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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你感染病毒了17-2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Feb 27 09:20:33 2005), 转信
你感染病毒了(十七)
二月十四日
在情人节如果能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而且她邀请你出去,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很漂亮
,那么你一定是非常非常走运而且幸福的了。今天,我接到了ROSE打给我的电话,她约我
出去。
夜幕降临,弯弯的新月爬上了夜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淮海路几乎每个
男孩手里都捧着一束花。一个十三四岁的卖花姑娘从我身边经过,我看着她手里的一束玫
瑰,给ROSE是最合适了,但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买花,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黄韵
,死去的人的影子往往比活着的人更纠缠。
在陕西南路地铁站里的季风书店门口,一身白色衣服的ROSE向我挥了挥手,两手空空
的我有些尴尬,向她咧了咧嘴。我们走出了地铁,向东走去。
“去哪儿?ROSE。”我问她。
“随便走走吧,我喜欢随便走走。”她对我笑着说。
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这话不应该今天说,但我必须要告诉她:“莫
医生出事了,你知道吗?”
“已经知道了。”
“哦,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我现在正在应聘一家网络公司,计算机程序方面的工作,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
“那我祝你成功。”
“谢谢。”
在国泰电影院的门口,我又见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ROSE从小姑娘的手里买了一束
白色的玫瑰。我真后悔,前面为什么没有买,现在居然轮到ROSE自己买花了。
“我喜欢玫瑰。”ROSE把玫瑰放到了我手里。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帮她拿着的,她却说:“送给你了。”
“给我吗?”
她眨了眨眼睛,对我笑了笑。
是暗示?
我又立刻否定了,男人总是自作多情的。一切的幻想都是多余的,我暗暗地对自己说
。我们旁边走过的全是成双成对卿卿我我的,而我总是和她分开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以
至于竟然有好几对人从我们两个的当中穿过,于是ROSE故意向我靠了靠,这晚上风很大,
她长长的发丝被风吹起,拂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问她:“ROSE,你用哪种牌子的香水?”
“香水?我不用香水的。”
“那——”
“你是说我身上的香味吗?我生出来就有这香味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得了什么遗传病
吧。呵呵,得这样的病可真幸福啊。”
我却不说话了,我的心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不是ROSE,也不是黄韵。多
年以前的那个人,这味道却一直纠缠着我,我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她问我。
“我没事。”仙踪林到了,我走累了,于是我和ROSE走进了仙踪林,一对对的人很多
很挤,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空位,坐在用绳子吊着的椅子上喝起了奶茶。
我盯着她看。
“怎么这样看着我?挺吓人的,呵呵。”她把脸凑近了我,“难道我的脸上长了青春
痘?”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告诉我。”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发生了什么事?与我有关吗?”
“ROSE,与你没有关系的,这些事情很糟糕,你最好不要知道。”我决心不让她卷进
我的这些事,“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比如——你的过去。”
“我很普通啊,就和这里所有的女孩们一样。”她对着四周的人看了看。
“那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一起住吗?”
