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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万人坑遗事 zz 第三章 手足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15 10:50:16 2005), 站内
正文 第三章 手足
吴来望着程寂充满焦急和期待的眼神,爱怜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你爸昨晚跟
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七月半给我妈烧纸,还要我开学之前去看望我姐……还有,他还给我
留下了一个布包,说里面有他这次去南宁的货款,做我下学期的学费钱。”
“学费钱?”吴来拧起眉头,他想起了警察的话,“你放在哪里?”
程寂走进卧室,掀开垫在床上的褥子,露出一排铜钱色的木板,她掀开其中一
块木板,从板下的暗格里掏出那个布包。
一见到布包,程寂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吴来接过布包一看,原来这个布包本是
米黄色的,由于大部分地方被血水浸染过,呈现暗红晦涩的颜色,所以昨晚程寂接
到手里时以为它是深色的包。
此时的布包似乎散发着一种沉重得令人胸闷的气息,周围空气也因此显得分外
凝重庄严。布包有三层,吴来小心地一层层打开,取出里面一沓钞票。这钞票外面
几张也沾了几点血迹,数一数,正好三千块。
吴来心里惊疑不定,一边抚着程寂肩膀安慰,一边自言自语:“这事太奇怪了
,难道昨晚有人在出事地点捡到这个布包,受你爸的嘱托给你送回来?”
“不对!”程寂断然否定,“我肯定昨晚就是我爸本人,他还跟我说了那么多
话!”
“那就想不通了,现在连司机小安也死了,没人知道你爸出事前的情况。除非
有神仙帮忙,让你爸爸在走之前完成心愿。”吴来摇摇头,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好了,莫想那么多了。明天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我陪你,明
天清早一起去送你爸上路。”
天蒙蒙亮,雁县火葬场的办事房前聚着几簇人群,旁边停着三辆殡车。雁县的
旧俗认为火葬要在上午进行,下午则不吉利,所以都赶着大早过来。程其元的灵车
排在第一位,一些亲戚朋友正在相互安慰。不多久小安的家人也在敲锣打鼓中扶着
车进场了,两家人相对,更添难过。
等到了上班时间,场地工作人员喊着编号,逝者的亲属从车上灵柩中抬出遗体
,一直抬到火葬室,放在铁架床上。那铁架床的四个脚安有辘轳,待到时间,工作
人员一按钮,床就将沿着既定的轨道直奔对面墙壁的入火口,将逝者送进火炉。所
以这条轨道也是每个人一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程寂抚着父亲的脸,将他额上的头发捋开,父亲面目安详,丝毫没有重创死亡
的痛苦情状。旁边另一铁架床上的小安则不同,他出事时身体的一部分卡在方向盘
中,现在看起来身体还有些不平整。
吴来也裁了一条白布,一根麻线,叫程寂帮他扎在头上。程寂踮起脚尖,以自
己并不熟练的手法,系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罢了,让吴来只将麻线系在胸前。
吴来去向火葬室后面的工作人员递交票据,程寂看着父亲,眼圈不禁又红了。
她擦了擦眼睛,忽然看到父亲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程寂张大了嘴,瞪着眼瞧去,确实,父亲的手动了!然
后,父亲直直地坐了起来,转过头向着程寂,眼睛仍然紧闭着。程寂并不如何害怕
,她从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可以说比其他家庭的父女关系更亲密,她只是惊疑:
看父亲这神情,显然还有心事放不下,可他前天晚上不是都跟自己交待好了吗,难
道还有别的事?
“满女,”父亲依旧这样唤着程寂,在当地的语言中,这是对年纪最小的女儿
最疼爱的称呼,“快回学校,不要呆在家里。”
“为什么?”
父亲没有回答,只说:“不要呆在家里,不要再跟吴来交往,去学校!”
“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
“那就去同学家里住几天,记着,最好离开雁县!”
“可是……”
程寂还想问清楚,只听旁边有人使劲推自己:“寂妹子!寂妹子!你在干什么
?”转头一看,是父亲的老友兼老板蔡叔叔,他不安地看着自己:“你怎么了?一
个人自言自语的,在想什么?”
