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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二十章 凶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Nov 15 15:07:57 2005)
每个周一的早晨,眼科病区里都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这也是任鹏飞最忙的时候——带
领所有住院医师、实习医师、进修医师进行每周一次的“教学大查房”就安排在这个时间
段。若遇上周末再来三四个新病人,一趟下来得两三个小时。
“教学大查房”是只站不坐,同时大脑还得飞速运转的“魔鬼时段”。对人的体力与脑力
都是一番巨大的考验。但让下面的年青医生对“大查房”三个字倍感心惊肉跳的还是来自
任鹏飞——他的严厉、较真和他的精湛医术一样出名——去年就有实习医生被他吓得当场
尿裤子的糗事儿在医院里传为笑谈。
此时他正在一个入院3天的青光眼病人的病房。四周密密麻麻站了十来位医生。“你刚说什
么?原发性闭角型青光眼在典型大发作期间的眼部特征你会不知道?”任鹏飞的口气咄咄
逼人。
“球,球结膜水肿……瞳孔缩小……”那个小个头的进修医生已是面色苍白,两股颤颤。
“idiocy(白痴)!”任鹏飞大吼出他的这句口头禅。“瞳孔缩小吗?”
“不,扩,扩大……”那个进修医生几乎要吓晕过去。
“任主任!你,你快来看看!”一个护士旋风一样冲进病房,“韩医生让你过去……有个
病人,刚送来!”
任鹏飞明白,不是紧急情况他们一般不会在大查房时打扰他的——他说过,这期间院长的
电话他都不会接。
任鹏飞狠狠瞪了那个进修医生一眼,扭脸对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医生说:“老胡你带他们继
续,我去看看。”
任鹏飞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护士走进抢救室——就是李元斌曾经住过的那间。
他在走廊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嚎叫。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病床上——嚎叫声就是由他发出来的。韩虹正戴着间接检眼镜检
查他的眼底。
“什么情况?”任鹏飞进门就问。
“医科大的学生。刚送来。很奇怪的症状。突然起病。球结膜水肿,前房积血,现在玻璃
体似乎有液化迹象,视苍白,另有视网膜中央静脉阻塞性出血迹象。”
“玻璃体液化?眼压多少?”
“非常高。刚来时测量接近50毫米汞柱。小孔镜检查视力,左右眼都不到0.05。”
“检眼镜给我。”任鹏飞站到病人身边。
“奇怪!怎么会这样?”任鹏飞边检查边说,“巩膜似乎也有混浊出现,病史问过吗?”
“身体一直健康。无即往发病和手术史。无过敏史。无家族发病史。”
“通知手术室,准备眼底探查术。越快越好。虹膜好象也有脱落。”
检眼镜下,被完全暴露的眼球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正在迅速地混浊和暗淡下去。
“全麻好了吗?气管插管准备。”任鹏飞向麻醉师简单地询问。
手术由韩虹主持。任鹏飞站在旁边担任她的一助。
“不要用开睑器,对眼球压力太大。用眼睑缝线就可以了。”任鹏飞说。
韩虹点点头,手下迅速动作起来。此时的每一秒对病人来说都是宝贵的。
手术刀片寒光闪闪。韩虹沿着角膜巩膜缘做了一个360度结膜切口,然后用肌肉拉钩仔细分
离四条肌肉,暴露巩膜……
“天呐!”任鹏飞在旁边发出低声的惊呼。
原本应该呈现胶质透明的玻璃体已经变得如同稀桨糊。里面还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血液不断
地渗出来。
“可能是病毒或细菌感染所致。”任鹏飞喃喃地说。
“但病人没有任何全身症状。不过,还没做实验室检查。”
韩虹的话倒是提醒了任鹏飞,“对了,留下标本!马上送微生物实验室。”
韩虹点点头,“玻璃体还留着吗?我怕来不及了。”
“切除!用三通道法做玻璃体切除术!”任鹏飞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韩虹点点头……她拿起注射器接到玻璃体切除手柄的吸引管上,先吸取玻璃体标本。
旁边的护士很快接过装好标本的试管。“注明加急!我要马上看到报告!”任鹏飞大声地
叮嘱。
脱下手术衣,站在消毒洗手槽边洗手时韩虹说:“任主任,你怀疑过核辐射吗?”
“辐射?你说放射线?”任鹏飞拧紧水龙头。
“我以前看过一些资料,在日本广岛与长崎的原子弹爆炸中受伤的人中,有些人会出现类
似今天病人的症状。眼球溃烂,出血,液化……”
“我还是怀疑病毒与细菌感染。医科大应该不存在暴露在外的放射源吧。就算有,也应该
是集体发病才对。不过,可以调查一下。”
韩虹点点头,其实她也只是猜测而已。
二人边低声继续讨论边往手术室外面走。
“任叔叔!”
任鹏飞停下脚步——原来是任雪菲。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校服,正站在手术室外面。
“小菲啊!周一你不上课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任雪菲满脸焦急,“任叔叔,他的眼睛要紧吗?”
“谁?那个小李?”
