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你感染病毒了1-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Feb 27 09:14:55 2005), 转信

(一)--死亡发生在冬至前夜
冬至前夜

  在十二月底的日子里,西方人开始欢度他们的圣诞节,而东方人的节日则是冬至。当
然,严格地说冬至算不得节日,即便是,也不是人间的,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也就是中国
人所谓鬼魂的节日。但相对于圣诞节,西方人也许更喜欢圣诞夜,并冠之以种种美丽的称
谓,比如平安夜。冬至也是,不过冬至前夜是比较晦气的,尤其是对于偏好于传统的老人
们而言。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在北半球,冬至是夜晚最长,白昼最短的一天,所以,如果把一
年比作一天的话,冬至就等于是子夜。所以,冬至的前夜是名副其实的慢慢长夜,天黑得
特别早,也特别地冷,太阳总是若有若无的挣扎着要提前下班,仿佛患了黑暗恐惧症一般
急急地躲到地平线以下去。才六点,天空已是一片漆黑,几乎连月亮都找不到了,我站在
窗前,望着远方的乌黑的天空,心中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我匆忙地拉上了窗帘,打开了电脑,开始上网,今天的网上没什么特别的消息,我和
我的一个朋友聊了一会儿,就下了线。我开始写一篇新的小说,刚写了个开头,原本想好
的灵感却突然枯竭了,再也记不起来了,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儿,我打开了邮件箱收邮件
,总共只有一封新mail,发件人是林树,我的一个老同学兼好朋友。内容很短——

  “我的朋友

  当你收到我的这封信以后,立刻就到我家里来一次,马上就来,一分钟也不要迟疑,
好吗?我现在来不及了,快,你一定要来。 林树”

  他什么意思?让我晚上到他那里去,那么冷的天,那么的远的路,他那儿离我家距离
一个小时的车程呢,这不要了我的命。我看了看他发出的时间,距现在只有半个小时。而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难道真有这么重要的事?会不会开我玩笑?不过林树不是这种人,
他这种比较严肃的人是不太会跟别人开玩笑的,也许真的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我在房间里徘徊了一圈,然后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最后还是决定去一次。

  出了门,发现地上有好几圈黄色的灰烬,不知是谁家烧过锡箔了,我特意绕道而行。
走到马路上,才发觉天气要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风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在半空中打着唬
哨。商店都关门了,开着的便利店也是了无生气的样子,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就
连马路上的汽车也非常少,我等出租车等了很久,我清楚地数着在空旷的黑夜里回响的自
己的脚步声。

  终于叫到了一辆出租车。驾驶员三十多岁,挺健谈的:“先生,今天晚上你还出去啊
。”

  “有点急事。”

  “明天是冬至啊。”

  “呵呵,我不信这个的。”

  “我也不信,可是今晚这日子最好还是待在家里。今天做完了你这笔生意,我马上就
回家,每年的今晚我都是提前回家的。”

  “为什么?”

  “鬼也要出租车的嘛。因为今晚和明天是鬼放假的日子。没吓着你吧,呵呵,开玩笑
的,别害怕。”

  车上了高架,我看着车窗外我们的城市,桑塔纳飞驰,两边的高层建筑向后奔跑,我
如同在树林中穿行。迷朦的黑夜里,从无数窗户中闪烁出的灯光都有些晦暗,就连霓虹灯
也仿佛卸了妆的女人一样苍白。

  不知怎么,我心神不安。

  车子已经开出内环线了。林树的家在徐汇区南面靠近莘庄的一个偏僻的居民区,七楼
,一百多个平方,离地铁也很远,上个月林树说他的父母到澳大利亚探亲去了,要在那儿
迎接新世纪,所以现在他一个人住。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要有点心理素质的。

  我看了看四周,现在车子开在一条小马路上,虽然林树的家我常去,但我从没来过这
条马路,黑夜里看不清两边的路牌,只能看到远处黑黑的房子,要么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地
。车子打着大光灯,照亮了正前方,光亮的柏油路面发出刺目的反光。而四周是一片黑暗
,如同冬夜里的大海,我们的车就似大海里一叶点着灯的扁舟,行驶在迷途的航线上。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任车子载着我在黑夜里漫游。在半梦半醒中,车子忽
然停了下来,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车外一栋栋黑黑的居民楼,的确到了。我下了车,司
机只收了我个整数,零头不要了。然后他迅速掉转车头开走了。

  我懵头懵脑地向前着,不住地哆嗦,小区的弄堂里不见一个人,两边楼房里只有零星
的窗户还有光线透出,可能是几个半夜上网的人。我不断地呼出热气,象一团清烟似地向
天上升去,我看了看天空,星星和月亮都无影无踪了,只有几朵乌黑

  的云漂浮着。风越来越大,从高空中向下猛扑而来,卷起一些细小的碎屑,在空中飞
舞起来。哪家的塑料雨棚没有安装好,在大风中危险地颤抖着,摇摇欲坠,发出巨大的声
音,就象是一只拳头砸在了塑料上。

  忽然我好象听到了前面有什么声音,“嘭——”那声音很闷,象是哪家的花盆敲碎了


  我加快了脚步,在林树家那栋房子下面的地上,我发现有一个人倒在地上。

  我屏着呼吸靠近了几步,,在楼前的一盏昏暗的路灯下,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我
的朋友林树的脸。

  一滩暗红色的血正迅速地从他的后脑勺下向外涌出。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抬腕看了看表——子夜十二点正。

