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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十二章 恨海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5 15:04:21 2005)
任鹏飞直勾勾地瞪着低头坐在床上的李元斌——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然后双手插进
白大褂宽大的口袋里,目光也随之温和了下来。
他还是个孩子!孩子从来对游戏规则不会放在心上——任鹏飞心里明白,还不值得为这件
事恼羞成怒——尽管,对李元斌刚才要求出院的一通申诉……他有点吃惊!但也仅有那么
一点而已!只要可爱的“小天使”还没有安上翅膀,他又怎么可能扑腾出上帝的目光呢?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停下来的可能意味着什么?李元斌可以不知道,他任鹏飞怎能不知道
?有些责任,是他任大主任也背负不起的。他必须帮助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大男孩儿抹去那
些可笑的率性而为的想法。
想到这里——任鹏飞挥挥手,示意所有跟随查房的医生都退出去。
室内空旷起来。任鹏飞踱到李元斌的背后,病床的另一侧。缓缓地说:“小李同学。立人
之本,要讲诚信二字。保证书还有必要再让你过目一次吗?”
“可,可系,保证书没有说我不能自愿退出这个计划啊?!”李元斌咕哝着顶了一句,“
我,我有些害怕!”
任鹏飞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又重新踱回到李元斌的面前。“好!说得很好!退出…
…也不是不可以。前期的治疗,前期的科研,前期的准备——我们就算白干吧。好不好?
白干!”任鹏飞的眼睛都要戳到李元斌的鼻梁上了,“但是,你总得把前期治疗的费用交
清吧……昨天护士长初步算了算,各类检查费、药费、床位费、护理费都接近了一万块钱
。还不算,专门为你的治疗从德国订购的仪器设备——进口的一根导管少说也得两万来块
吧!还不算,前期我们做各种培养、实验、远程会诊等等等等的费用!”任鹏飞说得很慢
,说得漫不经心,但又显得意味深长。
李元斌惊呆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说一切都免费吗?”
任鹏飞摊出一只手掌到他眼前,“是吗?你也记得我说过?有条子吗?有证据吗?有我的
签字吗?”
李元斌的脸涨得通红。任鹏飞这种带有讽刺性的口吻,显然是针对他刚才顶嘴说的话。
任鹏飞又倒背着双手踱到大玻璃前,背对着李元斌说:“小李同学。我们还算是同行吧!
应该很好沟通!做事总得先做人!嗯哼?!中国老话讲‘你不仁,我不义’——你要做小
人,那么我……怎么可以继续做君子呢?无缘无故地退出耗费了我们大量心血的计划,并
且计划的保密性也将因为你的退出不复存在——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任鹏飞的口
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沉默片刻。任鹏飞猛地转过身,紧盯着李元斌,“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小伙子!不要把
我们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来这儿,是治病的,不是来耍把戏给我们看的!”接着他扭
身拉开了病房的门,一只脚跨出去时,他回过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好、自、为、
之!”
门被咣地关上了。李元斌的心也随着一震!然后下坠,无止境地下坠!
李元斌不可能知道,就在门关上的一瞬——任鹏飞也做出了一个决定——提前实施手术!
对任鹏飞来说,周密的准备早已做好,只欠东风——一个ORDER了就是。所以回到主任办公
室后,他拔通了赖特的电话,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赖特——那个金属音色的女高音在电话里赞许了任鹏飞的决定。“中国人讲夜长梦多,按
你的决定去做吧,任!”
原本要后天进行的手术被提前到了明天!