“他们都去世了。”她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关系的,早一点逝去与晚一点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只要没有痛苦,二十年的生
命与七十年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有的人活得很长很长,其实并不值得有什么庆幸的,因为
他(她)的痛苦肯定也很长很长的。如果一个婴儿,还来不及啼哭就夭折,也许对于婴儿自
己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呵呵,你也许不会理解的。”她喝了一口茶,摇动起了椅子,
绳子荡过来荡过去,就象是朝鲜人的秋千。
“ROSE,说下去啊。”
“你真的想听啊,那么我告诉你我的感觉,人的生命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知道吗,
二十岁死的人未必就比七十岁死的人短命,在某种意义上,生命是可以无限延伸的。比如
,在我的心里,我的父母就永远活着,我一直能感觉到他们活着,他们在这个意义上,还
活着。
但这只是非常小的一方面,更大的一方面,是脱离别人的感觉而独立地存在下去,因
为时间,时间这样东西在普通人眼力是一条直线,但从宇宙学的角度而言,时间是可以扭
曲的,空间也是可以扭曲的,就象黑洞,不要以为黑洞是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东西,也许,
黑洞就在我们的身边,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黑洞,呵呵,开玩笑的。”
我搔了搔头,说:“听不懂,ROSE,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怎么又搞起物理了。”
“这不是物理,是哲学,大学时候,除了自己的计算机专业,我还选修了许多哲学方
面的课,对时间空间这些命题比较感兴趣。不说啦。”她又摇了起来。她的脸离我忽远忽
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我突然有些困了。于是我把头伏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夜
景,外面还是有许多红男绿女在霓虹灯下穿梭,一看到他们,我不知怎么却更加疲倦了。
在玻璃上,反射着ROSE的脸,她还在荡秋千似地摇着,就象一只大钟的钟摆。她摇摆
的频率极为均匀,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动了起来,她靠近我,我的眼皮就睁开,她
退后,我的眼皮就合上。于是,我的眼皮也象钟摆一样运行着,只有她的眼睛还在继续闪
烁,渐渐的,我看到的只有她的眼睛。
我的意识渐渐淡去了,我就这样过了好久,眼皮一张一合,我好象看见ROSE伸出了手
,她轻轻地问我:“你生病了吗?”然后,她站起来,扶起了我,我的双脚跟着她移动,
她扶着我走出仙踪林,叫了一辆出租车,她问我:“你家住在哪里。”
我好象回答了她,然后出租车把我带走,她也坐在我旁边,她的发丝拂着我的脸,我
的眼角被她的法尖扎疼了,但我没有叫,我的眼睛麻木了,我的鼻子也麻木了,因为她身
体里的气味。出租车停下来了,她又把我扶下来,再把我扶上楼,我下意识地从自己的口
袋里摸出了钥匙,开了门。她把我扶进去,让我躺在床上,还给我盖上了被子,然后无声
无息地离开了我。我的眼皮依然在一张一合,做着钟摆运动,在一黑一白里,她帮我带上
了门,消失了。
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你感染病毒了(十八)
二月十五日
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穿着外衣躺在被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束白色的玫瑰
花,样子有些滑稽,我起来洗了一个澡,才渐渐地清醒了回来。
我家里没有花瓶,我只能把玫瑰花插在平时放牙涮的茶杯里,倒有了些后现代的味道
。
我仔细地回忆着昨晚每一个细节,想着ROSE的脸,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味,那股气味
刺激了我的嗅觉器官,使我开始用自己的鼻子回忆起了另一个女孩。
香香。
我叫她香香。
ROSE的脸,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从我第一眼见到ROSE起,我就又想起了香香,想起了她的脸,她的气味。
我叫她香香,因为她天生就有香味,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
我能用自己的鼻子在一万个人中分辨出香香来,我发誓。
但这再也不可能了,因为,香香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我想她。
在那个夏天,炎热干燥的夏天,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着我们的城市,连坐在家里都会出
一身大汗。香香是我的同学,我们班级还有其他十几个人,除了林树以外,我们全都报名
参加了一个三日游的野营,去了江苏的一个海边小镇,据说那里非常凉爽。
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轮渡,我们达到了一片广阔无边的芦苇荡。那儿有大片的
水塘和泥沼,长满了比人还高得多的青色芦苇,范围有上千亩大。一旦你躲在其中某个地
方,密密麻麻的芦苇足够把你隐藏,谁都无法找到你。我们就在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干燥的
空地里扎下了营,搭起了两个大帐篷,一个是男生的,一个女生的。会游泳的人,就跳进
清澈的水塘里游泳,象我这样不会游泳的人,就在水边钓鱼钓龙虾。其实这并非真正的龙
虾,只是一种当地常见的甲壳动物。到了晚上,我们就把龙虾洗干净,用自己带来的锅烧
了吃,那种味道胜过了饭店里的海鲜。
第一天的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钻了出来。绿色的芦苇深处送出
来绿色的风,这股风把我引到了一片芦苇中,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泥泞里,穿过
帏幔般的苇叶,苇尖扫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隐身,被芦苇荡完全吞没了。我抬
起头,看到的天空是在许多随风摇曳的芦苇尖丛中露出的一方小小的深蓝色,水晶般的深
蓝,没有一点瑕疵,在这深蓝色的水晶中间是个圆圆的月亮。
我沿着芦苇丛中的一条小河继续走去,拨开密密的苇杆,穿过一个极窄的小河汊,又
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个被芦苇层层包围起来的更隐蔽的小池塘。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奇
怪的水声,在月光下,我见到在水里有一个人。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从水中散发出来。
我悄悄地观察着,那是一个女人,只露出头部和光亮的双肩。不知道她是游泳还是洗
澡,我尽量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隐藏在芦苇丛中。她的长发披散在洁净的水中,舒展着
四肢。过了许久,直到我都快站麻了,她才慢慢上岸。我先是看到她赤裸的背脊,两块小
巧的肩胛骨支撑起一个奇妙的几何形状。然后,她的腰肢和大腿直至全部身体都象一只剥
了壳的新鲜龙虾般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河岸上。她的体形犹如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纺锤。沾满