  冬至到了。

  冬至

  林树的脸是那么清晰,白白的,一丝痛苦也没有,就象是解脱了什么。当他竟然要张
开嘴说话的时候,,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我对他大喊,你快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我从梦中醒来了。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躺在床上,昨夜发生的事是真的吗?是的,是真的,我想起来
了,林树给我一份MAIL要我到他家去,当我在子夜十二点赶到他楼下的时候,他却跳楼自
杀了。然后我报警,在公安局折腾了半夜,到清晨六点才回到家,然后蒙头就睡,直到现
在。

  我起来吃了点东西,电话铃响了,是我的同事陆白打来的,他请我平安夜晚上和他们
一起出去玩,他早就说过了,但我一直没确定,因为圣诞对我的意义不大,但现在林树出
了事以后我的心情很紧张,我马上就在电话里同意了。

  我出门坐上一辆中巴去了嘉定乡下,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到一座公墓前。今天是冬至
了,这里的人很多,上午的人应该更多。我在门口买了一束花走进墓园。虽然天很冷,阳
光却不错,很温和,洒在墓园四周的田野上,周围有许多大树和芦苇,一些鸟在欢快地鸣
叫着。我走进最里面的一排墓碑,在一个名字前停了下来,墓碑上镶嵌着一张椭圆形的照
片,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正在照片里微笑着。我轻轻地把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后看着照片发
了好一会儿呆。忽然一声奇怪的鸟鸣把我从沉思里拉了出来,我抬头看了看天,那只鸟扑
扇着翅膀飞走了,只有冬至的阳光纠缠着我的瞳孔。周围的一些幕碑前,人们按照传统的
方式给死去的长辈磕头,也许这是他们一年中仅有的几次弯下尊贵的膝盖,另一次该是清
明。随着祭奠先人的古老仪式,四处升起许多烧冥币和锡箔的烟,那些清烟袅袅而起,如
丝如缕,在空中铺展开来,仿佛已在另一个世界。这亡魂聚集的场所,今天坟墓里的人终
于放假了,我又想起昨晚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话,不知怎么,喉咙口突然痒痒的。

  晚上回到家,我没有开电脑,把灯关了,一片漆黑中,我独自看着窗外冬至的夜色。
整个晚上我一直沉浸在对林树的回忆中,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自杀。他这个人性
格是很温和的,但也不是那种特别内向的人,家庭还算和睦,条件也不错。他是个大网虫
,一直梦想进网络公司工作,年初他好几次参加几大网站的招聘,但都没有成功,在两天
前,他终于被一家财力雄厚的大网站聘用了,要知道,在现在网站纷纷裁员的时候,学历
一般的林树还能应聘成功简直是个奇迹。在他收到聘用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就立刻请我在
外面吃了一顿火锅,那时候他眉飞色舞,春风得意,谁知道第二天居然就跳楼了。实在没
理由啊。

  我胡思乱想了很久,慢慢地陷进了沙发中,忽然我好象看到了前面的黑暗中有一个人
影,模模糊糊的,那人影靠近了我,一点光线不知从哪里亮了起来,照亮了那张脸——香
香。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那张脸平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然后又悄悄地隐藏回黑暗中了。我急忙从沙发里跳
了起来,打开了灯,房间里却只有我一个人,原来刚才我睡着了,也许做了一个梦。现在
我的精神太脆弱了,已经濒临崩溃了。

  我倒头就睡。上了床却始终睡不着,直到我听见一种熟悉的声音,或远或近地飘荡着
,钻到了我的心脏中。

  平安夜

  “多美的夜色啊。”陆白的女朋友黄韵倚着浦东滨江大道的栏杆,她染红了的头发在
风中飞扬着。又是一个圣诞夜。

  我们总共有七八个人,虽然说好了平摊,但这回陆白带着女朋友,坚持要自己请客。
我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陆家嘴,尽情地吃喝玩乐,只有我的心情比较沉重,几乎没说什么
话。陆白今年二十八岁,除了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以外,各方面的条件一般,但他的女朋友
却非常漂亮,是个难得的美人。他们是网上认识的,也该算是网恋的一大成果,一开始的
时候可以说是打得火热,但后来黄韵就对陆白不太满意了,可能是嫌陆白的相貌一般吧,
看来网恋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的。陆白常向我诉苦,说女朋友对他越来越冷淡,上个月居
然提出要分手,他很痛苦,他甚至到处求教让女孩子回心转意的秘诀。

  在滨江大道边,我看着对岸的外滩灯火,还有身后的东方明珠,20世纪最后的一个圣
诞夜,一路走来都是花花世界,我的心情却依然抑郁。陆白忽然搂着女朋友大声地向我们
说:“我和黄韵决定结婚了,明年的春节请大家吃我们的喜酒。”

  这让我们吃了一惊,原来以为他们两个马上要分手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要结婚了,太
突然了。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神,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他满脸笑容,却有些僵硬,他一定
是太高兴了,没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任何人遇到这种幸运的事都会这
样的。

  我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把这个时间让给他们的两人世界吧,于是我向陆白道别
了,其他人也纷纷识趣地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个在黄浦江堤边卿卿我我。

  我望了望四周,还有许多一对一对的在寒风中依偎着。我竖着领子,沿着黄浦江走了
几十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那又高又尖的声音象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过平安
夜的空气,我脆弱的心脏仿佛有瞬间被它撕裂的感觉。我捂着了胸口,那颗心简直要从嗓
子眼里跳出来了,这时我听到许多人奔跑的声音,而女人尖厉骇人的叫声还在继续。我回
过头去,看到发出尖叫的正是陆白的女朋友黄韵。我愣了一下,随即冲了过去,我挤开人
群,看到人们都在往黄浦江里张望,我也往江里看了看,黑漆漆的江面卷起一阵寒风,一
个人影在江水里扑腾挣扎着,升上一些微弱的热气,然后渐渐地消失在冰凉刺骨的滚滚波
涛中。