李元斌被叮嘱全天不能离开病房。床头的牌子也换成了“一级护理”。韩虹还告诉他,过
了晚八点,就不允许再进食。
一切都显得紧张而忙碌。韩虹在上午十点拿来了一张表格递给他,“谈话记录。要你签字
的。看看吧。”
李元斌接过来,上面密密地写着几条:
病人:李元斌性别:男血型:O型
病床:1—A1住院号:169933年龄:18岁
疾病名称:原发性视网膜色素变性
本病目前以普通药物与手术、其他替代疗法尚无彻底治愈可能。但研究表明:干细胞移植
疗法效果较优,故决定为患者施行视网膜干细胞移植术。术前、术中及术后均有可能出现
下列情况,特向患者及家属说明:
1、目前医学上异体胚胎干细胞移植属前沿高端技术,发展并不成熟。手术有可能导致因所
移植细胞无法正常分化、视网膜彻底摘除后出现完全失明。
2、目前医学上免疫问题未获彻底解决,即使移植上干细胞,亦可能因排斥反应失去移植物
功能。
3、术中可能出现麻醉意外,周围神经损伤,吻合血管出血或血栓形成及各种并发症,必要
时还要再次手术,乃至包括全眼摘除。
4、术中需输血,可能导致血源性疾病感染。术后免疫抑制剂的大量及长期应用,可能发生
致命性感染。
5、其他:无
病人所患疾病危重,在术前或术中术后随时可能出现上述意外或丧失生命。对此请表示理
解并支持治疗。如完全同意上述意见,请患者本人或家属签字为证。
患者签字:
谈话医生签字:
年月日
李元斌的眼神儿在那些可怕的字眼——“完全失明……全眼摘除……致命性感染”上游移
不定。韩虹也看出了李元斌的紧张与顾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常规
的术前谈话和签字。咱们都要往最好的方向努力!往最坏的地方考虑!即使再小的手术—
—也都是有风险的!你是医学生,应该能理解吧?!”
李元斌漠然地接过韩虹手中的笔,草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随后又一张单子递到了他
面前,“术中还需要输血——”韩虹说。
表格上方的标题是《输血同意书》。除了前面的“姓名、性别、年龄、床号”等等这些项
目和第一张表格一样外,下面的内容又是密密麻麻的几项:
……
病员同志,您所输的血液已根据规定进行过血型、CPT、血色素、乙肝标志、丙肝、梅毒、
艾滋病等七项检查,检查结果符合质量标准。但由于输血是一个复杂的程序,而且血液本
身是生物制品,有可能出现以下输血反应和并发症。
1、非溶血性发热反应;
2、变态反应和过敏反应;
3、溶血反应,可危及生命;
4、酸碱平衡失调;
……
李元斌没有看完就把头抬起头,轻声地说:“我同意!你们说什么我都同意!反正……反
正真的死在手术台上也比瞎了好!”
韩虹微笑着摇摇头,“不能这么悲观啊!小帅哥!你要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啊——别人
想做还不给做呢。等病好了,你不就能回去继续读书了吗?很快的!相信我们!”
李元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无奈的苦笑。“如果手术失败,你们就注射点药把我弄死
吧。别让我瞎着出来!”他说。
韩虹站起来,“你看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任主任可是全国知名的眼科专家——没有
一定的成功把握是不会做这种手术的!开心点,好吗?”她冲着他咧开嘴夸张地笑了笑。
李元斌应付地点点头。看她小心地夹好自己刚签上名的两张表格——然后转身出了病房。
临出门时,她回过头叮咛了一句:“千万别乱跑!下午还有术前的体检和眼底检查。”
下午一点半,任鹏飞又带着一堆人涌进了李元斌的病房。
病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起涌进的阳光和午后的清风。
任鹏飞光斑闪烁的镜片后——一双眼睛顿时阴沉了下来。“人呢?”
“中午还在啊……还特意嘱咐过他,别乱跑……他……”韩虹躲在人堆里低声委屈地说。
“还好他没翅膀,哼!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使了,”一丝冷笑滑过任鹏飞的嘴角,“还不快
去找!”
当任鹏飞手下的人马一哄而散时,李元斌正在楼下的花园里焦急地等待着。
他猜测,千叶美惠在每个下午都是要到花园来散步的。
这一会儿他心神不安地左右张望着。透过喷泉蒙蒙的水雾,他能看到奔跑嬉戏的幼童,看
到幽暗树影下相拥的情侣,看到长椅上闭目暇思的银发老人……这些平常司空见惯的景象
落进了李元斌的眼底,也荡起了他心中几丝惆怅的涟漪。
也许,今天就是最后的告别吧?李元斌对这项尚处于实验中的手术并无多少信心。在永失
光明之前,他盼望着还能见到千叶美惠一次。是她让自己看到了这个平凡庸碌人世的单纯
与美好!多年以后,也许这场邂逅只是一场梦,但那也会是他在无尽黑暗中的安慰……
“O-Gan-Ki-De-Su-Ka(你好吗)?”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突然响起。
正在新愁旧绪中感伤得一塌糊涂的李元斌一个愣征。转过身才发现,千叶美惠已经甜甜地
微笑着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元斌一时激动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刚才的伤感也都瞬间丢到南太平洋去了。
“我在等你,”李元斌微红着脸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元斌君,听声音……很多心事的,好象有,你的……是吗?不开心吗?”
