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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天堂日暖玉生烟 第九章 水珮风裳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22 17:02:59 2005), 转信
云云迷迷蒙蒙地游荡着,她感到周围正下着细细的雨,天地之间皆弥漫着一层淡淡薄薄的雨雾,她一个人在广袤的虚空中游荡,茫茫然不知所往。
风雨打在林间“沙沙”的响声恰似天地多情的琴,林间草地上的野花一朵朵地开放了,红的白的,紫的黄的,一簇簇,一丛丛,漫天如海。轻薄的雨雾好似温柔的面纱,凉凉的,惬意地浮过自己的肌肤。
那是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没有疼痛,没有仇杀,有的只是鲜花草地,林木雨雾,多么清静,多么幽谧,多么祥和!云云挣扎在梦与现实之间,留恋着不愿醒来。
但强烈的光有些刺眼,云云恢复意识后并没有睁开眼,她躺在那里不动,觉察到四周非常静,静得让人心慌,仿佛远离了人间。
云云张开眼,看见窗子开着,外面是一片晴朗的云天,碧空如洗,轻云如烟。
她突然怀疑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死了的人也会做梦,也可以看见晴朗的云天吗?
她试着让自己动了动,便只觉得一片剧痛传遍全身,骨头连着肉都在痛,痛得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的心生出极大的恐惧来,她一定还没有死,那陈文军不知道会想尽什么办法来折磨自己!
她便任绝望的泪泉涌而下。
四周静悄悄的,是那种仿似不属于人间的静寂。迎面有风吹进来,很舒爽。
云云一任心中的恐惧和绝望泛滥成灾,泪流了满面,成串地滴落下来。
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京华哥,舅舅,她多希望他们来救自己出去!如果早知道一时的勇敢之后是这样无限的恐惧,那就不知道当初还会不会这样勇敢了!
门“吱”地一声响了,云云刹那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她感觉有人望了她一眼,然后飞跑出去,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叫道,“丁先生!她醒啦!”
云云不敢睁开眼,躺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命运。
不久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她。
云云没有睁眼,但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在笑。他笑了,将一条手帕扔在云云的手上,道,“别哭啦,自己擦擦泪吧,又没有死,哭什么哭?”
人没有死才会哭啊!云云睁开眼,泪珠瞬间滑落,她抓住手帕,看见了丁健。
丁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高个子,穿着深灰的西裤,白衬衫。他站在云云面前满是笑意,连他那威严的浓眉和颇有一点严厉的眼睛此时都装满了笑。云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愉快,但一看便知道他不会是陈文军的手下。
丁健敛住笑,拧着眉颇为感兴趣地望着云云,云云这才注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不笑的时候是颇有一种洞察人心凌人之上的震慑的,他的鼻挺直,唇方阔,人虽不是多英俊,但男人的阳刚与感性混合起来的味道,足以让云云有一点仰视。
云云在他的目光下有一种无可遁形的慌张,她抓着手帕,也忘了擦泪。丁健见了,随意向椅背上一靠,望着她道,“你不过是被人打了一顿,还好骨头没有断,你可以试着起来活动一下。”
云云试着起身,但身体的剧痛让她随即又躺下。丁健于是笑了,“你从此该知道是不该随意相信别人的,你的肋骨被踢断了两根,内脏也多处出血,是应该躺着不能动的。医生刚为你输完液走了不久,下午他还会来。”
云云不说话,丁健道,“现在警察和你的家人在四处找你,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让我把你送出去,你去面对外面的所有事情;另一种是你留在我的身边,割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从此以后开始新的生活,你选择哪种?”
云云不说话,她出去以后虽然有自己的亲人,但还有陈文军,她不知道陈文军会不会就此放过她。可留在这个陌生人身边,她又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会怎样对待自己,她心里又充满恐惧。
丁健望着她,说道,“你不用急于决定,不妨先在这里把伤养好。”
云云问道,“我现在在哪儿?你是谁?”