  “陆白!”黄韵继续向黄浦江里叫喊着,“他跳到黄浦江里去了,快——快救救他—
—”她突然抓住了我的衣服,“救救他,快。”

  我也麻木了,我若是会游泳,说不定真的会跳下黄浦江救人的,但我不会水,一点都
不会,跳下去等于自杀。周围的人也在频频地摇头,一片叹息声,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下水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新制服的警察也过来了,警察看了看黄浦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
自己也不会游泳,然后他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很快,一艘小艇驶到了江面上,他们好
象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打捞的。我回过头去,不敢再向江中张望,浑身发着抖,抱着自
己的肩膀。黄韵的呼救声也停息了下来,她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江风中,象一尊
美丽的雕塑。

  一个小时以后,陆白终于被打捞上来了,惨不忍睹,我无法描述在冰冷的江水中浸泡
过的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被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拉上拉链,象一具塑料棺
材,送上了一辆运尸车。

  一个警察在询问着黄韵。她断断续续地回答:“忽然,他忽然变得神情凝重起来——
象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警察催促着她。

  “不知道,他的眼神很奇怪,看着我后面,接着又是我左面,嗯——又移到了右面,
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我看了看四周,什么东西都没有,最后,最后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
有了,眼神似乎也消失了,转身翻过栏杆,就跳进了黄浦江里——”她不能再说了。

  我不明白她说的话,警察也不明白,我看了看四周,除了人以外什么都没有。

  那究竟是什么?

(二)--我约了这个女孩
圣诞

  我约了这个女孩——黄韵,我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但我必须要这样做,以解开我心
中的团团疑问。在一个风格简洁的咖啡馆里,我独自等了很久,当我认定她不可能来,而
起身要走时,她却真的来了。

  一身白衣,染成红色的头发也恢复了黑色,在黄昏中远看她就好象古时候为丈夫守丧
的素衣女子。坐在我面前,我才发现她憔悴了许多,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更有了一番
风味。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的语调很平静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们大概都在猜测为什么陆白会自杀吧,我也不知道,他的确没有理由去死。而且
他的精神一直也很正常。”

  “正因为无缘无故,所以才可怕。”我轻轻呡了一口咖啡,都快凉了,接着说,“而
且偏偏是在宣布你们两人准备结婚的日子里,更重要的是在平安夜。”

  “你们应该知道,在上个月,我明确地告诉他我们分手了。他很伤心,但这不能改变
我的决定。但在几天前,他发给我一个MAIL,告诉我他上个星期专门去了次普陀山,为我
的妈妈上香祈求平安。妈妈上个月被诊断出了恶性肿瘤,就在那天晚上动手术,手术难度
非常大,成功率很低,即使成功也很难完全痊愈。

  他知道我妈妈是非常相信这个的,妈妈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去普陀山进香。就在我收到
这封MAIL的晚上,我妈妈的手术成功了,而且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来,令主刀的医生也非
常惊讶,连称是奇迹。我立刻对陆白改变了看法,被他的诚意深深感动了,所以——”

  “以身相许?对不起。”我冒昧地接话了,我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陆白真的去过普陀
山吗?我不知道。

  “可以这么说,我很感激他,其实我也不相信这种东西的,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真心
的。”

  “有些不可思议。”

  “我很傻吧,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现在想起来,我做出和他结婚的决定实在
太轻率了,仅仅因为一件纯属巧合的事就决定婚姻,我实在难以理解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
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迷信。也许我不该说这些话,这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的
亵渎,我对不起陆白,其实,我并不爱他,我只是当时头脑发热而已,这就是我一时冲动
要和他结婚的原因。你会认为我是一个轻率、自私、麻木不仁的女人吗?是啊,未婚夫尸
骨未寒就和他生前的同事一起喝咖啡。”她苦笑了一声,“但愿陆白能原谅我。”

  我的脸突然红了。我知道她最后几句话的意思:“对不起,你别误会。”接着,我把
冬至前夜我所遇到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平静地听完了我的叙述,淡淡地说:“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他开着一家心理诊所
,很不错的,你可以去那里调整自己的心理,你需要这个,知道吗?”她递给我一张那个
心理医生的工作名片。

  “忘记我吧,再见。”然后她走出了咖啡馆。

  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黄昏的暮色中,我仔细地想着她的最后一句话,“忘记我吧”。什
么意思?我又看了看周围,全是一对对的男女。

  我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全都黑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

  上海西南角有着无数幽静的小马路,被梧桐覆盖着,夏天里是一片葱郁,树影婆挲,
冬天的风情却象是在某个欧陆的城市里。在这样一条马路里,我按着名片上心理诊所的地
址拐进了一道宽阔的小巷,推开了一栋小洋楼的门,门上挂着牌子——莫医生心理诊所。

  那是种外面看上去很旧很老,其实内部装修得很新的房子,门厅不大,在楼梯拐角下
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正在接电话。她的语调轻快,好象在说着什么业务方
面的事情,她向我瞄了一眼,给了我一个稍侯的眼神。

  她的脸让我想起一个人,我非常惊讶,我瞬间陷入了冥想之中。

  她是谁?

