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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万人坑遗事 zz 第廿七章 永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15 11:09:52 2005), 站内

正文  第廿七章 永逝 

      “程寂――程寂――” 

      “是谁?谁在叫我?” 

      迷迷糊糊中感到一片昊昊光明,程寂揉了揉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 

      程寂左右张望,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站在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球之中,金黄色的透明球体,柔和而温暖,令
人心情舒畅。 

      球外却是无边无际的幽暗,看不到一个人影。天空是一张死气沉沉的大黑
幕,月隐星藏,没有一线光明。四周空气仿佛是透明的,却空空无物,幽幽地泛着
蓝光。 

      我在哪? 

      记忆里一片空白,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她已经站在了这里。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个圆球。 

      程寂又急又怕,却无法可想。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前走着,希望能找到
出路,或是遇到一个人。圆球跟随她的脚步移动,大小不变,始终罩住了她身边的
一小块区域,金黄的光芒让人倍感安全而踏实。 

      头有点胀,程寂闭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就在此时,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
声。 

      有人远远地走过来,身影微微晃动,不知是男是女。 

      “谁?”程寂轻呼一声。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那人走路的姿态和脚步声如此熟
悉,程寂忍不住红了眼眶,快步迎上去,扑进他的怀里。 

      “你去哪了?吓死我了!这是什么地方啊?” 

      吴来紧紧搂住她,吻着她的额头和眼睛:“没事了,宝贝,我们回去吧。
” 

      程寂仰起头:“你叫我什么?” 

      “宝贝啊。”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以后你不许再直呼我的名字了!”程寂的眼中闪动
着快乐的神采。 

      金色的光球包裹着两人,程寂挽起吴来的手,也不问他从哪里来,发生过
什么事情,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要他在身边,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走了一段路,程寂倚着吴来,轻轻搓着他的手掌,柔声说道:“等我毕了
业,我们就结婚吧。” 

      吴来指尖一颤,沉默了片刻,答道:“好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当然想了,傻宝贝!”吴来唇线完美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温柔而
精致的笑容,眼神却藏得很深。 

      程寂也不去细想,低下头继续揉弄他的手掌。忽然,她像遭到电击似的,
猛地挣脱手,退开几步远,瞪着眼睛,一只手颤颤地指向吴来。 

      “你、你是阿水变的!” 

      圆球随着程寂迅速移走,将吴来留在黑暗之中,他向她慢慢地走近。 

      “我不是她。” 

      “骗人!你没有影子,你不是人!” 

      程寂想起了李爷爷家的那个幻境,她又后退了几步,带着哭腔问道:“你
想干什么?” 

      吴来指了指她的脚:“没有影子的不止是我。” 

      程寂低头一看,果然,地上只是黄澄澄的一片亮光,没有任何阴影。她团
团转了两圈,确实,她自己也没有影子。 

      程寂一下子呆住了:“怎么回事?我们、我们难道都已经死了吗?” 

      吴来走进圆球,握住她的手,温言说道:“别害怕,我们都活着。你现在
看到的是我的灵魂,我看到的也是你的灵魂,我们这就回去,回到自己的身体。”
 

      程寂信服地点点头。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一条小沟,吴来示意她跨过
去。 

      那条沟只有半米宽,长度却难以丈量,裂缝蛇行蔓延,横贯整片土地,无
始无终。程寂稍一抬腿就迈了过去。 

      刚刚落地,眼前的景色立即发生奇迹般的变化。原本黑惨惨的夜空,忽然
成了一片璀璨的花海,黄色迎春,紫色罗兰,红色玫瑰,粉色桃花,含羞的杜鹃,
高洁的白荷,卷发的雏菊,傲世的腊梅,四季花开,梦幻般全部集中在眼前。路边
甚至还有数丛小小的蝴蝶花,迎风微微颔首,纤巧可爱。 

      程寂像被点中了穴道,呆立了半晌,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过隔
着一条小沟,却像穿越了九重天,来到另一个世界。 

      花浪在在足间一波一波地拂过,芳香馥郁,沁人心脾,漫眼看去,花海中
仿佛有一腔柔情在欢快地奔腾,令人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程寂欢呼了一声,回过头伸手去拉吴来,却抓了个空。她一回头,吓得目
瞪口呆。 

      那条窄沟不知何时变宽了,从半米拉开成三四米,像一道小小的峡谷,无
论谁也不能跨过去。谷底弥漫着氤氲黑雾,深不可测。吴来站在彼岸,双手插在裤
袋之中,微笑着静静看她,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芒。 

      那道峡谷越拉越宽,吴来也离她越来越远。程寂急得团团转:“你刚才怎
么没过来?现在怎么办啊?” 

