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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万人坑遗事 zz 第六章 万人坑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15 10:52:59 2005), 站内

正文  第六章 万人坑 

    说完这几句话,蔡以忠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他活了五十来岁,大风大浪见过不
少,说谎也不是第一次,但今天面对故友遗孤,竟觉得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心里
说不出的羞愧。然而程寂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半点怨意,依旧直视着前方,似
乎打定主意要跟着他的车去浏阳。 

    蔡以忠只好继续说道:“寂妹子,你是怎么躲进我的车里的?哦,肯定是我上
楼拿包时你偷偷钻到座位下的,是吧?这孩子,长这么大还调皮哪!我和你李阿姨
这次回老家,呆的时间比较长,你就莫跟着去了,等到了下一个县城,我送你坐长
途车回家吧。” 

    蔡以忠停住了嘴等待回答,半晌,程寂始终一言不发,若不是她一双眼睛亮亮
地睁着,蔡以忠还以为她也睡着了。 

    公路方向一转,车子驶进了邻县山区,除了风从玻璃缝中透进的呜呜声,整个
世界一片空寂,没有一丝人烟,也没有半声虫鸣鸟叫,静谧的氛围铺天盖地,直逼
得人透不过气来。程寂不说话,后座上躺着的李虹当然也没说话,蔡以忠只觉浑身
都不自在,像是童年在农村时夏天晚上被毒辣的花蚊子咬得睡不着的感觉。 

    蔡以忠正搜肠刮肚地想说什么话打破这种可怕的寂静,忽然注意到程寂今天的
衣着与平时不太一样,她穿了一身紧贴身段的半袖小旗袍,大红的颜色炫得令人头
晕,更衬得一张圆脸苍白如雪。蔡以忠很是奇怪,印象之中程寂从未有过如此穿衣
风格,看来上大学之后的女孩开始在意自己的容貌身材,学会打扮了。 

    蔡以忠刚想开口问一问她的学业,只见程寂黑亮的双瞳忽然睁大了,努了努嘴
,似乎前路上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 

    蔡以忠回过头看去,右前方是一块白亮的水泥坪,似乎很眼熟,坪上有几个小
学生模样的孩子在玩闹嬉打,其中一个体形较高胖的男孩用力推了另一个瘦小的孩
子一把,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叫着:“爸爸!爸爸!” 

    那声音多么耳熟,听得蔡以忠心涛汹涌,热泪盈眶,仔细去看,那不是蔡文又
是谁!眼见高大男生又要伸手打自己的宝贝儿子,蔡以忠怒从心起,方向盘一转,
脚下用力一踩,直冲过去,打算下车好好训一训这个欺凌弱小的坏孩子。 

    这时,玩闹的小孩们都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的笑容,儿子蔡文
张开了臂膀,向他甜甜地笑着喊:“爸爸!爸爸快来!”蔡以忠头脑一荡,猛然想
起,这块坪就是胜利山顶的那座碉堡的平台! 

    就在一瞬间,白坪、小孩全都消失了,车拐入了主路旁的一条短岔道,那是为
中途出现故障的车留出的暂停处,蔡以忠紧急刹车,然而脚下一用力,心里立即一
片冰凉。车子冲过矮护栏,向谷底直坠而下。四周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山林,青翠葱
郁,望不够的秋色撩人…… 

    起风了。南国的秋天在夏天和冬天之间慢慢过渡,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年都
能享受两个多月秋高气爽的愉悦。天气刚刚转凉,阳光开始变得温柔,穿T恤或是衬
衫都很舒畅。空气微微流淌着,在树荫中行走,能听见风在树叶间轻轻的哼唱,即
使心情再烦躁的人也会感受到一种绵密的柔情缓缓渗进心灵。 

    程寂挽着吴来走到蔡家门前,她捋了捋头发,“笃、笃、笃”三下敲门,等了
一会,里面没有动静。程寂再敲三下:“蔡叔叔!蔡叔叔!我是程寂,你在家吗?
”两人竖起耳朵听,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奇怪了,昨晚明明打电话约好的呀,怎么不在呢?” 

    “你呀,跟人约在九点见面,结果自己一觉睡到九点一刻还叫不醒!蔡叔叔今
天肯定有事要出门,没时间等你了。” 

    “昨天奔走了一整天,太累了嘛!可是李阿姨怎么也不在呢?她一般很少出门
呀。”程寂咬着嘴唇,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句话也没留就离家了。这时只听房间
里面电话铃声接连不断,再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听到秋风在房间里盘旋吹掠的声音
。 

    “奇怪,”吴来沉思着,“他们好像走得很匆忙,没有留录音电话,连窗户也
没关好。” 

    听吴来这么一说,程寂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小说和电视里常见的凶杀案情冒
上心头,她害怕起来:“那怎么办?我们去报警吧!” 

