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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天问16-1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13 15:36:24 2005), 转信

  十六、尊天
                 
  安轻尘盘腿坐在月顶中央,横陈于前的是亟麟之泪。近乎透明的蓝色淡淡闪着光晕
,柔和而清淡,就像铸就它的人一样腼腆。然而这样一把朴实无华的剑,词逼舳鹛?br 
/> 之阵的密钥,只有它,才能击碎万古矗立,固若金汤的七彩女娲石。
  但这个尊天之阵却是女娲的丈夫伏开创制的——他从一开始,便反对女娲热爱这一
群泥捏的人儿,于是背着女娲创制了这套阵法,用以惩治人类。
  宣鼎记载:“一行居中,其余各居四向,借千年天地混淆之际,金木水火土,五行
力道便可结集。若架明剑于其上,则可直逼天界。:”明剑,便是用由亟麟之泪打造而
成。各司的力量,并非由本司神器代表,而是各司徒最最心爱之物。这一点,也令安轻
尘伤了不少脑筋。
  当然尊天之阵并非只有这一套,它有五种不同形式的布法,布法不同,产生的灾难
也不同。以木为中心,伤害最低,伏开定名为“韶光虚掷”,可使地面一半树木瞬间枯
死;其次是以火为中心的“菩提焚天”,会使天地之间大旱十年;再来就是以土为中心
的“石破惊天”,茫茫大地,山崩地裂;以金为中心的“金化冥合”,地底岩浆喷薄而
出,凝成乌金覆盖地面。
  但威力最大的,还是水司居中的“天虹潺潺”。天石俱破,天水奔流而下,天地之
间无立锥之地。地面所有生灵,绝无活路。可以说,是尊天之阵里的终结者了。
  安轻尘微微合着双目,她早已将一袭蓝衣换下,套上一件宽大的雪白衣裙。这是从
母亲住过的房间里找到的,大概母亲那时侯经常穿,稠料已是非常柔软蓬松。穿在身上
轻如蝉翼。但对于安轻尘来说,还是太大了,棉絮一般的裙裾铺了一地,如烟如雾,如
云如尘,白得肃静,白得飘渺,白得茫然,仿佛与灯重缝那天夜间林中浣纱女的歌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世上已全无清竹般高
洁人,那些浣纱女怎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样娇羞地唱着?安轻尘费解地抬起头,壁
上月瞳花组成的男子又出现了,不过这次他的话语又有所不同:“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
,夫何予生之不遘时!
  往者不可扳援兮,徠者不可与期。
  志憾恨而不逞兮,杼中情而属诗。
  夜炯炯而不寐兮,怀隐忧而历兹。
  心郁郁而无告兮,众孰可与深谋!“他身后那个女子,据宣鼎记载,应该就是谪仙
谷第廿七橘妤代司徒:橘妤。安轻尘猜测男子曾念过的《九章。橘颂》:”后皇嘉树,
橘徠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说的大概就是她了。”绿叶
素荣、姱而不丑“,不知给人留下多少思盼的空间!安轻尘想着,十六年前,母亲也曾
在这看似冰清玉洁的宫殿里翩然而舞,不想却被一群恶臭熏天的人囚禁在那样一个暗无
天日的牢笼!但母亲是聪明的,她并没像橘妤那样,纵身追随爱人一起越入江水中逃避
了之,而是让另一个自己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本来安轻尘并不知道母亲到底想要什么。这个名叫阿婷的女子为一个什么东西苦苦
等了八年,却没来得及告诉她。
  但是,她赢了。她用自己和妹妹的生命为赌注,在刚当上水司徒的时候上了谪仙谷
的圣坛——据说无人能活着走出的离月神顶。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赌。
  正是因为她敢赌,所以她赢得的这千分之一。
  后来她从宣鼎上知道,只有千年之际,离月神顶才可以出入自由。否则任何人,都