  “欢迎你来到我们诊所。”她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接着她说出了我的名字。

  “怎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有人通知过我们你要来的,请上楼,医生在等着你。”

  我在楼梯上又向下看了一眼,她正在向我自然地微笑着,我也还给她一个微笑,但我
想当时我的微笑一定显得非常僵硬,因为看到她,我的心头已升起了一团迷雾。

  推开楼上的一间房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坐在宽大的转椅上。他的眉毛很浓,
浓得有些夸张,虽然胡子剃得很干净,但依然可以看出他青色的两腮。与我的想象有一些
距离。

  “请坐。”他自我介绍说,“我姓莫,你就叫我莫医生好了。对了,你有我的名片的
。”

  我坐了下来说:“是黄韵告诉你我要来的?”

  “是,你是她的好朋友吗?”

  “不能算好朋友。”

  “没关系,慢慢就会变成好朋友的。”他说这话的神情变得很暧昧,“我听说她的男
朋友跳黄浦江自杀死了,而且他们已经决定结婚了,太遗憾了。”

  “那晚我也在场,的确很奇怪。”

  “哦,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我是指心理方面。”

  “你也是黄韵的好朋友吗?”

  “她一直有精神衰弱的毛病,所以常到我这来看病。好了,言归正传吧,你是来看病
的,是不是?”

  “我没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我只是觉得最近心理上受的刺激太大了。”我竭力要辨解
,我不想让别人把我看成是精神病。

  “听我说,每个人都有病,有病是正常的,没有病才是不正常的。只是我们绝大部分
人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病而已,生理的或是心理的。”莫医生说完以后走到窗口把窗帘拉
了起来,那是种非常少见的黑色的大窗帘,很厚实,几乎把光线全遮住了,整个房间笼罩
在幽暗之中。

  “你要干什么?”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不回答,回到我面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截白蜡烛。然后他点燃了蜡烛,在一点烛光
之下,周围似乎更加黑暗了。渐渐地,除了烛光以外,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仿佛被蒙
上了一块黑布,布幔的中心画着一块小小的白点。

  这个白点在慢慢地移动着,忽左忽右,象是风,也象是一个上下左右移动着的人的眼
睛,是的,我瞬间觉得这象一只眼睛,只有一只,不是一双。我仿佛能从其中看出它长长
的睫毛,还有黑色的眼球,明亮的眸子,最中间,是一个黑洞般的瞳孔。这瞳孔深遂幽远
,象个无底洞,深深的水井,没人知道它的尽头,也许通向我的心灵。

  “你看到黑洞了吗?”一个声音从我耳边响起,“黑洞——物理学意义上宇宙中的黑
洞是吸收一切物质的,黑洞附近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扭曲的,甚至可以说是颠倒的,我们可
以从中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所以,所有的超自然现象都可以在黑洞中解释。”

  我说不清现在我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我觉得现在我象一个盲人,什么都看不到,世
界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只有那一束以光的形式出现的眼睛。那是谁的眼睛,是男人的还
是女人的?我见过这只眼睛吗?这只眼睛已经牢牢地印在了我心里。

  我还看到了这只眼睛在变化,充满了一种忧伤的眼神,它在注视着我,我可以把它想
象成一个独立的人,他(她)在用眼睛跟我说话,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达到某种交流,在这
个意义上,眼睛就等同于嘴巴,甚至可以说,眼睛就是人的全部。

  我快被这只眼睛征服了。我已经开始丧失了“我”的意识,我已经没有“我”了,我
会和这只眼睛合而为一。我就是它(他、她),它(他、她)就是我。

  不。我不愿意。

  我猛然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让我走。”

  忽然,那只眼睛消失了,只剩下一只点燃的蜡烛,还有拿着蜡烛的一个人影。我摇了
摇自己的头,辩清了方向,冲到窗前,拉开了那厚重的窗帘。阳光象决堤的江水一样冲进
了房间,我沐浴在阳光里喘息着,象一只野兽,我这才发现自己流了许多汗。

  “你不该打断我对你的治疗。”莫医生平静地说,但他的语气好象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对不起,我承受不住你的这种治疗。我太脆弱了。”

  “不,你是过于坚强了。”

  “我能走了吗?付多少钱?”我急于摆脱这家伙。

  “你当然可以走,我这里一切都是自愿的。至于钱,治疗没有结束我不收钱。”

  我“噔、噔、噔”地冲下了楼梯。楼下那个接待的女孩不见了,她的那张熟悉的脸又
浮现在我心里,她去哪儿了?我又回到了楼上,推开门,却看到那女孩正在和莫医生说话


  “还有什么事?”医生微笑着问我。

  “没,没什么。”我木讷地回答。

  “你是在找她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

  “ROSE,你还是送送这位先生吧。”

  原来她叫ROSE。她一言不发,却面带微笑地送我下了楼,走到门外的小巷中,这时她
才轻轻地说:“你真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神秘兮兮地说。

  “难道刚才他在给我治疗的时候你也在房间里。”

  她却抿着嘴不回答,做了一个奇怪的眼神,那眼神刹那让我想到了刚才在“治疗”的
时候看到的那只神奇的眼睛。难道那不是烛火,而确确实实就是她的眼睛吗?

  “别胡思乱想了,下次再来吧,我等着你。”

  我向她道了别,走出几步以后,回头再看,她却已经不见了。

  那只眼睛——是她的左眼还是右眼?或者都不是?

