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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vilion (亭在远方), 信区: Ghost
标 题: 捕狼记 捕狼记(十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Nov 8 13:55:25 2005), 转信
捕狼记 捕狼记(十九)
十九
杨丽童坐在出租车后排的位置上,从江南大酒店前往高速公路入口处。全程大约需要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走了几分钟后,杨丽童扭头朝后面看一下,隐约地看到曾思敏正坐在另一辆出租车前排的位置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便放心了,精明地看一眼司机,问他有没有绕道而行。司机拍胸脯说他保证按最短的线路行车。杨丽童正想说些什么,有人打了她的手机。她拿出手机一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号码会引起她的猜想,她不假思索地想这绝对不会是乔君烈。他只用手机给她发过短信,还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呢。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她以平常的心态接听电话了。
对方竟然就是乔君烈!
乔君烈简单而坚决地说:“杨丽,听我的,千万别挂了电话!我就在你后面跟着,你让司机把车停下来!”
杨丽童一阵狂喜,要打电话向我报告,但是乔君烈坚决不让她挂了电话,她又没有另一个手机,只好待时而动。她认为曾思敏就在她的后面,曾思敏自然会跟我联系的。杨丽童回头看一眼,试图看清尾随而来的那些出租车,哪一辆是乔君烈所乘坐的,曾思敏又在哪里。可是乔君烈再三让她把车停下来。如果再不停车,乔君烈就会怀疑她的。于是她擅自作出了让司机停车的决定。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来,另一辆出租车在旁边嘎的一声刹住了,一个男人飞快地下车,再飞快地钻进杨丽童所乘坐的出租车里。
事后,杨丽童作出如下的供述。
一个男人闪电般地上车,坐在杨丽童的身边,用沙哑的声音催促司机立即开车。不用说他就是乔君烈。杨丽童曾经听说过,人的嗅觉会比视觉、听觉更加敏感。这个男人头发蓬乱且留着胡子,使她未能一下子把他和乔君烈那往日的体貌联系起来,也就是说未能一下子把他认出来,但是他的体臭,却倏地把她的记忆唤醒了。这个男人不是乔君烈又会是谁呢!此时乔君烈非常激动,就像劫后余生一样,没想到还能相见。他紧紧地拥抱着杨丽童。杨丽童没有忘记乔君烈的特殊身份,然而为了稳住他,也紧紧地拥抱着他。
司机回过头来看了乔君烈和杨丽童一眼。不用说,司机会觉得他们之间的会面未免有点儿鬼鬼祟祟,就像一对婚外情人偷偷地约会一样。
此时杨丽童心跳剧烈,这甚至使她肌肉抽搐、四肢无力。她跟乔君烈解释说她实在太激动了。其实她害怕得要命,也为即将抓到乔君烈而兴奋不已!
杨丽童悄悄地回头,可是怎么也看不到曾思敏所乘坐的那辆出租车。杨丽童心急如焚,隐藏不露地拿出手机打我的手机。乔君烈敏感地觉得情况有异。他命令杨丽童把手机给他,被她拒绝了。乔君烈强行夺过手机,查看她给谁打了电话。尽管当时我正与那个持枪劫匪对峙着,处在生死关头而无暇接听电话,但是乔君烈还是完全意识到他已经陷入危险的处境。
乔君烈瞪着杨丽童,在她的耳畔质问她为什么出卖他?