无法突破圣兽亟麟的阻挡。且上个千年,便是战国楚。顷襄王四年。恰巧那个仰天长问
的男子,便死于这一年的五月五日。
  若是橘妤有自己一半的勇气,恐怕开启尊天之阵。天虹潺潺的人,就是她了。这样
,便不会有后来所有的事,世间也从不曾有阿婷、叶墨、公孙仲、柳苍原,更不会有安
轻尘、安轻砂、灯、公孙旋珠。有的,只是日月星辰,和被水洗得干干净净的土地。
  离月神顶的确称得上是一座宝藏。灵息镜,轩辕剑,妖冥壶……有了任何一样,都
可以将世间搅成一锅粥。但安轻尘都不感兴趣。让她欣喜的,只有蓝羽温顺的亟麟和宣
鼎。确切的说,是上面的四个字:“尊天之阵”。
  那一刻,她眼前一亮。终于明白了母亲想要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安轻尘想着,抽下了头上唯一一枚簪子。本就松松倌着的头发,飞瀑一般泻了下来
。发梢微黄,却和她青瓷一般的皮肤十分像配。尽管她天天都用蓝得发黑的月瞳花汁漂
染,却一直漂不掉发稍的棕黄。安轻尘很羡慕妹妹油亮的黑发,其上的光泽仿佛暗夜天
幕中的亮星。想着,她从袖中抽出一把落日黄的骨梳,发着钝重滑腻的光彩。它叫眉穸
,是嫘祖生前唯一用过的梳子,用南海神龙之骨雕成。传说用这把梳子梳头,头发永远
不会变白。
  为什么要把它从离月神顶上带下来,安轻尘自己也说不清。虽然她只有不到十六岁
,却有一种心力憔悴的感觉。长时间的沉默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老很老了。有时她
甚至感觉到所有的颜色都在一点一点从身上褪去,最终整个身体没入这白茫茫的一片,
消失在空气中。
  但头发却在疯长,不到两年,便没过腰际,迈过腿弯,最终到可以垂到地上。现在
她跪坐着,头发散布在铺了一地的衣裙上,都尽力向外伸张,像一朵怒放的月瞳花。头
发很软,很流畅,似乎没有任何交点。在梳子平行齿间,它们也并行不悖地流走着,竟
让安轻尘感觉不到一点阻力。安轻尘停下梳子,将手指埋入发丛。冰丝一样的感觉很让
她舒服。指尖无声地穿行,将手指伸展到极限却还是无法触及发间那一缕棕黄。只好作
罢。
  七寸的长簪仍然握在手里。记得母亲死的时候也戴着这样一根。修长,尖锐,神经
质。这是安轻尘最初的感觉。但不久她便喜欢上了这种随意的发式,因为她一倌上,竟
有一种慵懒的意味。可安轻砂不喜欢,所以她自始至终都倌着幼年时候的双蝶髻。她也
最喜欢给姐姐也倌双蝶髻。
  “姐姐和我都倌的话,仿佛回到从前了呢。”她曾经凑在安轻尘耳边轻轻地说。
  是啊,以前虽然总是过着同门相残的日子,但目标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来。她
的钢索之下系着两条性命,所以她必须专注练功,决不能有半点疏忽。也正是安轻砂,
安轻尘才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哪怕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也决不能让妹妹卷入这个噩
梦。
  但现在,她当了水司徒,上了离月神顶,生活的天平完全倾斜了。复仇,复仇,还
是复仇,小时侯的一幕幕画面,灵息镜中的一幅幅惨境,纷纷汹涌而来。
  死亡,清洗。这就是她的宿命。在这滚滚向前的命运之轮中,她唯一可以选择的,
便是牺牲。牺牲自己,牺牲妹妹,牺牲天下所有的人,换来世间永远的清洁。
  天空又开始降月瞳花雨了。这表示,还有一个时辰,便可以开启尊天之阵了。但一
个时辰,安轻尘不知是太长,还是太短。
  四周各司都已布置好了。
  东方是柳苍原的玉扳指,安轻尘觉得不屑。
  西方是公孙旋珠,安轻尘觉得愧疚。毕竟这个清秀的孩子没有任何错误,何况亟麟
之泪还是耗尽心血打造的。若不是先遇到了灯,也许她还是会为他动心的。
  北方是叶小葱,直到现在,安轻尘还暗暗妒忌着她——她有一切自己和妹妹永远无
法得到的东西。
  南方则是火雀。安轻尘远远望着,仿佛看见了灯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温暖