虽然李元斌知道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早就没有任何视力,但他还是不敢直视它——仿佛它
能看穿他的所有心事。对千叶美惠的提问,他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感动。
“我……还好。就是明天要动手术了。有点担心吧,”李元斌吞吞吐吐地说,“也许从此
,我的眼睛也会失明。”
“坚强起来吧,元斌君。”千叶美惠的眼睛被阳光照得亮亮的。对李元斌刚才的一番话,
她竟没有表示出丝毫的难过。脸色平静得像无风拂过的湖面。
“光明,永远都在心里,我们的。你只要相信你能看到光明,就一定会。一定会的。元斌
君!”
李元斌只想着这是千叶美惠良好的祝愿与鼓励,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她越是这么说,他就
越是难过。
“每个人,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元斌君,”千叶美惠又轻声地继续说。“你相信
吗?用心去看,就会给我们带来光明。”
难道她是在暗示什么?李元斌疑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千叶美惠的话,于是他继续沉
默着,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发呆。
“伸出你的手吧,元斌君!”千叶美惠突然说,“来!握住我的手。”
李元斌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望着千叶美惠伸出的胳膊不知如何是好。
“来吧,只是一个游戏。元斌君!”她眨眨眼睛。
李元斌慢慢地伸出手,触到了千叶美惠的指尖——她的手真好看。那么纤细,那么小巧—
—李元斌在心里感叹着,轻轻握住了千叶美惠的手指。但也只是手指而已!即使这样,李
元斌已经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了。
对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动作——李元斌的紧张远远大于兴奋,四下张望着生怕有人会
看见。体内陡然加快的肾上腺素分泌——令他脸红心跳、全身燥热。
“来吧,再握得紧一点。”千叶美惠微笑着说。
李元斌只得又加了把劲儿。他的手心早已是汗津津的。
“我一直,不知道元斌君长得什么样子。但现在,知道了,我的。”千叶美惠一边微笑一
边缓缓地说,她的手指在李元斌的手里不断蠕动着。似乎是片刻的思索后,她又接着说:
“元斌君,眼睛一定很大……鼻子直直的,高高的……下巴尖尖,嗯,有些翘翘的,对吗
?”
李元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千叶美惠没有说话,她的手指还在他的手中不断摸索着,片刻后微笑着喃喃地说:“元斌
君……一定是个开朗的人……坚强的人。对待内心的秘密……又不愿和朋友们分享的,对
吗?”
李元斌真想来句“*!I服了YOU!”,但此时此刻,冲出嘴的只有轻声的回答:“嗯,也对
。”
“元斌君……加油吧……”还未等千叶美惠说完这句,李元斌惊慌得忙把手从她手中抽了
出来。
千叶美惠微扬起头,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双手还呆呆地前伸着没有放下。但只有李元斌
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刚才无意地侧身,才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任雪菲正静静地站在爬
满了紫藤的长廊尽头……看着他们!
其实,任雪菲站那儿已经很久了。
虽然听不清李元斌和那个人——那个曾在樱园里碰到过的女孩儿在说什么,但两人间亲昵
的动作,窃窃的私语,已经让任雪菲明白了八九分。看看李元斌那心满意足又兴奋紧张的
样儿吧——任雪菲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样的滋味儿都翻腾了起来。
任雪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的前男友就和别人勾搭上了。李元斌的“花心”简直有点欺人
太甚的意思——如果是她任雪菲当初主动分手的倒也好说!但偏偏,是他外星仔一脚把她
给踹开——尽管有生病做充分的理由,尽管她任雪菲也没想再和他粘粘糊糊——但他李元
斌也不能用这种阴谋诡计吧!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一个月前樱园里遇到的
这个小妖精!
