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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万人坑遗事 zz 第二章 伤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15 10:48:44 2005), 站内
正文 第二章 伤逝
大货车行驶在乡间的国道,已是傍晚时分,三伏已过,烈日余威尚在,两旁的
田地村庄像是在闷热的桑拿室中挣扎喘息,柏油路在两排卫士模样的高树荫护下,
笔直伸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开车的是个不到30岁的青年小伙,赤着上身,露出两排精瘦的肋骨,公路上几
乎没有别的车,小伙子不时拿过座位旁的上衣,揩擦额上掺着尘土的汗水。
“程师傅,您看我们这趟回去能赚多少?”他问副座上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
程师傅伸出手指,算了起来:“三千斤粉南瓜,从南宁购进是两毛一斤,卖到
雁县五毛五,赚三毛五;三千斤包菜,进一毛六,卖四毛二,赚两毛六;三千斤菠
萝,进五毛八,卖一块一,赚五毛二;还有五千斤西瓜,进一毛六,卖三毛五,赚
一毛九。这样算起来一共是……”
程师傅闭上眼,在心里细细算了一遍,说道:“四千三百多。除去路上开销和
到家后烂掉的一部分,赚两千八应该没问题。”
“这一趟装得蛮多呀,”小伙子笑着说,“程师傅,您真的打算以后不做了?
”
“老啰!”程师傅笑着摇头,“不比当年了。最近几次出门,不知怎的特别想
念我的满女儿,总是巴不得装完货赶快拉回家卖了。她明年就要毕业工作了,卖掉
这一车货,这一年的学杂费不愁了,我也该歇歇了,回家开个小卖部,再把我的大
女儿接回家,享几年太平日子。”
“真难为您了,一个人把两个小孩拉扯大,真是不容易!”
“也多亏街坊邻居们帮忙,我经常不在家,哪里照顾得了她们!蔬果批发市场
的蔡老板听说我这次是最后一次出门,二话没说就先预付了一部分货款,那都是多
年老交情结下的信任。”程师傅伸出手来,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小安,这辆车
以后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爱护,不要急着还钱,等你赚了钱后再慢慢把车钱给我,
时间还长着呢!”
“程师傅,要不是您这些年的照顾,我们家哪有今天……”小安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程师傅只微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这时车速减缓,几座青翠的山陵进入视野,
转过这几座山,就要进入雁县地界了。
暮色朦胧。雁西街上人踪渐少,街旁早已盖起了楼房,但在尘飞土扬的近郊地
带,仍然排布着一些低矮颓唐的小屋,显现一片灰而脏的景象。胜利山下一座老房
的木门“伊呀”开了,伴随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播音,须发斑白的老曹爷爷缓缓走了
出来,右手上还拎着一只小马扎,准备坐在临街的屋檐下听听广播纳纳凉。
老曹爷爷正要坐下,一瞥眼看到斜对面的房子门前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女学生,
清汤挂面的发式,躺在一把长摇椅上闭目养神。老曹爷爷心头莫名一紧,一种说不
清的厌恶感使他皱起了眉,一句话也不说,便重新拾起小马扎,拿着心爱的老式收
音机,缓缓的又回到屋里,“伊呀”一声,门关了。
这一切程寂并未看到。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脑后垫一个粉红绸面的小
枕头,双脚在地面轻轻一顿,摇椅借着力向后摆去,摆到卡口处,又弹回来,她的
脚再在地面一点,摇椅继续摆动,她的思绪也随着摇椅有节奏的摆动,轻轻地张扬
开来。
“爸爸说明天早上之前能到家,今晚又要一个人睡在屋里了,真无聊!”程寂
计算着父亲的行程,朦胧中她感觉父亲的车现在就要从雁西街进城了,心里一下子
高兴起来,站起身,沿着街道向郊外走去。
刚走几步,忽然觉得眼前有点不对劲。街西头的水田、池塘、山丘都不见了,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排江南水乡的吊脚楼,吊脚楼下是一道静如处女的河水。夕阳
将一片澄澈的余辉洒下,河水柔柔地漾着微光,沿着河岸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在水光映照下净亮如玉,仿佛被清冽的河水洗过一般。
一个青衫少年站在河岸,望着不远处石拱桥洞下面几茎青翠欲滴的荷叶,心情
似乎十分愉快。这时一阵轻歌自远处渺渺传来,少年侧过头,歌声穿透薄暮,如水
色一般荡漾心房,但听得:“……奴家江边住,几重山,几重水。烟笼翠怜倦画眉