。他蓬乱的头发,温厚的嘴唇,热烈的手指,无一不萦绕在眼前。就连阴影下他浓密的
睫毛,也毛虫一般在她的眼睛里轻轻挠动。
  当她无法逃避地落入他的怀抱,这种感觉便刻骨铭心了。那天夜里,他曾对她说,
“救你是我自愿的,又与你何干。”他曾对她说,“若勾销不了,还有我呢。你的什么
东西都有我一半。”可是他说的东西能够算数吗?一定不能够。他对于她,无非与叶墨
对阿婷,公孙仲对阿姝,柳苍原对阿婧一样。何况,他并不知道,那天夜里与他在一起
的人是安轻砂不是安轻尘。何况,他还不知道,安轻尘其实并没有资格被爱,从生下来
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但不管怎样,她拿到了火雀——他看作生命的东西,不惜牺牲了妹妹的贞操——其
实并不完全是牺牲。毕竟她感觉得到,似乎妹妹几日来比她更加依恋灯。这才是关键。

  这个时候,安轻砂应该还在与那一群人周旋。她已经解除了灯的禁魂咒,不久他就
可以找到大殿。有他的保护,妹妹一定没事。而且她已向安轻砂交代过,快到子时的时
候,便速速撤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只有尊天之阵的内部的人,方可免于死亡。
  安轻尘也不免为自己的周密部署会心一笑。
  但立刻,这个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一道电光从眼前划过,她分明感觉到,自己被刺
穿了。曾与自己生生相息的另一端骤然破碎瓦解了,胸中忽然有了一种被剜掉的痛楚。

  “小砂,小砂!”她叫喊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悲愤。呼吸随之剧
烈起来,有些支持不住了。灯,你到底在干什么!她还想叫道,却窒息得连话都说不出
来。你怎么可以让小砂死,她是唯一可以爱你的人!
  此时,只有游离的风冷漠地穿行。
              
  十七、决战
                 
  灯放下安轻砂,这时她已经完全没了体温。惑水仙宫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任何翻
滚热烈东西都会被降温,冻结。但这与他的习性格格不入。他是火司的传耍诨磺?br 
/> ,才是他的使命。
  叶墨一行人已经手忙脚乱地开始寻找安轻尘了。他们不能死,好容易才混到如今这
个地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万年难遇的尊天之阵葬送了。十六年前,他们彻底赢了阿婷
。但十六年后,他们回输吗?不会,一定不会。不管怎样,那孩子流着叶墨的血。孩子
不能反老子,这是流传了千万年的规矩,已成天理。只有这样想,才能给他们一点点的
信心。
  但是,整个惑水仙宫就如同一个变幻的谜阵,他们不只推开了多少扇门,搜寻了多
少房间,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大殿。他们互相瞧着,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惶恐。
  天已黑透。仿佛一块幕布,静静垂了下来。这晶莹透亮的惑水仙宫俨然成了粉墨登
场的青衣,上演一出精彩而决绝的好戏。月亮似乎也被这莹蓝的光彩比了下去,拉过一
片云将自己遮盖住。
  怎么办?叶墨他们当然没有心情欣赏无边的月色。公孙仲显然是跑不动了,肥厚的
肚皮一起一浮,长枪断魂也没了适才背后偷袭的得意。叶墨任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但再怎么样掩饰,也掩饰不了脸上的苍白。柳苍原当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正当踟躇之际,一直跪在殿中央的乱发少年开口了。
  “你们这样误打误撞,走得出浩气九劫阵才叫怪事!”