杨丽童一言不发,心里明白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乔君烈气急败坏地打了杨丽童一记耳光。杨丽童没有躲闪,也没有作出其它的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乔君烈,时刻准备着在他逃跑的时候一把拽住他不放。
这一路段行人稀少,而且路灯的亮度不够,四周显得较暗。
乔君烈喝令司机停车。
杨丽童死死地拉扯着乔君烈,无奈力不从心,让乔君烈摆脱了。
出租车还没有停稳,乔君烈就打开车门跳下去,朝黑暗的地方跑去。杨丽童也跳下车,朝前紧追几步,大声叫喊快抓抢劫犯!她力气不继,只好停下来,四下里寻找着曾思敏。
杨丽童所作的供述,基本上是无法考究的。乔君烈上了杨丽童所乘坐的出租车,在出租车里发生的事儿,事实上就连坐在他们身边的司机也不甚了了,对于坐在另一辆出租车里的曾思敏来说那更是不得而知了。
刚才,一辆出租车紧追着杨丽童所乘坐的出租车,曾思敏就觉得这有点儿跷蹊。不过她没有作出进一步的假设,因为她想当然乔君烈还在三百多公里外的合肥市。直到杨丽童所乘坐的出租车突然停下来,那一辆出租车也应声停下来,一个男人飞快地下车,再飞快地上了杨丽童所乘坐的出租车,曾思敏这才一下子紧张起来,觉得自己太粗心大意了。这个男人无疑就是乔君烈!曾思敏担当刑警工作将近十年了,但是一直是内勤,这次外出执行任务,只是由于杨丽童是女性,必须得有一个女警察从中配合。曾思敏没有抓捕犯罪嫌疑人的经验,唯有紧急地打电话给我。此时我还在与那个持枪劫匪对峙着,没有接听电话。乔君烈突然又下车,朝黑暗的地方拔腿跑去。曾思敏所乘坐的出租车的车速较快,她喝令司机停车,这时却有一辆丰田面包车按着喇叭从慢车道强行切线超车,司机磨磨蹭蹭地就势把车开出老远,不停地咕唧些什么。曾思敏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拿出手枪表明身份。司机这才靠边停车,还想追讨车资。
曾思敏打开车门跳下去。
杨丽童朝曾思敏大喊大叫。
乔君烈已经跑到几十米外的公厕门前。接着他拐了个弯儿,不见踪影了。大概他潜入了老城区密集的居民点内。
曾思敏和杨丽童气喘咻咻地跑到公厕门前,彻底丢失了目标,急得直跳。
杨丽童提醒曾思敏赶快给我打电话。
这时候我已经制服了那个持枪劫匪。听到曾思敏的报告,我的神经又变得紧绷绷的。尽管事前我针对乔君??就埋伏在淮江市内,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但是我并没有完全确定乔君烈就在这里出现。更没有想到还有两个持枪杀人的劫匪从天而降,把我和张宾给拖住了。
张宾持枪奋力追赶另一个劫匪。这家伙看来是职业杀手,逃窜得挺快的,面对众多的行人无所畏惧。眼看这家伙就要接近一家热闹非凡的百货大厦。这不但使抓捕的难度增大了,还会危及大众的安全。张宾当即朝天鸣枪警告。这家伙没有理会,拼命地往人海里钻。张宾不好再开枪了,只好奋力追上去。这时候两个巡警从张宾的右侧跑过来。他们没有看到高速逃窜的劫匪,反而把张宾当作是凶徒,如临大敌,厉声喝令张宾放下武器,不准乱动。及至这两个巡警搞清楚张宾的身份和他在干什么,那个劫匪早就无影无踪了。
我把所抓获的持枪劫匪交给当地警方,简单地讲述了案发经过,并讲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和乔君烈在逃的情况。当地警方派出十个刑警,和我一起赶往乔君烈逃脱的地方。除了曾思敏和杨丽童在焦急地等着我,哪里还有乔君烈的踪影?
持枪劫匪在凌志轿车里打死了某公司董事长及其司机。经过突击审讯那个被我所抓获的持枪劫匪,当地警方初步弄清了今晚所发生的杀人抢劫案的前因后果。某公司从事违规经营活动,当天下午从银行提取三百万现金,由董事长在晚宴后交给生意合作伙伴。那个逃脱的劫匪是主犯,已有两条人命在手。他从秘密渠道获知这个消息后,认为这是一个一夜暴富的大好机会,就找来被抓获的那个劫匪,鼓动他跟着他一块儿干大事情。他们铤而走险,在酒店的停车场强行登上董事长的座驾凌志轿车。两个劫匪分工合作,一个对付董事长,一个对付司机兼保镖,威逼凌志轿车驶向高速公路入口处。劫匪按原定计划行动,取道高速公路潜逃,打算在途中的荒山野岭地带把董事长和司机打个半死,再作捆绑及封口处理,扔到山坡下面,让他们无法报警。但是未出市区,那个司机兼保镖突然发难,与那两个劫匪搏斗。董事长也奋起反抗。结果他们都被那个逃脱的劫匪枪杀了。凌志轿车随即失控撞毁,那两个劫匪由于系上安全带而未伤筋骨。那个逃脱的劫匪发出跟他走的命令,抢先拿起一个装有大量现金的密码箱下车,朝西边狂奔而去。那个被抓获的劫匪在凌志轿车撞上路灯杆子的时候,手枪掉在车里了。他觉得手枪就是生命,必须把它找回来,就耽搁了短短的几秒钟,结果被我堵住了。
我把有关乔君烈的照片、体貌特征、指纹和笔迹等资料交给了当地警方,请求他们在当晚和今后的搜捕行动中,把乔君烈列为目标人物。
淮江市公安机关立即动员各种警力,在当地所有的进出口严密设卡截查,并在刚才劫匪和乔君烈分别出现过的那两个地点进行地毯式拉网清查。市区内各派出所对辖区内的重点部位和场所反复清查。