      她左顾右盼,峡谷两端无限延伸,根本望不到边,不可能从别路绕过去。
程寂脑子里一阵混乱,情绪上涌,忍不住双手捂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啊。那片花海就是你自己的内心,它们开得那么鲜艳,那是你年轻
的生命力量,也是你心中单纯、善良、宽容和爱的映现。而我站的地方,是阿水的
内心,她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爱,没有光明。现在你已经顺利地回去了,从此以
后,你跟阿水完全划清了界限,她再也不能影响到你了。”吴来的声音从峡谷那头
飞来,温柔得就像那片花海。 

      “那你呢?你把我送过来,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去?” 

      吴来摇了摇头:“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把你送回去。何况刚才阿水把
你关进她的内心深处,用她自己的灵魂替代你,支配你的身体,如果不是另外有人
帮你,在我找到你之前,你也许早就被阿水的灵魂溶化掉了。” 

      “是谁在帮我?” 

      “那个金色的圆球,是你身上的护身符化成的力量。你已经回到了安全地
带,把它摘下来,你就能回归自己的身体了。” 

      程寂伸手入脖,摘下一枚小小的黄色金属符片,那是前日衡山脚下的老妇
人卖给她的,当时顺手就挂在脖上,没想到它还能派上大用场。 

      吴来渐离渐远,五官已经辨不清了,清癯的身形眼看将被彼岸的黑暗吞没
。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回来?”程寂像被剜去了心头之肉,急得又哭了起
来。 

      “有得必有失,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吴来的身影继续远去,声音也
渐飘渺。 

      “可是,我怎么办呢?你要我一个人回去,我宁肯不回!”程寂哭着喊道
。 

      然而吴来已经听不清她的话了。程寂捧着护身符,心中一片茫然,不知何
去何从。包裹着自己的光球倏地缩小,金光化作澄亮的一束,倏地收进护身符之中
,就此不见。 

      站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呼吸着芬芳的气息,满目花团锦簇,程寂觉得自己
有些飘飘然了,眼前渐渐迷蒙,身体越来越酥软,仿佛要与这片花海融为一体。 

      就在倒向花海的一刹那,她朝彼岸望了一眼,赫然发现吴来的身旁站着一
个人影。 

      那人身材娇小,长发俊逸,静立之中显得冷漠而孤戾。 

      她似乎对程寂笑了一笑,下颌微扬,显出得意和讥诮的神色,眼波却凝滞
如冰,刀一样令人心寒。 

      相隔那么远,我怎么还能看到她笑? 

      是我的幻觉,还是她的故意作为? 

      “吴来――吴来――不要撇下我,跟我一起走!” 

      程寂在心里狂喊着,喉咙里却发不出声,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意
识渐渐消失。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忽然“喀丝”一声响,一道刺目的白光射过来,程寂
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你醒啦?”一个充满关切的男声响起,几乎是在欢呼。 

      程寂睁开眼,只看到一面雪白的墙壁。她稍稍转过头,见邓一生站在窗边
,刚把窗帘拉开,明亮的阳光倾泻进来,眼前一阵眩晕,梦中的情景立刻忘了一大
半。 

      “我在哪?”程寂呻吟着问道。 

      “医院。” 

      邓一生走过来站在床边,低头说道:“你睡了五天五夜,还老说胡话,把
我们吓坏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程寂扫视了一下房间:“吴来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 

      “哦。”程寂在邓一生帮助下坐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夏琴呢?” 

      “她……她现在不在。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程寂点点头:“除了还有点虚弱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走廊上传来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轻响,门开了,吴来出现在她眼
中,肩上背着一个大黑包,像是准备去春游的学生。 

      程寂满面笑容,看着他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吴来脸上却漠漠的,没有
去握她的手,只在床角慢慢地坐下来。 

      邓一生知趣地退了出去。 

      吴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得十分憔悴。程寂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是不舒服吗?” 

      “没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是身体恢复了,就跟邓一生回学校吧。
” 

      “你又要出差吗?什么时候回?”程寂关切地问道。见他额上沁出几粒微
汗,伸手替他擦拭,吴来却像触电似的,腾地站起来,闪在一边。 

      程寂愣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 

      吴来淡淡一笑:“我得走了。”也不等程寂反应,背着包快步出了门。 

      身后传来程寂急切的呼唤,吴来头也不回,匆匆下了楼梯,就要冲出医院
的大门。 

      斜刺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步伐。不用
回头,他也知道拉自己的人是谁。 

      邓一生抬头望了望楼梯,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了?医生说她现在受不
了刺激,你刚才真的跟她说了?” 

      吴来苦笑着:“我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我要出差一段时间。” 

      “那以后呢?她迟早会知道的,你不怕她去找你?” 

      “她找不到我的。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受伤害。”吴来反手握住
了邓一生的手,“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看得出
来。” 

      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邓一生沉默了片刻:“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 

      “我现在一看到她就想起阿水,想到曾经跟自己的奶奶在一起恋爱,换作
是你,你能忍受吗?” 