池水的皮肤被月光照着反射出一种金色的柔光。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香香。
她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脸和身体看上去都象是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穿上了衣服,把所有的诱惑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出来吧。”
躲在芦苇中的我脸上象烧了起来一样,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我
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头砰砰地乱跳,我有些害怕,她也许会告发我,把我当作有什么不良
企图。
“对不起,我刚到这里,什么都没看见。”我想辩解,却越来越糟,是此地无银三百
两了。
“你看到了。你全都看到了。”香香靠近了我,我的鼻孔里充满了她的气味。
“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她突然笑了,笑声在夜空里荡漾着,撞到风中摇晃的芦苇上,我似乎能
听到某种回音。
“香香,你真的不会告发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那种人。”香香赤着脚坐在了一块干
净的地上,对我说,“来,你也坐下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她催促着我。
“我——”我一向拙于言辞的,坐在她面前,鼻子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差点成了
木头人。
“是不是睡不着觉?”
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忽然她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听。”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也停了。
“听什么?”我摇了摇头。
“嘘,又来了,听——”
“什么都没听到。”我的听力还可以的啊。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
声音,我听的很清楚,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她睁大了眼睛问我,此刻从她嘴
里出来的声音让我毛骨竦然。
这时候,风又起来了,芦苇摇晃,我听了香香的话突然有些害怕,我站了起来,向四
周张望了片刻,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现那种拖鞋的声音,一个人也没有啊。我想去芦苇的
深处看看。
“别去。”香香叫住了我,“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
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
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可我怎么没听到。”但我的心却开始越跳越快。
“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她
幽幽地说。
“别信那些鬼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些怕了。
我们绕过那条小河,拨开芦苇,向我们的帐篷走去,突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深
蓝色的天空。
“又怎么了?”我问她。
“真美啊。”她还是看着夜空。
“什么真美?”
“流星。我刚才看到了一颗流星,从我的头顶飞过去。”她无限向往地说。
“你运气真好。”我看着天空,心里觉得很遗憾。
回到了营地,我们钻进了各自的帐篷。
那晚,我梦见了一个穿着拖鞋,梳着两根小辫子的女知青。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一钻出帐篷就看到了香香,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了笑。
后来,我们分开来自由活动,许多人去了海边,我也去了,回来以后,我们发觉香香
不见了,她好象没有去海边。我们到处找她,始终没有找到,一直到了晚上,大家都非常
着急,有的人急得哭了,我们向当地人借了煤油灯和手电继续寻找。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
方,于是,我带着大家去了昨天晚上香香游泳的那个小池塘,当我们来到芦苇深处的水边
,用手电照亮了水面,在微暗的光线里,我见到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我有了种不祥的
预感,我冲到了水边,闻到了一股香味。
漂浮在水面上的是香香。
几个会游泳的男生跳下了池塘,他们把香香捞上了岸。
香香死了。
她平静地躺在岸上,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而昨天晚上,她还在这里对我说她听到
的声音。我想起了她的那些话,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滑落在了地上。当香香被抬走以后,
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这里的夜晚静悄悄,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我非常渴望,能够听到那
拖鞋的声音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香香的验尸报告说她是溺水身亡的。可香香的水性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好的,没有人能
够理解。根据规定,香香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我们都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
,我走过她的玻璃棺材,看着静静地躺在里面的香香的脸,我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香味。
香香,香香,香香。
我想她。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时光倒流,让她再活过来。
我知道这不可能。
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我都会到她的墓前送上一束鲜花。
现在,她的脸又清晰了起来,还有,她的气味,重新使我的鼻子获得了满足。
因为ROSE。
(十九)--黑房子
二月十六日
南湖中学位于一大群老房子的中心,从空中俯看就象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中间被某种动
物破坏掉了一块,那空白的一块就是中学的操场。
我和叶萧走进这栋五十年代建造的苏联式教学大楼,在空旷高大的走廊中,我们通过
这里的校长,来到了档案室。1966年的档案很齐全,但是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用。
老校长喋喋不休地说:“红卫兵之类的内容是不会进入档案和学籍卡的。那一年有几
百个学生加入了红卫兵,他们分成了几十批去各个单位‘闹革命’,要想查出哪些人去了
南湖路125号简直是大海捞针。”
“那这里还有什么人熟悉当时的情况?”