  “你……”公孙仲想发火,但又忍了下来。是呀,浩气九劫阵,传说当年黄帝攻打
九黎蚩尤,蚩尤就布施了这种阵法!若安轻尘上过离月神顶,应该也是懂得的。
  “这位小兄弟,你既然知道浩气九劫阵,不妨将之破解,我们才好将世间从尊天之
阵中解救。”柳苍原弯腰做了一揖。
  灯冷笑一声。安轻砂僵冷的尸体就在身边。现在,他大概有些理解安轻尘的痛楚了
。连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孩,都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残害,世界上难道没有好人,没有
怜悯了吗?!但若为此就将它毁灭,便更加残忍。这是他绝不愿看到的事。
  于是他从怀中抽出八片火红的羽毛,给三人每人分了两片,自己留了两片。
  “这是朱雀羽。当你不知方向的时候,就将它从空中落下,羽尖所指的方向才是正
确的。四个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入,可以快一点。如果大家都没有错的话,就会在
一个地方汇合。”当年黄帝是将之作成仙人指,才得以走出今天他们能否同样幸运?
  三人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有了朱雀火羽的帮助,四人很快便回合了。虽然这间房间并无其他,但可以让四个
人同时进入,一定非常。
  “现在该怎么办?”公孙仲环顾四周。这间房子只有四个门,而四人正是从门里进
来的。
  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浩气九劫阵有九道迷宫,但他随身只有八片朱雀羽,每片只
有一次指点迷津的功效。但师傅曾经说过,这最后一道却是关键,选择不对,便会退回
起点。
  可问题是,最后一次选择在哪儿?明明只有四扇门!灯有些颓然了。
  忽然,他想起了安轻砂的话: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近在咫尺的只有房间六壁。而天涯……天……对了,天花板!
  灯仰头望去,原来这个房间没有天花板,只有一曾软软的如同灯光一样的荧火,发
出明如白昼的光芒。而后,他感觉地板在渐渐上升。不知是对是错。他闭上了双眼。
  当他睁开眼睛,那个他曾在心中默默呼唤了上千遍的人,却端然坐在那里。
  “小葱!”
  “旋珠!”
  二人狂奔过去,想将孩子扶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海市蜃楼!
  “你这个魔女!快把旋珠还给我!”公孙仲再也无法控制,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抡
起端魂,一招纯熟的鹤止步攻了过去。然而面对他的,却只有安轻尘如花的笑靥。
  柔软的发丝在长枪激起的冷风中冉冉的飘了起来。额前的刘海也飞扬散开,露出光
洁的额头与开得近乎燃烧的月瞳花。
  这说明……这说明……灯忽然打了个寒战。这说明他面前的安轻砂并非虚象,而是
实体。但她却没有动一根手指,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她只是空洞地笑着,谁也不
知道她想干什么。
  灯立刻抽身挡住安轻尘,从掌中升起一团赤红的真气,仿佛一轮圆月,在手中由亏
转盈。不知没了火雀,他这一招残烛引月还能否抵挡早已真气盈满金光闪闪的长枪断魂
。忽然他感到背后一股幽凉气流由肩背注入,经过双臂到达了掌心。骤然间,他掌中的
气团明亮了数倍,炽热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砰。长枪与气屏像碰,居然冒出了灿烂飞腾的火花,一时间映得群星惨淡无比。
  “啊!!”公孙仲惨叫一声,额上冷汗滚了下来。断魂颓然一下掉在了地上,竟没
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凝胶地板上无力地晃了晃。叶墨与柳苍原都看得出来,水火夹击
,恐怕公孙仲的肱骨已断,尺骨桡骨更是被震得粉碎。即使今日不死,这辈子想再拿起
断魂已实属妄想。看来刚才的安轻尘与叶墨打斗还有所保留,现在她有亟麟之泪作保,
已能超越五行的相生相克,恐怕就是三人合力,亦非她的对手。
  叶墨与柳苍原亦出了身虚汗,现在要想有所为,便只能靠那少年了。
  灯好容易将真气回收,但还是坚持不住,猛的后退几步,靠在了安轻砂身上。不想
看似柔弱的身躯却异常坚定,竟稳稳扶住了灯。
  “小尘,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灯没有立刻起来,安轻砂无拘无束的发丝从他脸上
扫过,留下一阵柔和的酥痒,安轻尘天鹅般修长纤细的脖颈挨着他的额头,四周絮絮的
香味含混而暧昧。
  “我只希望你能忘掉我,忘掉这一切。”
  “忘记?为什么,只因你拿到了火雀——目的达到了?!”灯摇晃着支撑起来。原
来刚才一击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胸口明显开始肿胀,这是真气逆行的症状。但更让他气
愤的还是安轻尘的话。
  “难道你还没有明白,那天跟你在一起的是小砂,不是我。”安轻尘恢复了常态,
继续用眉穸梳着头发。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头发非但没有变黑,发稍上的一缕棕黄反
而更加猖獗地向上攀爬。“而且只有小砂才有资格爱你啊。”
  “资格?难道爱要资格?不过是借口罢了!”灯开始猛烈地咳嗽。“也罢,随你怎
么样说,总之这尊天之阵,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启的!”