    正在这时候,外面街上忽然人声鼎沸,两人走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三个警察,
神色肃穆地上了楼。楼房旁边的果蔬交易市场外聚了许多人,还有人陆续从附近的
店铺、楼房里赶出来,市场门口顿时喧嘈起来。吴来拉着程寂挤进人群,见围在中
央的两个人他们都认识,正是蔡老板的下属,果蔬市场的管理员,他们神情悲痛,
正在发布一个重大消息: 

    “我们刚从派出所回来,是的,翻下山谷的正是蔡老板的松花江,车子已经摔
烂了,但车牌号还能看出来。” 

    “那蔡老板怎么样了?”旁边一个商贩赶紧问道。 

    “唉,山崖不是很高,但摔下去还是留不住命!”管理员抹了抹眼睛。 

    “蔡老板一向做事稳重,开车技术也蛮好,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呀!”商贩和
居民们七嘴八舌,叹息着。不等听完,程寂只觉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吴来伸手搂
住了她的肩膀。 

    “李阿姨呢?她也在车上吗?”程寂问那两个管理员。 

    “是呀,他们还带着行李,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李姐的表情倒并不痛苦,
还带着笑,可能当时正躺在后座睡觉,在梦里去世的。” 

    吴来凑在程寂耳边说道:“走,我们去他家里看看。”两人上了楼,蔡家的门
已经打开,一个警察站在门口,另外两个警察在屋里取证。见两人要进去,门口的
警察伸手拦住了。警察狐疑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程寂忙说道:“我是蔡叔叔的侄
女,他跟我爸是结拜兄弟。” 

    “那也不能进去,我们正在办案!” 

    “那好吧,我们不进去就是了,”吴来说道,“我们刚刚得到噩耗,觉得太意
外了,所以赶了过来,想问问蔡叔叔和李阿姨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在山路上出的车祸,刹车意外失灵,我们怀疑是人为原因。”警察的
一只手仍然拦在门口。 

    “他们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咽气了。” 

    吴来仍不死心:“那,蔡叔叔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呃,比方说遗嘱什么的。
”见警察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吴来连忙解释:“你千万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蔡叔
叔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有。他身上有一张纸条,看样子是早就写好的,说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就把
所有财产捐给市里的精神病医院,别的没有了。”警察略略思索了一下,又补充说
道:“在车前的仪表台上划了几个血字,估计是死者临终前用手写的。” 

    “是什么?”吴来和程寂同时问道。 

    “我们现在也没查清楚,就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万人坑!” 

    李奶奶双手捏住煤炉的两耳,用力提起,将炉子搬到过道的墙边,看看炉内火
势将尽,于是拿起火钳,添进一块新煤,然后慢慢挪进屋里,端出煮饭用的米锅,
在门口阶边的自来水管旁蹲下,一丝不苟地淘起米来。 

    房门没有关,可以听到屋里说话的声音。 

    “派出所的人问了些什么?” 

    “也没问什么,就是给我们作了一份笔录。昨天晚上我们给蔡叔叔打电话,问
他二十一年前那件事,但他在电话里犹犹豫豫的什么也没说,我们就约好今天上午
在他家见面。等我们到他家时,他已经在几十里之外出事了。他的车前两天才检修
过,今天突然刹车坏了,警察怀疑有人故意害他,但现在还找不出什么线索。” 

    “照你这么说,老蔡明明跟你们约好了,今天清早却收拾行李要到外地去,谁
也不晓得什么原因……”李爷爷沉吟着。 

    “是的,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就算临时有事要离开雁县,按蔡叔叔平时的做法
,也会给我们打个电话或者留个纸条,不至于这样匆匆忙忙,倒像是故意躲开我们
。”吴来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双肘立在大腿上,十指交叉,支撑着头部。程寂
挨着他坐着,也在冥思苦想。 

    李爷爷叹息着:“老蔡这个人为人还不错,不像其他暴发户一样目中无人,没
想到会跟人结下这么大的仇,竟然逼得他离家出走,还害他死得这么惨。” 

    “我觉得事情不完全是这样,”吴来舔了舔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嘴唇,“如果
他真的跟人结了仇,怎么连亲戚,邻居,还有跟了他十几年的人一点都不知道?听
那些人说,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异样的事情,只是程寂的爸爸去世之后,蔡叔叔很悲
痛,但他突然带着李阿姨出走,确实令人猜不透原因。” 

    “二十一年前,那三户人家搬走时也是这样,说走就走了,不晓得什么原因。
”李爷爷叹了口气,“老蔡没留下什么话吗?” 

    “他没向身边的人透露什么。但警察在他衣服里发现一张纸条,可能是临走前
写好的,说愿意捐出所有财产,好像已经预感到会发生意外,为了躲开这场意外才
决定离家的。”吴来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您刚才说,二十一年前搬走
的是三户人家?” 