“这个嘛,过去那些老教师都退休了,现在一时也找不到。恐怕有点难度。”
突然负责档案室的中年女人插了一句话:“校长,教历史的于老师过去不是我们学校
66届的毕业生吗?”
“哦,对,我带你们去找他。”
校长带着我们走出档案室,在一间办公室里,校长对着一个正埋头看书的中年男子说
:“老于,你不是我们学校66届的毕业生吗,市公安局的同志想调查一下66年我们学校红
卫兵的一些情况。”
于老师抬起了头,他的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看了看我们,然后表情又平和了下
来,淡淡地说:“校长,三十多年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校长对我们摇了摇头,轻轻地对我说:“你们别介意,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性
格内向,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
叶萧向我示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于老师,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我们到外面
去谈谈。”
“我正在备课呢。”他有些不耐烦了。
“对不起,我正在办案。”叶萧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最后,于老师的目光避开了他:“好的,我们出去谈吧。”接着
他又对校长说:“校长,你回去忙吧,我会配合的。”
穿过阴暗的走廊里,我们来到了操场边上,阳光懒洋洋地照着我的脸,一群上体育课
的学生正在自由活动。叶萧抢先开口了:“于老师,1966年你是红卫兵吗?”
“是,但这重要吗?当时几乎每个学生都是。”
“对不起,你也许误解我们了,我们只是来调查一些事的。你知道南湖路125号这个
地方吗?”
“黑房子?”他突然轻声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冒出来一句。
“什么是黑房子?”我问他。
他不回答,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看四周,把我们带到操场最安静的角落里
,那里种着几棵大水衫,还有一些无花果树,地上长满了野草。在树荫下,阳光象星点一
样洒在我们的额头,他缓缓地说:“因为那里是一栋黑色的楼房,十分特别,我小时候就
住在那儿附近,所以我们那时候都把那地方叫做黑房子。”
“我们就是为了这栋房子而来的,于老师,我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全告
诉我们,要全部。”叶萧说。
“1966年的秋天,我是这所学校里毕业班的学生,我们绝大部分同学都成为了红卫兵
,批斗老师,搞大字报大辩论,但是许多人感到在学校里闹还不过瘾,于是有一群红卫兵
去了黑房子。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他突然停顿了,在我们目光的催促下,他才重新
说起来,“你们年轻人不会理解当时的情况的,每个人都象疯了一样,尤其是十六七岁的
学生,有许多事,需要时间才能让我们明白。我们去黑房子,因为那里是一个有许多知识
分子的事业单位,据说是什么走资派的大本营。我们进去把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给赶了出来
,没人敢反抗,我们在所有的房间里都写上了大字报。最后,只剩下了地下室。我们命令
看门的打开地下室,然后我们下去,那个地下室非常深,我们走台阶走了很久,回想起来
挺吓人的,但是少年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红卫兵又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终于,我们壮着
胆子下到了地下室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玻璃棺材,在玻璃棺材里,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
人。”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1945年以后,皇后的遗体留在了地下室里。我再看了看于
老师的脸,他的双眉紧锁在了一起,低下了头。
“继续说吧。”
“当时我们非常惊讶,一方面因为我们还小,不懂女人,一下子看到一个如此美丽的
女人一丝不挂躺在玻璃棺材里,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惊喜。是的,她太美了,我一生
都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大约20岁出头的样子吧,浑身雪白,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
