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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十九章 风波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5 15:07:33 2005)


 
雨后初晴。空气中有着沁人心脾的泥土气与桂花香。 

李元斌一人提着两个大大的蓝色塑料袋走在通往男生宿舍楼的林荫大道。袋子里除了入院
时他带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多出来的就是几大盒药物了——韩虹说大部分都是进口药,非
常昂贵。李元斌计算了一下,每天竟要吞服大大小小的药片二十多粒,合计人民币快接近
一百块了。 

“终生服药!”——韩虹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虽说这个消息有点让人沮丧,但比起失明和
长期住院,已经算不了什么。所以李元斌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像初来乍到的新生一样好奇地左右张望。 

路两边的白杨经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显得更为翠绿挺拔。间或有鸟鸣婉转,知了振翅。
而在李元斌的心里,又何尝没有经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呢?!经过一多个月的磨难,他确
信自己在血与泪的交融中——正在努力地成熟和坚强起来! 

快接近宿舍楼了,李元斌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这次出院,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倒不是想
给大家一个惊喜——而是今天正好逢着英语四六级考试。自然不能去麻烦别人。 

考试要到上午十一点才结束,校园里几乎见不着几个人。而宿舍楼里就更加安静了。 

男生宿舍楼道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方便面、臭袜子、泡在桶里几乎要发酸的脏衣服—
—它们不算多么好闻,对李元斌来说却有着十二分的亲切! 

打开406的门,李元斌彻底惊呆了。 

迎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心形的硬纸板——“欢迎回家”——一看就是廖老大的手笔,
他的毛笔字在系里可算一绝! 

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一个维尼熊——毛茸茸胖乎乎的……歪*在李元斌的床头,脖子上
还给系着块小卡片。 

李元斌拿起来看,上面写着:“兄弟,直接去‘听雨轩’吧!” 

李元斌的鼻子酸酸的。没想到出院的时间他们都早打听到了呵…… 

宿舍里收拾得很干净。雨后初晴的阳光洒进了不大的房间,也洒在了李元斌的心上。 

“听雨轩”的杜婆鸡还是老味道。李元斌过去时,外面的小厅已是人声鼎沸。就在那个唯
一的小包间,就在那个有些油光可鉴的圆桌边——李元斌依次和廖老大、浩子、还有东北
大傻热烈拥抱。虽说住院期间大家也见了几面,但无论气氛与心情都无法与此时相比。 


“来!碰个门杯!为老四出院庆贺一下!”廖广志在落座后发了话。考虑到李元斌刚出院
——他们特意要了酒精度较低的菠萝啤。 

在玻璃杯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中,李元斌露出了一个多月来最舒心的笑容。那些经受过的病
痛折磨、经历过的感情变故、还有无数个夜晚的悚人恶梦——都可以暂时抛在脑后了。 


廖广志从这学期开始,嘴巴混得越来越利索。刚开吃就翻动厚嘴唇大摆“龙门阵”,向李
元斌起着劲儿地传播各种道听途说的八卦新闻。诸如博士点又增设了三个、某某女生托福
考了六百三、学校的一次性就业率下降、某老师玩儿师生恋搞出大肚子之类……有些连严
浩和沈子寒都听得大眼瞪小眼,不知这小子从哪里发掘出的消息。 

“老大啊!还有一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绝对是猛料!可惜你漏掉了!”严浩慢条斯理地
边用手撕着鸡腿边说。 

廖广志眨巴眨巴眼睛,“猛料?” 

李元斌也把眼睛瞪得老大。他现在听什么都觉得新鲜,只恨两个耳朵不够使。 

“嘿……罗湘子同志要进围城了。”严浩还是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谁系罗,罗湘子?哪一级的?”李元斌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严浩故意不吭声。廖广志抓抓头皮说:“是老处女啊?” 

