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沉睡的证据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Feb 25 17:51:34 2005), 转信

作者: 朱夜 rednight

       下了火车,又坐着足够进古董店的越野吉普在年久失修的盘山路上颠簸了好几个
小时
,终于到达位于山凹背后的劳改农场。我看着穿警服的司机活力充沛地跳下车,毫不费力
地拎起我沉重的行李箱,剩余的体力只够我嘶哑地提醒他:“小心!里面是工具和试剂!
”即使简单的一句话也使我的嗓子剧痛不已,更不用说在火车上就开始痛得一跳一跳的头
。我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希望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虚弱,那么书生气,以至于显得和
深山中的环境以及自己的职业太不相称。
  “朱医生!”司机把手伸给我,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路上累了吧?我们到了
。”“孔警官,麻烦你了。”我嘟哝着,不好意思地扶着他的手腕从有点变形的后座跳出
来,尽管我不想承认,我确实需要他的帮助才不至于在落到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时跌倒。一
路上我都在企图和他聊天想多少了解一些背景,而尽忠职守的年轻警官需要把全副注意力
放在糟糕的路况上才不至于使我们车毁人亡。毕竟,他真的帮了我许多,我该感谢他才是
。我有些喜欢这个看上去比我小几岁但强壮得多也灵巧得多的年轻警官。
  乌压压的云层边,夕阳带着不甘退去的余威斜斜地射上我的脸,迫使我不顾头痛地眯
起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建筑物:鹤岗农场。颇有诗意的名字掩盖不了灰色建筑的丑陋,无
论在广袤祖国的哪个角落,劳改农场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说稍有不同,只不过这里关押了
不少少年犯。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你来了?辛苦你了。天气那么热。我是负责教
育处的郭警官。”
  眼前突然变暗使我一阵头晕。我及时控制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握住了对面伸出来的大
手:“你好。倪主任向我介绍过你。”我瞄了手腕上的手表一眼,酷热和疲劳快要把我榨
干,然而责任驱动着我。如果早点开始,今天晚上说不定还可以早点休息。
  所以我单刀直入地提醒他们我来的目的:“那么,尸体在哪里?”
  两位警官对视了一眼,最后郭警官说:“也许电报没有说清楚,我们只是推断嫌犯有
已经死亡的可能性。事实上确切地讲我们只看见他逃跑了。”
  “那就是说现在没有尸体?”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那就是说我说不定得在这个鸟不
生蛋的地方等上好几天,然后解剖并鉴定任何他们找到的高度腐烂的东西。
  郭警官把我带到餐厅楼上胶合板围成的会议室,向我介绍了一些情况。看来比我想的
还要糟:2天前一个闷热的夜里,保卫处长吴警官发现编号为1113的少年犯形迹可疑,在

查的过程中被刺伤,而嫌犯负伤逃亡。由于该农场位于峭壁包绕人迹罕至的荒山秃岭,如
果不走有岗哨把守的盘山路,离最近的居民点有数天的步程,而嫌犯未携带药品或食物,
估计不可能逃离农场控制的范围就会被捉住。所以首先要解决的是吴警官的伤情鉴定,其
次是协助寻找逃犯,最后才是--如果需要的话,解剖自寻死路的逃犯。他一边说,我一
边不停地喝水,希望能减轻嗓子的痛楚,准备开始工作。
  吴警官唠叨到令我沮丧的地步。特别是我嗓子哑了,没法发出足够响的声音打断他喋
喋不休的抱怨。他一双棕黄色的三角眼不断上下打量我。我想我懂得他为什么焦虑。袭警
一直都是重罪,更何况这是在劳改农场,为什么派我这么个坐惯舒服的实验室主攻毒物分
析且刚刚毕业没多少实地经验的法医学研究生来?
  刀伤在左侧胁部和左肩。农场的卫生员兼宣传科长黄医生已经成功地缝合了伤口。虽
然正规的验伤步骤包括观察伤口的边缘和底部,但是因此而拆掉缝线撑开已经开始愈合的
伤口,不仅不人道,而且完全可能一无所获。我努力地回忆着书上的要求,尽量显得熟练
稳重,有条不紊:把标尺放在伤口旁拍照,拍全身照,记录病史和受伤史,填写正规的表
格。虽然如此,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是哪里呢?我这灼热的头脑越来越不听使唤。

