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padeAce (寒山寺钟声), 信区: Ghost
标 题: 你可不能忘记他啊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17 13:48:12 2002) , 转信
白璧的母亲依旧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神态安详,目光柔和,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天
上飞过的鸽群,然后轻轻地说:“你瘦了。”
“没关系,最近发生了一些令人烦恼的事情。”回答的人是文好古,他非常少见地穿
了一件西装,坐在白璧的母亲身边,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白璧的母亲微微一笑说。
“不,只是觉得你在这么多年里,没有多少变化。而我,则已经老了。芬,你还记得
我们和正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秋风吹过安静的花园,在假山下减慢了速度,轻轻
地掠动了她依旧乌黑的头发,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花圃里几朵最后绽开的花,幽幽地说:
“当然记得,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九岁,你和正秋都是那时候最优秀的男
孩子。”
“不,我算什么优秀,只有正秋是最好的,他比我幸运得多。知道为什么说他比我幸
运吗?因为他娶到了你,芬。”
她忽然有些难过,匆匆地说:“别说了,他幸运吗?他四十岁就死了。”
“不,他解脱了。”文好古用带着羡慕的口吻说,“而我则留了下来,一个人,在这
个世界继续承受痛苦,变老,变丑,直到死亡的降临;而正秋则在另一个世界永远享受幸
福,芬,你说到底谁更幸运?”
“我不知道你们谁更幸运,但至少,我是不幸的。”
“对不起,芬。”文好古淡淡地说。
“够了,别说这些了,你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令人烦恼的事,是不是因为江河的死?”
白璧的母亲忽然问他。
“嗯,原来白璧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原本就在这几天,你就可以见到女儿结婚了
,你一定会很高兴,而现在,你却要和女儿一块儿承受痛苦了。”他轻叹了一口气。
“女儿还向我打听过二十年前我和她爸爸去罗布泊考古的事情。”
文好古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他很紧张地问:“芬,你告诉她了吗?”
她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只说到我们从楼兰古城回来,后来我忽然想起了那件可
怕的事,我的精神立刻崩溃了。知道吗?别看我现在这样一切正常,但一旦受到刺激,就
立刻要发病了,一发起病来,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对你不公平。”文好古的表情很难过,自言自语地说。
“算了,那么多年过来了,我早就习惯了,研究所里最近还好吗?”
文好古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不决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没什么,还是像过去
那样。”他的心里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不该对她说谎,可是,他实在不想再把最近发生
的那些可怕的事情说出来,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了。
“你骗我。”
“芬,你说什么?”文好古的心头忽然一震,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
“从你的脸上,我就能看出一定有事,而且这件事让你寝食难安。不过,你如果不想
告诉我也就随你的便吧。”她的嘴角微微一笑。
文好古点了点头,忽然用一种像是在临终道别似的语气说:“芬,也许这是我最后一
次来看你了。”
“为什么?”
“不,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意思是,我想一直来看你,但是,如果我永远地
离开了人间,那么就无法再来看你了。”他的语气沉重,就像是缓缓地陷在了沙子里。
“不,不会的。”
“芬,我走了,如果我不再来看你,就永远地把我忘记吧。”文好古站了起来,快步
地离开了这里,身后忽然传来白璧的母亲的声音:“你会回来的。”
文好古不回答,一拐弯,离开了她的视线,但步伐却越来越沉重,最后低着头缓缓地
走出了精神病院的大门。
“文所长。”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叫他。
他这才发现,原来是白璧,她正向大门口走来。
“白璧,原来这么巧,你也来看你妈妈了?”文好古强打精神寒喧着。
白璧显得有些意外和尴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文所长,谢谢你这
么多年来对我们家和我妈妈的照顾。”
“啊,没什么,快进去吧,你妈妈现在精神不错,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先走
了,再见。”文好古向白璧道别后就走过了马路,当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大门口已经看
不到白璧了。他的心头忽然一阵紧张,他知道自己紧张的原因。
白璧缓缓地穿过小花园,来到了母亲的长椅前,她在母亲面前蹲了下来,就这样平视
着母亲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什么宝藏。
“坐下吧,女儿。”
白璧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说:“妈妈,你的手真暖和
。”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已经冷了,女儿,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冻着了。”
白璧点点头。
母亲继续说:“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文叔叔了吗?”