  我突然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眼睛。

(三)--他看见了什么?
元旦

  今天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当许多人在高楼大厦顶上或者是郊外海边顶着寒风迎接
新世纪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我正在床上做梦。

  我这个人常常做梦,尤其是在清晨即将醒来之前。说来不可思议,有时候我会在梦中
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从而甚至会自己导演自己的梦,象指挥一部电影一样,把梦朝着自
己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而梦自身却有一种抵抗,这种抵抗来自我意识之外的地方,常常
使我在梦中遭遇意料不到的事,从而搅了我计划中的好梦。

  我梦见了那束烛光,烛光变成了一只眼睛,飘忽不定,让我突然悟出了什么。这回我
终于战胜了意识外的自己,把我从梦里拉了出来,我使自己醒了。

  我仔细地回味着梦中的眼睛,平安夜的晚上,陆白自杀以后,警察在盘问黄韵的时候
,我听得很清楚,她说陆白在跳江前好象看到了什么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而陆白的视
线却忽左忽右地漂移着,那么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假定他的确看到了什么东西)也是和我昨
天在心理诊所看到的烛光(眼睛)一样是飘忽不定的。就象风,我们虽然看不到风,到风卷
起的东西却能让我们看到风的轨迹,也许这就是原理,陆白看到的东西可能真的存在,只
是我们无法看到罢了。

  吃完早饭我匆匆出门,才早上七点多,元旦清晨的马路上非常冷清,没什么人,我下
到了地铁站。赶到站台,一班地铁刚刚开走,四周只有五六个人,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
的广告。

  一个男人走到了我旁边坐下,他大概四十出头,人很高,仪表堂堂,穿一件风大衣,
里面是黑色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全身收拾地干干净净的,也许是个高级
白领,今天还上班吗?他面无表情地坐着,直视着前方。

  耳边响起了地铁过来的声音。

  那男人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天花板,然后把脸朝向了下边,接着转到我的方向,几乎与
我面对着面,我可以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似乎是模糊的,他在看什么?我回头看看四
周,没有什么,后面只有自动扶梯。我再回过头来,却看到他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
径直向前面走去。

  地铁即将进站了。

  “危险!”我站了起来。

  他无动于衷,竟然真的跳下了站台。

  列车进站了。

  紧急制动来不及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刺耳地响起,我仿佛听到了人的骨头被轧碎的声
音。地铁以其巨大的惯性,碾过了这段轨道,最后几乎和往常一样地停了下来。

  在这瞬间我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好象被列车碾死的人就是我。我抬起头,什么都看
不见,我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没问题。

  他看见了什么?

  一月五日

  我去找叶萧。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叶萧了,他和我是远房的亲戚,我现在都没搞清楚我们这个大家
族里名目繁多的亲属称呼,所以我还是习惯直呼他的名字。他是知青子女,小时候寄居在
我家里,一块儿玩大的,后来他上了北京的公安大学,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只偶尔通通电
话罢了,据说这是因为他受到了某些特殊的技术训练,所以学习期间是与外界隔离的。昨
天我见到了妈妈,她告诉我叶萧已经在几个月前回到了上海,在市公安局信息中心工作。

  他现在和我一样,一个人居住,他租的房子不大,但很舒适,房间里最显目的就是一
台电脑。他身体瘦长,浓浓的眉毛,眼神咄咄逼人。但现在他有些局促不安,给我倒了些
茶叶,我很奇怪,他是知道我从不喝茶叶水的。

  是的,叶萧的确变了许多,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点都不象小时候的他了,那时候
他非常好动,总是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常常在半夜里装鬼吓唬别人。

  “你怎么了?”我轻轻地问他。

  “没怎么,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于是,我把最近我遭遇的所有的怪事全说给了他听。他紧锁起了眉头,然后轻描淡写
地说:“没事的,你别管了,忘了这些事吧。”

  “不,我无法忘掉,我的精神快承受不住了。”

  “真的想知道的更多?”叶萧问我。

  “求你了。我们从小一块儿玩大的,我从没求过你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了张软盘,塞进了他的电脑:“
算是我违反纪律了。”他打开了A盘里的文件,出现了一排文字和图片——

  周子文,男,20岁,大学生,12月5日,在寝室内用碎玻璃割破咽喉自杀身亡。

  杨豪,男,28岁,自由撰稿人,12月9日,在家里跳楼自杀身亡。

  尤欣心,女,24岁,网站编辑,12月13日,在公司厕所中服毒自杀身亡。

  张可燃,男,17岁,高中生,12月17日,在家中割腕自杀身亡。

  林树,男,22岁,待业,12月20日,在家中跳楼自杀身亡。

  陆白,男,28岁,公司职员,12月24日,在浦东滨江大道跳黄浦江自杀身亡。

  钱晓晴,女,21岁,大学生,12月28日,在学校教室中上吊自杀,被及时发现后抢救
回来,但精神已经错乱,神智不清,现在精神病院治疗。

  丁虎,男,40岁,外企主管,1月1日,跳下地铁站台,被进站的地铁列车轧死。

  汪洋海,男,30岁,国企职员,1月3日,独自在家故意打开煤气开关,煤气中毒身亡


  每个人的旁边附着一张死后的照片,有的惨不忍睹,还有的却十分安详。当我看到林
树和陆白的照片的时候,心中涌起了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今天下午我刚刚编辑好这些资料,已经上传给公安部了。这是最近一个季度以来,
全市所有动机不明的自杀事件。”叶萧的语气却相当镇定。

  “动机不明的自杀事件?”