我希望淮江市成为乔君烈的滑铁卢。
这一夜我和张宾都在来回奔忙着。曾思敏对我说,杨丽童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下午,由于一个出租车司机提供了线索和一个三陪小姐的告发,那个一时侥幸逃脱的劫匪在另一个三陪小姐所租赁的房子里被捉拿归案。但是三天过去了,乔君烈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淮江市公安机关调查过了。杀人抢劫案案发后第三天,一个出租车司机在接受警方询问时反映了一些情况。案发当晚上九时多,也就是在曾思敏和杨丽童丢失目标后那段时间里,一个中年男人在老城区肯德基快餐店附近上了他的出租车,前往新城区鸿发旅店。到了目的地后,那个中年男人要求出租车司机等候几分钟,跑进去把简单的行李取出来。旅店老板在里面嚷着他的住宿费给多了,他却没有理会,一上车就催促司机快走,到阜阳市去。他说他家老奶奶不行了,在撑着要见他最后一面。阜阳市在淮江市的西北面,两地相距约一百多公里。听那中年男人的口音却不像阜阳人。给出租车司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个中年男人和爱打扮的女人一样,在赶路的时候还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和往头发打摩丝。后来他反复地问公路收费站还有多远。最后,在位于郊外的公路收费站前四百多米处,那个中年男人借故下了车。他说他的姐夫在这里打工,他得找到姐夫再一块儿回家去。由于那个中年男人多给了出租车司机一百块钱的车资,而且他也不像坏人,司机就没有往复杂的地方去想,把车掉头往回开。直到司机看到市区内那么多警察在彻夜不眠地忙碌着,这才觉得那中年男人有点儿问题。
那个出租车司机所描述的那个中年男人的体貌特征,和乔君烈颇为相似。司机看了乔君烈的照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指着照片说就是他。似乎可以肯定,当晚乔君烈估计到当地公安机关会在公路收费站前设卡严查,就提前下车,步行绕过收费站,再搭乘其它的车辆,向河南省方向逃窜。
我亲自询问过那个出租车司机。我不得不相信,乔君烈成了漏网之鱼,辽阔的国土将是他的汪洋大海。他还可能游到国外去。从此以后,他将更加狡猾多疑,不会再相信杨丽童,和所有认识他的人中断联系。我们要把他钓着也就更难了。
我和张宾成了侦破淮江市持枪杀人抢劫大案的头号功臣,淮江市政法委主要领导亲切地接见了我们,决定在几天后举办大型庆功大会,表彰我们的英勇行为。当地电视台新闻专题节目组的记者也找到我们,说他们将在案发地点重新摆上那辆撞毁了的凌志轿车,让我重演我和持枪劫匪对峙的动作和表情。我即刻想起当时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我坚决地拒绝了记者的要求,还表明我不愿意在电视上露脸。我觉得自己嘴里渗血不是一件应该公之于众的事儿。同时,我也觉得我抓住劫匪,就像瞎猫碰到死老鼠一样。猫捉老鼠是天职,不应该吹牛。我当然知道,记者会美化英雄的,在录像的时候,绝对不会提到我的嘴里渗血,反而,化妆师会给我化妆,让我展示出自己最英武的一面,而且还会添油加醋地拔高我的形象。那么,观众和读者看到的将是镀金的我,那些熟悉我的人一定会在暗地里嘲笑我在吹牛。要是让死者蓝雪的父母看到了,他们更不会认同我的做法,不愿意多看一眼我那副嘴脸,甚至会破口大骂。我认为,无论是警察也好是普通老百姓也好,都应该像澳大利亚的袋鼠那样默默地做事儿。袋鼠是最疼爱孩子的,把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就把孩子兜在怀里。可是,有必要赞美袋鼠,赞美这种与生俱来的母爱吗?从某个角度来看,当警察就像当医生一样。一个外科医生一生中做过无数成功的手术,不幸的是,就因为他一时疏忽或失误,致使某次手术失败,病人死在手术台上,这是不可以原谅的。我的确是带领刑警大队侦破了不少大案和要案,但是如果0513案件无法告破,同样是不可以原谅的。
尽管张宾、曾思敏和杨丽童一再怂恿我出演那个新闻专题节目,我还是无脸面站在摄像机前。因为我时刻想像着死者蓝雪的父母就站在摄像机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最关心的还是0513案件。
那天晚上在安徽省淮江市,乔君烈已经上了杨丽童乘坐的出租车,这说明了乔君烈是信任杨丽童的,也证明了在此之前杨丽童并没有向乔君烈通风报信,而是一心一意地协助警方把乔君烈引诱入圈套里。但是数分钟后乔君烈就仓促下车,在夜幕的掩护下拼命地逃窜。就是一个完全没有刑侦经验的普通的人,也会认为当时杨丽童至少让乔君烈察觉到一种危险的征兆。
在客房里,我当着张宾和曾思敏的面,严肃地讯问杨丽童:“你有没有故意向乔君烈泄密,导致我们的抓捕计划落空了?”