丁健道,“我姓丁,叫丁健。你现在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用想。”
云云道,“可是……”
丁健起身,“没什么可是了,你好好休息吧,呆会有人会送一点补品给你喝。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云云欲叫住他,可丁健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门被他关住,四周又恢复一片静寂。
渐渐地,云云听见了外面婉转的鸟叫,当风吹进来的时候,她还会闻到隐隐的花香。外面应该是一个很美丽的世界,可是她看不到。
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好转。丁健再也没来看她,与她接触的只有一个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梅阿姨和每天为她检查身体的卢医生。梅阿姨四十多岁,胖胖的,很朴实健谈,梅阿姨给她带来杂志图书和一些日用衣物,还陪她聊天解闷。云云能走路了,梅阿姨便在清晨傍晚陪她到花园里到处走走。
云云所住的是一个好大的花园别墅,那幢西洋建筑共两层,云云住在一楼靠东阳面的卧室里,外面是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种满了四季各种花木,有曲径亭阁,还有一个大湖泊,云云有时会看见有工人打理园子。问起丁健,梅阿姨只说他人很好,年纪轻轻,有出息,问及家事底细则梅阿姨也不知道,问他到哪里去了,梅阿姨说丁健出外做一桩生意,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云云经过卢医生的精心诊治和梅阿姨的细心照料,身体已经康复了,偶尔会在梅阿姨的陪同下到外面买些物品,外面是一个北方小镇,不很繁华,据说百里之外便是海,可是她并没去过。一个人在异地难免孤单寂寞,心中无落,她对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神秘人物丁健越来越感到好奇了。三个月中云云的生活得像一位贵小姐,她实在不懂丁健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最近工人送了好些茉莉进来,说是丁健电话订的。云云在自己屋里放了一盆,时近中秋,又多了茉莉的香气夜夜袭人。云云最喜欢的那一大片荷花的茎叶已渐渐发黄变枯了。云云望着那逐渐丰盈的月亮,在那一片皎洁的银辉中,她会无来由地思念起丁健来。过去的往事似乎已离她很远,偶尔想起,也是一种不堪回首,恍若前生之感,对家里虽有牵挂,但丁健让梅阿姨转告她不要和家里联系,她自己对往事也心有余悸,想家时就将心一横,心想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也不去打电话。
八月十四的晚上,已是九点钟了。云云洗了个澡,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点了床头的台灯斜靠在床上,正翻着一本爱情小说,梅阿姨来敲门,告诉她丁健回来了,在二楼的客厅里等她。
云云听了心里又惊又喜,又有一点怕。她换了一件乳白高领长身薄毛裙,随意挽起头发,轻轻点了一点口红,过去见丁健了。
丁健当时斜倚在沙发上,吸着烟。见云云过来,笑,起身坐在茶几边,向她打招呼道,“你身体好了吧,刚才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云云在他的对面坐下来,丁健当时穿了条墨蓝的长裤,浅灰的衬衫敞着领口,露出脖子和锁骨。丁健随意地略带笑意地望着她,不知何故云云突然很是局促和紧张,她微红了脸,问道,“你刚刚回来,路上很累吧?”
丁健吸了口烟,伸手去弹烟灰,说道,“不累。”
这时梅阿姨端茶进来,丁健道,“我刚刚带回的龙井,你尝一尝,口感很好。”
云云朝梅阿姨微笑示谢,梅阿姨出去了。云云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温热爽口,滑下肚里,口中犹自一种淡淡的茶香,丁健问她,“怎么样?”