程寂定了定神,揉揉眼再去看父亲时,只见他依然平静地躺着,看起来刚才根
本没动过。程寂又惊又惑,却不好跟蔡叔叔说。难道刚才的情景是幻觉?可为何又
幻得那么清楚?
这时吴来已经办好一切手续回来。只听得一声轻响,铁架床向入火口缓缓行驶
,快到时稍一加速,在墙壁上撞了一下,将程其元送进了极乐世界。同时门口处哀
乐齐发,雇来的几个本地乐手竭力吹吹打打,为逝者作一番最后的辉煌。程寂早已
哭翻在地。
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当天,程其元被葬于妻子墓旁,圆了他多年的心愿。
返回途中,程寂红着眼对蔡老板说道:“我爸临走前交给我一包钱,是他这次
去南宁前你给他预付的一笔货款,现在人没了,车没了,货也没了,等会回家我会
把钱……”
蔡老板一摆手打断程寂的话:“莫跟我讲这种话!老程跟我三十几年的交情,
区区这点钱算得了什么?你还在读书,留着自己在学校用吧。”蔡老板顿了一顿,
又从口袋里拘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程寂手里,“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蔡叔
叔。唉,人到暮年,就怕看到老友离去啊……”说着,蔡老板眼睛又有些湿了。
亲友们都散尽了,只剩程寂与吴来两人坐在堂屋里,西边角落里的一张大床,
是父亲平时睡的地方。吴来问道:“你是不是刚才又产生幻觉了?蔡叔叔说你一个
人站着絮絮叨叨,要我多陪陪你,怕你出事呢。”
“什么叫‘又’!”程寂生气地看着他,“我以前什么时候幻觉过了?”
“好好好,我说错了,看我这张臭嘴!”吴来将程寂的肩膀扳过来,笑着看她
。
“要说刚才吧,确实也真奇怪,我好像看见爸爸在跟我说话。”程寂将头贴着
吴来的胸膛,想着早上的情景。
“说什么了?”
“他要我离开雁县,去学校,可是开学还有一个多礼拜呢,学校里面哪有什么
人!”
“可能他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伤心了。要不你搬到我家去住吧,反正我那还住
得下。”
“你家?你哪有家?”程寂忍不住笑了笑,“租的房子也能叫家么?那么脏那
么乱,最多只能叫狗窝。”
“那就叫狗窝吧,只要你喜欢,叫什么都好……哦,不对,不能叫狗窝!”吴
来好像忽然想什么,“狗窝里住着我倒没关系,你住进去以后,岂不是也变成母狗
了?”
不待最后一句话说完,吴来就抢先跳开了,程寂伸手要打时扑了个空,只得恨
恨地坐着捶床板,忽然想起父亲来,心情一下子又阴霾了。吴来见状,也不好再逗
她顽笑,慢慢地走回来,挨着她坐下。
“今晚还是睡我家吧,明天早上我想去看看我姐,你要不要陪我去?”
“好,我陪你,反正已经请了几天假。”
“你们请假扣工资吗?”
“嗨!我们做业务的都是靠拿提成吃饭,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请假不劳就不
得,扣什么工资!”
第二天一早,两人洗漱完毕出门,步行走在秋意盎然的雁西街,往东直到县城
中心,就看到长途客车的站牌了。吴来忍不住问道:“你姐的那个地方很远吗?”
