带领城中所有孩童离
开了哈默林,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事在德国哈默林教堂的石碑上有文字记载。)

  我沉默地看向电视墙。九个屏幕纷纷亮了起来,如同加强说服力一样。屏幕上所播
放的画面都是平等社会上的不平等,自由社会上的不自由和民主社会上的不民主。然而
它们都是现实。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反对。"荷蒙库鲁斯改换柔和的语调说,"你以为人们的思想真
的像人们自己以为的那样自由吗?难道他们没有受报纸、电视、书籍、广播的愚弄和误
导吗?你看见的所有友善的面孔,随时都会显露赤裸裸的兽性。德国人理智吗?人类史
上最疯狂的屠杀诞生在他们手里。苏联人理智吗?清洗运动不仅仅是斯大林在动手吧。
中国人理智吗?你们的国家在七十年代上演了一场疯狂的闹剧。他们的自由思想起作用
了吗?是他们受到了蛊惑吗?不要心存侥幸和希望。你站在疯狂的人群里,你的疯狂无
可避免。"

  屏幕上的画面停格,每个画面都是一张栩栩如生的面部特写。每张脸都像圣徒一样
平静。九个不同肤色,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九双眼睛都看着我们。

  "现代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抽象的存在。人所相信的,只是他希望相信的。这个
世界是什么呢?只是思想而已。世界即思想。生活里的一切皆为虚幻,思想根本无所谓
善恶,善与恶的只是行为,就好像音乐对死人无所谓善恶。" 

  荷蒙库鲁斯弹动手指,所有的屏幕都暗淡了下去,脸和眼睛都消散了。


  "小说都是主观的产物。乔治·奥威尔的主观倾向性过于明显了。他没有没有从另一
方面来看问题。那部小说也只是一部政治小说。由政治思想来统一人们的头脑当然会使
人们反感。"他说,"我们不同。我们是意志,是纯粹的客观性。我们统一思想后,政治
这个概念就不存在了。由政治引起的麻烦也就统统烟消云散。不但如此,一切个体都将
趋于大同。私人利益和私人感情引起的社会冲突将成为历史。"

  "每个人类的个体都会自觉地反抗禁锢他们的思想,他们会像反抗命运一样反抗禁锢
。"

  "我持相反观点。且不论恶魔奏鸣曲的洗脑效能如何。无论身处任何黑暗的年代,人
类首先想到不是反抗而是适应。他们慢慢就习惯了,如同看下雨一样。人可以主宰自己
的命运吗?不,永远不能。贝多芬自以为反抗了命运。但他的反抗只是使他得以彻底地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成为了不朽的音乐家。"

  "你们好像更在乎的是获得的权力。"我说。

  "我们当然在乎权力。但权力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就如同斯大林的清洗?"我问。

  荷蒙库鲁斯淡淡一笑,毫不生气。



  荷蒙库鲁斯用银色的眼神不无同情地注视着我。房间里回旋着《指环》宏大的管弦
乐。片刻后,他稍微耸了耸肩,坐回自己的靠椅。

  "辩论是人类最愚蠢的行为,除了引起对立情绪以外别无好处。我们不需要辩论。时
间将肯定我们的正确。徐先生,如果你理解我们、赞同我们的理想当然最好不过。但如
果不理解不赞同也没有什么关系。奥斯卡·王尔德曾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不
幸,即一无所有之不幸和万物皆备之不幸。‘我只希望你不要使自己陷入任何一种不幸
里。"

  "这是威胁吗?"

  "怎么会是威胁呢?"他摇头一笑,"你看,你来到这里要求我们的帮助。我们二话不
说就给你看了我们辛苦收集的恶魔音乐的资料。不但如此,我还把恶魔奏鸣曲所有的秘
密都告诉了你。我们要挟了什么没有?我们强人所难了吗?"

  "没有。"我说。

  "我们是站在一个公平的角度上来看待问题的。我们希望--只是希望,我们双方可以
互相帮助。我们需要你的合作。"他说,"你的身体上有疤痕,你的灵魂上有烙印。你有
演奏恶魔奏鸣曲的所需要的独特才华,你就是我们需要的关键之人。"

  我沉默地思索了片刻。

  "那让-雅克·科洛呢?他难道不是你们需要的关键之人吗?"

  "他已经死了。审判的火焰吞没了他。"

  "好像他最终拒绝了与你们的合作。"

  "一个以荒谬的方式出现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上的人,最终也无法避免以同样荒谬的方
式消失。"

  "但是恶魔奏鸣曲又在哪里呢?在你们手上吗?"