    李爷爷点点头。 

    吴来眼睛发亮了:“当年出事的有六个小孩,除了程家没有搬,蔡家只搬到了
城东,应该还有四户,难道其中还有一家人没搬走?” 

    李爷爷的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几秒钟,说道:“是的,还有一家,而且他就
住在这里,哪也没去,不过你们在他身上恐怕问不出什么。” 

    吴来和程寂对望一眼,倒吸了一口气,齐声说道:“您说的难道是…..” 

    “没错,就是老曹。就在那天晚上,他失去了唯一的亲孙女――曹叶!”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立刻不说话了,过了半晌,程寂机械地摇了摇头:“原来是
他!我再也不想进他那个屋子了,阴森森的,白天看着也像鬼屋!” 

    吴来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抚,他也沉默了一会,望着李爷爷的眼睛:“
还有一个问题解不开,蔡叔叔临死的时候拼尽全力写了三个字,可能跟他的出走和
离奇死亡有关系,但是谁也想不通他要告诉我们什么。” 

    “哪三个字?”李爷爷只觉心里一抖。 

    吴来沉声说道:“万人坑!” 

    门外突然“梆”的一声,三人吓了一跳。出来看时,却见饭锅砸在地上,白花
花的米粒呈放射状撒开,李奶奶正弯着腰,双手将面上的一部分未与地面接触的米
小心捧起,放回锅中。见他们出门,李奶奶端起饭锅,歉意地笑了笑:“老啦,端
个锅都不稳,你们年轻人莫见笑啊!我再去取一点米,重新淘。”说着,脚步蹒跚
地进屋了。 

    吃过晚饭,吴来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程寂忍不住推一推他:“哎,莫看电视了
,陪我聊聊天!” 

    “聊什么?”吴来一动不动,似乎心不在焉。 

    “我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这几天发生的事稀奇古怪乱七八糟,感觉做什么事
都不顺!” 

    “是啊,先是你爸去世,然后又有那个奇怪的钱包,你姐一看到你就横眉怒对
,老曹爷爷又让人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找到能解开二十一年前那个谜的人,偏偏
蔡叔叔一家又发生意外了。”吴来拍了拍额头,“我这里面也乱哄哄的。” 

    程寂咬着嘴唇,想了想,只觉头皮都要炸了,索性一拍脑袋:“算了算了,不
想了,再想我就要搬去给我姐做病友了。”她也躺下来,扭动身体,贴着吴来的脸
:“哎,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们家乡的事吧。” 

    “我家乡?”吴来闭上眼睛,“也就是浙江一个小镇,没什么好说的。” 

    “说嘛,说嘛!”程寂娇嗔着,从吴来手中拿下摇控器,将电视关了。 

    “那是桐庐的一个小镇,叫滨江镇,在大源溪和富春江交汇的地方。小时候水
特别清,站在石桥上,能看见江底一粒一粒的沙石,水就在脚下流着,一直流进富
春江。不过这几年水质越来越差了,附近建了一些厂子。” 

    “你们小时候玩些什么呢?” 

    “钓鱼啊,玩水啊,划船啊,或者在江边石板滩上晒日光浴。小时候还有渔家
女撑着船捕鱼,到了晚上,她们唱着渔歌,点起渔火,生活虽然比较苦,却很有情
调。不过现在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情景了。” 

    程寂闭着眼睛,想象青山怀抱的一座小城,藏着一湾碧水,青青的石板路,静
静的江边小楼,还有两头微翘的长核形小渔舟和纯朴素丽的渔家女,这一幕好像很
熟悉。 

    “你说的我梦见过,真的,不止一次。”程寂回忆着,“我梦见自己唱着歌,
撑着小船,从桥下穿出,还有一个男仔在岸边等着我。” 

    “哦――看来你遇到我是早就注定了,你小时候就梦见我了,是不是?”吴来
笑出声来,侧过身子,两人鼻尖碰着鼻尖,他用食指刮着程寂的脸颊,“真不害羞
!小小年纪就开始做这种春梦!” 

    “才不是呢!我梦见的那个男仔好像不是你,虽然每次都背对着我,但我还是
觉得不像你,他的个头比你高那么一点点。”程寂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着。 

    “嗯?”吴来装作大怒的样子,一翻身将程寂压在身下,“你竟敢梦见别的男
仔?”说着扳住程寂的脑袋左右摇晃,嘴里还故意哼哼:“逆我者亡,看我怎么教
训你!” 

    程寂被他摇得晕头转向,一叠声笑着:“我晓得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莫摇啦,我顺了你还不行吗!” 

    吴来嘿嘿笑着:“我还没说完呢:逆我者亡,顺我者亦亡!”他伸手抖开毛毯
盖住两人,顺手将台灯拉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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