      “你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离开她?” 

      “是的,”吴来毫不犹豫地回答,“长痛不如短痛。我来雁县的目的就是
寻找自己的身世,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返回桐庐的家了。别忘了,我还得尽
一个养子的义务。” 

      “你考虑过程寂的想法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她现在虽然受不了刺激,等到时间久了,这件事慢慢淡下去之后,你把
我的话如实转告她就是了。对了,公安局那边的事怎样了?” 

      “没事了,他们已经确定夏琴的死与我无关。” 

      邓一生说到这个话题,神情立刻黯淡下来。那一晚防空洞里恶梦般的遭遇
,以及前两天在焚化炉前见夏琴最后一面的情景,想起来心里就针刺似的疼。他转
过头望着门外的大街,问吴来:“你刚才买到票了?” 

      吴来点点头:“今天下午两点的火车。” 

      邓一生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吴来的肩膀:“我去送你,这里离车站很近。
我现在上楼去看看她,下午一点四十,我们站台上见!” 

      这个时节是出行的淡季,站台上人不算多。暗旧的绿皮车,不知奔跑了多
少个年头,依然气喘吁吁地坚守在铁路线上。 

      这趟车是始发车,吴来买到了下铺的卧位,他将背包卸下来,端端正正地
摆放在夹角处。 

      沉甸甸的包里,只有一只密封的大坛子,盛放着阿水遗骨的残灰。经历了
近六十年的生死恩怨,风云际变,终于踏上返回故乡的路途。 

      人,生是一个细胞,死是一把残灰。无尽的宿命与争端,结局不过是一把
无知觉的灰末,在这茫茫人世,万丈红尘,与天地同化为历史。 

      吴来的心情,比坛子沉重得多。车要开了,他与站在窗外的邓一生用力握
了握手,冰冷的触觉直从手臂直达邓一生心里。 

      “保重!有机会多回来看看。” 

      吴来笑着摇头:“怕是没有了。” 

      “不要这么说,你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调整一下心态,也许过几天就改变
主意了。” 

      吴来目光闪烁:“好。也许再过很多年,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回来看
看又何妨?”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接着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响起,乘务员们纷纷进来,
准备锁车门。 

      一个娇弱的身影跑下站台的楼梯,向车厢快步走近。 

      “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出发的时间?你什么意思啊!”程寂大声
埋怨着,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晃动。 

      隔着玻璃窗,吴来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怎么跑出来了?穿得这么少。”身后传来邓一生的声音,“他是不想
影响你休息,才没让你来送站。” 

      程寂摇了摇头:“不对!他以前不会这样。” 

      “哐啷”一声,车身猛地震了一下,徐徐启程。程寂跟着列车移动,踮起
脚尖去看吴来。 

      他坐在铺位上,向她微笑着,伸出双手,食指对食指,拇指对拇指,围成
一个心形,放在左边胸前。 

      程寂一呆,心里却没有幸福的感觉,反而升起不详的预感。 

      列车渐渐加速,超过了程寂的步速,眼看吴来就要在视野中消失,在这一
刹那,程寂看到吴来的身旁赫然坐着一个鲜红色身影。 

      那人身材娇小,长发俊逸,静立之中显得冷漠而孤戾。 

      她似乎对程寂笑了一笑,下颌微扬,显出得意和讥诮的神色,眼波却凝滞
如冰,刀一样令人心寒。 

      是幻觉吗?这一幕为什么这样熟悉? 

      程寂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一些记忆像爬山虎的触角,在她心上迅速蔓伸。
 

      那一晚防空洞中发生的事情――夏琴死在阿水手中,阿水上了自己的身,
吴来与阿水的谈判,以及今晨梦中与吴来的诀别,像快进的胶片,迅速在脑海中闪
现,心灵仿佛正被洪水扑涌,击打,堵得难受。 

      程寂蓦然惊觉,狂喊着,发足去追赶火车。 

      “吴来――吴来――不要撇下我!” 

      列车轰轰向前,吴来所在的那扇窗早已远去。邓一生先是一惊,见程寂突
然飞奔,连忙追过去,拖住了她。 

      程寂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眉心紧蹙,痛苦地缩成一团。邓一生
吓得不轻,不知她受了什么重大刺激,连声喊着她的名字,见她没有反应,邓一生
一把抱起她,往出站口跑去。 

      “坚持一下,我送你回医院!……程寂,程寂,你说句话,别吓我……”
 

      邓一生的声音像浮在空中的薄烟,逐渐飘渺,消散。程寂圆睁双眼,死死
地盯住列车离去的方向,绿皮车缩成一条菜青虫,又缩成一个黑点,渐行渐远,终
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我知道你为何离开,我知道你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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