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iuyuxi (苍浪之水·朝夕之间), 信区: Ghost
标 题: 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Mar 3 22:25:44 2006), 转信
“山很陡,那一面正好是峭壁。他肯定死了。”苏琳说。
“你怎么下得去手?”
苏琳捂住了脸。她的身体开始微微战栗。
“我也害怕。做完了我就害怕了。回来的路上,我的脚颤抖着几乎踩不住离合
和油门。”
刘泉靠在沙发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许东被摔得脑浆崩裂
的情景。
“是真的吗?”片刻,刘泉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苏琳。
“我也不敢相信。回到家,我就一直躲在卫生间里,想,那不是真的。”
“你是为了我还是报复他对你的玩弄?”
“都是。”
刘泉目光凛冽地盯着苏琳。
“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忍,我会用遗忘来平复那些不快的记忆。”
“这么说,你还是因为我才去干的。”
“是。”
“我。不。信。”刘泉一字一顿地说。
苏琳受伤了。她突然呆住,逼视刘泉。
“我不信。我不相信。”刘泉痛苦地说。
“我是为了你。”
“我不信。”刘泉同样逼视苏琳。事实上,这个时候,刘泉内心有些相信了。
那些事真的发生了。只是,他不敢去相信。
苏琳突然间发作了。她歇斯底里地发作了。
“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才毁掉的我自己。”她站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抓
刘泉。她抓刘泉的衣服,她抓刘泉的头发,她抓刘泉的脸。
“我是为了你。”她尖叫着。
刘泉拼命抵挡。他推开苏琳,苏琳立刻又扑了上来。她像一条疯狂的狗一样不
停地冲击着刘泉。
刘泉只好打了苏琳一记耳光。
那记耳光打得突然而凶狠。苏琳被抽倒在地,身体撞到了茶几的边缘上。茶几
被撞得差点翻了。上面的茶具一通乱响,纷纷倒下。
苏琳跪坐在地上,她开始抽泣,泪如雨下。她的肩膀不停地耸动。她哭得很绝
望。很伤心。
刘泉痴痴地望着苏琳,他看到苏琳光着的脚显得那么苍白。苍白得令人感到深
深的绝望。
刘泉走到茶几前,拿起了一只茶杯,他把茶杯猛然向墙面砸去。
“别哭了。”刘泉吼道。
同时,茶杯在墙面上啪的一声开了花。
一点效果也没有。苏琳不但还在哭,而且越哭越凶。
刘泉又拿起了墙角的一只花瓶,高高举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苏琳仿佛失聪了一般,她自顾自地哭泣,根本不为所动。
许久,她的眼泪哭干了。她微微抽泣,身体蜷缩着,抖成一团,像一只处在深
深寒冷中的猫。
刘泉蹲下身,试图安慰一下苏琳。他的手抚摸在苏琳的肩膀上,他摸到了一片
战栗。这战栗很快通过皮肤传达到了刘泉身上,传达进了刘泉的内心。
“别哭了。”刘泉说。
刘泉双手捧起了苏琳的脸。他害怕了。苏琳的眼神极为呆滞,空洞。她不再像
是一个人了,不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像是死人,她像是橡胶做成的美人。
没有生命的美人。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刘泉拼命摇晃苏琳的身体。苏琳任他摇晃,可是脸上
却毫无反应。
“你为什么这么傻?”刘泉说。
“你为什么要毁掉你自己?”刘泉说。
“我是为了你。”失神的苏琳许久才喃喃地神经质般地说。
刘泉把苏琳抱进了怀里。
“我信你。我信你。”他说。
“可是,你不该这么做的。”刘泉说。
3
哭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绝望更是一件消耗体力和身体能量的事情。苏
琳睡着了。她躺在床上,沾着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刘泉坐在床边,看了很长时间苏琳的脸。那张精致的美丽的面孔。她睡得并不
安稳,梦中的脸常常显示出一种令人心疼的痛苦和扭曲。
刘泉心疼地想,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个沉入痛苦睡梦中的女人。这个女人的
命运已然和他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他们同病相怜,他们像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
午夜时分,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来得很急,很快势如倾盆。刘泉走到窗前,
