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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万人坑遗事 zz 第十六章 复仇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15 11:01:34 2005), 站内
正文 第十六章 复仇
来不及细想,只听屋里传出些许声响,门开了,壮年男子站在门后,眼眶
浮肿,脸上表情犹自惊疑不定,想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一夜没睡好,刚才的敲门声吓
了他一跳。
“大哥,我从浙江来的,到湖南投亲,没想到昨天在路上遇到打战,跟丈
夫失散了。走了大半夜才找到有人的地方,实在太累了,能不能在你这喝口水、歇
歇脚?”
女子声音酥软得如一团棉花,让人听了心里柔柔的好不舒坦。男子警惕的
眼神渐渐舒缓下来,往旁边让了让身子:“当然可以,进来吧。”
女子带着谢意笑了笑,抬步进门,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肚子。
程寂和吴来跟着进了门。
清晨的阳光柔若无骨,淡淡地照进这间小屋。屋子很简陋,除了床、饭桌
、凳子、水缸、橱柜等基本生活器具,其他的一概全无。
屋顶上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仔细分辨,原来是椽木之间架着的鱼鳞般的
瓦片已经有点松散了,露出无数“一线天”似的空隙。晴天看来倒有几分诗意,只
是不知下大雨时屋内会是怎样一副狼狈状。
那男子招呼女子在桌前坐下,倒上一碗白开水。女子环顾四周,这个家没
有一点女主人存在的痕迹,偏着头笑了笑:“大哥一个人住么?”
“呃,呃,是的。”男子显得有些局促,搔了搔脑门。
看他现在的神情,与几个小时前虎狼一般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程
寂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却不知这男子十几年来跟着部队南征北战,所接触的不
是肝胆相照的战友,便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哪曾有过跟年轻女子独处一室的经历?
何况这女子声音婉转温柔,如一杯加了蜂蜜的菊花茶,清甜的感觉沁人心脾。
“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王。”男子似乎犹豫了一下。
“我叫阿水。”女子看到男子的紧张神情,不由得轻轻笑了笑,满脸的污
渍掩饰不住晶亮如水的双瞳,她注意到男子腿上绑着的绷带,“王哥是军人?”
“嗯……以前参过军,受了伤就留了下来,前几天仗打到这里,我负责把
群众疏散到安全的地方。”
阿水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旋即神色又黯淡下来:“要是我们早几天遇到
王哥,也许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王哥,我想拜托你帮个忙好吗,帮我找找我丈
夫,他应该还在这附近。”
“你丈夫长的什么样?”
阿水没有察觉到王哥声音的微微颤抖,用手比划着说道:“他比我大三岁
,个头比你高一点,身材比你瘦一点,很清秀的样子……他以前也是军人,不过现
在已经不是了。”
王哥脸色陡然一变。阿水见状,忙问道:“怎么了?你见过他吗?”
