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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万人坑遗事 zz 第廿一章 日记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15 11:05:26 2005), 站内
正文 第廿一章 日记
“10月10日 晴
昨晚又梦见同样的情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从地底下慢慢地冒出来,好
像是大地的儿子。我知道母亲想告诉我什么,今晚是月圆之夜,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
午夜时分,二毛在熟睡中露出香甜的微笑,长长的睫光在眼睛下面投射出
一道小小的阴影,我很想吻一吻她,却怕把她惊醒。我看了一眼睡在摇篮里的儿子
,他的呼吸声很好听,小嘴巴一颤一颤的。
不能再看了,我狠了狠心,将小刀别在腰上,用衣服遮好,悄悄地出门,
走到公共茅厕旁边守着,不一会,我看见二毛的母亲打开门,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她可能也做了恶梦,不然身体怎么一直在发抖?
我怎么知道她晚上一定会出来上厕所?这个问题我也不明白,也许是受了
母亲的暗示吧。看到她慢慢地走近,走过我隐藏的草丛,我立即跟在后面,和她一
起走进茅厕。
我轻轻地拔出小刀,抬起手,准确地在她喉管上划了一下,只一下,没有
多余的动作。我看着她在我面前倒下去,哼都没哼一声,只抽搐了几下,就趴着不
动了。自始至终,她也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里。
我呆呆地站着,忽然流出了眼泪。无论如何,她待我毕竟还是不错的,如
果不是她的支持,我和二毛就不能顺利地走到一起。
回到屋里,我用肥皂用力地搓手。其实我手上并不太脏,血都流在茅厕的
地上了,可我一直不停地洗着,一遍又一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洗什么。
屋外月光很亮,我知道自己今晚是睡不着了。”
程寂捧着日记本的手忍不住颤抖着,再往下翻,文字越来越触目惊心:
“10月15日 小雨
不知道怎样形容这几天的日子,曹妈妈的死引起了很多猜疑,但他们怎么
也猜不到是她女婿下的手。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虚伪透顶的人,平时的温和,文
雅,稳重和孝顺,都是披在狼身上的羊皮。
二毛的状况真让人担心,她还在坐月子,受了这么大的刺激,精神有点恍
恍惚惚。我请了半个月的假,整天陪在她旁边,但我知道,无论我再做什么事情,
也不能弥补杀害她母亲的罪过。
我也知道,迟早有一天,我必须偿还现在做的这一切,就像姓曹的必须偿
还当年他欠我母亲的血债一样。
10月25日 多云
那个梦又把我惊醒了。今晚的天空没有月亮,我看着窗外一片黑暗,怎么
也睡不着。我知道,母亲又在催促我了。
悄悄地下床,披上衣服出门,一直走到街那头的大毛家。我犹豫了很久,
抬手敲了敲门,是嫂子开的门,她看到我半夜过来,感到很意外。我说我想跟大哥
谈谈二毛的事,嫂子叫醒了大毛,他们俩陪我坐在堂屋里聊天,小叶子睡在里屋。
大毛和二毛关系最好,看得出他非常疼爱这个妹妹。那是自然的,二毛美
丽,善良,温柔,哪个人能够强迫自己不喜欢她呢?二毛,我最爱的妻子,她给了
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光,而我却在做着伤害她的事,欲罢不能。
小叶子好像说了句梦话,嫂子赶忙进里屋去看她,大毛的目光跟随着望向
里屋。机不可失,我麻利地掏出小刀,在他喉管处只一割,他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
倒下了。
我闪身躲在通向里屋的门边,嫂子给小叶子盖好被子,走出来,看到他丈
夫歪着头倒在血泊里,吓得傻了眼,正要喊叫,我在后面照样给她划了一刀。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刀刃割断两根喉管之后有些不锋利了,她仍然有
知觉,在倒下去之前,她挣扎着看了我一眼,虽然说不出话,但我看得出来,那里
面装着的是极度的痛楚、绝望和不相信。我看着她在地上抽动着,想再给她一刀作
个痛快的了结,手却在颤抖,脚也像钉住似的一步也迈不开。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泪流满面,眼睛充满眷恋地看着里屋,好像想求我放过她女儿。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进了里屋。小叶子睡得很死,斜斜地躺在床上,