  老旧的窗式空调发出火车般的“砰哒砰哒”声,而完全没有火车的效率。最后郭警官
果断地关掉了这个噪音发生器。窗外灌进的热风带着一个白天的暑气在房间里大发淫威,
吹得郭警官、吴警官和黄警官都热得冒汗,而我却浑身发冷起了鸡皮疙瘩,伴着一阵阵恶
心。准是发烧了。第一批豆大的雨点袭下时,黄警官关上了窗,我在心中默念感谢上帝。
既然尸体还没有出现,现在我非常希望休息一下,随便什么地方。郭警官把一叠文件放在
我面前时,我知道我的希望又落空了。
  “1113一直是个让人头痛的家伙,”郭警官看到我随手翻了几页后露出的奇怪表情,
进一步解释说,“根据青少年保护条例,不能透露他的名字,在这里一直用代号称呼。”

作者 rednight

   我知道那个规定,让我吃惊的是那16岁男孩的相貌。资料照片上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

,秀气到让人怜爱的地步。长长的刘海,半遮住一双小母鹿一样润泽的大眼睛。挺直的鼻
子下,一双看上去质地柔软的丰唇,嘴角轻撇,似乎是微愠,又似乎是等待一个永远没有
到来的吻。尖削的下巴桀骜不驯地向一边翘起,展现从下颌到锁骨间脖颈修长的线条。耳
后倒削式的短发,使一侧的银色耳环颇为引人注目。
  就象郭警官说的,他是所有人的麻烦。他的记录糟糕透顶。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简
短描写来看,1113似乎有过普通而温暖的家庭,以超过中上的成绩考入重点中学。在父母
亲相继去世后,继父承担起养育他的义务。开始生活还算平静。很快他就由于打架斗殴受
了2次校内处分,而后是几次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行为,说简单点,就是群架。他被

学开除并被教育局列为“考虑送工读学校”的名单,但是在安排入校以前,发生了...“

呀!”我低低地惊呼,“这么残忍!那时他还不满14周岁吧?”
  “所以没有判死刑,而是送到这里。”郭警官简明扼要地总结道,“这是个冷血的杀
人犯,天生的凶性,长死在骨子里。别被他微笑起来象女孩子一样的外表迷惑了。”
  “你相信凶性是天生的没法改造的吗?”我抬头想做一个无意冒犯的纯粹讨论性质的
微笑化解疑问中质疑警官们工作目的的语气,却被一阵头晕搅成一个苦瓜脸的表情。
  “对于他来说,是的。”郭警官答道。他和愁眉苦脸的吴警官、一脸严肃的黄警官一
齐笑起来,和我完全不同,笑得非常自然,环视他们的笑容使我更加头晕,感觉眼前的人
物和背景开始发黄,幻化出深黄色的光芒。在这协调一致的动作和表情中,有什么东西使
我晕得更厉害,即使没有风也不由自主地发冷。
  我眯起眼睛,徒劳地想用眉弓肌肉紧锁的力量把头痛锁在脑袋里不让被人看出来。但
是似乎没有什么能逃过郭警官犀利的眼神:“朱医生,你脸色不太好。路上辛苦了。先吃
饭再去看现场吧。菜马上就会上来。你喝点什么酒?”
  我想起工作时间是绝对禁止饮酒的,而身处于劳改农场的警官只要没有离开拘禁区都
属于工作时间。难道这里规矩不一样?还是我的脑袋太不管用记错了什么?我努力地挤出
一个还算正常的微笑:“不用了,我在寝室里随便吃些什么就行。顺便还可以看看材料。

