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padeAce (寒山寺钟声), 信区: Ghost
标 题: 他就是叶萧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17 13:41:13 2002) , 转信
天气终于开始凉了,阳光收敛了起来,天色阴沉,一阵风掠过白璧的裙角,轻轻地摆动着
。她没用多长时间就拐进了这条小马路,路上没多少汽车,行人也很稀少,偶尔有几个学
生模样的从旁边走过。她说不清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来过了,十年,还是十二年?自从
父亲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包括在与江河交往的过程中。而在父亲活着的时
候
,她经常来这里,数不清多少次了,几乎每次都是父亲把她放在自行车后架上,摇摇晃晃
地骑十五分钟左右来到考古研究所。也有时候是母亲坐着公共汽车带她来,那时父亲经常
要外出参加田野考古,而母亲总是在星期天值班,把白璧一个人放在家里他们总是不太放
心。就是这条路,白璧还能清楚地记得在这条路上发生的所有琐琐碎碎。她有着很好的记
忆力,也可能是童年记忆更容易使人难忘。
很快,考古研究所到了,与白璧童年时看到的相比,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那门前的
牌子,风格简洁的门框。一切都像是被埋在地下的文物,而十多年的光阴只如同一夜。进
门以后两边都是树丛,中间一条小路,能听到树梢上几只鸟儿叫得起劲。但她轻轻地推开
门,走进那栋小楼,按照过去的记忆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进入第一间大工作室以后,房
间里所有的眼睛立即全都对准了她。他们认识她,有的人是在江河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这
个“未亡人”,也有几个三四十岁的人,早在十多年前白正秋还活着的时候就见过小女孩
白璧了。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白璧觉得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神
都不同寻常。她不知道那些眼神里包含着什么,也许是惊讶,或者,是害怕。
“白璧,我知道你会来的。”
白璧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原来是研究所的所长文好古。文好古的眼
神很镇定,对白璧微微点了点头。
白璧在他面前有些拘束,就好像面对父亲。但这一回她没有叫文好古叔叔,而是说:
“文所长,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走,去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吧,这里的人
都有自己手头的工作。”文好古把白璧带出了这间房间。
文好古带着白璧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所长办公室很宽敞,只是采光显得不足,树丛的枝叶聚集在窗前,使房间里有些阴暗
潮湿。这里的光线使白璧感到陌生与不安,只能局促地站在一角。
“快坐下啊。”文好古给她倒了一杯茶。
白璧温顺地坐下了。
文好古继续说:“白璧,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你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
只有十岁,嘴巴里衔着一根冰棍,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样子。我依然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时
候的你,现在,你已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看了看白璧,然后叹了一口气,“而我
们,却已经老了。”
文好古已经五十岁了,至今依然未婚。在白璧的印象里,他似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一辈子要和古墓打交道了。
白璧有些不好意思,停顿了一会儿以后忽然说:“文所长,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就在江河出事的那天,他说如果他死在这里,你就一定会来看的。”文好古平静地
说。
“是江河说的?”白璧的肩膀一阵抖动,她的喉咙也有些难受,“原来,江河早就预
感到了自己要出事,难道这不是意外?”
“是意外吗?”文好古反问了一句,他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璧,让白璧也有些无
法捉摸。许久之后,他的嘴巴里才挤出了后半句:“当然是意外,当——然。”
他语气很奇怪,白璧又看了看文好古没有表情的脸,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她刚要问,
却欲言又止,文好古的眼睛里藏着某种东西,谁也无法看透。
“但愿是意外。”白璧轻轻地说。
“别说这些了,我也为江河的出事很伤心,他是我最好的学生,我一直在培养他,他
也许会成为像裴文中、贾兰坡那样非常优秀的考古学家的,他会创造考古学上的一个又一
个奇迹,最后站在荣誉的最高峰。哦,对不起,我不说了。你怎么样?你应该把这些可怕
的事情全忘了,不能陷在里面,你还年轻,还很漂亮,你有的是机会。”文好古这才稍微
露出一些笑容。
“谢谢。”
“哦,你妈妈现在怎么样?还好吗?”文好古的眼神在闪烁。
白璧淡淡地说:“妈妈和过去一样,还是住在精神病院里,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文好古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去看过她了,过几天我就抽空去一次。但是,我现在
更担心的是你,我怕你会受不了这次事情的打击。”
“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文所长,怎么今天我没有见到许安多?”