  “你觉得你可以阻止吗?”安轻尘嘴角微翘,深黑的眼睛饱含笑意,却又透出无限
哀怨。“你记不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我欠天下人,天下人也欠我。要是这债能一笔勾
销,该有多好!这一笔勾销的唯一办法,就是尊天之阵!何况世界之污浊,也的确需要
彻底清洗!”
  灯不语。叶墨、公孙仲、柳苍原,已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恶臭与污浊。但是,这也
只是一面,并非全部。若以将人世定性为无道之道,是绝不对的!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安轻
尘幽幽念道,“战国时楚国大夫屈平之作,你应该知道吧。自他之后世间便没了高尚与
德行,从来无人知道什么叫做‘无我’,都只会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一切攫取,强占。
包括这大唐盛世,繁荣的外表下,何处无乞儿饿殍,鳏寡孤独!”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哪一个世界不是清浊
兼俱?且自古善恶即有定数,非你我所能变更!”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自我出生便一直向往能够‘朝饮木兰之坠露
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小尘!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想以毁灭来澄清,是万万不可的!况且单你一人不会
成功的!”眼见时间匆匆流过,子时垂手可及。灯深谙尊天之阵,若由一男一女启动,
阴阳调和,方保无事;若由单人开启,不但不会成功,男子将会浑身暴烈而死,女子也
会精气溃散而亡!小尘,也不会逃脱这个结局!
  安轻尘像是被什么猛的击中了,目光萎谢下去,梳头的手也慢了下来。她坚定而轻
微地摇了摇头。
  “快呀,小尘,快从阵中走出来,走出来便没事了!”灯走向安轻尘,将手伸向她
。若她仍决绝不动的话,他就是拼死也会将她抱出来。
  安轻尘早已看透灯的意图,她一阵风似的从地上一旋而起,闪电般的向灯击出一掌
。灯瞬间被气流卷出三丈开外。整个动作流畅华美,灯唯一看见的,便是她游离于空中
的长发和如雪的衣袖。
  “我并非女儿身啊……”安轻尘幽幽说道,“自我出生,母亲便将我当女子打扮,
为的就是逃过生父的扼杀!我不得不来到这千顷云,惑水仙宫,戴上了惜痕……惜痕,
你知道吗?‘惜聆旧时花作痕’,一旦戴上,便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老去,永远阴
阳调和!”说着,安轻尘的语气怨毒起来,眼神中那奋涌而出的彻骨的寒冷却让周围温
度骤降,像天边逝坠的星光,明灭变幻,摇曳不定。
  灯却有些愣住了。他不明白安轻尘在说什么。“小尘,你所说……当真?”