  “是的,所有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自杀的理由。自杀者,通常情况下是失恋、失业、
家庭矛盾、学习压力、工作压力,或者经济上遭受了重大损失,比如股市里输光了家产等
等。再一种极端就是畏罪自杀,总之是他们自以为已经活不下去了,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但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奇怪的自杀事件恰恰与之相反,他们的生活一切正常,有的
人还活得有滋有味,死者的亲友也说不清他们为什么要自杀。而且时间非常集中,短短一
个月,就有9人自杀了,这还不包括的确事出有因的自杀者,或者那些所谓的“原因”也
不过只是他人的猜测。在过去的一年前,本市几乎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按这种趋势发展,
很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自杀。”

  “你认为这些自杀事件有内在联系吗?”

  “非常有可能,但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证实。据可靠的消息,最近几周,其他省市也
有此类事件发生。”

  “天哪,全国性的。那国外呢?”我立刻联想了出去。

  “暂时还没有报道。”

  “那么警方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线索吗?对了,不是有个女大学生没死吗,她那儿能问
出什么?”

  “没有线索,女大学生被救活以后,完全疯了,什么人都不认,非常严重的精神失常
,精神病院的医生用尽了各种方法依然束手无策。”

  “简直是匪疑所思。”

  “虽然死者相互间都不认识,包括你的同学和同事,但据我们调查,他们生前都有一
个特点——他们全都是网民。”

  “真的吗?”我有些震惊。

  “你可以注意到,他们的自杀,就象得了传染病一样,接二连三地,是那么相似,却
什么原因都查不出。在生物界,这种传染病来源于细菌和病毒,我个人猜测,也许存在一
种病毒,使人自杀的病毒。”叶萧说到“病毒”二字就加重了语气。

  我有些懵了,难道真有这么可怕。我盯着电脑屏幕,那些死者的脸正对着我,我真的
害怕了,我害怕从这里面看到我自己。我又看了看叶萧,然后自言自语地念起了“病毒”


  病毒?

(四)--今晚是我们的
一月六日

  今天我正好休息,电话铃突然响了,搅了我难得的一个懒觉。我拎起了听筒,却听不
到声音,过了大约十几秒,电话那头出现了呼气的声音,越来越响,就象蛇在吐着舌头的
感觉,我越往那方面想象我就越毛骨悚然。难道是——还好,那头突然开始说话了,终止
了我那无边无际的可怕想象。

  “喂,你好,我是心理诊所的莫医生。”

  莫医生,我睡得迷迷糊糊地,刚才又被他一吓,停顿了许久才想起了那个所谓的心理
医生。

  “哦,原来是你,刚才怎么回事,那种怪声音?”我希望他回答电话有毛病。

  “对不起,吓着你了,那个嘛,也没什么,我是在考验你的意志。”他说的声音有些
抖,也许在笑话我呢,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真讨厌。

  “拜托你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按照我给你定的治疗计划,你今天早上应该来诊所接受治疗了。”

  “你给我定的治疗计划?我可没有说我要继续治疗,更没说定什么计划。”

  “但我知道你需要治疗,我不骗你,你真的非常需要,否则的话你会很危险的,你明
白我说的意思。而且现在我不收你钱,等我认为你治疗成功以后再结帐。”

  “到时候就斩我一刀,是不是?”其实我说话是很少这么冲的,但我实在有些气愤了
,他凭什么说我一定有病。我刚想说拒绝的话,电话那头的他却抢先说话了:“其实,是
ROSE提醒我要给你打电话的,不然我还真有些忘了。”

  ROSE,我的脑海里迅速出现了那张脸,ROSE——我轻轻地念着。

  “你说什么?”

  该死,让他听见了。

  “对不起,我是说,我马上就来。”

  “那好,我等着你,再见。”他挂上了电话。那头的“嘟嘟嘟”的声音让我完全清醒
了过来。我看了看钟,天哪,七点钟还没到,莫医生不会有什么工作狂吧。

  我费劲地爬了起来,磨磨蹭蹭地到了8点才出门。半小时以后,我到了诊所,进门又
看见了那个叫ROSE的女孩。

  “早上好。”她向我打着招呼。

  “早上好。”我低着头回答,却不敢多看她,好象欠着她什么似的。

  “非常不巧,刚才已经有几位来治疗了,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一会儿。”

  “哦。”我的木讷让我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在她面前,我只能呆呆地站着。

  “请坐啊。”她指着一排椅子。

  我坐了下来,不安地看着天花板,装饰很美,镶嵌着类似文艺复兴风格的宗教画,圣
母怀中的圣子,还有诸天使,我没想到莫医生很有艺术方面的爱好。

  “请喝茶。”ROSE给我泡了一杯茶,我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我注意到弯腰递
给我茶的时候两边的头发尖几乎扫到了我的脸上,还有,就是她身上的香味,那种香味实
在太熟悉了,是任何人和任何香水都无法模仿的,这种香味我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过,
现在她是第二个,那是一种天生的体香,从肌肤的深处散发出来的。闻到这气味,对于我
,却象触电一般,立即坠入了记忆的陷阱中,我有些痛苦。

  过了好一会,我们一直没有说话,她也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什么资料,我注意到她
好象也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我。我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喝了一口茶,味道比我想象
中的要好。如果是平时,别人给我泡的茶叶我是从不碰的,我知道这不礼貌,但我实在没
有喝茶的习惯。

  半个小时过去了,这个房间里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尽管有两个大活人。我可以清楚
地听到自己手表上秒针的走动声,我终于忍不下去了,也许莫医生压根就是在捉弄我。我
站了起来,对ROSE说:“对不起,我能上去看看莫医生的治疗吗?”我用了一个婉转的说
法。

  她显得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没关系,请上去吧。”