任雪菲看到李元斌脸色大变,似乎发现她了——干脆挺了挺腰板,然后绷着脸缓缓走过去
。一直走到千叶美惠的面前。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勾走前任男友的
魂。
千叶美惠也似乎感觉到有人来,往后退了小半步。
“心情不错吧,李元斌。”任雪菲根本不想再客气什么。于是话里带刺,口气冰凉。
李元斌的脸色除了尴尬还是尴尬,自知怎么解释都没用——谁能想到千叶美惠会来玩这个
“游戏”,而所谓的“游戏”恰恰被任雪菲看见了呢。
见到李元斌嗫嚅着嘴唇不说话。任雪菲更是觉得他心里有鬼。气不打一处来地提高声音说
:“李元斌!你,你真该瞎了眼睛才对!你除了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还会什么?
!”
“你,你误会了。我们……我们,”李元斌硬着头皮想解释,“只是在做一个游戏。”
“游戏?”任雪菲怒目而视,“哼!手拉手,一起走!你以为你是三岁的小孩儿啊?感情
游戏吗?对不对?你伪装得很好李元斌,和我玩儿腻了,想尝鲜了是吗?狗改不了吃屎,
我早该看出你是什么东西!”
李元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论吵架他可远远不是任雪菲这泼辣的四川姑娘的对手。
“啊……你误会了元斌君……我们的,只是,只是……朋友啊。”一直站旁边的千叶美惠
突然插话。
这让李元斌更是叫苦不迭。
果然,任雪菲转移火力,把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千叶美惠的脸上。“元斌君?朋友?还只是
朋友?”
千叶美惠嗯了一声,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哼!够亲热……还元斌君……李元斌你真有艳福!什么叫小人得志——我今天算是见识
了,”任雪菲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两颗大大的泪珠在她眼里滚动着,“你等着瞧,你会遭
报应的!”
突然任雪菲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千叶美惠,“还有你!小妖精!”她的手猛地扬起来
,巴掌就要往千叶美惠的脸上落。
说时迟,那时快——李元斌伸出右手抓住了任雪菲的胳膊,“你干什么?!”李元斌急了
。
任雪菲的胳膊在李元斌手里挣扎着扭动了两下,却不得动弹。
“我们已经分手了,任雪菲!我的事,你以后少管!”李元斌说完这话,才把手松开,“
我的眼睛会瞎的,你放心!你会如愿的!你还想干什么?如果你敢动她一个手指头,我也
饶不了你。”李元斌紧咬着下唇,火气也腾腾地直往外蹿。
李元斌还记得他说分手时,任雪菲的沉默不语;也记得他们分手后,任雪菲的有意疏远;
更记得他在住院期间,除了客套的两句短信外,她竟一直对他不管不问。所以,她有什么
资格在这里大耍无赖还想动手打人?!
但任雪菲可不这么想!也许所有的女孩儿都不会这么想!李元斌今天的行为在她看来,纯
粹是种污辱和挑衅!
更令任雪菲没想到的是——一向温顺的李元斌竟然也会变得凶巴巴起来,还这么劈头盖脸
地训斥了她一通。而她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想看望一下他安慰一下他吗?任雪菲的愤怒、
委屈、再夹杂着点点醋意,从心口一直冲到眼窝——终于成为决堤的泪水淋了下来。
她的嘴唇哆嗦着,任由李元斌和千叶美惠的身影在她眼前模糊起来。然后一扭身冲出了花
园。
任鹏飞和韩虹一直远远地皱着眉看着这一切。
当李元斌牵着千叶美惠的手时,他们就找到了这儿来。不过任鹏飞没让韩虹上前打断他们
的“游戏”,他想再看看下面会发生些什么——但他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任雪菲竟然
会出现,而且会在花园里上演这戏剧性的一幕。
在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树叶斑驳的影子浮动在任鹏飞的脸上,令他本来就无一丝笑容的
脸色更显阴沉。
一直等任雪菲跑远,他才冷冷一笑,扭头对韩虹说:“叫他回去吧!”他自己不管不顾地
径直向住院部大楼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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