  “哈哈!”郭警官拍拍我的背,“男子汉大丈夫喝点酒能提提神啊!山里没有生猛海
鲜,山货还是不少的啊。不想尝一尝吗?”
  “等工作结束以后吧。”现在我真正希望的是任何能躺下的地方,当然最好是床,所
以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希望我的工作能够令你们满意。”
  “你非常令我满意。”郭警官微笑着。作为一个受到过度重视和褒奖的菜鸟,我有些
糊涂,正想谦虚几句,看到他在灯下闪光的牙齿,不知怎么的突然打了个冷战。该死!烧
得还挺厉害。
  孔警官领我去座落在食堂附近高地上旧值班室的空屋。招待所被泥石流冲毁后还没有
来得及重建。值班室是里外套间,中间隔着镶着玻璃的钢门,摆着一些粗笨的家具,居然
还有一部电话。眼看暴雨瓢泼,不管房子以前是设计来干什么的,能避开泥石流才是正经
。更何况我终于可以躺下,躺在一张真正的床上,旁边就是让我安心的装着工具和试剂的
行李箱。这似乎成了我和文明世界的唯一联系。
  我从箱子的夹层中摸出常备的药品,丧气地发现感冒通只剩下2粒,没办法,2粒就2

,总比没有要好。匆匆吞下2粒药片,我裹在散发霉味的被子里,打着寒颤,全身酸痛不

。终于,窗外暴雨和自己鼻子里呼哧呼哧喘出热气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感觉自己慢慢沉入
朦胧的汪洋中。

作者 rednight

    木制的门上仿佛传来礼貌的叩门声,几乎完全被暴雨冲击地面的咆哮声掩盖。我懒得
起来开门,希望那只是一个梦。过一会儿,来人自己推门进来,在桌上放了什么,似乎犹
豫了几秒钟,终于走上前来轻轻推我的肩膀,有点沙哑的嗓音柔和地呼唤道:“先生?醒
一醒,先生?”
  朦胧中,我首先感受到的是温驯的笑容,然后是圆眼睛,平直的一字形眉毛,端正的
国字脸,薄薄的嘴唇。一个也许够不上非常漂亮但讨人喜欢的男孩的相貌在我眼前逐渐清
晰起来。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瞪着他式样难看的小平头、宽大粗糙的蓝色工装裤
和蓝白条纹衬衫。目光滑到胸口的数字“802”时,我抖地惊醒,一下从床上跳起,大叫

:“站住!不许动!”一连串不相干的镜头飞速掠过我灼热的大脑:怎样出拳,怎样飞起
一脚能把人踢倒,如果不行,怎样抱住别人的腰把他摔倒。可惜,这些镜头都是书本内容
。为什么军训时我没花更多时间练习格斗术?现在要用了才发现自己完全是个无用的书生
,而不是身为半个警察半个科学家的合格的法医。
  男孩被我的命令弄糊涂了,因为本来动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他的手臂僵在刚才轻拍我
的肩膀的姿势,委屈地说:“先生,我是来问您要吃什么的。”见我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他又补充道:“我是这里的工勤,打了开水拿了饭菜过来,顺便看看您另外还要吃什么,
我再去食堂给您取。”我看到了门背后一对老式的红色塑料壳热水瓶,无辜地立在那里。
“你...”我忍着肌肉的酸痛慢慢曲腿在床上坐下,病毒的威力肆虐我全身使我微微颤抖

头晕目眩,然而残存的警惕并未消失:“你怎么随便进别人的房间?你是...学员?”搜

记忆的最深处,终于挖掘出这个少年犯的正式称呼。男孩微笑着举起一串钥匙:“我是80
2。郭警官让我伺候您。”
  “我不喜欢被别人伺候。”
  他温厚地笑着说:“我来做那些不需要您亲自动手的事。比如说,打扫啊,打开水啊
什么的。行李我也可以帮您搬呢。您先洗把脸吧。”他说着,转身拿了脸盆和毛巾出门,
一会儿就端了半盆冷水进来。他把脸盆放在桌上,小心地倒进热水,边倒边用毛巾搅着,
不时伸手试探水的温度。我有点诧异地比较着巨大的行李箱和瘦弱的男孩之间的高度差,
不知这个看上去只有1米65左右的男孩怎样搬动那个庞然大物。
  “给,先生。”
  热毛巾递到我面前。我抹了一把脸。男孩乖巧地接过毛巾,在水里重新搓了一遍,再
次递给我。把头埋在毛巾残余的热气中,感觉无比舒适,似乎短暂地躲进母亲温暖的子宫
,把暴雨、黑夜、深山、病痛、残暴和杀戮都隔绝在外。
  这个男孩话很多:“先生,我和您很有缘分呢。你瞧,我是802,和您差得不远呢。