看着外面的大雨,想起了他撞人的那一夜。他深深地知道,那件事就像一粒种子,它会
发芽,会结果,你埋下那粒种子的时候,就要知道,那是根本埋不住的,它会长出来,
慢慢地顽强地长出来,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所有的人都知道,在那个地方,你埋了一粒
种子。
刘泉埋了那样一颗黑暗邪恶的种子。现在,苏琳也埋了一粒这样的种子。他和
她,已经完了。他们再也没有未来了。他们再也没有明天了。
刘泉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雨。他看了许久。黑暗中的街道和楼群
在大雨中,犹如噩梦本身。你无法相信,无法猜测,无法理解,在黑暗的远处,在大雨
的深处,究竟躲藏着什么。你不知道吗?命运的深渊就在那黑暗的远处在那大雨的深处
。你看不到,所以,跌落其中,你仍不自知。
该死的人和不该死的人,现在都死了。刘泉有一种深深的恐怖,下一个应该就
是他了。他只能等待着去接那封信。索命的信。死亡的咒语。
作者:bigjujue 回复日期:2006-2-28 13:09:00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信却一直不出现。他只有在深深的恐惧中等待。无比煎熬地
等待。
4
黑暗的悬崖下,暴雨洗刷着许东的尸体。一道无声闪电,照亮了许东的脸。他
的眼睛是
睁着的,睁得很大。他的嘴唇丑陋地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呼喊。他的后脑磕在了石
头上,脑浆和鲜血流得到处都是,现在,由于大雨的缘故,脑浆和鲜血都被雨水冲刷的
无影无踪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张着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
在大雨中,等待着某一天,别人来发现他。
5
在黑暗的午夜,在大雨的玻璃窗前,另一个人也和刘泉一样,麻木地站在那里
,冲着那黑暗的雨水发呆。是陈勇。
罗娟一直没有回来过。尽管,陈勇在电话中希望她能够回来好好谈一谈。可是
,罗娟却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陈勇非常痛苦,但却毫无办法。
他在孤独中度过了这一生最黑暗的日子。陈勇在窗前发了会儿呆,然后坐到沙
上,拿起了电话。他的电话是拨给刘泉的。可是,很长时间,电话都没有人接。
陈勇隔了一会儿,再拨。仍然没有人接。
当电话终于拨通,刘泉的声音出现在话筒中的时候,陈勇想了想,却放下了电
话。
他站起身,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脸。他的脸色几乎不像是
一个活人。他的头发里平添了许多白发,他的眼角和额头的皱纹越来越明显了。
陈勇拿起了一把剃刀,对着那锃亮的刀子仔细地端详。
6
刘泉有些奇怪,不知道陈勇这么晚了找自己做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给
陈勇打回去。电话响了很长时间,陈勇才接起来。
“你找我?”刘泉。
“是。”陈勇说。他只说了一个字,可是那语气仍然让刘泉感觉出了某种异样
,某种诡异。那声音绝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人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如果不是一个老人
,也仿佛是一个久病的病人所发出来的。
“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别人可以说说话了。”陈勇说。
窗外的夜雨和陈勇的声调让刘泉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罗娟还好吗?”刘泉尽量轻松地问。
“我正想问你呢。我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几乎忘记了她。”陈勇笑了起来。
刘泉选择了沉默。
“你见到过她吗?”
“谁?”
“罗娟。”
“没有。”刘泉说,“最近没有。”
陈勇犹豫了一下,说:“你见到她就让她回家吧。”
“好的。我会的。”
刘泉拿着电话,内心里却在猜测着陈勇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背后的含义。
“我现在常常会想起李力、田小军他们。”陈勇说,“想起从前大家在一起工
作时那段快乐的日子。”
“我也是。”
“刘泉,我,我,我……”陈勇突然结巴了起来。
“怎么了?”刘泉的心跳莫名地加剧了。
“我想自杀。”陈勇说。他的声音苍老疲倦得如同一名真正的厌世者。
“什么?”