云云并不怎么懂茶,但口感的确极好,故点了点头。丁健吸着烟,打量着云云,似有似无地笑着,问道,“这里面还可以吧,听梅阿姨说,你还比较喜欢这里。”
浮进客厅的风带来了茉莉脉脉的香气,月光透过窗纱照在茶几上,照得云云手中的茶颇有几分晶莹。云云笑,点头,望着丁健,道,“谢谢,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丁健的一支烟吸完了,他掐灭烟头,靠在沙发上。他坐的样子很随意,很霸道,像一位散漫不羁的王者似的,他听了云云的话,嘴角轻轻上扬,伸手端起茶,抿了一口,对云云道,“我凌晨三点十分从路上把你捡回来,然后千里迢迢带你回来养伤,虽说也只是举手之劳,但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那一句谢,我就接啦。”
云云有一点窘,略带拘束地羞涩地笑。丁健半低首望着她,轻笑,将茶几口喝光,放在茶几上,云云于是为他续上。
丁健对她道,“你这里住得惯吗?”
云云道,“还好。”
“想家吗?”
云云神色黯淡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丁健不再究问,他端过云云续好的茶喝了一口,问云云道,“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云云道,“什么?”
丁健道,“能答应吗?”
云云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丁健坐起身道,“你过来。”
云云走过去,丁健示意她坐下。云云坐在他身边,丁健凑过身,离她很近,让云云可以闻到他淡淡的体味。他从怀里拿出一件暗红丝线的玉坠,在云云的面前举起来,对着月光。
那玉坠儿在月光中发出晶莹柔和的光,鲜红的底上雕一幅洁白的衣袂飞扬的少女舞琴图。丁健轻轻地转动,让云云看清那简单大方、流畅圆柔的线条和清纯无滓、完美无瑕的成色。那玉石在月光中美而晶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绝伦的韵致,仿佛是千年以前的古老印记,在今世突现,散发出强大的磁场,令云云刹那失神,仿似玉石吸走了她的灵魂与呼吸,将她带入另一度时空,在那度时空里,玉即是人,人即是玉,吸收天地万物的灵气,收敛日月星辰的光辉,美丽纯净,钟灵毓秀。
云云刹那失神,丁健望了她一眼,轻轻地将玉坠儿戴在她的脖子上。
云云惊觉,有些慌乱地欲拿下来,丁健一把抓住她的腕子,他的手很有力,令云云有一点微微的疼。云云诧异不解地望着丁健,丁健没有笑,郑重地望着她,拧起眉警告道,“已经戴在脖子上的东西是不能轻易摘下来的,你答应过的。”
云云望着他深情而慑人的目光,手不由松了下去,心怦然跳了起来。
丁健松开手,抚过她脸颊零碎的碎发,转过身去,顾自低头喝茶。云云的心“咚咚”跳着,脸微微红了。
丁健停杯,望着月亮,对云云道,“这块玉的名字,叫水珮风裳。”
茉莉的香气又飘了进来,缥缥缈缈的,有一点不真实。云云道,“水珮风裳?”
丁健侧对着云云,点了一支烟,淡淡道,“你要一直戴在身上,除非我们,生离死别。”
云云听到生离死别,禁不住内心大恸,潸然落下泪来。丁健转头望着她,柔声道,“你不要哭,我不喜欢女人哭。”
云云擦干泪,望着丁健柔和的眼睛,不解道,“为什么?”
丁健拧住眉,询问道,“什么为什么?”
云云道,“你是喜欢我吗,为什么?”
丁健的嘴角愉快地上扬,他笑了,“我喜欢你不可以吗?因为你是我一见惊心的女人。”
云云的眼里还闪着泪光,怔怔地望着他,丁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差点轧到你。下车一看,吓了一跳,我从没见过一个美丽的女人会被人打得那么惨。”
云云无语,丁健笑,“不过也可以理解,我后来才知道你是要杀人家。”
云云微微垂下眼帘,丁健道,“他很爱你吗?”
云云不语,丁健霸道,“告诉我!”
云云望着他,发现他在很专注地望着自己,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云云道,“应该是,他以他的方式爱我。”
丁健望着她,打量着她,莞尔而笑,转而敛住笑容,郑重道,“我也是以我的方式爱你。而且,是了解了你所有的故事之后,才喜欢你。你是一个值得我喜欢的女人,而你除了我,你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因为我不会给你机会。”
云云道,“为什么?”