(刑警803是本市法医组织的代号。)见我无动于衷,他急忙改口:“当然,这个性质很

一样的啦。不过呢,我人头很熟,1113的事我多半都知道。说不定我能帮您找到他的尸体
。”他变戏法一般端上盖着盖子的饭菜,揭开盖子,应该有一阵香气飘来。可惜我的鼻子
什么也闻不到。
  “你凭什么说他已经死了呢?”我尝了一口据称是炒田鸡的东西,除了它是热的以外
,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恩...”他迟疑了一下,“1113这个人一贯我行我素,不服从改造,就算自绝于人

,也是意料当中的事。”
  “哈哈...”我差点把吃到一半的汤全喷出来。简直是郭警官的翻版嘛!
  “您没见过这个人吧?”男孩继续说,“我熟悉他。我知道他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
反应。他落到这个结局,我早就料到了。”
  听出他话里的阴冷和潮湿,我抬眼看了看男孩,一丝阴霾掠过他的脸。他发现我在注
意他,马上转为温顺的微笑:“您还要汤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要。他拿抹布擦过我面前湿掉的桌子。我注意到他敞开的衣领里细白
的皮肤,显出脖颈根部和锁骨上浅浅的淤痕。听说这里的劳改犯主要的工作是在烈日下的
荒山上种树和开路。我记得资料中1113关押1年多以后拍的集体照片上黝黑的皮肤,到正

配仍然不羁的眼神。这小家伙倒是保养得不错,还细皮嫩肉的。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垂下
眼帘,趁转身放抹布时,顺手扣紧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他干净、温顺,象贴身穿惯的睡
衣,刚刚晒过,还有阳光的味道。但尽管我也是站在“正义”这一方的,他现在表现出来
的机械的“正义”让我很不舒服。
  “没想到你会这么评价他。看来你改造得很好了。”我不无讥讽地说,“你的同案犯
听到你说这些,还会把你当兄弟吗?”他侧面对着我,看不清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我继
续说:“我看到你的资料照片了。在同学家里伙同他杀死继父,你和他的关系应该不寻常
呐,现在这么快就把他抛开了吗?郭警官果然教导有方。还是你怨恨他把你也拖下了水,
成了一个从犯被关在这里?”
  男孩的身体微震一下,仍然没有应答。
  “靠拍马屁打小报告,你得了不少好处吧?”我说,在我看来,这是显而易见必然存
在的事实,“你就不怕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的时候被人报复?‘江湖上’和‘山’上的人
最讨厌告密者了吧?”
  男孩的目光更加阴暗,他注视着屋角,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通常睡在外面
,不回监房。”
  “嚯,你的运气还真不坏嘛!”我说,“算得上这里的特权阶级了喽?你还挺能的嘛
。不过,对我而言,现场就是现场,尸体就是尸体,真相就是真相。告诉你,我也不喜欢
这个地方,而且我也觉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什么事都不顺溜。不过我不想也不会牵扯到
超出我职权范围的权力,只要我做到自己该做的,就是为正义铺平道路。余下的事自然有
别人来完成。所以,如果你想说什么,就直接告诉我真话,别兜七兜八地绕弯子拍马屁。

  “真的?”男孩的圆眼睛亮了起来。他想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鼓足了
勇气,幽幽地吐出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1113肯定死了。千真万确。”
  “你看到了?”我开始觉得刚才不由自主地和他说的话太多,不太符合工作要求。毕
竟现在我不是到处收集病史的临床医师,而是负有特殊义务的法医。陷入了和一个应当保
持距离的人之间似乎过度亲密的关系,又抓不到机会让我抽身,不免尴尬,随即,我想到
了反击的靶子:“这种月黑风高大风大雨的天气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大雨会冲走所有的痕
迹。难道他买通了你,让你给我提供虚假信息来掩护他?你倒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嘛!