杨丽童感到很委屈:“没有。乔君烈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知道只要我拖住他,你们赶来了,就能逮住他!”
我问:“你们历尽千辛万苦才久别重逢,是什么原因促使他离开了你,继续逃窜?”
杨丽童说:“当时我立功心切,生怕夜长梦多,就偷偷给你打电话,结果让乔君烈识破了。”
我说:“其实这是多此一举。曾警官不是在你后面跟着吗?你应该明白不需要打这个电话的。你也知道打电话这个动作根本无法隐蔽,乔君烈怎么会不察觉呢?”
杨丽童说:“我确实是立功心切,生怕夜长梦多。我没有故意向乔君烈泄密!我发誓!”
杨丽童的答话并非无懈可击,但是她还是把话说得合情合理的。
那天晚上曾思敏把那辆杨丽童所乘坐的出租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我请当地警方帮忙,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当晚当班的出租车司机。那个司机一张嘴就说他非常愿意和警方合作,随即打开话篓子,把当晚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和想到的全说出来了。他还强调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曾经气愤地责备那个女人出卖了他。根据那个司机所提供的情况,也不能证实杨丽童有故意提醒乔君烈逃跑的行为。我们只可以认定那是因为杨丽童临阵发挥不佳,让乔君烈看出了破绽。曾思敏独木难支,自然无法控制场面,乔君烈逃脱是难免的。不管怎样,还得由我承担主要责任。我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下了好棋,却在收官阶段一招不慎,顾此失彼,致使抓捕计划落空了。
我们两手空空地踏上了归途。
张宾和曾思敏又睡着了。杨丽童有没有睡着,我倒不知道。
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我时而觉得列车跑得太快了,时而又觉得列车跑得太慢了。这种矛盾的心理一直持续着。我无法面对那些期望我取胜和盼着我认栽的人们。我还是设法把全副身心投入0513案件,黯然神伤地吸起烟来,竟然忘了在密封的硬卧车厢内是不准吸烟的。乘务员很快就走过来,不客气地命令我把烟掐掉。我把烟头塞进喝了一半的饮料瓶子里,没有理会任何人,继续思考着问题。
我坐了一会儿,想在列车上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呆着。我来到了两节车厢的接合处,看到左右没有人,就拿出香烟,又吸了起来。
杨丽童过来找到我,递给我一罐雪碧。她为我打开雪碧,似乎有话要说,我也有话要对她说,不过我们都欲言又止。
回来了以后,我忘了车马劳顿带来的疲倦,急着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和杨丽童见面。这是我最急着要做的一件事儿。
杨丽童领着我走进一个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里。我小心地走着,生怕自己的鞋子把羊毛地毯弄脏了。我没有说话,忘掉了自己来吃这顿饭的目的,先让自己的心情融入这个餐厅里高雅的环境之中。过去我和温如心谈恋爱时,没有到过这种高消费的地方,想吃西餐了就找一些中档的西餐厅。婚后就更不用说了。姑妄言之,杨丽童就是我的女朋友,没有她我是不会涉足其间的。
餐厅里的椅子和桌子都取材于名贵的木料和皮料,而那些能工巧匠在完成精雕细刻般的工作之后,把满意的作品留下来,刚刚愉快地离开。开口杯子里的烛光,是一个美丽的女孩点燃的,我没有注意到她是不是这里的服务生。接着是一个名扬世界的萨克斯演奏家悄悄地走进来,他那一首传遍全球的乐曲是如此的震撼心灵,把餐厅里所有的空间注满情感。当然还有一些特级的西餐厨师将要登场。
我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这里,然而我不能不感觉到此时的感受与平日的心理确实大不一样。这里的椅子和桌子,高级音响播送的音乐,还有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完美得让人无言不语的东西。杨丽童喝了一口橙汁,轻轻地摇晃着杯子,凝神聆听小冰块在杯子里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她问我也听到了吗,我点点头。餐厅里的音响无疑是顶级水平的,它能营造闹中有静的环境,让人们可以在音乐声中轻轻地交谈。
杨丽童要了布丁、色拉、薄饼和意大利浓汤,还要了小牛肉作为主菜。她问我是否喜欢吃牛排,我说别忘了我是嗜吃川菜的,我更钟爱七成熟的牛排。她说这道主菜小牛肉将是对我的考验。那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农夫用啤酒糟喂养的小牛,屠宰后立即空运过来。作料有日本的小辣椒、巴西的咖喱。她说如果我想换一种较为软弱的方式吃它,可以请厨师把它煮熟。我摇摇头。
我特意要了一瓶有五年历史的法国红酒。
我诚惶诚恐地享受着一顿革命性的晚餐。我觉得小牛肉在作料的调味作用下,的确极为鲜美,并且让我把自己幻想成十九世纪美国西部勇敢的牛仔。
杨丽童津津有味地吃着小牛肉,她说她吃过这道菜。
我问:“跟谁?”