。
一开始我们还真的以为她是在睡觉,我们有些害羞,想躲出去,后来有人说,一个女
人脱光了衣服睡在这里肯定是个女流氓,要对她实施无产阶级专政。于是,我们打开了玻
璃棺材,叫她起来,但是她却没有反应,我们中的一个人大着胆子碰了碰她,却发觉她的
身上是冷的,再摸了摸脉搏,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死了。一下子我们变得害怕起来,我们开
始猜测她会不会是被人谋杀的,但实在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我们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因
为我们看见了裸体的女人,也许会被别人认为我们也是流氓。我们只能例行公事一般在墙
上涮上了大字报的标语,然后离开了地下室。”
“就这么简单?”我怀疑他还藏了些什么。
“不,当时我们白天在黑房子里闹所谓的革命,晚上还照样回家睡觉,毕竟我们还是
孩子。进入地下室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们象往常一样在黑房子门口集合,但是发觉少了
一个人,叫刘卫忠,于是我们到他家去找他。到了他家里才知道,刘卫忠昨天晚上喝了一
瓶老鼠药自杀身亡了。而昨天,只有他摸过地下室里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我离开了他们跑回到家里,再也不敢去黑房子了
,那天我在家里窝了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到了晚上,十点多了,我已经睡下了,突然张
红军到我家里来了,他也是红卫兵,昨天也和我们一块去过地下室。他说他很害怕,晚上
做恶梦睡不着觉,所以来找我,他告诉我一件事:昨天晚上,他和刘卫忠两个人偷偷地去
过黑房子,他们发觉看门的人已经逃走了,大门开着,于是他们进去下到了地下室里。张
红军说,他去地下室只是想摸摸那个女人,因为刘卫忠说这种感觉很舒服,他是在刘卫忠
的鼓动下才去的,他说在地下室里,他们摸了那个女人的身体。”
“只是摸吗?”叶萧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胡思乱想,那时候的我们很单纯,能摸
一摸女人就已经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了。”
“对不起,请继续说。”
“那晚张红军说,他没想到刘卫忠会自杀,一点预兆都没有。我问他这件事情还告诉
过谁,他起初不肯说,后来才告诉我,下午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件事说给那些去过地下室
的红卫兵听了。后来实在太晚了,那时候的人们睡的都很早,张红军被我父亲赶走了。
第二天,我还是没有去黑房子,我对那里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我去了学校,清晨的校
园里没有一个人来上课,我在操场里转了转想呼吸新鲜空气。但是,我在操场上发现了张
红军,对,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他就躺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方,口吐白
沫,手里拿着一瓶农药。”他痛苦地低下了头,看着这片杂草丛生的地面,“当时的验尸
报告说他是在那天凌晨三点钟左右喝农药自杀的。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他和刘卫忠自杀
的原因。”
我的脚下忽然生起一股冰凉的感觉,我急忙后退了几步,我真没想到,1966年,我鞋
子底下的这块地方居然死过人。
“那么其他人呢?”叶萧继续问。
“以后他们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张红军死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参加红卫兵的任何活动
了,不久以后,我就离开了上海,去云南上山下乡了。后来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以后,
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教师,被分配到了我的母校教书,一直到现在。”
“就这些吗?”
“我知道的全是这些了,那么多年来,我每次要路过黑房子的时候,总是绕道而行,
尽量不看到它,那是一场恶梦,我一直生活在这阴影中。”从他痛苦的脸,我可以看出他
的确没说谎。
“谢谢。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去过地下室的其他人的名字。”
“还好我一直记得他们。”他拿出纸和笔,写下了十几个名字,然后把纸交给了叶萧
。
“非常好,谢谢你的配合,再见。”我们刚要走,于老师突然叫住了我们:“对不起
,我想知道,你们去过那个地下室吗?”