。……”
青石路边两排杨柳轻曳身姿,仿佛用细长的枝叶将歌声与岸边少年的心牵在了
一起。桥洞下水波漾开,从荷阵中撑出一只小船,歌声也更加清晰了:“……倦画
眉,阿哥莫笑花前容。不知流光渡几许?但惜眼前人……”声音清婉流啭,直听得
人心醉神迷。
不多时舟已泊岸。这条两头尖翘,中间一座胭红小舫,船头挂着小红灯笼的轻
舟,瞧在眼中似也有方才歌声的神韵,纯朴,素净,意味绵长。撑船少女一身渔女
打扮,长发梳成两支黑油油的粗辫子,一袭白底蓝花的短襟,衬得她体态轻盈。青
衫少年迎上前去,少女将长篙搁在船头,双手解下系在脖上的红绳,掀开头上碧青
色竹笠,露出一张红苹果般粉嫩的笑脸。
但程寂一见这少女的面容,竟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却只是叫不出声来。情急
之下,不住地挣扎,绸面小枕掉落地上,后脑勺在椅背的竹片上一磕,幡然醒来。
程寂望着远处的夜色,心里仍然翻腾不已:“那女孩的相貌,怎么跟我一模一
样,看着她就像在照镜子。”又想:“那男仔是谁?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长得什
么样。好奇怪的地方,明明从来没有去过,怎么会经常梦见?”程寂不记得自己是
第几次梦到这个地方了,只是今天这一次梦境似乎特别清晰。
天色已全黑。四面八方只听见“唏呲唏呲”的声音,那是锅铲工作时发出的动
人音乐,空气中弥散着诱人的油烟气息,似乎能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湖南特产的小
红尖椒剁碎了在锅里跳舞,炝人的味道勾引着每个人胃里的馋虫。胜利山下的平房
里,程寂一个人在家,懒得大动锅铲,只煎了两个荷包蛋,从床下一个大瓦坛子里
夹出一小碗腌萝卜,将就着吃了一碗饭。
堂屋里最大的家具就是正中的一架大组合柜,这还是父母结婚时请木匠做的,
虽然父亲一直极为爱惜,但因年岁久远,仍不免粘上了黑色和棕色的污垢,许多原
来贴在表面的漆花光亮的薄板也早就七零八落了。木柜被巧妙地分隔成十几个不同
大小和形状的格子,分别放着录音机、磁带架、瓷娃娃、装着塑料花的花瓶、还有
自己中学时代的书本,右边格子里有一座钟,形状犹如古老的教堂,下方垂一根铁
条,铁条末端连着一个镀铜的铁饼,走一秒,摆一个来回,那是麦克斯韦滚摆的直
接运用。当时针指向整点时,座钟会突然发出“铛铛”巨响,即使站在屋外,数着
座钟响声的次数,也能知道现在几点了。
组合柜正中央的大格子里放着一台20寸的老式彩电,此时程寂已经洗完碗,将
摇椅搬到正对电视机的位置,躺上去,双脚悬空,踏在屁股下面的椅沿上,看起电
视来。
门锁轻响,门开了,程师傅一脸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嗯?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留了饭,你歇一会,我给你煎
蛋去。”程寂说着站起身来,将摇控器放在椅上,整整衣裤,准备走进厨房。
“莫做了,”程师傅摆了摆手,“我现在马上就要出门,那边忙着卸货呢。”
“都几点了,明天再去吧,总不能不吃饭呀!”
“这么热的天气,蔬菜和水果容易烂掉,还是要趁夜分装好,不能等到明天早
上了。”程师傅说着,从贴身的衣里掏出一个深色的布包交给程寂,“这里面是这
次运货赚到的钱,你拿着,保管好,莫告诉任何人。装完货后,我还要出一次远门
,这次要走得比较久,你莫等我,开学时你自己拿着钱去学校,记住,钱要保管好
,莫丢了。”
程寂接过布包,蕰蕰的似乎还有父亲汗水的手感,心里不禁一酸:“爸,要不
你跟蔡老板说说,把车转卖给别人,以后莫再去了……”
程师傅打断她的话:“你还在读书,你姐姐那边也要花钱,我要是不去,这两
年日子怎么过?满女,你要听话,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记得给你妈妈烧点纸。还
有,开学之前记得去一趟你姐那,给她留点钱……”
程师傅伸出瘦削的手,轻轻抚弄一下女儿的头发,极恋恋不舍地转身出门了。
程寂擦了擦眼睛,把门关上锁好,回到堂屋。这时她已无心看电视,于是走进
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看了会书,觉得有了一点睡意,伸手关了台灯,展开薄毯盖
住身子。
刚合上眼,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在卧室门口略站了一会,踮着脚挨近
程寂的床,看她鼻息轻微,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以极轻快的动作脱了上衣,轻轻掀
开毯子的一边,攸地钻了进去。
程寂一惊,睁眼一看,那个黑影已经从毯子里露出头来,冲着她嘿嘿傻笑。
“要死啊你!半夜三更想吓死我啊!”程寂翻过身来怒打对方。
“你早就知道是我,对不对?你根本就没睡着。”那男孩一边招架一边分辩。
“呸!除了我和我爸,就只有你身上有我们家钥匙,不是你,难道是鬼啊!”