  “是你逼我说出来的……所以你不必觉得有负于我,亦不要怪我狠心,要怨就冤这
苍天,让我没有资格去爱……”安轻尘眼睛里噙着一捧亮晶晶的东西,却始终没有落下
来。
  灯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安轻尘为何小小年纪便能够练成玄天月影拂心术,为何能
够上得了离月神顶。但明白了又能怎样呢?只要他还是安轻尘,对于自己,却无异处。
他凝望着安轻砂,“这又有何关系?只要能与你在一起,这些又有何关系?”
  “何苦,何苦啊。任你怎样说,我也不会有半点忧郁!”安轻尘恢复了往日的决绝
与淡定。一切之一切,不过如这镜中花水中月,转瞬即逝,与其拼死不放,不如冷眼旁
观,任其溃散,坍圮,最后如一丝青烟,袅袅散去——只要目的达到了,什么都是值得
的。
  忽然灯感觉有什么轻柔地落在了脸上,接着就是一阵沁人肺腑的幽香。是月瞳花!
天穹黑如浓墨,星月皆无。
  子时到了。安轻尘高擎亟麟之泪,直指天际。一道蓝光破剑而出,先是发丝那么细
,而后越来越粗,蓝色的光晕自安轻尘脚下向上涌,一圈一圈,到达剑尖,汇入蓝色光
柱。然而灯看到,安轻尘的头发,先由黑转黄,再由黄变灰,最终竟成了一望无际的银
白,如漫天飞雪,摇曳缤纷。
  小尘小尘小尘小尘!!!!灯听到自己的胸口在尖叫。
  叶小葱发出荧荧雪白,汇入蓝色光柱;公孙旋珠发出灿灿金黄,汇入蓝色光柱;玉
扳指发出浅浅碧绿,汇入蓝色光柱;但,惟有火雀,还是一片幽暗,仿佛锈迹斑斑的身
体不会产生任何奇迹。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黑暗从火雀周围弥漫开来,湮没了其他三方的光焰。
  喀嚓一声,已有四彩光鲜夺目的光柱仿佛被什么折断了,绚丽的色彩戛然而止。砰
,亟麟之泪无力地掉在了地上。
  “难道我注定会失败?”安轻尘如同一片瑟瑟的树叶,匍匐在地,喃喃道。眼里的
晶亮终于滚落下来。
  灯默默走过去,将安轻尘轻轻抱了起来。
  “灯啊,怎么会是你出错……你不是说……将火雀看作生命吗?”
  “是呀,我的确将火雀看作生命。但还有一样是比生命看得更重的——灯抚摩着安
轻尘银白的长发。没了凝重的颜色,它们似乎轻了不少。
  “就是你啊!”
  “可是……”
  “没有可是,不管怎样,你注定是属于我的。”
                 
  十八、终点
                 
  六年后。唐。睿宗景云二年。
  往常门庭若市的踏锈剑庐因掌门断臂而显得门可罗雀。原气势如虹的震岳门亦不知
为何早早绝收弟子,原来的家丁十有九散。
  公孙旋珠与叶小葱的婚事竟没有公布天下,大摆筵席。
  几个总角小厮忙碌地贴着对绞的的大红喜字,虽有些凄凉,却也笑闹不断。公孙旋
珠静立窗外,此时此刻正是杨花飞扬的季节,空气中似乎亦多了些萦萦绕绕茸茸絮絮的
东西,搅得人好不安心。这六年来,他总觉得缺点什么,现在亦不例外。
  “珠儿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叶小葱用手从背后蒙住公孙旋珠的眼睛。这个孩子
,明天便要过门了,还是一副没轻没重的样子。
  “小葱,我在想,好象有一年我们一同出游,好象碰到了什么怪事,但我就是想不
起来了。”公孙旋珠一手托着下颌,苦苦思索。似乎总有一个淡蓝的影子,立在夕阳中
亭亭如盖的古槐下,在脑中萦绕不去。
  “我怎么不记得了?”叶小葱也仔细想了想,但还是一片空白,却隐约感觉不爽。
“也许是你在做梦吧!”说着,狠狠在公孙旋珠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嘟起小嘴道:“反
正从明天开始,你只能梦见我一个人!”