“没有,没有。”王哥立刻摇摇头,“我只是想,这些天战事不断,你整
整一个晚上都没找到他,说不定……说不定他找不到你,自己走了。”
王哥信口胡说,极力掩饰着惊慌的心情。
“不会的,他说了要带我去湘西,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再说……”阿水一
脸坚定的表情,温柔的笑容荡漾在她脸上,一只手抚着肚子,“他不是一个不负责
任的父亲。”
王哥眼瞳一缩,一丝不悦之情涌上心头。他淡淡地说道:“不是我打击你
,人在战争面前是很渺小的,万一有个不测……”
“不管怎样,请你一定帮我找到他,如果……如果他真有不测,我活着也
没什么意思了。”
阿水垂下泪来,王哥连忙说道:“莫哭,莫哭,是我讲错话了,你莫往心
里去。”
他见阿水显得十分疲惫的样子,走过去将床铺稍稍整理了一下,说道:“
你一夜没睡吧?床很硬,你将就着睡一觉,我帮你去附近打探一下。”
阿水感激地点点头:“王哥千万别说客气话,我们一路逃难过来,荒郊野
地也睡过,哪有那么多讲究!”说着,将随身的包塞在枕头下,和衣便躺了下去。
王哥抬腿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你现在最好莫出门,仗还
没打完,外面乱着呢,能躲就躲。”
“王哥,辛苦你了,你真是个好人。”阿水实在太困了,打了个哈欠,不
一会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王哥轻轻推门出去。程寂和吴来连忙跟上前,见他缓缓掩上了门,眼神十
分复杂,在墙角抄起一把铲子,向胜利山走去。
分开草叶,伤兵仍然仰面躺在原地,他的面目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一双眼
睛却睁得大大的,瞪着东方初升的太阳。
王哥将伤兵睁圆的眼睛轻轻合上,抡起铲子,将旁边杂草铲开,清理出一
块空地,然后双手挥舞不停,一口气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坑来。
他擦了一把汗,将伤兵尸体拖过来放到坑里。程寂听见他嘴里喃喃地说着
:“对不住了,我一时鬼迷心窍,下了狠心,不过你本来就活不长了,莫要怪我啊
……”
放置平稳后,王哥挥动铲子扬起土,就在黄土掩上伤兵面部的一刹那,合
上的眼睛突然暴睁,瞪瞪地吓了王哥一跳。他连忙扒开土重新将他眼睛合上,用土
厚厚实实地掩埋了,又将地上铲倒的杂草抓了几把铺在坟上,匆匆拖着铲子回去了
。
日上高竿,阿水犹在酣睡。王哥掩上门,轻手轻脚地从大水缸中舀了水,
仔细擦去身上的泥迹。
床上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大叫,本来就心惊胆战的王哥吓了一大跳,手
一抖,一瓢水全泼在身上,凉了个透彻。
那边阿水腾地坐了起来,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她一抬头,看见王哥
狼狈的样子,怔了一怔,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刚想洗个脸。”
“真对不起,”阿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叫声吓到了他,顿觉十分歉疚,“
我做了个恶梦,太可怕了,简直不敢再想起……对了王哥,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我到附近找了找,没看到他。我没敢再往西走,衡宝公路上还在
打仗呢。”
阿水闻言十分沮丧:“除了这里,附近哪还有别的村落?他在外面冻了一
夜,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王哥见她小嘴一扁,好像又要哭了,连忙安慰道:“你莫着急,莫胡思乱
想,等吃过午饭我再出去找找好不好?”
一说吃饭,阿水仿佛听到肚子里的小生命正在大声抗议,这才发觉自己早
已饿得虚飘了,她慢慢地下了床,接过王哥手里的木瓢,舀水洗了把脸。
随着脸上的尘土一点点擦尽,王哥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得直了。只见她肌肤
白皙如雪,圆圆的脸蛋则在白中透出两抹粉红,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清澈明净,笑起
来眯成两弯新月,虽不算十分漂亮,却显得娇小可人,令人一见便生怜爱之心。
正自出神,忽听阿水说道:“王哥,真不好意思,钱都在我丈夫那里,我
现在身无分文……”
王哥打断她的话,慨然说道:“这是什么话!人在乱世,谁没有个大灾小
难的?帮你这点忙还谈什么钱!什么都不说了,只要你不嫌地方差,就在这里住下
来……莫误会,你睡床,我铺个草席睡地上。这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千万莫跟我
客气,等找到他以后再走也不迟。万一找不到……”
“不会的,他只要还活着,一定会来找我。如果迟迟找不到,说明他已经
不在了,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这是阿水今天第二次提到死。王哥只觉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没想到自己一
个行伍出身的粗人,竟会被一个女子牵绊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而复始,月亮渐渐瘦下去,又渐渐丰满起来。每天早
晨,王哥一如既往地出去“找人”,在外面转一圈回来吃午饭,下午再出去,晚上
再回来。
阿水是个勤快的女人,这间破屋子自从有了她,倒是整洁了不少。但阿水
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少,眉头也一天比一天拧得紧,她知道找到丈夫的希望已经随
着时间一起流逝了,但只要没得到他的确切消息,她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依旧执着
地等待下去。
王哥想尽办法与阿水聊天,替她排遣心中的烦忧。时间一点点消磨,阿水
对丈夫的挂念却与日俱增,潜藏在他心底的负罪感不知何时才能排遣,而他所犯的
罪恶又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时间越久越觉得惴惴不安。
等等,不对!