任雪菲的脸有些红了,“不,是刚才动手术的那个,陆涛。”
“陆涛?哦。”任鹏飞想敢情又是任雪菲的某个同学,“很难讲。现在还没有查清病因。
我们要等实验室的报告出来。”
韩虹已经认识任雪菲,冲她笑了笑。然后准备转身离开。“韩医生,”任鹏飞又叫住了她
,“尽快做血常规,还有……查一下电解质、维生素有没有异常。全部加急。”
接着任鹏飞又边走边对任雪菲说:“我们刚对那个陆什么……哦,陆涛……做了眼底探查
,还有玻璃体切除手术。没办法,以后只能做人工玻璃体移植了。这还是在病情没有恶化
的前提下。”
任雪菲半张着嘴,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半晌才带着哭腔说:“昨天还挺好的啊。今早怎
么就会这样。”
任鹏飞把主任办公室打开,“进来坐坐吧,小菲。我还有话对你讲。”
……
一罐百事可乐放在了任雪菲面前。
“我看你都快成居委会主任了,小菲!天天都在当活雷锋,”任鹏飞打着哈哈说,“上次
的小李也是你送来的吧?这次又是你的同学?要以学习为重啊!光阴似箭……”
任雪菲此时哪里有心情去听任鹏飞的说教,她打断任鹏飞的话接过来说:“任叔叔,是不
是他的眼睛很难保住了?你告诉我实情好不好?”
任鹏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实情就是……他和那个小李的情况一样不妙。疑难病症呐!
就算痊愈,恐怕也会有后遗症。你和他很熟?”
任雪菲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是98级的学生,就在咱们附院口腔科实习。认识他…
…时间不长。”
“你说你昨天见过他?他还没事儿?”任鹏飞想利用这个机会了解一下陆涛的病史也好。
“昨天前天都见到了,没什么事啊。他自己也从没提过眼睛有毛病。再说,他身体一直都
很好。还考过民航学院的飞行员呢。视力很好的。”
和韩虹讲的差不多——任鹏飞想着又换了个话题,“你见过那个小李同学吗?”
任雪菲突然有些慌张,“见,见过。周六他刚出院吧……中午我看到他了。他的眼睛全好
了吗?”
“记着我的话,不要和他再发展别的关系。小菲!他的那个病是遗传性质的。会再次传染
到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就算他出院了,也还需要终生服药。一辈子都好不了!明白吗
?”
“我……明白。”任雪菲没敢再提陆涛是她新交往的男朋友的事——虽然是一气之下出于
种种难以名状的报复心理找的男朋友——但她也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看着红色易拉罐上“百事可乐”几个字,简直就像对自己的嘲弄与讽刺——任雪菲再也坐
不住,匆匆地站起身来向任鹏飞告辞。
中午吃饭时,韩虹把电话打到了任鹏飞家里。
“任主任,血常规结果刚出来了。除白细胞计数偏高外,其它各项正常。”
“看来……还是不能排除细菌感染的可能,其他各项呢?”
“电解质和维生素都没什么问题。但微生物实验室的结果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出来。”
“好的。先降低眼压。用上广谱抗生素和地塞米松。”任鹏飞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判断,想
了想又说:“先把他隔离起来吧。我担心万一是什么细菌或病毒感染就麻烦大了。病人情
况怎么样?”
“术后已经苏醒过来了。一小时前又给过镇静与镇疼剂。情绪还算稳定。两眼没有做严密
的包扎。不过,我刚看了看两眼的情况,病情……似乎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任鹏飞拿着听筒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我马上来。”
剩下的半碗饭也没顾得吃,任鹏飞拿起外套就匆匆出了门。
他家就住在附院的家属区,离住院部大楼只有五分钟的距离。
“这他*的是什么怪病?还是由其他什么疾病引发的眼部症状?得上网查查。”——任鹏飞
边下楼边想。
他对心里没底的东西有莫名的恐惧。这大概是所有医生的通病。从医了这么多年,每次他
面对病人和家属哀求的、感激的、甚至是崇拜的目光时,都会有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个动力比什么高尚的奉献精神、敬业精神都会让他勤奋忘我——尽管,他觉得这么想
确实有点虚伪。
但他喜欢操控别人的命运,至少是肉体的命运——而不是被一些可恶的看不见的病毒、衣
原体、细菌之类的东西操控他!
“征服!FXXKYOU!”——任鹏飞喃喃自语着从电梯里钻出来。如果他的下属和同事知道堂
堂任大主任是用这样的粗话来励志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任鹏飞紧绷着下巴直接走向ICU病房。
他揭开了覆盖在陆涛两眼上的敷料——似乎除了“触目惊人”外,再也没有别的更恰当的
词来形容目前的状况。病人的角膜和巩膜都变得混浊起来,还混合着紫红色的淤血。
这两个眼球看上去就像烂柿子。甚至,比烂柿子还要糟糕——一阵恶心猛地涌上来,任鹏
飞急忙别过脸去。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在二十年的从医生涯中,第一次看到发病如此凶险的病例!