那男孩双手牢牢钳住程寂的双手,凑上前去,将程寂拢在怀里,轻咬着她的耳
朵,笑道:“你专门给我配了个钥匙,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晚上来陪你?”说着转过
头来,从额头开始,轻轻吻到程寂的脖颈,顺着她的身材曲线,慢慢地褪去她的睡
裙。
程寂只觉身体微颤,方才怒打的双手渐渐软了,只觉天与地在身边旋转起来,
一切身外之物,一切的烦恼,俱已消散远去……
“哎,哎,”程寂使劲推着躺在身边合上眼睛的男孩,“吴来,你怎么又睡了
!”
“好晚了,睡吧,好累,明天我还要上班呢!你爸晚上不回,让我就睡这里吧
。”吴来嘟囔着,仍然没睁开眼,伸手搂住程寂的脖子,只一会便沉沉地睡了。
“讨厌!活在女人大腿之间的男人!”程寂恨恨地说道。本来有满腹的心事,
这时却无法跟吴来说,只得也闭上眼睛睡了。
“铃铃铃……”
“谁呀,天没亮就来吵人了!”程寂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半闭着眼去摸索床
头柜上的电话。
“喂――”
“喂!你是程其元的家属吗?……请你马上到湘江乡派出所来一趟,程其元出
了点事!”
程寂猛地一惊,睡意醒了一大半,伸手用力推了吴来一把:“快起来,我爸在
派出所出事了,赶快穿衣陪我去一趟!”
两人迅速爬起床,来不及洗漱,吴来跑回家骑来自行车,驮着程寂,沿着雁西
街一直往西,直奔湘江乡派出所而去。天还没亮,乡野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
田间蛙叫一声连着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派出所小楼前的坪上,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察语气缓重地对程寂说道:“妹子,
你要坚强一点,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你爸爸的车昨晚在雁县边界107国道的山路
上撞倒了,他本人已经过世了,另外一个司机小伙子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不等警察说完,程寂便大哭起来:“不可能!我爸的车昨晚已经到达县城了,
他还回了一趟家,给我留了东西呢!”程寂正想把钱的事情说出来,突然想起父亲
的叮嘱,忍住了。
还是吴来冷静一些,问道:“是几点钟出的事?”
“出事的时间大约是夜里九点半。我们接到报警后赶过去,她爸爸那时已经过
世了,司机还有点意识,对我们说,程师傅一直念念不忘她女儿的学费,请我们务
必搜寻一下,把钱找到,给他女儿送去。可是我们几个警察打电筒找遍了出事地点
附近也没找着,可能是掉到山下了,我们这两天会派人再去找。”警察一脸歉意。
“九点半?”程寂回想昨晚的情景,又叫起来。“不可能啊,我爸昨晚回家时
就是在九点半,他那时还好好的呢,怎么可能又开车回到山里去!”
警察颇有些不忍地看着程寂,又转过头轻声问吴来:“你是她对象吧?受到这
么大的打击,神智暂时有点迷糊是正常的,好好照顾她,过段时间就会没事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相信我,我爸昨晚真的回了一趟家,他还说货已经运
到县城了,要赶着去卸货,连晚饭都没吃呢!”程寂哭得撕心裂肺。
从医院太平间回来,程寂一直讷讷的不说话,吴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用一只
手半搂半搀着她。推开家门,程寂瘫然坐在椅上,忽然间看到对面的组合柜,一把
拉过吴来,指着座钟说道:“就是这个钟!昨晚我爸进家门的时候,这钟刚好响了
一声,正好是九点半!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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