丁健注目着轻薄的窗纱,转而对云云道,“这是宿命,一个水珮风裳的宿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我;而我,也只有你。”
云云觉得自己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她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
丁健起身,弯下腰轻拥了云云一下,低头轻吻了一下云云的额头,拍着她的肩膀道,“回去睡吧,明天是中秋,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月亮。”
云云道,“你呢,不睡吗?”
丁健道,“我要处理一些事情,你不用管我,回去睡吧。”
云云应了,起身。丁健又轻轻拥抱了她一下,目送她下楼去。云云在楼梯拐角望了他一眼,他正轻轻含着笑,望着她。
云云那一夜失眠了,丁健使她无法入梦,那恼人的月光和茉莉的香气也搅得人睡不着。夜,很静。云云独自倚靠在床头,捧着那“水珮风裳”的玉,晶莹柔和的玉光映着她清纯明亮的眼,她失神,她清醒。
那玉让她恍觉自己不再是今生的自己,在玉光与月光相交融的刹那间,她仿佛自己回到了千百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夜是月光皎洁的,是桂树飘香的,也是在一个寂静而美丽的花园,她曾经如弃剑一般的阴冷和幽暗,耳际寒蛩不住鸣,她静静地走过月光下落叶轻扬的林间,任长长的衣裾轻扫过浓密的青苔。
难道她不是一个深受宠爱、盛满相思的少妇,在悄寂无人的夜里“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她回味起丁健的气息,那个糅合了浪子与贵族气质的男子,散漫而卓绝的,在慑人中夹杂着亲和,似笑非笑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来更改自己的命运。
他是一个谜。他何以有这样一个花园,他有着怎样的经历和背景,他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和事业,他的一切东西还都只是一个谜。然而这些并不重要。
她不过只是他救起的一个女人而已。
她突然怀念起哥哥的家,那里的一切都是熟悉而亲切的,周围的人也都是实实在在的,不像现在,一切都是陌生和无可把握的,令她心存几分恐惧。
哥哥!哥哥已经死去快五个月了,这五个月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一切都已经更改。
物已不是,人更全非。
有些时候,命运像是一个爱玩的玩家,将每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目睹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它犹自谈笑自若,无动于衷。
而面对这些,对于一个其实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来说,她又能做什么?
云云这样不停地胡思乱想着,直到拂晓将近,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清晨七点的时候,她又准时醒了,外面有一点秋寒,云云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一件淡黄宽大的翻领粗线毛衣,穿上宽松的黑色牛仔出去散步。运动鞋踩在落叶小径上“吱吱”地响,晨风有些萧瑟地迎面吹来,树叶于是纷纷扬扬一阵飞落,一只不知名的鸟“喳”地一声飞过林梢,留下了“扑楞楞”的响声。
云云走向荷塘,曾经亭亭玉立的荷叶应是更加枯黄,过不了多久,应只有“留得枯荷听雨声”的份了。在云云绕过回亭时,蓦地看见丁健正插着兜站在荷塘边。
两人互相微笑,打了声招呼。丁健道,“听梅阿姨说你喜欢荷花,是吗?”
云云点头,笑道,“你呢?”
“我不喜欢些花花草草的,倒是蔷薇开花时,浑身带刺,满院生香,你知道不远处南边有几大架蔷薇吗?”
云云点头道,“听舅舅说我妈生前也是最爱蔷薇的,可惜今年我没看到,我来时花都已谢了。”
丁健抬头不经意问道,“看你的眼睛有一点黑眼圈,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丁健的细心关切让云云的心里甜甜的,她摇头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一点不习惯。”
丁健轻笑,“我回来了,不习惯吗?”
云云的脸不由红了,丁健道,“你害羞的样子,还像个孩子。”话一出口,突然想起,小自己八岁的云云,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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