  我轻轻地踩着楼梯上了楼,尽量不弄出声响。我在楼上的那扇门边停了下来,仔细地
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好象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我思量了片刻,没有敲门,而是直接
推开了门,我以为还是会象上次一样一片黑暗,但这次不是,充足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
来,房间里一览无余。莫医生还是坐在大转椅上,撇着嘴,象个帝王一样看着地上的三个
人。

  地上的三个人很奇怪,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一个年纪
与我相仿的小伙子。他们都盘着腿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就象是在庙里拜佛,或是和尚
打坐。

  那小伙子正闭着眼睛说话:“马路上的煤气灯亮了起来,一些印度巡捕在巡逻,我坐
上了一辆黄包车,轻快地穿过霞飞路,最后在一条小马路边停了下来,我给了车夫一个大
洋,这够他拉一天的车了。我走进一条巷子,有一栋洋房,我围着洋房转了一圈,现在是
晚上十点,整栋房子一片黑暗,象个欧洲的中世纪的城堡,只有三楼的一扇窗户亮出晕黄
色的光线。

  我爬上了围墙,我的心忐忑不安,紧紧地抓着围墙的铁栏。终于翻过去了,我进入了
洋房后的花园,我徘徊了片刻,看到三楼的一个人影在亮着灯的窗前晃了一下。我大着胆
子来到洋房的后门前,门没有锁,虚掩着,厅堂里一片昏黑,只有一支小小的白蜡烛发出
昏暗的光线。我循着这光线,找到了楼梯,楼板的声音嘎嘎作响,我浑身颤抖着走了上去
。三楼到了,月光透过天窗照在我的脸上,我能感到自己额头的汗珠,忽然门开了,晕黄
色的灯光照射出来,我看见了她的脸。卡罗琳,我的卡罗琳,我握紧了她的手,就象握住
了整个世界。她有力的手把我拽进了房间,我可以感觉到她的饥渴难耐,她重重地关上了
门——今晚是我们的。”

  他突然停止了叙述,眉头紧紧地搅在了一起,他已经说不下去了。我惊奇地看着他,
然后又看了看莫医生。莫医生对我笑了笑,说:“别害怕,他在回忆,回忆1934年他的一
场经历。”

  “1934年?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1934年我爷爷还是个少年呢。”我难以置信。

  “我理解你的反应。你难道没有觉得他刚才叙述的那栋洋房究竟在哪里吗?就是这里
啊,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房子。半年前,他路过这栋房子,他突然感到非常眼熟,虽然他
此前从没来过这儿,于是,他开始慢慢地回忆了起来,他觉得他来过,是在1934年来的,
来和一个叫卡罗琳的法国女人偷情。”

  “他有精神病吗?”

  “不,他回忆起的是他的前世。他的前世是30年代上海的一个青年。起初我也不相信
他的话,但后来我问过当年在这里做过佣人的几位尚健在的老人,这栋楼在三十年代的确
住过一个叫卡罗琳的法国女人,她的丈夫长期在中国的内地经商,于是在这栋楼里,留下
了许多风流韵事。而他,是不可能事先知道这些的,所以,我相信他对前世的回忆是准确
的。”

  “这也是治疗?”

  “那当然。好了,下一个。”莫医生俨然在发号施令。

  那个老人开始说话了,还是闭着眼睛:“夜很深了,送葬的队伍终于来了,一百多个
汉子抬着一具硕大无比的棺椁,棺上涂着五彩的漆画,美得惊人。我的眼前是一座山丘,
非常规则的四面三角体,这就是秦始皇帝的陵墓。在直通陵墓的大道两边,分立着数十个
巨大的铜铸的武士,在黑暗中,一束束火炬点亮了原野。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直到地宫的大门突然开启。我们跟随着伟大的始皇
帝的棺椁走下台阶,阴森的黑暗笼罩着我们,我们明白我们已经走入了地下,甬道似乎长
得无边无际,只有我们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的金属摩擦声。我们似乎在冥界的长路上跋涉
,突然一扇大门打开了,我们走进那扇门,我感到无数金色的光芒刺进了我的眼睛,我抬
起头,擦了擦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我们的头上似乎还有另一片天空,光芒如同白昼,脚
下有着另一片大海,用水银做的大海。

  伟大的地宫,我明白我们进入了伟大的秦始皇帝的地宫。地宫里有无数陶俑,成千上
万,宛如一支大军,我们小心地穿过它们和遍地黄金的宝藏,在地宫的中心,我们安放好
了棺椁。我们向始皇帝行了最后的跪拜礼。永别了,皇帝。最后,我们留恋地看了地宫最
后一眼,人生一世,夫复何求?我们离开了地宫,关上那扇门,通过长长的地下甬道,向
地面走去。等我们即将回到地面的时候,最后那扇大门却紧闭着,怎么回事?我们用力地
敲打着门,呼喊着,但没人理我们。他们抛弃了我们,我终于知道了,我们自己也是殉葬
品。在黑暗中,我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够了。”莫医生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很好,你的治疗效果很显著。我需要的是
细节,你做到了,非常好。”

  “他的前世居然是为秦始皇陪葬的士兵,真太不可思议了。”我插了一句,其实我心
里觉得这非常荒唐,这老头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可能有妄想症。

  “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女士,现在该你了。”莫医生的嘴角露出了一种暧昧的笑意


  “我不想说。”那女人的回答让我吃惊,但我心底又暗暗高兴,莫医生这回总算碰壁
了。

  “我知道,你的回忆会让你十分痛苦,我非常理解你,但没关系,说出来,你就会减
轻你的痛苦,而且我相信这位年轻人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他是在说我吗?