当然是乔君烈。
杨丽童既撒娇又严肃地说:“你又不是我的男朋友,你问这个干嘛?人世间没有一件事儿比昨天更遥远了。昨天正在远去,不可能倒回来了。”
我说:“告诉我,那天晚上在淮江市,你是不是故意把乔君烈放走了?”
杨丽童表示抗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伤害了我!你和我在这儿吃饭,就说明了我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不是法盲。在这儿讯问我,我也不介意。不过你应该回避,让其他的警察来讯问我。”
杨丽童不再吃东西,呆呆地看着那瓶红酒。我让服务生为我们倒酒。我默默地举起杯子,示意杨丽童喝酒。
杨丽童说:“你想让我酒后吐真言?平时我说的全是真话。如果你不相信,你应该找一个与世隔绝的、阴森森的地方,像徐鹏飞对江姐那样刑讯逼供……”
我笑着说:“你也看过《红岩》?今年你几岁了?”
杨丽童点点头:“二十四岁。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仔细地品尝着红酒,“这是五年的红酒。告诉我,时光倒流五年,五年前你在哪儿?”
杨丽童没有说话。
我说:“在学校里头。那年你才十九岁,念大二还是大三?那时你觉得天很蓝,草地很绿,一切都充满着希望。十八、十九岁,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最漂亮最健康最纯洁的时候。来吧,喝了这红酒,看看你能不能回到五年前。”
杨丽童看着我,似乎在回忆着五年前的事儿。她接受了我对红酒的评价,把杯里的红酒慢慢地喝掉。
我问:“有没有感觉?”
杨丽童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别出声。一会儿之后,她对我说:“有这种感觉。”
我说:“可以说,这瓶红酒见证了这五年的历史。酿酒工人在五年前就酿造这瓶酒,让我们在五年后收获它。如果让一个人做一件事儿,一件五年后才有收获的事儿,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做?”
杨丽童说:“那要看是什么人。如果他是一般的人,他可能不干。不过如果是酿酒厂老板,他一定会做。”
我说:“所以,我觉得红酒很有意思。”
杨丽童:“看来,喝红酒,不但要花很多钱,还要回忆起过去。你说,这有意义吗?”
服务生为我们倒酒。杨丽童撒娇地对我说,要我给她倒酒。我说在这里就让服务生侍候我们吧。就像刚才我们在酒店门前下车时,门童走过来给我们打开车门,用手护着车门的顶部,不让我们的头撞在上面。我还哄逗着杨丽童,说我过去不来这儿吃饭,是因为我的妻子和情人不如这里的服务生漂亮。杨丽童问我她漂亮吗,我看着她的脸点点头。
吃完这顿昂贵的西餐后,我和杨丽童到江边散步。一阵阵凉爽的风给我们带来美好的感觉。
看着杨丽童的笑脸,我狠着心开口了。
我说:“我知道,说真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丽童警觉地看着我:“这是你的开场白,你又要追问淮江市所发生的事儿?”