刚盖好的被子又被她蹬开了一个角。这个三岁的小女孩,根本没有意识到迫在眉睫
的危险。
我一步一步走近她,听着她微弱的鼾声。堂屋的灯光从门缝里漏进来,我
看见她微微张着嘴,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忽然想起了我的儿子,他现在也应该睡
得很香吧,不知道有没有尿床呢。我忽然迟疑起来,心里乱得很,在房间里站了很
久,始终下不了手。
我最后还是放弃了。回到家里,把衣服换下藏好,躺在二毛身边,就这样
看了她一夜。
10月26日 阴
不出所料,昨晚的事情引起了整条街的轰动。姓曹的一大早去找大毛,推
开门一进去,看见两人早就断气了,马上抱起还没醒来的孙女跑出门,然后再去找
人帮忙。他做的没错,不能让小叶子看到她父母当时的样子。
街坊邻居都在乱猜疑,有人说是我们的房宅不合阴阳规矩,还有人说我们
家撞了邪,要我们烧香消灾。姓曹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走路也不像平时那么利
索了,不过他竟然没有倒下去,还在坚持着处理这些变故,也算是一条汉子。
公安来人查了一阵子,说现场没丢失东西,可能是仇杀。但大毛和嫂子平
时人缘蛮好的,没跟人结过仇,他们想不出到底谁有作案的动机。他们怎么会想到
下手的人跟死者其实无冤无仇,还是他们的妹夫呢?
昨晚没人看到我进出大毛的家,因为如果我不打算被人看见,就没有人能
看见我。
我不敢面对二毛,她的眼神看了让人心疼得不行,以前的笑容和神采好像
一下子被全部偷走了。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把这一切告诉她,然后自行了断,一了
百了。但我不敢,她已经失去了妈妈和哥哥,再失去我,她会崩溃的。
10月27日 阴
三毛和四毛从学校回来了,这对双胞胎姐妹很争气,去年同时考起了省城
的中专,是他们全家的骄傲。曹妈妈死时她们回来了一趟,哭得死去活来,时隔半
个月,她们又赶回来参加兄嫂的丧事。
我在曹家生活了七八年,看着三毛和四毛从小妹子长成了大姑娘。四毛沉
默寡言,有点像她爸;三毛的性格跟二毛类似,活泼的时候像小猫,温顺善良却像
一只小兔。她最喜欢来我家玩,玩到很晚也不愿回家,就跟她姐挤一个被窝睡觉,
把我一个人扔到堂屋睡小床。
她们只请了两天的假。三毛见了哥哥和嫂子最后一面,扑在我怀里使劲地
哭,哭累了,她说:‘姐夫,等考完期中考试我再回来看爸爸和你们。’
我心里一阵揪紧,忽然之间很希望她们永远不要回家,但我知道这是不可
能的。
11月7日 小雨
立冬了,天气越来越冷。我给儿子加了一层棉被,他的脸色不像刚出生时
那样红了,慢慢接近大人的肤色,越看他越觉得很像我,只希望他长大后做个健健
康康、快快乐乐的普遍人,莫像我一样才好。
二毛的情绪平静了些,但只要一想起她的母亲和哥哥,还是会泪水流个不
停,晚上必须紧紧抱着我才能睡着。
我真想对母亲说:我不想这样,为什么非要逼我?但不知为什么,一进入
梦里,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被动地听母亲一遍一遍地怒诉,却无力表达我自
己的思想。
11月9日 阴转小雨
三毛和四毛还是回了家,睡在曹家堂屋的大木床上。我静静地站在屋子里
,听着她们缩在被窝里小声地说话。她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因为我隐住了自己
的身体,在我下定决心动手之前,不想让她们看见。
不知道等了多久,说话声越来越小,她们终于肩靠肩睡着了。我慢慢走过
去,现出身形,刀锋闪闪发亮,划过四毛的脖子,没有发出声音。我抬了抬手,看
着三毛的脸,忽然想起了二毛,犹豫着下不了手。
血腥味惊醒了三毛,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妹妹歪着的脖子里不断涌
出的液体,再看了看我,吓得全身僵直。不能让她喊出声来,我迅速将小刀架到她
的颈上,三毛瞪圆了眼睛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恐惧和难以置信,还夹着一些哀怨,
却没有呼救的意思。我鼻子一酸,狠了狠心,划了下去。在我动手前的一瞬间,三
毛忽然泪如泉涌,我听到她最后的一句话:‘姐夫,我喜欢你啊!’我的手一抖,
差一点将刀掉到床上。
我不敢再看她们一眼,隐身出了门,飞一样逃到了胜利山顶。站在我出生
的地方,仰起头,用我的脸接受冰雨的惩罚,我知道它无法冲刷我一身的罪恶。
我湿淋淋地进了屋,坐在床头发愣,雨水顺着发沿流了一脸。二毛醒来了
,正要检查一下儿子的尿布,忽然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我说:‘刚才去茅厕
,下大雨了。’
二毛心疼得直掉眼泪:‘怎么不带伞?快把衣服脱下来,把身上擦干,小
心会生病的!’