“我想自杀。我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你,别这么想。”刘泉有些难过。他帮不了他,他帮不了他任何忙。
陈勇不说话了。片刻,电话断了线。刘泉判断,那应该是陈勇挂断了电话。刘
泉抽了两支烟,然后决定再给陈勇拨回去。
“你别这么想。”刘泉说。
陈勇不说话。电话那头,一片静寂。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感情的事吗,算什么呀?”刘泉说。
“你不懂。你理解不了。”陈勇叹了口气。
“别这么脆弱。”
陈勇笑了。神经质的笑声。
“刘泉,你别担心。我现在不会死的。我还要做完一些事才死呢。”
“你,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勇轻声地对刘泉说。
陈勇收了线。突然收了线。
“喂喂。”刘泉叹了口气,把电话扔到了一边。刘泉没有再给陈勇打回去,因
为他看到苏琳突然从卧室走了出来。她光着脚,只穿着件睡袍,披散着头发。她似乎还
没有完全睡醒,她怔怔在站在刘泉面前。
作者:bigjujue 回复日期:2006-2-28 13:10:00
1
此后几天,刘泉疯狂地打电话,他大学同学,他从前的投资人,合作过的导演
,所有影视从业人员。有不少人竟然接起刘泉的电话,想了许久才想起刘泉是谁。刘泉
拐弯抹角地问那些人在忙什么,在拍什么戏,有什么新戏拍。接着,刘泉就会向他们推
荐演员,推荐一个叫苏琳的演员。其中有两个朋友恰好在拍电视剧,正在筹备阶段,答
应刘泉让那个女孩过来
试试戏。
刘泉的行为弄得苏琳都有些奇怪。她并没有要求他这样做,她从来也没说过让
刘泉这样到处求人为她找机会。
“你怎么了?”苏琳奇怪地问刘泉,“你想赶我走是吗?”
“是。”刘泉竟然点头承认了。
“为什么?”
“我不想连累你。”刘泉说。
苏琳不说话了。
“那两个朋友还算可靠,你应该过去碰碰运气。”刘泉说。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苏琳说。她突然眼眶有些湿润了。
刘泉叹了口气:“我完了。我肯定是要死的人了,你跟着我只会毁了你自己。
你应该忘掉一切,去过你应该过的生活。你有潜力,你会成为好演员的。你会成功的。
”
“可是,你别忘了,我和你一样,我和你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早就毁了。
”
“这你不用担心,许东的事情,我来担。那是我做下的,与你无关。你只需要
把这一切都忘掉,当做是一场梦。”
苏琳没想到刘泉会这样说,她真的有些感动。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谁对她这么
好过。
“那样的话,我更不能离开你了。”苏琳说。
“你走吧。我很快就会接到索命信的。我完了。”刘泉说。
“不会的。你想想,你不是很久都没有接过鬼电话了吗?好长时间也没有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会死,只有我不会呢。这不可能。”刘泉
摇摇头,“而且,就算这世上没有鬼,那个躲在暗处的凶手也不会放过我的。我有预感
。我隐隐知道了那个凶手是谁了。”
“谁?”
“陈勇。”刘泉说。
“是他?”
刘泉点点头。
“有什么证据呢?”
“没有。只是一种感觉。他最近太怪异了。实在太怪异了。”
苏琳不说话了。
“这几天,陈勇常常半夜打电话给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又强烈要
求和我见面说。不是说要来找我,就是让我去找他。都被我回拒了。”刘泉苦笑了一下
,“对我来说,他执著地想见我,无异于死神来临。”
这时候,刘泉的电话再次响了。刘泉拿过手机看了看,然后接起了电话。电话
是刘泉在老家的父亲打来的,他告诉了刘泉一个不幸的消息,刘泉的爷爷去世了。如果
他不忙的话,就回来送爷爷一程。父亲这样对刘泉说。
刘泉有些茫然,片刻,他对苏琳说:“你还是收拾下东西去剧组吧,我要回老
家去给我爷爷奔丧。”
“我和你一起去。”
“我把钥匙留给你,如果没戏,你想回来住也行。我想在老家住一段时间。我
想陪陪家人,同时,也躲躲晦气。”
“我和你一起去。”苏琳执著地说。
2
刘泉没有理由拒绝苏琳。事实上,苏琳执意陪在他身边让他非常感动。他已经
不习惯独自一人了。他想象不出来,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开几乎整天的车,然后去面对亲
人的死亡。天气不算好,天空阴沉沉的,驶出城市以后,路面的景色也变得单调起来。
反反复复的树,断断续续的田野,偶尔会闪现一些孤伶伶的村舍和红砖砌成的
厂房,它们转瞬即逝,但不一会儿又会重新跳将出来,分割倒驰的树和田野的完整。
刘泉不说话。苏琳坐在旁边,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刘泉。有一阵子,那些工