等严浩点头默认后,那仨儿发出共同的惊呼:“不——会——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老处女老了点,但风韵犹存。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吧?”严
浩拿啃剩的鸡腿骨敲敲桌子,“男方是谁?猜一猜。” 

沈子寒嘿嘿一笑说:“现在流行老妻少夫——该不会是学生吧……老牛好吃嫩草哇。” 


“大傻,亏你想得出!”严浩眼一瞪,“你也不看看老处女是那种罗曼蒂克的人吗?” 


廖广志说:“我看她的如意郎君不会在咱们学校……是附院或是外地的吧?” 

“就在咱们学校!”严浩一脸神秘的笑容。 

看大家都沉思默想不发言了,严浩才用四川口音吐出三个字:“兰、天、明。” 

这回那仨儿又是共同的惊呼:“不——会——吧?!” 

严浩啧啧两声后说:“有什么不会的?!这个世界就和李宁的广告语一样——一切皆有可
能!人家罗湘子年方四十不到。人家兰天明还未过知天命之年,又是一成功男人,尚无家
室。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其他几个全傻了眼——谁都没想到解剖教研室的主任竟也是钻石王老五。 

严浩看这消息把他们都给镇了,乐得忙举杯子说:“来,来,为伟大的爱情干杯!”——
严浩其实也是前不久从老处女的大学同学——他亲爹那里得到的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严
浩父亲还让儿子代他送上一份贺礼呢。 

“伟大的爱情?”——李元斌心里默念了一下,脸上顿显几分失落。 

“浩子,你和你先人都不愧是搞地下工作的。奶奶的什么花边新闻你都能戳出来。从哪儿
知道的?”沈子寒边夹菜边嘟哝着。 

“去你的吧……来源保密。这不是今儿高兴吗?借点儿婚庆吉利之事来冲喜冲喜嘛。”严
浩只是抿着嘴乐。 

“呵……我的压轴报道也是猛料哦,”廖广志又把话插进来。“雪菜包子得让外星仔看紧
点哪……这两星期里,她身旁都有人乘虚而入哇。” 

李元斌筷子一抖,夹的鸡脯肉差点儿掉下去。 

“斌仔,你和雪菜包子处得怎么样了啊?关系确没确定?怎么你住院她也不大搭理?”严
浩拿眼紧瞅着李元斌问。 

“早分了!”李元斌皱皱眉低声说。 

“不——会——吧?!”这次轮到严浩他们仨儿惊呼了。 

“没事儿,”沈子寒拍拍李元斌肩膀。“我他妈早看出来了!还是老话,从‘天涯何处无
芳草’到‘好马不吃回头草’是男人成熟起来必经的阶段咯。” 

“ImpossibleisNothing,‘没有不可能’哦——斌仔……这阿迪达斯的广告牛B得就和咱
们的爱情一样。”严浩说完又长长地叹口气,脸上似乎也惘然若失。 

“没事的啦……不用安慰我,”李元斌咧嘴笑笑。“我的病现在虽然有好转,但还得终生
服药,和一残疾人有什么区别啊?医生说手术后失明的可能性依然有百分之三十以上。我
就不要拖累别人了。” 

酒席上突然就沉默下来。谁都不知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谢谢你们。我干了!”李元斌一仰脖把一杯啤酒咕嘟完了。他的酒量其实很一般,这会
儿从脸到脖子全红了。当然,红起来的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睛。 

“justsoso(不过如此),justsoso!”严浩边给李元斌斟酒边嘀咕,“除了老大,咱几个
都是过来人了。感情这东西嘛,哪有酒和兄弟实在。干!都干了!” 

四个杯子又齐齐地举了起来。 

但还没来及碰上呢,小包间的门倒是被咣地推开——不!是踢开了! 

似乎没谁认识闯进来的这个人——很瘦。蓄着《流星花园》里花泽类的发型。单眼皮向上
狠狠地挑着。还算白净的脸上散落着暗红的粉刺。 

他带着满嘴的酒气倚在门框上——衬衣领下的两颗纽扣半解着,隐隐露出胸肌的轮廓。“
谁姓李?给老子出来一趟!”他伸出半卷衣袖的胳膊向屋里指了一下。 

沈子寒推开椅子站起来,“你找哪位?啥事?” 