韩虹也悄悄走进病房,他们俩几乎是束手无策地——看着陆涛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
“任主任,如果是细菌感染该有全身症状了。但他连体温都是正常的。”韩虹悄声说。
“是啊!只有眼部症状,还没有病史,除非,除非,”任鹏飞半仰着头痛苦地思索着。
“你的意思是从他的体内找原因吗?”韩虹接过话头。
“对!有了!”任鹏飞的右手往空中一挥,“死马也当活马医吧。韩虹,你快查一下他的
血清免疫球蛋白定量、血清补体定量,还有T淋巴细胞亚群和巨噬细胞白细胞激发试验的情
况。”
韩虹微笑了一下。她相信任鹏飞一定会有办法的。如果任鹏飞都回天无力,等着陆涛的只
有眼球摘除了!
检查结果在下班前送到了任鹏飞的办公桌子上。
“任主任!全部超标,而且非常惊人!”韩虹带着压抑不住的惊诧,“MIT,就是那个巨噬
细胞白细胞激发实验也呈现为阳性。”
“你看,T3,T4,T8,T9的指标都像疯了一样往上窜。”韩虹指着报告单上一串串骇人的
数字。
她没有注意到,任鹏飞的脸色已经绷得越来越紧。韩虹可能还不明白,但任鹏飞已经明白
——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韩医生,你见识过一种疾病吗——叫做系统性红斑狼疮?”任鹏飞缓缓地说。
韩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当然!我当实习医生转科时,在内分泌内科就见过一个
姑娘得的这种病。现在想想还挺可怕的。脸上全是红色皮疹,但咱们这个病人不像是……
”
韩虹突然回过神来,“啊?任主任,你是在说——”她差点忘了任鹏飞是在给她一些暗示
。
任鹏飞笑了一下,“明白了吧?这样的免疫学检查结果你认为在哪些疾病中还会出现?”
韩红虽说是眼科医师,但她的医学基础知识还是很全面的。略加思索后她回答道:“除了
红斑狼疮,还有类风湿性关节炎、银屑病、Ⅰ型糖尿病吧。”
“都是自身免疫性疾病,”任鹏飞补充了一句。“咱们这个,我看哪——也八九不离十。
是他体内的免疫系统要直接吃掉他的眼球!”
韩虹默默地点了点头,“任主任,眼科学里面从没有这种疾病的介绍。但根据症状和化验
结果来看又的确很像。可是,这么快而且这么激烈的自身免疫反应的诱因会在哪儿呢?”
“诱因?可能很多,也可能根本没有。”任鹏飞耸了耸肩膀,“遗传、激素、日光、污染
、甚至吸烟、包括你提过的射线等等都可以做为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诱因。就像红斑狼疮和
类风湿关节炎一样,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引起了免疫细胞间和细胞内的信号传导紊乱。然
后,免疫细胞对看似外来的刺激过度敏感。数量过多的免疫细胞,或者说是淋巴细胞——
就发生自杀、破碎,在组织中积聚并引起免疫系统的注意。而那些淋巴细胞产生的抗体与
多种正常的或异常的细胞成分结合成‘免疫复合物’。这些该死的免疫细胞和‘免疫复合
物’不断地增多,增多……直到破坏组织,吃掉整个眼球。”
任鹏飞的这番深入浅出的诠释令韩虹不寒而栗——她知道自身免疫性疾病是人类至今尚未
攻克的绝症!科学家们一直认为染色体的异常是导致这类疾病的主要原因,直接的证据就
来自自身免疫性疾病具有极强的遗传性。
任鹏飞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颓唐地说:“在那些免疫细胞还只是对眼球感兴趣前,我们
要提前动手!”
“什么?”韩虹瞪大了眼睛。
“摘除眼球!它们这次来得太厉害了!我怕一般的药物根本控制不了!”
“不能再试试吗?看看大剂量的免疫抑制剂和皮质类固醇激素、还有补体阻断剂能否有效
!”
任鹏飞取下眼镜擦了擦。“这都不是特异性的针对治疗,”他摇摇头,“但这是一个很好
的病例,韩医生。你可以做个综述报告,我帮你发到法国国家医学研究所的杂志上。对你
晋升副主任医师还会有帮助的。他们那儿的蒙塞尔主任和我很熟。”
“谢谢你,任主任。”韩虹虽然感激任鹏飞的善意,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毕竟这是
她接手的病人。
二人一起走出主任办公室。韩虹突然问:“任主任,你听说过太平间尸体眼球丢失的事儿
吗?”其实她早都想问这个问题了,但一直没找着机会。
任鹏飞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你听谁说的?”
“我……我也只是听很多人在传这事儿。就想问问——”韩虹没敢说她是在李元斌的指引
下亲眼在太平间看到的。
“至少——我没有见过。”然后任鹏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特意叮嘱了一句:
“明天周二是李元斌复查的时间,别耽误了。”
韩虹的心咚咚跳得厉害。嗯了一声后,她转身向ICU病房走去。下班前,她还想再去看看陆
涛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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