厂的红砖墙上刷的白字帮着苏琳消磨了很长一段无法忍受的时间。
那些标语是这么写的:耻我衰厂。
嗯?什么意思?当那四个字反复出现在车窗外时,苏琳才弄明白是她念错了顺
序。厂衰我耻。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才像话。
刘泉把汽车里的热气开得很足,虽然让人嗓子发干,但同时又给人以安全感和
满足感,它使得窗外那些寒冷的景色不那么令人恐惧。
刘泉一边开车,一边不期然想到了一件事。尽管生长在北方平原的乡村,可是
,内心里,他是如此害怕北方平原的寒冷。寂寞的村庄,灰蒙蒙的田野,呼啸的风。这
是世界给刘泉的最初记忆。一路上他都在同情着辅路上那些在车窗外一掠而过的人们,
无论他们是骑车还是步行,看上去都是一副艰难的样子。这样的天气,不管多厚的大衣
都是抵挡不住寒冷对肉体的侵蚀的。
“听说《命犯桃花》那个剧本写的就是你爷爷的故事?”苏琳一路上,第一次
挑起话头。
“是。我爷爷曾经杀过人。杀的是一个女人。是他的情人。”
“因为你奶奶?”
“嗯。后来我奶奶发现了这事,爷爷想和那个女人断了,又断不了,就把她杀
了。后来,那个女人的鬼魂似乎就附上了我奶奶的身。后来,只要奶奶一开口,说出来
的话,无论是声音还是语气都是那个死去的女人的。”
作者:bigjujue 回复日期:2006-2-28 13:12:00
“后来呢?”
“那鬼魂几乎纠缠了他们一辈子。直到去年我奶奶去世,她老人家一直没再和
我爷爷说过一句话。那件事是他们年轻时候的事了,算起来,她可能足有四十年没和我
爷爷说过一句话。”
苏琳惊呆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是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她和其他人说话没事吗?”
“和我们儿孙辈的人说话没事。她就是不能和她相爱的人比如我爷爷说话。”
“这是真事吗?”
“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一种惩罚吧。让相爱的人虽然活着相守,却不能交流。”
“嗯。这是我知道的最残酷的惩罚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些事,那简直就像是罪与罚的寓言。你犯下的所有的
罪,尽管无人知晓,没有被揭发,但是,你还是一样要还。终究是逃不过去的。”
苏琳沉默了。她转过头,去看车窗外面阴沉的天空。她和他何尝不是罪人?
“我爷爷和奶奶几乎算是还了一辈子。奶奶的一生一直在沉默中吃斋信佛,她
替爷爷还了一辈子他欠下的人命债。”
“刘泉,你别说了,我害怕。”
刘泉果然不再说了。他知道苏琳怕什么。
“我怕我们也会有报应。”苏琳神色黯然。
刘泉苦笑:“死我已经看得太多了,我自己的死,我也想过很多遍了。”
“我指的并不是死。死倒没什么可怕的,有时候,死还是一种解脱。我怕那种
比死更残酷的报应。永远没有幸福,永远没有爱,像死人一般地活着。”
苏琳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透出一种深深的绝望。
3
汽车下了高速路后,路面开始颠簸了起来。刘泉一直把车开得飞快,但现在却
小心地把车速减慢下来。慢得好像他经过八个小时的驾驭已经精疲力尽了一般。
车开进县城时已经将近午夜,路上一个人也没。由于村路上没有路灯,汽车的
大灯一直开着,这使他们眼前那一片亮地显得有些奇怪。
车子终于开进了村子,夜色似乎比刚刚更黑了。车子悄无声息地行驶给人的感
觉犹如进入了一座古堡。
车在一处院落的门口停下来。门口有人影晃动。他们穿着的白色衣服在黑暗中
十分醒目,这使他们猛一眼看上去像影子一样,似乎不是在走,而是在飘。
刘泉和苏琳的腿都麻了。他们下了车,同时在地上使劲地跺脚。
这几年里,刘泉很少回故乡。上回是他奶奶快不行的时候,那好像是前年的夏
天,当时刘泉的父亲认为奶奶一定熬不过那年夏天了。
那年夏天也实在是热,刘泉记得当时大家坐在院中,衣服里全是汗,只能一动
不动地任衣服贴着你的身体。刘泉的奶奶那时候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已经有几年了。可能是中风,然后引起的瘫痪。她的身体也可能没有知觉,反正刘泉记
得当时她穿着很厚的黑衣服,还盖着被子。院子外面的阳光很足,让人眩晕。但屋里很
黑,很暗。
那年夏天,刘泉曾试图向亲人打听那些过去的故事,她们年轻时候的事情。但
是他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更多的细节,乡下人不知道如何描绘。
那时候,刘泉的爷爷总是一个人坐在空地上发呆,搬着个小板凳,一坐就是几
个小时。应该是黄昏的时候,夕阳照在他的面孔上,印进每一道皱纹里。那个情景像一
幅画在刘泉的记忆中定格,给他的印象非常强烈。
“我不知他想的是什么,他坐在黄昏中也许仅仅是在消磨一段让他无所适从的