  “那是一场恶梦,尽管我希望这只是梦,但可惜,那不是,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在
我灵魂的另一个躯壳里。那是1937年的12月,我在南京。那个冬天,我们一家都没来得及
逃走,满城的溃兵,挤满了各条道路,我们走不了,只能躲在家里,听着隆隆的炮声由远
及近地在耳边响起。第一天的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在恐惧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我
悄悄地打开了窗户,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中国士兵的尸体,三三两两的日本兵端着
刺刀扎入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中国士兵的胸膛。还有一排排地中国俘虏被他们绑起来,向长
江边的方向押去。

  我胆战心惊地关上了窗户,我们一家人不知该怎么办好,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他们端着枪命令我们交出钱财,我们交出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和首饰
,最后,他们还是开枪了,先是我哥哥,他的头部中弹,我的妈妈和爸爸,身上中了几十
颗子弹,最后是我弟弟。他们命令弟弟跪下来,然后一个人抽出了长长的军刀,砍下了—
—我弟弟的头。血,全是都血,喷了我一脸,他——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女人万分
痛苦地说着。

  “说下去!”莫医生再次使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觉得他很残忍,他似乎是非常喜欢
听这种可怕的事情。

  “是。”她在莫医生的命令下终于服从了,“然后,他们把我摁在了地上,撕烂了我
所有的衣服,他们的手上全是血,在我的身上乱摸,然后——”忽然她的双手紧紧地抱住
了自己的身体,好象真的有人在撕她的衣服,刚才平静的语气也消失了,而是大声地叫起
来:“放手!畜牲,我求你们了,不要——”

  我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眼泪,我不敢相信她是在说谎。我又偷偷地观察了
莫医生,他的眼睛里却放射出兴奋的目光,好象这反而刺激了他的什么感官。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泪流满面地退后了几步,接着,打开门就走出去了,门外传来她
急促的下楼声。

  “你知道吗?”莫医生靠近了我说,“那些日本人是轮流的。”

  “无聊。你不该强迫她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

  “每个人都应该直面痛苦。”他居然还振振有词。然后他又对地上的一老一少说:“
好了,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你们都很棒,下一个疗程准时来报道。”

  一老一少睁开了眼睛,走了出去。 

  “好了,下一个是你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莫医生两个了。

  “我?”

  “来吧,坐在地上,干净的,闭上眼睛。”

  “不,我不相信这个。”

  “你必须相信,坐下。”他又一次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发觉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
,也许是他善于虚张声势,我竟真地坐在了地上。他继续说:“闭上眼睛,好的,放松些
,放松,再放松——”

  他居然一口气说了几十个“放松”,我也记不清他说了多久,总觉得自己的确放松了
下来,好象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东西,最后,我模模糊糊地听
到了他的一句话:“你已经不再是你了。”

  我不再是我了?

  瞬间,我好象坠入了坟墓中——

  过了不知多久,我睁开了眼睛,莫医生还是坐在我面前,我逐渐清醒过来,看了看,
还好,刚刚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你知道刚才你告诉了我什么?”

  “刚才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刚才我说我是皇帝投胎你也信。”

  “没错,你对前世的回忆就是帝王的生活。”

  “放屁。”这句话我说的非常轻。

  “没有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那请你告诉我,我的前世是哪个皇帝,秦始皇还是汉武帝?”我真有些气愤了。

  “信不信由你。”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巫师?”我有一种揍他的冲动。

  “在上古时期,最早的医生就是巫师。”他的回答居然还引经据典,不过我也同意他
的这句话,但问题是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他是个骗术高明的骗子,尽管我难以怀疑前面
那个女人回忆的真实性,太象真的了。

  “对不起,我走了,今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走出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走到楼下,ROSE对我微笑着:“你好,治疗得怎么样?”

  我原本想说“糟糕透了。”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含混不清地说:“还好。”

  我走到了门口,身后传来ROSE的声音:“下次请再来。”

  我回过头来,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跨出了诊所的大门。又一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我
回头看看这栋三层楼的房子,我突然有些害怕。刚走出几步,我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我
眼前掠过,有些眼熟,我又加快了几步,虽然只看到背影,但那女人侧了几次头,我看清
她是谁了——黄韵。

  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得出她刚从诊所里出来,正向马路的方向走去。我先放下了疑惑
,走上去叫住了她。

  “黄韵。”

  “怎么是你?”她显得很吃惊,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这么巧,世界真的越来越小了
。”

  “我是来治疗的。”

  “哦,我忘了,原来是我介绍你来这里的。”

  “你怎么也在这里?”

  “最近我的心情不太好。”她犹豫了片刻,有些遮遮掩掩。这算是回答吗?她在转移
话题:“对了,莫医生对你的治疗怎么样?”

  “我对他非常失望。”然后我轻轻地说,“他有些装神弄鬼,别对他说是我讲的。”
 

  她笑了笑,脸色红润了许多,我这才注意到她与上次在咖啡馆里见面的时候相比少了
几分憔悴,多了几分姿色。我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上个星期陆白的追悼会上好象没看
见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因为我太累了。”

  “也许是的。”我低下了头。

  “你有女朋友吗?”她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没有,从来没有过,有什么事吗?”我很奇怪。

  “哦,我知道了,没什么,那好,再见。”她理了理头发,披散的头发蓬松柔软,在
阳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然后挎着包轻盈地向前走去。

  这个奇怪的女人。

  我的心里忽然荡起了什么东西。

  (未完待续)


--
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http://ark.hit.edu.cn/luntan/attachments/f7gM_zPjO6A==.gif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5.59]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9.143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