程寂猛然一惊,看着吴来:“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好像觉得一下子就过了半个多月,可是、可是我们
明明一直站在这里,既不觉得很饿,也不觉得很困。”
“是啊,这就说明……”
“说明我们自己身体所在的那个时空,跟眼前看到的这个时空是不交叉的
,好像是谁赋予了我们超时空的眼睛,能看到另一个年代发生的事情。我们的身体
仍然存在于一九九八年十月三号晚上的那个时空,当我们看到眼前的时空一下子快
进了半个多月时,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度过这么多天,很可能只过去了几个小时,甚
至只有几分钟!”
吴来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睛显得十分平静,好像这个玄机他早就想
到了,接着说道:“眼前的时空感觉上好像过去了半个多月,其实这只是那个给我
们超时空眼睛的人下的一道心理暗示。这样做肯定有什么目的,既然我们暂时还没
办法脱离眼前这个时空,那就索性在这里守株待免,我倒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让我
们看到什么事情!”
两人大模大样地在坐在床上,他们这时已经习惯于被人视而不见了。
这天下午,王哥照例出去“找人”,行动迟缓的阿水将门口晾的几件衣物
取下,抱进房里,摊在床上慢慢叠好。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一下,拈起王哥的一条
膝盖破了个大洞的裤腿,歉意地笑了笑,在屋里一阵翻箱倒柜,想找针线来补一补
。然而拉开饭桌下面的小抽屉,没有,掀开铺床的干草褥子,也没有。
阿水扁了扁嘴,似乎在想:“没有女人的家真是一团糟,连缝衣服的工具
都没有!”
她的目光停在了墙角的大木箱上。很普通很方正的一只旧衣箱,很多人家
里都有,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箱子放在大橱柜的上面,必须踩在凳子上才能勉强够得
着。她曾问过王哥为何把衣箱放置得这么不方便,他说里面只有两床破棉絮,平时
用不着,放在那里不占地方。
仿佛有种不甘心的倔劲冲上脑门,她搬来方凳,小心翼翼地站上去,踮起
脚尖够着了箱子上的小锁。正寻思钥匙放在哪里,不提防脚下突然失去平衡,身体
猛地一倾,下意识地抓紧了小锁,只听“哐”的一声,凳子滑倒了,接着“咚”的
一声巨响,箱子被她拽了下来。
看来箱子并不沉重,不过借它这么一缓,阿水避免了厄运,只踉跄了一下
,并没摔倒。回头再看那个箱子,小锁虽然没被砸坏,老迈的锁扣却没经得起这一
摔,钉在锁扣里的钉子松开了,阿水手上稍一用力,就将两根钉子起了出来,再一
掀,箱子就打开了。
一股久未晾晒的霉气冲了出来,阿水不禁皱了皱眉头。衣箱里乱七八糟堆
着棉被和布料,随手翻了翻,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她将里面的杂物都抱了出来,
放在床上,既是为了寻找针线,也顺便整理一下凌乱的衣箱。
随着一张大棉被的展开,浓得化不开的霉味散布在房间里,程寂闻不到,
阿水却忍不住连打了七八个喷嚏。她夸张地伸开两臂,用力抖了抖棉被,想要将它
整齐地叠好,忽然“叭”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她将棉被往床上一
放,低下头拾起一只布包,刚看了一眼,水波流转的双瞳瞬间凝成了一潭死水。
肮脏的布包,早已分不清原来的颜色,布面上几大块殷殷斑驳的深色,显
得触目惊心。阿水怔怔地站着,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上面,打湿了一片。