我考虑过很久了,觉得杨丽童在这个问题上是不会说真话的。我应该换一种方式和她谈话。我和杨丽童沿着江堤走了一会儿,都不开口说话。江堤上有不少人在烧烤,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杨丽童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又说起刚才那顿美味的西餐。我已经忘掉那种小牛肉的味道,想着今晚约见杨丽童的主题。
我说:“我今晚说的话,是非正式问话。也别说是问话吧。你就当我是神甫,上帝在天上,这儿是忏悔室,你就忏悔吧。你说什么,都不必负法律责任的。”
我给杨丽童讲了一个凶手向神甫忏悔的经典故事。一个凶手向一个神甫作出忏悔,坦白自己就是一个杀人案子里真正的凶手,但是该案的嫌疑犯刚被一审法院判处死刑,正在提起上诉。这个神甫本应该向警察局报告该案的真相,然而有关的宗教教规严禁他把忏悔的内容泄露给出去。如果这个神甫就这样保持沉默,一个无辜的生命将会含冤而死,而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这使这个神甫的良心备受煎熬。但是要打破教规,对于这个早已发誓把一生奉献给上帝的神甫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最后,他决定坚守教规而没有向警察局告发。不过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于是他来到同为神甫的朋友面前作出他的忏悔。结果,出现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不久之后全国几乎所有的神甫都知道这个案子的真相,他们互相忏悔,就是没有一个神甫站出来检举揭发真正的凶手。
杨丽童说:“神甫身上没有微型录音机,你身上有吗?”
我说:“没有。你应该相信我。”
杨丽童显得很镇静,走到离我较远的地方,慢条斯理地说:“你为什么非要在那件事儿上较真呢?除非你能抓到乔君烈,否则,谁能证明我撒谎了呢?”
对于杨丽童不愿意说真话,我心里未免有点儿急,但是我还是耐心地寻找机会说服她。
杨丽童说:“你真的认为我在淮江市故意放走了乔君烈?”
我说:“现在,说真话不用付出代价。你就说吧,我想听真话。我不想被欺骗。”
“今晚你请我吃一顿九百多块钱的晚餐,就是为了让我说真话。说真话,才值九百多块钱?我说了真话,这顿饭就算是最后的晚餐了吧?”杨丽童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我严肃地说:“请你吃这顿饭,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想知道你在淮江市是不是故意放走了乔君烈,如果是,应该说他还是信任你的,我们还想利用你来诱捕乔君烈!”
杨丽童说:“如果我真的故意放走了乔君烈,你们就不可能信任我了,还要治我的罪。你们要诱捕乔君烈,应该寻找更适合的人选。”
我说:“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杨丽童盯着我:“你是说,即使我在淮江市故意放走了乔君烈,你就像那个神甫一样,替我保守秘密,不向任何人泄露?”
我非常痛苦地点点头。我明白不能这样做。我和那些神甫不同。我极有可能会打破沉默,把真相说出来。
杨丽童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如果我说出来了,总有一天你会出卖我的。是吗?”
我摇摇头。
杨丽童斩钉截铁地说:“许警官,请你不要无中生有地怀疑我!我绝对不可能故意放走乔君烈!我还是那句话,当时我立功心切,生怕夜长梦多,就偷偷给你打电话……好啦,我都解释过好几遍了。你们可以调查取证呀!我承认我不是合格的卧底,但是我在主观愿望上绝对没有故意向乔君烈泄露你们的行动机密的意图!”
我对杨丽童所说的话半疑半信。我实在不想亲手把她送进监狱去,希望杨丽童说的是真话。不过我还是有点儿失望。我开始构思第二套抓捕乔君烈的方案。
杨丽童看到我低着头,她也不说话了。今晚我们不欢而散。
在我们回来之前,淮江市政法委和公安局领导多次打来电话,通报我和张宾在淮江市立功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我没能把乔君烈带回来,领导们对我还是褒大贬小的。但是蓝母没有放过我,不依不饶地攻击我。蓝母领着蓝父来到我的办公室,质问我大半个月过去了为什么还没有抓到乔君烈。幸好蓝母不知道这几天我出差在外就是抓捕乔君烈去了,要是她知道乔君烈在警方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她一定会暴跳如雷的。我不想回答蓝母的问题,张宾就出面把当前的实际困难说了一遍。蓝母嘲笑地说,有一个办法可以判处乔君烈死刑。她稍作停顿,作出了解释:那得把时光老人请来,让时光老人拿出一百年,在自然规律作用下,乔君烈总会逃脱不了一死吧!蓝母话里的意思我明白,言外之意是过了几十年乃至一百年,乔君烈就寿终正寝了,用不着我们去抓他了!蓝母最后大声地说,要是遗传学家攻克了人类的基因问题,人的平均寿命提升到五百岁,这又怎么办呢?