“去过。”
“那个女人还在吗?应该已经成为一堆枯骨了。”于老师说。
“不,她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不会变成枯骨,她永远是她。”我回答了一句。
我能看到他惊恐的眼神。
(二十)--我又梦见了香香
二月十七日
我又梦见了香香。
我实在在家里呆不住,我出去了,天色已晚,我在上海的街头游荡着。不知逛了多远
,我突然看到眼前矗立着那尊有名的普希金雕像。看到沉思的诗人,我知道我该去哪儿了
,又穿过两条马路,我拐进那条小巷,走进小楼,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但愿ROSE在家。
天哪,黄韵的脸又浮现了,我承认我是个容易遗忘过去的,和所有的男子一样喜新厌
旧的人,但是,我永远无法遗忘的是香香。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是ROSE。她很吃惊,然后对我笑了起来。她的房间还是我上次
见到的老样子。只是电脑开着,一个系统软件的界面。
“请坐啊,你怎么会来?”她坐在一张摇椅上。
“顺便路过而已。”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路过。
“你撒谎。呵呵,你一撒谎就会脸红。”她轻轻的笑声塞满了我的耳朵,还有那股熟
悉的香味。
我摸摸自己的脸,挺热的,的确是红了,我想转移话题,把目光盯着电脑问:“你在
玩什么呢?”
“我在编一个程序,我被那家网络公司录取了。”
“恭喜你了。”
“没什么啦,就是编辑一些防范黑客和病毒的软件而已。”
我又没话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让你在仙踪林茶坊里过夜。那天你到底睡着了没有?”
“没有,回到家以后才睡着的。”
“哦,那你还知道啊,别看你人瘦,扶着你还挺吃力的。”
“真不好意思,我怎么会那么狼狈呢,你可别以为我有什么病啊,我挺健康的,过去
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真搞不懂。ROSE,为什么我看你摇来摇去,就有一种摆钟摇晃,时
间停顿的感觉,然后我的眼皮就跟着你动了起来。”
ROSE把双手向我一摊:“我可不知道。”
“你能不能再试试?”
“随便你。”她坐在她的摇椅上晃了起来,就和上次在仙踪林里一样。一前一后,她
的脸离我一近一远,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到清晰,甚至连她的那股天生的香味,也随
着她的摇动而一浓一淡。我的眼皮再次被她控制,我的视线从明亮到昏暗,再从昏暗到明
亮,在明亮和昏暗的中间,是她的眼睛。
但我的意志是清晰的。
是时候了,我必须要说出口,这两个字在我心里酝酿了酗酒,终于,两眼无神的我对
ROSE轻轻地说:“香香,香香,香香。”
ROSE的眼睛明亮了些,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别的东西,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
我听到了她的回答:“听——”
我半梦半醒地回答:“听什么?”
“嘘,又来了,听——”
“我只听到你的声音。”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我的视线有些糊涂,但我的耳
朵还完全正常。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
声音,我听的很清楚的,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
天哪,这些几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在我的记忆深处锁了许多年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没错,那是香香说过的话,那天晚上,在池塘边上,芦苇荡里,在她死的前一夜。
怎么从ROSE的嘴里说出来了?