  “唉,我真是可怜,白天受你欺负,连做梦也没有自由!”公孙旋珠装着一脸的苦
相。然后感觉身后被人一阵猛捶。忽然心中一涩,眼眶竟不免有些抽搐,积蓄已久的不
甘与失落,化做几点晶莹,和着漫天纷飞的杨花飘零散去。
  同年,叶墨与公孙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
  柳苍原向皇上请命北上驻守嘉峪关。同去的还有两位公子。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如血的残阳之下,牛羊珍珠一般撒满整片肥厚的草原。两位面容清俊身材修长的青
年军官雪衣着身,腰别短弓,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奔驰如飞。
  “阿染,还在想灯吗?”略微高大的那个人问道。猛的一抽鞭子。跨下黑色的骏马
毛色油亮,大有扶摇而上的轻灵。
  “恩……等这次击退塔哈一族,我便向爹爹请求出门远游!”另一个人像坐在金斗
云上,一跃千里,丝毫没有落后。她扬手松开了发冠,黑发飞瀑一般一泻直下,被草原
上的斜晖镀上一层锃亮的光彩,顿时豪气冉冉升起。
  “世界那么大,你能找到吗?”
  “反正我不管,即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找出来。驾!”此人扬起鞭子,空
中发出嘹亮的叫声。她记得,那天灯说过,她的灯也许就在某个地方等她,现在,她会
用一生去寻找。
  几个闲适的的牧民唱着牧歌,悠悠扬鞭,却看见一黑一白两束闪电从身边掠过。
  ……
  天山以西小小的苏萨克城中,来了两个装束形容怪异的年轻人。男子高鼻深目,迥
然不羁,英气逼人。却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扛着一把一人多高的长刀。女子身材单薄
,着蓝底白花的素绢长裙,修眉秀目,神情淡然,步伐泠泠似水,酷似由中原一带传过
来的素描的青瓷娃娃。头发却乃罕见的银白色,如冷月清辉普照,又似天山上长年不化
的积雪。
  二人买了一栋小院,除了每十天男子出来采购一次食品,院门基本是紧闭的。但每
年菊月初三那一天,二人会双双到吉坎河边,放一船白色的纸河灯。
  久而久之,其他城中之人为了观看这个白发女子,便会老早赶来,零散站在去吉坎
河的必由之路上,远远观看。
  “真主啊,莫非此乃天人临世!”凡见过他们的人,无一不为其倾倒,发出如此感
叹。
  但关于二人的来历,众说纷纭,一说是中原某官家子弟,为了逃婚,才远赴西域;
一说是某诸侯公主,为躲避战乱才来此。但为何女子头发是银白色,却无人能解释得清

  “灯,若当初你便知道我非女儿身,还会不会冒死相救?”安轻尘眺望逝去的流水
,目光在天的尽头收拢。
  “当然会。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一刻钟,我亦是愿拿一世来换。”灯放下河灯
。那日与柳染在碧晴湖收灯,与柳柒通宵达旦痛饮,仿佛已晃若隔世。
  “但我一直觉得有愧于母亲和小砂。她们牺牲了一切来成就我,我却失败了。还有
橘妤,她一定希望这个夺走她爱人尘世早日澄清。”安轻尘蓝纱头巾被凛冽的山风吹散
开去,阳光下,一闪便没入了冰凉的河水中,满头银发如白雪纷飞。
  “看来你一直误解你的母亲了。当日她耗尽心血将你与小砂送出铁宅,是希望你们
有普通的生活,而不要再与她一般生活在流血和仇恨中啊。”灯用指尖撩起她一束扬起
的长发,没了月瞳的香味,却越发清朴柔顺。
  安轻尘许久不语,眼睛却润了起来。
  “至于橘妤,也曾为了屈平动过开启尊天之阵的念头,屈平为了阻止她,抱着火雀
跳入了汨罗江——其实他也曾为火司司徒呢。”
  清与浊,一个风霜高洁,一个恶臭逼人,却天生相互制约而又相辅相成。以这样一
个和谐的状态并存于天地、人世之间,如两个极端将世界悬在半空中艰难地生存,发展
。荣辱兴衰,分分合合理在其中,自有定数。