时光,仅仅是在等待太阳下山。这种感觉让我觉得非常心酸。我实在无法猜度,一个人
走到了生命将逝的晚年,是怎样的滋味。”再次谈到爷爷的时候,刘泉这样对苏琳说。
苏琳回答刘泉说:“我想,我们都不会有晚年生活的。”
刘泉内心微微暗惊。是啊。他们都罪恶深重。
“只是好人才配有晚年。而我们,都不会有。”苏琳说。
4
刘爷爷的尸体被放置在院中。院里搭了个简易的灵堂,就像是地震时搭起的窝
棚一样。刘爷爷此刻躺在窝棚里的一张木板上。一张白布使他与夜色、灯光和亲人们隔
绝。守在刘爷爷旁边的是刘泉的小姑,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看到刘泉和苏琳来了,便掀
开了白布。于是在场守灵的亲人们再次咧开嘴哭了起来。
尸体的面部表情很安详。它看上去像是一具维妙维肖的蜡像。在小姑把白布掀
开来的一刹那,刘泉莫名地有点紧张,本来他以为会看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实体,但
是现在躺在面前的人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基本没什么两样。当然,现在由“他”变成“
它”,肯定是有些什么不同了。
刘泉悲哀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前年夏天他回来探亲时,他爷爷还很健康。他个
子很高,很瘦,脸膛黑黄,前面的头发已经自然秃了,后面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只有
很短的发根显露出隐隐的白。他不爱说话,一个人坐在院里。家里养的那条黄狗有时候
走上前会在他腿上蹭蹭痒。刘泉记得小时候他和爷爷话很多,可是,在城市中生活久了
,偶然回来,他和爷爷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院里乘凉,有时候目光相碰上,
他们就彼此向对方露出友善的笑容。事实上他很想和爷爷聊些他年轻时代的事情,只是
刘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细究。
作者:bigjujue 回复日期:2006-2-28 13:14:00
“你是怎么杀的那个女人?”刘泉想,如果他这样问,那根本不是祖孙在闲聊,简
直像是警察在审问犯人。而且,他也实在没有理由去提及那些过往的家族禁忌。
“那年夏天,我常常去看坐在院落一边的爷爷,内心很希望了解他从前的那些
事情。不,不是去打听故事,而是希望了解他当时的境况。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
怎么去看待那些已逝的岁月,他和我奶奶是否有爱情,那是怎样的一种爱情?是像故事
里写的一样吗?不
,我无从问起,而且也肯定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作为一个
陌生人坐在那里,就像眼下我只能看着他躺在我的面前。”
退到院落的一角时,刘泉触情生情,情不自禁地向苏琳讲起了一些如烟往事,
讲起了他的内心生活。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内心时常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挫折感。我无法了解我爷爷
的生命的真相,我无法了解一个人是怎样度了一生。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曾让我痛不欲
生。”刘泉说。
苏琳静静地听,但手却柔情地握住刘泉。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了卡夫卡的那句话:每一个障碍在粉碎着我
。在我相信写作的意义的日子里,我曾经相信写作会使我的生命留下痕迹,我相信写作
会穿透事物的表象揭示其本质,可现在我发现那几乎是一个错误。完全是一个错误。事
实上你什么也无法穿透什么也无法揭示,一切都是在自说自话。”
“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写出最好的电影。”苏琳握着刘泉的手,“如果有一天
,我能演出你写的故事的女主角该多好啊。”
刘泉苦笑着摇摇头:“每次我去写故事的时候,我都想,仅仅有一个完美的故
事全无意义,我应该通过故事去探索生命的意义。可是,我做不到。每念及此我总是克
服不了自己的厌世感。这个信念的坍塌让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不明。”
苏琳轻轻微笑,摇了摇头:“这些,我都不懂。不过,我相信你,会写好的。
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仿佛现在我才刚刚认识你。”
“为什么?”