她继续说:“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
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
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怎么回事,难道时光真的倒流了?难道这里不是ROSE的家,而是在十八岁时的苏北芦
苇荡中的一个夜晚。
她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低缓:“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
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
我静静地听着,我的眼皮一闭一合,但我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听错。我快疯
了。我知道,还有一句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ROSE把
这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然后,她停止了摇晃。
我的眼皮恢复了正常,我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没错,她是香香。她就是香香。她的
眼睛,她的脸,她的香味,她说的话,每一样,她都是香香。
“ROSE,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靠近了她,双眼直逼着她。
她呡了呡嘴唇,幽幽地说:“我叫香香。”
“请再说一遍。”我有些痛苦。
“香香,我叫香香。”
我在发抖,我不知道我应该高兴还是害怕,我只知道,香香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过
她的遗体,她确确实实地已经死了,已经在那个苏北小镇上火化了,我理解不了,我痛苦
地说:“这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她靠近了我,她的香味刺激着我,“我回来了,我从那
个池塘里游了出来,我上了岸,我自己回了家,我考上了大学,我大学又毕了业,我工作
了,我又遇见了你——我所爱的人。”
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我的内心决堤了,是的,我承认,
她是香香,她绝对是香香,没人能冒充的了。我的香香,我的香香又活了回来,我的香香
没有死,她没有死。香香就是ROSE,ROSE就是香香。
我开始相信了她的话,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相信了复活。
我相信了时间的黑洞。
现在,我的香香就在我的面前,她靠近了我,她和我在一起,没有别人,我忍耐了那
么久,因为我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我要得到她。过去我以为我永远都得不到她了,现在我
知道我错了,我还可以得到她,拥有她,就是现在。
让这个世界崩溃吧,只有我,和她。
香香,我来了。
这一晚,我和她,完成了我们应该完成的一切。
她很快乐。
一切结束以后,在幽暗柔和的灯光下,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当我的目光触及她光
滑的腹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淡淡的伤痕,淡红色的,象是一条直线似地镶嵌在白色的
皮肤上。
我把头垫在她柔软的腹部,闻着那股香味,象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睡着了。
我睡得很熟,很熟。
二月十八日
我的耳朵里听到了鸟叫,各种各样的鸟,我醒了,我知道清晨到了。我睁开眼睛,看
到了蓝蓝的天空。
多美的天空啊。
我感到了有点不对劲,怎么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天空。我支起了上
半身,我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绿色的长椅上,我的四周是树林,眼前是一条林间小径。我
穿着衣服,衣服外面还盖着一条毛毯,我发觉自己身上有些湿,我用手一摸,全是清晨的
露水。
“香香。”我喊了一声。没人回答,只有鸟儿在叫。
怎么回事?我站起来,看着周围的一切,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看了看表,才早上六
点半。
我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我去了ROSE的家里,她承认她就是我的香香,我得到了她。
然后,我头枕着香香的身体睡着了。
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就在昨晚。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应该躺在香香的床上,看着她,看着她家的天花板和窗
户。而此刻,当我醒来,却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盖着条毛毯躺在小树林里的长椅上,就象个
流浪汉。
我要去找香香。
我抓起毛毯,离开了这片小树林,穿过林间小径,惊起了几只飞鸟,它们扑扇着翅膀
,发出羽毛的声响飞向天空。清晨的林间笼罩着一层薄雾,我踏着露水走上了一条更宽阔
些的石子路。这里还有一个池塘,有些红色的鱼正在水里游着,我通过一座跨越池塘的木
桥,看到了一堵围墙。透过围墙,我能看到墙外面的几栋高层建筑。还好,我现在至少可
以确定自己不是在荒郊野外了。
沿着围墙,我见到了一扇门,门关着,我打不开,我明白,这里应该是一个市区的小
公园。我在一片树丛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公园终于开门了,我从大门里走了出去,公园卖
票的人显然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叫我停下来,我已经走到马路上了。
我看了看路牌,这里应该是徐汇区,离香香的家不远。
我来到了昨晚我来过的地方,宽阔的巷子,一栋小楼的三层,我敲了门。
没人开门。
再敲,我敲了很久,整栋小楼都可以听到我急促有力的敲门声。也许她出去了?
忽然隔壁另外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走了出来。
“别敲了,你是来租房子的吧。”老太婆说。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你是说那个小姑娘啊,她今天早上已经搬走了。”
“这怎么可能,昨天晚上——”后面那句“我还在这里过夜”的话我没敢说出来。
“搬走了就是搬走了,今天早上八点,搬场公司来搬走的,她还给我结清了房租。你
不信我开门给你看看。”说着,老太婆从掏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我冲了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房间里只剩下一股淡淡的香味,没
错,我不会记错的,我还记得这里墙壁和天花板,就是这里。
她为什么搬走呢?
“阿婆,请问你知不知她搬到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老太婆不耐烦地回答。
“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租这房子的?”
“去年九月吧。”
“那她在这里租房子是不是该到派出所去登记的?”我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尽管的
确有这样的规定。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来查户口的啊,去去去,”老太婆把我向外推了一把,接
着嘴里嘟嘟囔囔地:“小赤佬,不正经。”
我知道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我走出了这栋小楼,再回头望望那个小阳台,我突然
感到了自己的无助。
香香,你在哪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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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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