“你姓不姓李,不姓李别他妈找抽!” 

“你这人怎么开口就骂人呢?撒酒疯也得看看地方!”沈子寒也火了。 

陌生人向里跨进一步,直接指着李元斌的头说:“是你吧?我见过你。过来——”话音未
落,他伸出枯瘦的五指就去抓李元斌的衣领。 

严浩站起来伸出胳膊搡了那人一把,“干嘛?想动手啊?” 

要论打架——严浩和沈子寒可是好手!一个有四川袍哥的作派,另一个有关东绑匪的遗风
。何况这是一对四,这人也太不识相了——八成以为他们是大一的学生好欺负吧! 

“找抽!”话音未落,那人抡起胳膊就朝严浩的眼睛擂过去。严浩偏头一闪,顺势捉住他
的胳膊往下猛地一带想来个反扣。没想那人也像练过两下拳脚的——手腕一抖,身子往后
倾仰,腿就直朝严浩裆部踢过来。 

严浩不得不松开他的胳膊,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这边沈子寒把李元斌扒拉到身后,冲过
来就一个乌龙摆尾似的横扫。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那张圆桌让他重新找到平衡,扭
身就一左勾拳冲向沈子寒的面门。 

严浩一看急了,干脆两只胳膊一起上,箍住那人的脖子就不撒手……但陌生人没有半点犹
豫,一招乌雀回首——左手唰地倒扣回去,直接凿向了严浩的眼睛…… 

廖广志瞧着势头不对,抡起一空碗就朝他头上砸下去! 

一时间,这几人闪、躲、腾、挪……好几个碗碟都已经稀里哗啦翻倒在地! 

“都别打了!”李元斌突然大喝了一声。“我跟你出去!”他朝着那陌生人怒目而视! 


“呆一边去李元斌!”嘴角已经在流血的沈子寒大吼了一句。也不知他从哪里摸来一把菜
刀就冲了过去,“操你奶奶的,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住手!”一个吓变了音的的女声乍然响起。沈子寒朝门口扫了一眼,竟举刀不前! 

是任雪菲。 

“你们?……”她站门口四下望了望。但显然她是前来找那个陌生男子的——跺着脚说:
“陆涛!你干什么?” 

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小菲!就那种软蛋男人……该给他点教训!”这个叫陆涛的左额头也被廖广志扔出的大
碗砸出了血。“拿刀?哼!恐怕你也不是对手!”他睥睨着沈子寒说。 

“任雪菲!这怎么回事?李元斌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沈子寒拎着菜刀后退了一步,冷
冷地问。 

任雪菲并没理会沈子寒的问话。她上前扯着陆涛的衣袖,“走吧!陆涛!别闹了!” 

陆涛拧巴了一下,把任雪菲胳膊推开。指着李元斌说:“有种的咱们单挑试试!欺负一个
女孩儿算什么?” 

比陆涛要矮上一头的李元斌气得双唇直发抖,“你是她请来的打手?” 

“我?是她男朋友!”陆涛冷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绕过任雪菲的脖子,然后搭上了她的
肩膀,“早想揍你了。小菲想,我更想。” 

“陆涛!”任雪菲又不满地叫了一声,“你喝多了……行了!走吧!”她开始使劲儿拽他
的胳膊。 

“你他*的小心点!以后再敢欺负小菲,我饶不了你。”陆涛一边后退一边高声地叫骂,“
再告诉你,我是98级口腔医学系的陆涛。想收拾你这小瘪三,妈的易如反掌!” 

李元斌没有说话!他只是攥紧着拳头,两眼狠狠地盯着陆涛。 

“看什么看?!没他妈见过打架啊!”沈子寒没好气地向两个探头探脑向里张望的人吼道
。吓得他们一缩头不见了。 

严浩默默地向李元斌那双饱含怨恨与憎恶,还有些微红的眼睛看过去——那黑色的瞳孔里
面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那么明亮!那么犀利!那还是李元斌的眼睛吗? 