“不太远,就在市区里,坐车一个小时就到达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再转公交车
十几分钟就到了。”
雁东市是湘南中部的一个地级行政中心,辖七县五区,其中就包括雁县。城市
中心街道狭窄旧乱,更显得路上熙熙攘攘,人口密集。南来北往的人群在晨色中上
演这城市日复一日的平凡一幕,有人怀抱一天的希望匆匆赶往枯燥的办公楼,有人
背负明天未知的困惑游走于城市边缘。每颗心里揣着不同的事物,有的灿烂,有的
悲黯,有的却空无一物。秋日已经升到某个角度,淡淡的阳光照在脸上,就像情人
的爱抚。
此时,程寂与吴来已站在一座白色楼房的旧铁门前,抬起头,只见铁门顶上四
块圆色大铁片排成一行,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写着“雁东市精神病医院”几个
行书字。
“先去买点水果吧。”吴来柔声说道。看到医院的名字,他立刻明白了很多事
情。
“好。”
吴来在小商店挑选水果的时候,程寂眼瞅着店内玻璃柜里陈列的一个个物品,
想给姐姐买点什么,一瞥眼间看到一面小镜,虽然不十分漂亮,却也小巧鲜艳,她
想起爸爸常说姐姐小时候最喜欢玩小镜子小梳子之类的东西,把自己打扮成新娘子
,于是买下了这面小镜,又挑了一个绒布小熊。这时忽然听到一群人合唱的声音: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
程寂走到商店门口,只见对面医院的楼顶天台上站了十来个男子,冲着下边街
上的路人,大吼《红高梁》。老板娘也走了出来,嗬嗬笑道:“在这里开店呀,经
常能听到对面那些神经病唱歌,倒蛮有意思的,听多了也就不觉得吵了。”
这个医院不像其它医院那样肃穆安静,不时能听到楼道里传来吵闹和嬉笑声。
墙壁本来刷成雪白,上面却横七竖八写着字句,有铅笔写的,有圆珠笔写的,内容
均是不着边际,不知所云。看得出医院曾经不止一次重新粉刷过墙壁,盖住了以前
的字,又被人继续涂鸦了。
吴来跟着程寂爬到六楼,这里似乎比楼下稍微安静了一点。
“这六楼住的都是病情不太严重的人,姐姐就在走廊最里边的那间房里。我们
说话的声音要低一点,莫吵着别人了。”程寂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
吴来点点头,他感觉程寂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伤感,无奈,还有一种
忧惧。
两人轻手轻脚向走廊那头走去,临近姐姐的房门时,却听得门缝里传出一支小
曲,仔细听时,唱的是: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弹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嗳呀嗳哟
……不离分!”
声音轻柔婉媚,像是自叹,又像自怜。程寂转头贴着吴来的耳朵轻轻说道:“
你莫说我爸的事。”吴来点点头。
程寂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正对着门的窗户下放着一张小书桌,程立侧身坐在
桌前,正沐浴着窗外透进的阳光,慢慢地梳理一头乌黑细柔的长发,似已将梳头当
作一项精致的艺术。听到有人进门,程立慢慢地转过身来。
程寂和吴来以最轻缓的脚步走进病房,唯恐给这个房间带来惊扰。
窗台的左右各摆了一张单人床,另一位室友此时不在房内。秋日暖暖地照进来
,一抹淡黄的柔光披在程立身上,向着窗外的半边脸光亮而青春,侧向门口的半边
脸则在阴影中透出一种肃静苍白的美,怎么看也不像已经三十出头的女人。程寂迎
着她走去,要将手中的布娃娃和镜子递给她。
不料程立乍一见到妹妹,竟像突然遭遇一个极骇人的事物,“啊”的一声尖叫
起来。程寂一惊,差点将手中物品掉下,与此同时程立跳起身冲了过来,将程寂用
力一推,程寂站不住,一交坐倒在地,布娃娃还抱在手中,那镜子却跌在旁边地上
。紧接着“咣”、“嘭”两声,程寂后背碰到床头柜上,将放在上面的一个白色铁
皮套的热水瓶撞下来,内胆摔碎,瓶中热水随即在地面流作两道黑痕,尚冒着丝丝
白气。
程立似乎还不满足,又冲过来,一手抓着程寂的手臂,另一手抄起地上的小镜
子,高高举起,斜对着程寂喊道:“照你出原形!照你出原形!”
走在后面的吴来先是一呆,见程立冲上去又要发狂,也顾不得将手中水果放下
,立即冲上前去将程立用力拉开。这一纠缠,装水果的塑料袋被撕破,苹果、白梨
、香蕉,滚洒了一地。程立神情凶狠,眼神却惶恐不安,被吴来死拽着,攥着镜子
的手却还挺直伸向程寂,嘴里仍在说着:“现原形,现原形……”眼中却流出两行
泪来。
程寂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拍一拍裙上的脏物,方才热水溅了几点到她身上,粘
住灰尘,拍不下来,将一身浅蓝色的短裙搓出了好几个灰色块。程寂伸出两手,轻
轻捋顺凌乱的头发,忍着泪,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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