“看到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他也不容易,一直照顾我们,你可不能忘记他啊。”
“妈妈,我记住了。”
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白璧:“现在几点了。”
白璧看了看表后回答:“正好三点钟。”
“嗯,她快来了。”
“谁快来了?”白璧不明白。
“就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们的身后响起。白璧转过头来,原来是那个母亲的
病友,那个女诗人。
母亲说:“女儿,现在她每天下午三点钟都会来给我念一首长诗的,已经成为她的习
惯了。”
女诗人穿着一件花衣服,坐在了母亲的身边,笑着说:“你好,白璧,你又来了,你
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福气。今天我要为你妈妈念的长诗的名字叫《荒原》,作者是艾
略特。” “艾略特的《荒原》?”白璧忽然想到了在江河的抽屉里找到的那本小簿子里
抄录的《荒原》。
“听说过吗?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了,我能够把全诗背诵出来。好了,我现在开始念了
——”
女诗人从《荒原》的第一节“死者葬礼”开始念起,一直到最后一节“雷霆的话”。
令白璧惊讶的是,女诗人居然真的是全文背诵,没有看一个字,就这么直接从嘴巴里念了
出来。虽然白璧并不知道女诗人背的《荒原》是否全都是一字不漏一字不差,但至少她能
听出女诗人所念出的意境。女诗人的声音有些男性化,深沉而有厚度,但在应该把声音拉
起来的时候她也能够应用自如,特别是那几行——“烧啊烧啊烧啊烧啊/主啊你把我救拔出
来/主啊你救拔”,那几个连续不断的词,如同火苗一样熊熊燃烧,从口中喷出,白璧听出
了女诗人所饱含的情感,那是绝望的情感,她立刻联想到了女诗人曾经多次骄傲地自述起
当年那堪称惊天动地的殉情事件。也许艾略特也是这样绝望,而现在这绝望,似乎也开始
笼罩在了白璧的心头,直到全诗的最后几行,她似乎已从女诗人的语言里亲眼目睹了那个
心灵深处的荒凉世界。
全诗念完以后,白璧仍旧沉浸在女诗人的朗诵中,许久才渐渐地回复过来,她钦佩地
说:“你念得真好,简直可以去电台朗诵了。”
“已经不及过去了,十几年前,我就在电台里朗诵过自己的诗了。”女诗人淡淡地说
。
白璧又看了看母亲,忽然发觉母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方,她想也许母亲也
和自己一样沉醉在《荒原》的诗句里了。
“妈妈,妈妈。”白璧叫着她。
母亲的表情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她似乎被刚才的诗句所深深感染了。白璧看着母亲的
样子,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难道是刚才的《荒原》使母亲想起了什么东西?正在犹豫
间,母亲忽然站了起来,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嘴里轻轻地说:“我看见了,我看见荒原
了,就在那儿,就在那儿——”
“在哪儿?”女诗人也站了起来问。
母亲伸出了手,指着前方的花丛,一些不知名的红色的小花正在秋风里微微颤动,也
许不久以后就要凋谢了。
“妈妈,那只是花丛而已。”白璧紧紧抓着母亲的身体,她很担心。
“不,是荒原,我看见了。”母亲执拗地说着,那奇怪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通过电话向
远方的亲人讲述她眼前所见到的景物:“对,就在那儿,在荒原的边上,有一个女人,红
色的长裙子,白皙的脸,眼睛又黑又大,她对我们微笑着,你们快看啊,她在微笑着,笑
得是那样美。”
“妈妈,前面什么都没有。”
母亲忽然哭了起来,她低下头,又坐到了椅子上,像个小孩似的哭了。白璧真正感到
了害怕,她紧紧地抱住母亲的身体,母女俩抱在一块儿颤抖着,尽情地啜泣着,就像是十
多年前父亲出事以后的那一晚。
白璧和女诗人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母亲弄回到病房里,并服侍她睡下。在母亲睡
着以后,女诗人面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荒原》这首诗会给你妈妈带来那么
大的刺激。”
“没关系,也许她回忆起了当年在荒凉的罗布泊的岁月。”
“其实,你妈妈一直都很喜欢听我给她念诗,昨天我给她念的是《海边墓园》,她听
完以后非常喜欢,精神也好了很多,医生也说如果多给她念念这样的好诗,会有助于心理
的调节与病情的康复。也许,《荒原》这样带有感伤的诗不适合我们病人吧。”“谢谢你
的好意。”
“你妈妈刚才在那里说是看见了荒原,其实只不过是一些花丛而已,还说有一个女人
,最后那句最吓人,说什么四十岁生日就会有诅咒降临,难道这都是她过去的回忆吗?”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也许,是因为我父亲是在他四十岁生日那天
出车祸身亡的原因吧。父亲的死是我和妈妈都亲眼目睹的,对妈妈的打击很大。”但是,
白璧的心里却不断地重复着母亲所说过的那句话,特别是那两字——诅咒。
“你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女诗人怜惜地说,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有句话不
知道该不该对你说,今天还来过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也是经常来看你妈妈的,会不
会和他有关呢?”
“他是我父母亲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一直对我们很照顾的。”
“好像不止是照顾吧,看起来关系还特别密切。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女诗人忽然
就此打住了。
白璧能从她的眼神看出那种隐含着的暧昧不清,白璧并不想多说什么,又看了看母亲
,随后谢过了女诗人,离开了这里。但她并没有直接走出大门,又是奔向了花园里刚才母
亲坐过的地方,白璧又仔细地看了母亲前面用手指着的那丛不知名的红色小花,花丛在秋
风中颤抖着,四周是小树和绿草,再往后就是围墙了,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看着这些花
,忽然间,似乎悟出了什么,而这些花的颜色,就像女人所穿的红裙上的色泽。
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白璧想着母亲最后所说的那句话,难道父亲在他四十岁生日那
天所出的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早已注定好的?难道诅咒早已降临到了父亲的头顶?正因
为如此,所以江河才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父亲才是第一个,或者还有人比父亲
更早?白璧又回想起了十岁那年的夏夜所发生的一切,那个梦和梦中的女人,那个奇怪的
文字,还有,父亲的死。也许,这一切,都源自那片荒原。
西风吹过她的头发,她想,如果能从风中闻到那遥远荒原的气味就好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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