程寂也觉得难过,心想她此时心里一定是百转千回,悲疑交加,她可能已
经猜到了不幸,只是还不知道具体的过程。
阿水哭了一阵子,解开布包,一件一件翻着丈夫的衣物,赫然看到了那枚
戒指。
她坐在床边,瞪着红肿的眼睛,定定地出了一会神。许久,她俯下身,伸
手在棉被的罩面里掏了一阵,没找到别的东西。她想了想,挪开枕头,从自己随身
的包里取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锦缎质地的旗袍,剪裁,绲边,衣领,都显得温婉典雅。艳红夺
目的颜色,表面大团大团的金色花纹显得立体感十足,尤其那一粒粒花纽扣,手工
精细,远看犹如一只只灵动的小蝴蝶。程寂瞧着十分眼熟,她在梦里早已见过了。
阿水将两个布包都叠好,藏在床褥下,又将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塞进
木箱,吃力地把箱子托到橱柜顶上。然后她开始解扣,褪衣,程寂连忙伸手遮住了
吴来的眼睛。
阿水换上了旗袍。微微舒展的半袖设计,使这件衣服并没有传统旗袍的拘
束感,只是她小腹微凸,动作显得不甚灵便。
她戴上戒指,匆匆打开门出去,程寂这才将手移开,两人跟着出了门。远
远的看见王哥从西边过来了,阿水机灵地躲开他的视线,绕了路往东走到小镇的街
上。
王哥走得很慢,他在四处溜达着打发时间,抬头看看天色将晚,便一步一
挪地向自己家走近。甫一推门,他愣住了,屋里没有一个人。
阿水!阿水!
他大声喊着,没有人回答。
空空荡荡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王哥颓然跌坐在凳子上,一种极度空
虚的感觉刹那间侵占了全部身心。
难道,阿水已经走了吗?他不敢想,一想到这就是一阵揪心的疼痛,默默
地坐到天黑。
门忽然开了,一个身影慢慢地走进来,走到桌边,熟练地点着了煤油灯。
王哥只觉眼前一亮,旗袍的鲜红光芒反射到他的眼中,刺目,而且令人神
思眩迷,阿水站在摇曳的灯影中,显得端庄娴静,风姿嫣然。王哥呆呆地看着,竟
忘了说话。
“饿了吧?你的裤子破了,我去镇上买了针线,一会帮你缝一下。今天是
中秋,我顺便买了点酒菜回来。”
“要是我也有一个这么贴心的堂客多好!”王哥在心里感叹着,目光落在
旗袍上,问道:“你什么时候买了件这样的衣服,真是好看!”
“我跟你说过的啊,我原是桐庐乡下打鱼出身,阿原当年参军去打日本鬼
子,我就离开家乡一路去找他,在上海呆了几年,后来又辗转追到武汉,好不容易
才找到他,跟着他一起逃到了湖南。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靠弹唱赚点钱糊口,这
身衣裳就是我的行头。”
“你的声音这么动听,唱歌一定极好,不晓得我有没有这个耳福?”
阿水微微一笑:“王哥过奖了,你要是不嫌难听,我就给你唱两句。”
她抬起双手,在胸前做了个弹琵琶的姿势,清了清嗓子,纤指虚拨,柔声
唱了起来:
“天涯呀海角……”
程寂看了吴来一眼,失声说道:“天涯歌女!”
王哥听得神思荡漾,张着嘴,竟忘了鼓掌叫好。
阿水唱毕,微微欠身答礼,然后变戏法般从背后拎出一个竹篮,掀开覆在
上面的布,一只烧得滚圆流油的肥鸡趴在篮子中央,旁边是一盘切好的卤牛肉,和
一只盛着浅黄色醪米酒的小瓦坛。
程寂虽然闻不到,却知道空气中一定飘浮着浓郁馋人的香味,王哥的表情
已经告诉了她。
窗外的天空布满阴云,遮住了月的光华,看不出中秋节的气氛。空气潮闷
,令人呼吸十分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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