  "还不完全是。但只要我们双方合作,凭我们的实力和你的才华,很快这首曲子就会
被我们完整地掌握。"他摇晃了一下酒杯,说,"我们将为这次合作提供给你所有世人梦
寐以求的东西。财富、名声、荣誉、地位,都不在话下。"

  "然后呢?"

  "人们将对你顶礼膜拜。你将成为思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双重国王。"

  "一个傀儡国王,自动钢琴一样的工具。"我说,"一个失去思想的世界,一个没有感
情的世界,一个枯萎的世界。"

  "你还是打算拒绝与我们合作?"他问。

  "不是我打算拒绝,"我说,"而是我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请求。"

  "请说。"

  "有两个原因。"我说,"第一,因为这首曲子的关系,我很快就要死了,如果在四月
二十五日前我没有听完恶魔奏鸣曲所有乐章的话,我将彻底死去。"

  "请别忘记,我们连死去的人都可以复活。如果你与我们合作,我们将用最先进的医
疗手段来确保你的生命。现在离四月二十五日还有一周时间。我们将动用我们神话一样
的财富来寻找这首曲子。金钱可以使活人死去,可以使死者复活,连红海都可以一分为
二。我想一周时间完全可以找到恶魔音乐的所有乐章,这样你就可以避免死亡的命运。
"

  我摇了摇头。

  "即便不死,我也无法弹奏这首曲子。"

  "为什么?"

  "因为某些个人原因,音乐上我除了聆听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我不会弹奏任何乐器,
并且永远也无法学会弹奏任何乐器。我就像是用来关魔鬼的所罗门宝瓶一样。即使掌握
了恶魔奏鸣曲,也只能把它封印在自己身体里。毫无办法。"

  荷蒙库鲁斯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迅速缩小。他把酒杯放在桌面上,双手合十,
手指轻点光滑的银色下颌,漠然审视着我。他可以看出我没有说谎。我也确实没有说谎
,所以我也坦然看着他。我们就这样静止了四分之一曲的时间。

  "我认为,只要你愿意,你是可以弹奏的。"他慢慢地,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问
题在于,你已经先把这种可能性否决了,因为你不认同我们。"

  "也许是的。"我说。

  "你还是不理解我们的事业和理想。我们的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无疑一片光明。就
像那句诗:‘路途漫长而艰苦,地狱一出即光明。‘"

  "弥尔顿的《失乐园》。"

  他把手掌按在桌面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徐先生,我相当欣赏你。因此,我更加遗憾我们之间仍有分歧存在。"

  "我也很遗憾。"我说,"但我必须感谢你们的帮助。谢谢你,荷蒙库鲁斯先生。我想
我是时候告辞了。"

  "的确,看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遗憾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片刻后,红发女郎来到了办公室。

  "尽管你我暂时还无法取得一致的意见,可是合作的大门并没有就此关上。我们才刚
刚开始而已。"

  "是吗?"我说。 

  "我们还会见面的。"荷蒙库鲁斯缓慢地说,"我相信,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你最终
将认同我们,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红发女郎带我乘电梯回到底楼飘荡着竖琴音乐的大厅。

  "无论以后怎么样,今天我们毕竟是互相认识了,"她说,"所以,在分手的时候,我
认为还是应该提醒您一下。您务必要当心某个人。"

  "当心某个人?"我看着女郎的卷起来的红发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女郎说,"我只知道他是紫眼人。"

  "紫眼人?"

  "是的,紫眼人。"她说,"您现在也许不会明白,但将来有一天会明白的。可是请不
要以为我知道什么,我其实什么也不清楚。我仅仅是把这个当成临别的礼物赠送给您,
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您也就把它当成礼物接受下来好了。"

  我点了一下头。她露齿一笑。

  "再见,先生。"

  "再见。"

  我和她握了握手,离开了H·A·D公司的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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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 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 从这个安静的镇 
到下一个热闹的城 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线灯 酒吧里头喧哗的音乐声 
让她暂时忘了女人的身份 放肆摇动著灵魂贴著每个耳朵问 到底那里才有够好的男人
没有爱情发生 她只好趁著酒意释放青春 刻意凝视每个眼神 却只看见自己也不够诚恳
推开关了的门 在风中晾乾脸上的泪痕然后在早春陌生的街头狂奔
直到这世界忘了她这个人


※ 修改:·pivilion 于 Mar  4 19:49:42 修改本文·[FROM: 210.46.68.64]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0.46.6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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