文好古有些哀伤地说:“许安多?你一定不知道,他也出事了,就在江河的追悼会结
束以后的那天晚上,在河边出了车祸,他开着摩托撞在河堤上,当场死亡,惨不忍睹。”
白璧的肩膀又开始颤抖了,她睁大着眼睛,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她想起了那天追悼会结
束以后,许安多叫住她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他穿一身黑色运动装,跨上摩托车从殡
仪馆门口绝尘而去的情景。白璧低下了头。
文好古问:“白璧,你怎么了?我知道你听到这消息一定非常惊讶,不过事情已经发
生了,谁也无法挽回,这些天,我们研究所都沉浸在这种气氛中。”
白璧点了点头,说:“是的,这实在太突然了,我没有想到许安多这样的人也出事了
。”
“人生无常啊。”文好古把目光对准了窗外。
“文所长,我能去看一看江河出事的地方吗?”白璧终于大着胆子问他了。文好古点
了点头。“当然可以。”文好古带着白璧穿过走廊,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他掏出了钥
匙,打开了房门,一边说:“自从江河在这里出事以后,这间房间就被锁住空了起来,因
为没有人再敢在里面工作了。”
门被打开了,这里的空气很闷,让白璧的呼吸有些难受,她注意到窗户全关着,地上
积着厚厚的灰尘。房间里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些电脑和考古仪器。一面墙壁边上放
着一排柜子,里面陈列着一些陶罐之类的文物,其中最显眼的还是那具死人的头骨。白璧
看着这具狰狞的头骨,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知道那是江河的东西,没什么可怕的。
文好古带着白璧走进来,指着那个头骨说:“知道吗?这是唐朝一个太子的头骨,是
江河亲手挖出来的。”
白璧说:“也许,它就是惟一的目击证人。”
文好古意味深长地说:“是啊,如果死人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这里的一切都没动过,全都是江河出事的那晚的摆放。公安局来仔细地查过,但是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除了电脑是被他硬关机关掉的以外,还有一台进口的仪器也是直接拔
掉插头的,可以肯定他死前在操作电脑和这台仪器。也许有什么特别的事,使他中断了工
作,立刻拔掉了电源。来,就是这儿。”
文好古在一张桌子前面指着一台电脑和一台仪器。
白璧走了过来,看着这些,感到有股特殊的气息向她扑来,额头沁出了一些汗珠。
然后,文好古又指着地面,神色严肃地说:“那天早上,江河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
现的。”他仰起头,呼出了一口气,接着说:“江河头朝下俯卧在地面上,头朝着门的方
向,嘴唇贴着地面,双手紧紧握拳,据说死后他的手指无论如何都掰不开,是用钳子才把
手指掰开的。”
白璧问:“他的手里握着什么?”
文好古看着白璧的脸慢慢地说:“他的手里什么也没有。”白璧沉默了,她现在不需
要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想象着那天的情景。她似乎能看到江河倒在她的脚底下。
伸出一只手,紧紧握拳。
许久,白璧才抬起头,也许刚才有些失态了,她平静地对文好古说:“文所长,这台
电脑里有什么内容?”
“这是江河专用的,我也不太清楚,出事以后公安局把里面的内容复制过带走了,好
像都是一些研究中的数据。”
“那么这台仪器呢?”白璧伸出手,轻轻摸着这台仪器的表面,一抹淡淡的灰尘沾上
了她的手指。
“这台进口的机器我也不太会用,事实上我们研究所里只有江河会操作这台机器,他
确实很有才华,对每样东西都很精通。这台仪器有一个扫描窗口,可以对各种文物进行透
视和扫描,并且根据考古人员的指令自动进行数字化处理和计算,得出各种指标和数据。
至于那天晚上江河用这台仪器到底测试了什么东西,得出了什么数据,恐怕只有他自己才
知道了。”
白璧点了点头,她指着眼前的这张桌子问:“这是江河专用的桌子吗?”
文好古说:“是的。”
“我能看看他的抽屉吗?”她试着问。“当然可以,公安局来检查过,说里面全是江
河的私人物品,留给死者家属处理。后来江河的父母一直没来拿,你是他未婚妻,当然可
以拿走。”
白璧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抽屉拉了出来。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
对文好古说:“对不起,文所长,我能不能在这里单独待一会儿?”