没有人不喜欢幽默。但是,我并不欣赏蓝母针对我而作出的幽默。这是黑色幽默。
乔君烈潜逃后,我们通过市局先后发出了协查通报和通缉令。地级市公安机关发布的通缉令,并不像国家公安部发布的通缉马加爵的 A级通缉令那样声势浩大,在全国各地大街小巷所有显眼的地方张贴着。本地普通的老百姓,大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道通缉令。更别说外地普通的老百姓了。
两天后蓝父一个人来找我。我觉得很奇怪,认真看了一眼,就是没有见到蓝母。
蓝父手里拿着一张A3复印纸,有一肚子的话却一时无从说起。蓝父和蓝母截然不同。蓝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爱钻牛角尖、天不怕地不怕、誓不低头的人。而蓝父是一个温和宽厚、谦虚恭谨、以理服人、胆小怕事的人。平时蓝父都是跟在蓝母身后,唯其马首是瞻。在蓝母提出要求或据理力争的时候,他从不插话。但是在蓝母慷慨激昂地提出有点儿过分的要求或出口伤人的时候,他就站出来劝说蓝母保持冷静。
我说:“蓝老师,你好,有事吗?怎么不见宋老师?”
“许大队长,我爱人宋莹到湖南去了。请你给看一下好吗?这合法吗?”蓝父把那张A3复印纸递给我。
原来这是一张蓝母编印的寻人启事。上面附有乔君烈的照片。
寻人启事的内容是这样的:乔君烈,男性,原籍甘肃省武威市郊区,现在沿海一带经商,是电脑专家、民营远大高科技电脑公司董事长。乔君烈今年37岁,身高1.78米,微胖,肤色较白,戴近视眼镜,四六分头,上海口音。身份证号码为110106196708243041。乔君烈于2004年05月16日下午突然失踪。其家人一直在全国各地寻找他,万分焦急!若有知其下落者,务必不要知会乔君烈本人,请直接紧急电告 13686684526,重酬人民币五万元整!
看来,蓝母希望在重赏之下捉到乔君烈。我猛地想起一件事。在我出差去安徽省的时候,蓝母来到乔小星所就读的第十三小学找到他,问他是谁杀死了他的妈妈。乔小星直呼其父之名。蓝母便大骂警察是废物点心,小偷都抓不到,更别说抓杀人凶手了!
蓝母说:“你看见乔君烈砸死你妈妈了吗?”
乔小星说:“我都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蓝母说:“那晚九点多乔君烈跑出去了,后来回家了吗?”
乔小星说:“不知道。”
蓝母说:“你想逮住杀人凶手吗?”
乔小星坚决地点点头。
蓝母说:“你见到许叔叔,就跟许叔叔说,那晚,十三号晚九点多,乔君烈打了你妈妈,跑了出去,一会儿后又回来了,先到你屋里哄你睡觉。记住了吗,大卫!你是聪明的孩子,一定能记住的!那天晚上乔君烈跑了出去,一会儿后又回来了!”
乔小星说:“为什么?”
蓝母说:“那天晚上,乔君烈确实是在跑出去后,又回来了,杀死你妈妈!可是你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看见乔君烈杀死你妈妈,警察叔叔就没有证据,不知道是不是乔君烈杀死你妈妈呀!明白吗?即使警察叔叔逮住了乔君烈,也没有证据给他定罪啊!定不了罪,乔君烈就又被放出来了,像好人一样吃香喝辣,又给自己找个老婆,给你当后妈!这样一来,怎么给你妈妈报仇啊!”
乔小星是一个很有悟性的孩子,毫不含糊地说:“不可以。这是作伪证,欺骗警察叔叔!”
蓝母早已料到乔小星会这样回答,就软硬兼施地说:“你才八岁,未满十六岁的孩子,说什么都不犯法!作伪证也不犯法!乔君烈杀死了你妈妈,这谁都知道,就是许叔叔就是不相信。许叔叔不相信,他抓乔君烈的时候就留着劲儿,没全使出来。咱们要想尽办法,让所有的警察叔叔都相信乔君烈就是凶手,让所有的警察叔叔都想办法去抓他。能抓住乔君烈,替你妈妈报仇,骗一下警察叔叔,这算得了什么!何况这不是骗!弄得好了,这叫计谋,叫聪明!大卫,你别生外婆的气!外婆不是不要你。外婆挺忙的,整天在外头找乔君烈,要逮住他交给警察叔叔。等到逮住乔君烈了,外婆就接你回家!你想吃麦当劳、肯德基,外婆全依了你!”