  水与火,一个如此冰冷,一个那么热烈,却天生相互排斥而又相互依赖。以这样一
个奇特的关系平衡于天地、五行之间,如轮回一般,走了一圈又一圈,既是起点又是终
点,生生世世,永无尽头……安轻尘想着不由长叹一声。
  “不知小砂现在身在何处……”安轻尘喃喃道。安轻砂,如千顷云的新雪一般纯洁
无暇,山花一般天真烂漫,却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凋谢在一杆灰冷的长枪上。忽然安
轻尘觉得眼前又是蓝盈盈红彤彤的一片,她惶然靠在灯的肩膀上,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忽然她觉得有人在轻轻拉扯她的裙裾。
  “姐姐,别哭,这把花给你!”一个稚嫩的清脆的童声蹦了出来。
  安轻尘转过头去,原来是一个五六岁的异族小女孩,镶花的小红绒布帽子,斜扣在
一群稀疏却黝黑的辫子上。脏兮兮的小手握着一把参差不齐的蓝紫色小花。
  安轻尘于是蹲下去,接过花。小女孩清澈的眸子满含笑意地望着她,仿佛天山上永
不凋谢的雪莲花。小女孩掂着脚尖将一朵梢大的蓝色花朵别在了她雪白的头发上。“姐
姐的头发好漂亮!”她又一次笑出了声,竟比吉砍河中的水还要欢快。
  “小砂!”安轻尘失声叫了出来。竟有些握不住那些细小的碎花。
  “我叫娜妲,不叫小砂!”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走了,留下一串笑声。安轻尘却失
神地站着。
  “也许,这是小砂要告诉我们,她生活得很开心呢!”灯微笑着安慰道。
  十年,二十年,四十年……日子像吉坎河中的水,潺潺流过。
  男子渐渐老去。女子面容却如初来时一般。
  “也许是兄妹。”
  “也许是师徒。”
  ……………………
  “也许是爷孙。”
  人们不断猜测,只有几个胡须花白牙齿不全的老人,还津津有味地谈论着,“那时
他们来的时候,仿佛一般大呢!那可是一双绝配啊。”可是没有人能相信。
  直到有一年,只有女子一人从紧锁的院门中出来,仍是满头银发体态轻盈,依然光
洁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沧桑。
  这回她到吉坎河边并没有放河灯,而是端出了一个火盆,烧着什么。
  她走后,有人捡起碎片,拼起来看。上面写着:“《天答》:古之遂初道随道之上
下未开冥昭焉极形无定数神惯其中何以识象其自谓之阴阳明暗神形生气互为本化相辅承
之上圆九天何以穷之初作以道营度以理天极南北斡维东西八山为柱六水圜系地势盈亏山
水造化隅隈安在然数无极天沓东海辰分日月兹属神规星陈神气日其初次行九万里………

  却无人能看懂。
  同时在那里的,还有女子身穿的轻薄的蓝色绢衣。它们空荡荡地躺在河岸边,像天
边静止绵长的薄云,了无生趣。
  那上面,静静放置着一对亮晶晶的镯子,晶莹透亮,隐隐嵌着一丝丝的幽蓝。它们
婴孩一般半掩其中,那幽蓝仿佛一对窥察奥宇的瞳孔,却映得明净苍穹淡白无色。有人
看见一名老年妇女将它们捡走。
  从此无人再见过那名银发如雪的神秘女子。
                 
  (全文完)



  后记:
                 
  暑假写完的时候,我很清楚,这大概是十八岁前的最后一篇作品了。所以一直藏在
电脑里,不肯,也不敢拿出去见人。里面有我的一些疑问和观点,大概许许多多年以后
再看,会觉得幼稚得甚至可笑,但仍要保存。
  也许真是此情可待,当时惘然?
  一切都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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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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