我忽然感觉很累,累得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做伤害
二毛的事情了,哪怕让我做一个不孝的儿子。
11月10日 阴
天还没亮,外面闹哄哄的。二毛起身下床,正要出门看看出什么事了,姓
曹的一脸阴沉地出现在门前。
一个晚上不见,他的脸上好像突然增添了很多皱纹,背也弓了,往日的军
人气魄荡然无存。他哆嗦着嘴唇,将三毛和四毛的消息告诉二毛,她立即晕倒在我
怀里,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我把二毛送到医院,托一个跟我在孤我儿院一起长大的好友帮忙照顾,又
将儿子托付给隔壁大妈,然后赶到姓曹的家里,帮他打点三毛和四毛的后事。他本
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显得更加沉默了。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充满敌视,难道已经
开始怀疑我了?
姓曹的落到今天的地步,应该是他罪有应得,可为什么我不敢直视他的目
光?
11月11日 晴转阴
姓曹的这两天几乎没说什么话,料理完三毛和四毛的事,到了下午,他忽
然叫我陪他去胜利山。
站在山顶,冷风吹得我伸不直脖子,他的抗冻能力好像比我好,站在那里
竟然没有发抖。
‘前天晚上你在哪?’他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在家睡觉啊,你以为我在哪?’我也没好气。
‘我问过二毛了,她说你前晚一直睡在家里,不过,’他盯着我的眼睛,
‘出事那晚,我好像听到三毛在叫姐夫。’
‘可能她当时说梦话吧,她跟我关系很好,在梦里叫我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再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当初就是你在山上捡到我,送到战后孤儿院的,
你忘了?’
他不说话,盯着我看了很久。我接着说:‘后来院里请你去作报告,我得
知自己是你救的之后,就经常往你家跑,再过几年就成了你家的女婿,你不记得了
?’
我说得理直气壮。他沉默了一会,说:‘话虽然这么说,但你每次看我的
眼神,绝对不像是看待自己的恩人,我总怀疑你别有用心,但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
什么可让你记恨的。’
‘你太多心了,你救了我,又是我的岳父,我跟你哪有什么仇?’
‘但愿如此。’他挺直了腰杆,攥紧拳头,脸上又露出军人的坚毅和冷峻
,‘要是让我知道谁干的,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谈话就这么不了了之。回到家里,二毛静静地躺在床上,看到我进来,她
立即扑到我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大声哭了起来。
听到妈妈的哭声,我们的儿子好像也很伤心,跟着哇哇地哭,屋子里顿时
闹成一团。
‘爸爸刚才问你前天晚上去哪了,我说你一直在家啊,他的眼神很奇怪,
看我好像看贼一样。我怕他受不了这么多打击,变得疑神疑鬼,毕竟他已经是老年
人了。’
‘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有时间我们多过去陪他说说话。’
‘我好害怕,为什么这段时间家里连续出事,怕是有人想杀掉我们全家。
’
‘莫想太多,你不会有事的。’
她把头埋在我胸口,哭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哥哥、嫂子和
妹妹都死了,我觉得我也逃不掉。’
我把她紧紧地抱住:‘因为有我在啊,我会保护你的,如果有人要伤害你
,除非先干掉我。’
我感到眼眶里有点湿,于是闭上眼睛用力地忍住。我不知道自己能陪她多
久,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她会怎么办?我真的不敢想。
12月9日 晴
今天又到了农历十五,很久没梦见母亲了,但我知道她今晚一定会出现。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向母亲说清楚,她是我的妻子,谁也不能伤害她!