严浩心下一哆嗦。 

“死——去——吧!”李元斌从牙缝里慢慢地挤出几个字。 

然后,一切复归平静。在满地的狼籍之上,沈子寒把菜刀哐地一声狠狠扎进了桌子。 

中午的聚会因为陆涛的出现而提前终止。另外他们还赔了“听雨轩”三十块钱——为那些
打碎的碟碗瓢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廖广志嘟嘟囔囔地说:“就是那小子。两星期了……都和任雪菲混
一块儿。” 

严浩心想可不他们没见过陆涛吗。他们入校的时候——98级5年制的学生就已经离校去医院
实习了。 

李元斌从“听雨轩”出来后就一直没说话,他的沉默一直保持到黄昏。即使在沈子寒大吼
大叫的逼问之下,他也只是紧咬着双唇不做声——其他仨人第一次看到了李元斌性格中的
另一面,那种隐忍、克制……他们不了解李元斌的过去李元斌的家庭,所以还以为他的这
种表现是在医院里给憋出来的。 

“怕她个鸟……臭娘儿们!卑鄙……狗杂种……”沈子寒在宿舍里转来跳去,尽拣难听的
词想着法儿地骂任雪菲和陆涛。 

“李元斌!说啊……你究竟有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沈子寒转悠两圈又转到了李元斌面
前——李元斌一直低头坐在廖广志的书桌边。他已经在那儿坐两小时了。 

这是周六的下午,大多数学生在四六级考试结束后都出去消遣放松了。唯有406的人一个不
拉全窝在屋里面。没人看书,没人打牌。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这口恶气不除不行——当然李
元斌除外。 

因为不管怎么问他,怎么安抚他,他都不说话。 

严浩的手受了点轻伤,正涂着碘酒。有了和黄小惠的交往,还有上学期在解剖教室经历的
那些事(请参见:《解剖教室系列:心尘》)——他明白生活中有些伤口是需要用自己的
舌头来舔的,不管它有多疼多委屈——所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而耿直的沈子寒
可没那么细腻。一小块儿白纱布挺滑稽地在他的额头招摇着——他现在恨不得活剐了陆涛
! 

廖广志这个看看,那个瞅瞅,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沈子寒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都聋了哑了?光天化日地被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老子
就是……”话未完,沈子寒突然紧张地望着李元斌,“你怎么了,斌仔?你眼睛……” 


此时已是下午六点。406宿舍里光线昏暗。从隔壁传来Rod·Stewart的《Sailing》那低沉
的旋律。Stewart喑哑的人声在房间里若有若无地飘荡着,给这个晴朗的黄昏染上了悲伤晦
暗的调子。 

李元斌的脸庞模糊不清。只有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沈子寒看到坐在阴暗角落里的李元斌
——在他幽黑的瞳孔深处,怎么会有两点鳞鳞的绿光在闪耀?! 

那首《Sailing》还在继续着……吉它的扫弦声密集起来,丰满的副歌部分开始出现。沈子
寒和廖广志突然呆住了。连严浩也从床上探下头来,看着李元斌——这个从来不会唱歌的
外星仔竟也在和着高潮的旋律哼着: 

Canyouhearme?Canyouhearme?(你是否听见?你是否听见?) 

Thruthedarknightfaraway?(穿过了这漫长遥远的黑暗。) 

Iamdying,Forevercrying.(我正在死去,永不能停止哭喊。) 

Tobewithyou,Whocansay?(而谁能够知晓,我只想和你——不再分离。) 

每个人都看到了,有两行清亮的泪水——正从李元斌的脸上婉蜒而下……一直滑进他微微
颤动的嘴角。 

沈子寒长叹一口气,拍了拍李元斌肩膀。然后摸出一颗烟,自己站阳台上抽去了。 

唯有那鳞鳞的绿光,唯有那忧伤的旋律,在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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