“哦,没问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好,我出去忙所里的事了,一会儿出来以后别忘
了锁门。”说完,文好古轻轻地走出了这间屋子,顺便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空荡荡的,门关着,寂静无声,也许江河出事的那一晚
也是这个样子的。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心里越来越潮湿,就像是掉进了沼泽地里,挣
扎着,却无法摆脱被吞没的命运。她又低下了头,抽屉里的东西不多,有几张上个月的报
纸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还有几本历史学和考古学方面的专业书籍,最厚的那本就是《历史
研究》。还有一副手套,一个放大镜,几把小镊子和小竹签,这都是江河在考古时候使用
的随身工具。在抽屉的最里面,有一串钥匙,她拿起那串钥匙,她没见过江河有过这种钥
匙,可能是他备用的。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全在这里,白璧长出一口气,她是有着期待的
,期待发现什么,可是,如果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早就给警察拿去调查取证了。
她摇了摇头,拿出了那本厚厚的《历史研究》,随便翻了翻,忽然,从书页里掉出了一本
小簿子。白璧仔细地看着这本小簿子,薄薄的,白色的封面,她轻轻地打开小簿子,看到
簿子里的开头用黑色墨水的钢笔写着这样的文字——
荒原
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
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献给埃兹拉·庞德 最卓越的匠人
一、死者葬礼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搀和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
原来是艾略特的《荒原》,白璧过去读过的,虽然不敢说很喜欢,但其中有几句让她
的印象很深刻。但她能看出,这些笔迹绝对不是江河的,江河写的字很粗犷,而这本簿子
里的字看上去很细腻隽秀,应该是女孩子写的。她又往下翻了几页,没错,就是这首长诗
,足足抄写了好几页纸,一直写到最后两行的“平安。平安——平安”。
最后的诗作者名字当然写了“艾略特”。
但下面还有一行字让白璧感到了不安,在“艾略特”三个字的下面还写着——“聂小
青赠江河”。
“聂小青”?白璧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是谁?初看这个名字,立刻使她联想
到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的故事《聂小倩》和一部据此改编的叫《倩女幽魂》的电影
,那是一个女鬼的名字,与一个书生发生了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当然,这个聂小青自然
不是蒲松龄笔下的人物,也许聂小青的父亲喜欢看聊斋故事,所以给女儿也起了这么一个
撩人的名字吧。
毫无疑问,这首艾略特的《荒原》应该就是这个叫聂小青的女子抄写下来的,她把这
本簿子送给了江河。这本簿子安静地躺在江河的抽屉里,直到白璧看到它。原来事情并没
有白璧想象得那么简单,她的心里再一次潮湿起来,她拿起这本簿子,继续翻下去,后面
的十几页全都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她轻轻地把簿子背面朝上放在了桌面上,此刻,
她终于看到了簿子背面的封底上写着的两个字——诅咒。
白璧可以肯定,这两个字是出自于江河的手笔。诅咒?诅咒什么?白璧轻轻地念了出
来——诅——咒——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的肩膀像是被人用力地摇晃着,她低下了头,浑身发冷。她
再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些纠缠着她的东西。她随手拿起
了这本小簿子,还有抽屉里那串钥匙,她把小簿子和钥匙都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快步
地走出了这个房间,并且把门给锁好了。
她不想再去见文好古了,只想快一点走出考古研究所的大门,她已经忍受不了这里的
气氛了,尽管这曾经是她所熟悉的。穿过阴暗的走廊,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迎面过来了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对白璧笑了笑说:“你就是白璧啊,果然长大了,还记得我吗?”
白璧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城府很深。她努力地搜寻着
对眼前这张脸的记忆,终于有了些淡淡的印象,她断断续续地说:“那时候,我爸爸好像
要我叫你林叔叔,是不是?”
“你的记性真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时常在你爸爸的工作室里画画,有一次在考古遗
址的测绘图上画上了苹果和生梨,真有趣。我叫林子素,是这里负责管理出土文物的。”
白璧点点头,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了,那时候,林子素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刚进研究所,她只记得他穿着打扮总是一副很时髦的样子。她淡淡地说:“你好,今天我
只是来看看江河出事的地方。”
“哦,忘了这一切吧,不要再来了,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林子素的语气忽然严肃了
许多。
怎么和许安多那天说得一样?白璧心里有些疑惑,她反问道:“对不起,到底有什么
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求求你了。” “白璧,你还年轻,前头的路还很长,不要因此而
冒什么风险,这不值得。”
“什么风险?告诉我吧。”
“你看,江河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也应该知道,许安多也死了,这两个人你都认
识,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林子素冷冷地说。
“更多的人?你是说这不是孤立的事件?还另有隐情?真有那么可怕吗?”白璧不想
放过这个机会。
林子素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见。”他转身就
要走了。
白璧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礼地叫住了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聂小青
是谁?”
林子素慢慢地转过头来,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缓缓地说:“问这个干什么
?”
“对不起,只是想知道一下。”她有一种执着。
“只是一个在这里实习的硕士研究生而已,是古生物研究所的李教授推荐来的,只在
我们这里实习了三个星期就走了。有什么不对吗?”
“谢谢,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林子素锁起了眉头,轻轻地说:“别再管这件事了,噩梦才刚刚开始,相信我吧。”
说完,他回头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阴暗的走廊深处。
四周没有人,又是一片寂静,白璧抱着自己的肩膀,觉得有点冷,她快步走出这栋楼
,沿着那条小路穿过树丛,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大门。
走出大门,稍许有了一些淡淡的阳光,她苍白的皮肤才略微有了一点血色。眼前的马
路依然清冷,刚要离开这里,她发现对面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白璧把目光投向了马路
对面,看到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看着她。
“江河。”她轻轻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瞬间,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深刻的恐惧中却夹杂着一股兴奋,她几乎就要冲过马路
去了,然而,一辆疾驶的汽车从马路上开过,阻拦了她的步伐,她继续停留在研究所门口
。不,那个人不是江河,虽然确实长得很像,但绝不是同一个人。白璧轻叹了一口气,然
后在心里对自己嘲讽了几句。但她又不得不抬起头,看着马路对过的那年轻男子,他个子
挺拔,和江河一样的脸部线条简洁有力,表情似乎略带些忧郁,但是眼睛却特别锐利,似
乎能把她给看穿。这种目光让白璧有些难受,她不想再看他,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马路对面的那个男人静静地看着白璧的离开,然后继续站在那里观察着考古研究所的
大门。
他就是叶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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