“现在你在我心中才是有血有肉的人,有内心生活的人。”
5
“生命应该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但是一切都留不下来。一切都会随着生命的
逝去而逝去,了无痕迹。而我们的生命也是一样的。”
在去刘泉三叔家投宿的路上,刘泉把他的这个想法告诉了苏琳。苏琳没有说话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苏琳看刘泉的目光越来越柔和,越来越有一种
深深的爱慕。刘泉感觉到了。
在村里,刘泉的三叔算是个财主,住的是个二层小楼。刘泉和苏琳深一脚浅一
脚地往三叔家走。刘泉的堂弟打着手电在前面领路,刘泉和苏琳跟在后面。
“这里怎么这么多星星呀。”有一刻,苏琳抬头望望天,对刘泉说。她好像对
她的发现有些欣喜。
“因为城里的夜晚灯光太亮,所以看不见星星。”刘泉轻轻揽住了苏琳的腰。
“我们要是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啊。”苏琳轻轻伏在耳边对刘泉说。她的声音
里满是无奈,满是忧郁,扎得刘泉有些心疼。
乡下还是有些保守。由于刘泉和苏琳仅仅是朋友关系,刘泉的三叔给他们安排
的房间是个小小的里外间。刘泉睡在外面,苏琳睡在里面。
作完这些安排,三叔三婶退了出去。刘泉和苏琳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
想笑。关上门后,因为身处异地的新鲜感让他们微微有些激动。他们开始拥抱,接吻,
然后开始悉悉簌簌地脱衣服。苏琳赤裸着身子,像猫一样地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把门
闩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动。屋里静得能听到她桌上那只钟表的嘀哒声。时间在流动逝
去。刘泉知道,他们只有通过彼此的深深抚慰,才能驱走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来吧,代表不安,代表欲望。轻点,代表恐惧。那仿佛是个神秘的四维空间的入口,进
入其中,就可以从这个纷乱的世界中消失,从而进入没有时间的另一个永桓空间。刘泉
感到了温暖和湿润。他在朝里面悄悄溜去。他宛如骑着一匹马朝另一个世界跑去。整个
过程中,刘泉被幻听的种种轻微响动惊得停下来过几次。他狐狸一样竖起耳朵,两个人
惊恐地对望着。
“怎么了?”苏琳惊恐地望着刘泉黑暗中的脸。
“没事。你怎么了,这么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刘泉说。
“不是我一脸惊恐,是你一脸惊恐。”苏琳说。
“你爱我吗?”刘泉轻声说。
“你呢?”苏琳反问。
回答苏琳的是刘泉十分小心的压抑的呻吟声。
“你爱我吗?”苏琳追问。
乡村的夜晚是如此的寂静。
6
在睡去之前,刘泉和苏琳互相抱着,聊了会儿天儿。苏琳问刘泉说:“你奶奶
是整整一年前去世的,对不对?”
刘泉想了想,没错,几乎整整是一年前的这几天。
于是苏琳固执地把这算做是刘泉的爷爷和奶奶的爱情的有力证据。
“嗯。”刘泉回忆着说,“去年奶奶去世时,爷爷哭得很伤心,是那种呜呜地
出声的哭。”
“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他们生命留在这世上的痕迹。”苏琳说。
--
渔父曰:“子非叁闾大夫与!何故至於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
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 其泥而
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 其酾,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
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於
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 而去,乃歌曰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9.217.251.140]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11.591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