乔小星觉得蓝母言之有理。但是他最终明白不能欺骗警察叔叔,就给我打了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我不想责备蓝母在弄虚作假。我知道,她为了早日抓到乔君烈,可谓是不患余力,不择手段。
蓝父把话说得很委婉、很谨慎。他说蓝母觉得公安机关在0513案件上的侦查力度明显不够,虽然说也算是发布了通缉令,但是显然没有达到像追捕马加爵的通缉令那种铺天盖地的效果,更没有收到立竿见影的成效。于是,蓝母在一个当律师的学生指点下,擅自编印了这则寻人启事,一下子印刷了五千份。其实这则寻人启事,就相当于蓝母发布的追捕乔君烈的通缉令。一旦蓝母收到了乔君烈的行踪消息,她会立即跟刑警大队联系,请求配合她的行动。蓝父最后不无忧虑地问我,蓝母到处粘贴这则寻人启事是否违法?
我让蓝父去请教律师,但是他一定要听听我的意见。
我认为这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寻人启事,丈母娘寻找姑爷,言词并不过激,和大街小巷里粘贴的那些寻人启事没什么两样。即使乔君烈过分地注重自己的名誉权和隐私权,他有本领在鸡蛋里挑骨头,从蓝母编印的寻人启事里挑出侵权的嫌疑,但是目前乔君烈负案在逃,而且他是一个不能露面的人,又能把蓝母怎么样呢?我让蓝父放心,不会有人找蓝母的麻烦的,最坏结果可能是某些城市的城管人员会表现得铁面无私,按章处罚蓝母打扫街道。问题是,中国这么大、这么多人,蓝母这样做未免势单力薄,无法在短时间内涵盖全国,让乔君烈的模样在大多数人的脑里混个脸熟。简单地说,这就像大海捞针。而且,我还担心这则寻人启事会打草惊蛇,导致乔君烈望风而逃,不停地变换落脚的地点,不利于警方的抓捕工作。我知道没有人愿意花费金钱和时间去追捕逃犯。有人越俎代庖地去做了,那是被迫的。未能抓到乔君烈,我实在问心有愧。我让蓝父转告蓝母,请相信我们公安机关是有能力把乔君烈捉拿归案的,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希望蓝父想办法把蓝母劝回来。
我也明白蓝母一旦决定去做某件事,谁也不可能制止她。
两个小时后,蓝母就用在那则寻人启事上公布的手机给我打来电话。她和平日一样,不客气地质问我到底在干什么,什么时候才能把乔君烈捉拿归案。蓝母告诉我,她把家里的积蓄全都掏出来了,亲自上阵追捕乔君烈。只要能抓住他,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如果乔君烈不逃到国外去,她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他。她发泄愤恨后,渐渐地她的态度变得平和了,要求和我们互通信息,提高双方的工作效率。比如说我们和她要是谁知道乔君烈有可能躲在什么地方,就马上通知对方。
以前蓝母也经常给我打电话,说话像机关枪,翻来覆去地说一些死理儿。我不胜其烦,左手拿着话筒,定时敷衍地哼一声以示我还在听着,大脑和右手却在干着别的事儿。这一次蓝母来电话,我不敢怠慢,认真地听着她在说什么。我想劝说蓝母回来,把抓捕乔君烈的事儿交给警方。可是我说不出口。
蓝母说:“听说你以前是个法医。好好证明自己吧!别让我骂你了!”
我突然想起蒋瑜在背地里损我:“他只会在死尸上面拉几刀!”
蒋瑜的意思是,我只配当法医,撑死了也是法医专家,不配当刑警大队大队长。这比用国骂来对付我更让我难受。这不但全盘否定了我就任大队长以来的工作成绩,还亵渎了所有法医的神圣的使命感。我发现,蓝母经常来大队里催办0513案子,摸清了我的底子。她也讥讽我只会在死尸上面拉几刀。
抓不到乔君烈,我根本无法在刑警大队呆下去。别人不把我的警服扒下来,我自己也没脸面穿着它。
我发誓要把乔君烈抓回来,可是却有劲儿使不上。最痛苦的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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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 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 从这个安静的镇
到下一个热闹的城 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线灯 酒吧里头喧哗的音乐声
让她暂时忘了女人的身份 放肆摇动著灵魂贴著每个耳朵问 到底那里才有够好的男人
没有爱情发生 她只好趁著酒意释放青春 刻意凝视每个眼神 却只看见自己也不够诚恳
推开关了的门 在风中晾乾脸上的泪痕然后在早春陌生的街头狂奔
直到这世界忘了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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