12月10日 晴转阴
母亲在昨晚的梦里怒斥我:‘你知道姓曹的对我们母子做过什么事情吗?
’
‘他害死了你,也害死了我,让他老年孤独,那是他自找的。可是他现在
已经得到报应了,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吧?’我小声地向母亲提出抗议。
母亲冷笑了一声,说:‘你就跟你父亲一样,懦弱,没用!为什么留下那
个小女孩?’
‘她才三岁……’
‘你想想,她爷爷当年害死你的时候,你又是多大?’
我不敢回答。母亲又说:‘你非要娶他女儿,就要付出代价,你现在自责
,难受,都是你自己心软的结果!’
我跪在母亲面前求她:‘到此为止吧!’
母亲用责怨和无奈的目光看着我:‘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却这样不争气
!当初他害我们有多惨,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但我真的已经不记恨他了,我们报复得够狠了!’
母亲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你以为我这样恨他,仅仅是因为私人恩怨
?他不止毁了我和你,也毁了我们的梦想,还有我们生存的世界。我要是有能力亲
自报复他,早就自己动手了,哪还会等到今天?枉费我把最后一线生气全部给了你
,你却让我如此失望!’
母亲后来还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当我睁开眼睛时,枕巾上已经浸透
了泪水。天色已经大亮,二毛在厨房做早饭,她憔悴的脸庞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心
疼得厉害!
12月23日 阴
姓曹的后来没找我,他整天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极少出门,连晚上也不开
灯。我去工厂上班时,二毛就抱着儿子到他家去陪着他说话,直到我下班回家她才
回来。
我很害怕姓曹的跟她说什么,又似乎希望他跟她说什么,到底我在想什么
,我好像自己也不清楚,唉,一团乱麻!
姓曹的一向对我没什么好感,我们很少直接打交道。晚上看着黑漆漆的窗
户,我甚至会突发奇想:也许他正在屋子里磨刀,等我睡着之后偷偷进来给我一刀
子,就像我对待他的妻儿一样。
二毛没有察觉到我最近心烦意乱,她这些天忙里忙外,累坏了。她是个好
妻子,面对家庭突生变故,没有一味地消沉和惊慌,而是在悲痛之后坚强地承担起
打理家务、安慰父亲、照顾儿子的责任。跟她相比,我觉得自己很渺小。
我们给儿子换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裤,看着像一只冬眠的小刺猬,他的小脑
袋还不能抬起来,缩在帽子里,一天要换很多次尿布。
深冬的夜晚冷得像冰,我紧紧抱着二毛,吻她的额头、眼睛、脸颊和嘴唇
,唤着她的小名:‘萍,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带你回我的家乡。’
二毛很奇怪地看着我:‘你不是我爸爸捡到的战地孤儿吗?你怎么知道自
己家乡在哪?’
‘我母亲在梦里告诉我的。那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我们在山下盖一间平
房,屋前种几株桃花,每天看着清澈的溪水,碧蓝的天空,不远处住着跟我们一样
纯朴的农户……’
我轻声地描述心中的理想,二毛靠在我的臂弯,闭上眼睛痴痴地想象。说
着说着,我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划过我的眼际,落到枕巾上,伸手一摸,却是自己
的一滴泪水。
二毛睁开眼睛,流露出许多无奈:‘这是不可能的啊,我们不能把爸爸一
个人留下不管,他年轻时打仗九死一生,前几年挨批斗吃了不少苦,现在又受到这
么大的打击,一辈子都没过上好日子。还有你和我的工作单位和组织关系,都不是
想丢就能丢掉的啊!’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呢?我轻轻地掀开被窝,坐起身来,不让她看到我眼
中止不住落下的泪水。母亲总是埋怨我像父亲一样懦弱,而我连父亲长什么样都不
知道。
二毛问我要做什么,我说:‘给儿子换尿布。’”
日记断断续续写到这里,最后几页写得更加潦草,纸张上出现一小团一小
团的模糊印迹,仿佛是水滴在上面,有些文字已经不太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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