  “大雨会让您看到晴天看不到的...”他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抬头望着大雨滂沱的窗

,似乎听到如注的暴雨中传来的召唤。而我的感官受到感冒和药物的双重麻痹,什么也没
感受到。他轻声说:“我得先离开一会儿,待会儿会再来整理屋子。您先忙。”悄无声息
地,他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走廊里。

作者 rednight

    孔警官推醒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又趴在桌上睡过了。通常我每次只吃一片感冒
通,今天过量了。然而过量的只是药物嗜睡的副反应,治疗效果似乎小荷才露尖尖角,就
被病毒强大的毒力逼了回去。当孔警官打着伞送我跟在郭警官和吴警官背后深一脚浅一脚
趟这积水走向围墙边上作为仓库的案发现场时,我不得不忍受着极端困倦和咽痛、寒战的
双重折磨,以至于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不要倒下,不要掉落手中的工具箱这两个念头上。
  我事先被告知这原来是空屋,嫌犯可能在此藏匿准备逃逸的工具,正在捣腾的时候被
巡夜的吴警官发现了。空屋调查取证应该方便很多,因为要检查指纹、拍摄照相的地方都
少得多。郭警官推开门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吴警官和孔警官倒抽了一口冷气。我以为他
们想到的和我想到的一样,而那个念头是我麻木的头脑当时所能做出的唯一的反应:要干
的太多了。
  血迹。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摇摇晃晃地扶住孔警官的肩膀以免倒下,抬头环视昏黄灯光下布满屋子的血迹超过
了我现在发热虚弱紊乱的内耳平衡系统的承受能力。孔警官低低地惊呼:“朱医生,没事
吧?”郭警官没有回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独自问:“晕血吗?朱法医?”听上去无关褒
贬的中性话语,在空屋反射回声里,掩饰不住的是嘲讽。吴警官接茬道:“随便拍两张照
片快点结束,早点休息好了。反正是空屋子没什么物证。”
  “我没事,感冒而已。”我注视着地面,希望快点恢复平衡感,“还是让我一样一样
来吧。”
  我从工具箱里掏出成打的贴有编号标签的小塑料袋和记录本,开始描画长方形的房屋
内部和墙面,然后按照坐标标明血迹的大小、位置和性质。接着依照坐标点标记编号,然
后按照编号用刮刀采取地上和墙面上的血点,放入相应编号的小塑料袋里。当然,每一面
墙和每一处地板都要拍照。通常这种工作是一个组完成,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资格
。警官们聚在门口,无声地看我拖着酸痛的身体,象织网的蜘蛛一样从这里爬到那里,在
记录本上描出一条又一条线。
  仔细地观察下,我发现空屋简直就象流体痕迹学教学现场。这门新兴的学科是美籍华
裔法医学家创始的,在保守的学院派法医界只是课间谈笑的资料。在大学里,我上过一门
这方面的选修课。现在我不得不绞拧闷胀灼热的大脑,把记忆深处的片言只语一点一点挤
出来用于实践。我很怀疑课本上写的是否真的能够解决实际问题。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生疏
,而且有许多诡异的污迹,那是顺着立柱和墙面渗透下来的水在的墙面上洇出的污浊的暗
色。有可能是血,也有可能不是。一时无法分辨,我打算先把它们看作是血迹,待会儿回
宿舍在用试剂证实一下。
  我贴近墙面观察,感觉到嘴里灼热的呼气从墙面反弹回来,带着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冲
进我疼痛的咽喉。忍住随之而来的恶心,我一格一格地记录着:这里,线状的血迹,带着
鱼雷形的尾部,应该是长条状物体打击后甩出的血;还有这里,椭圆形带尖尖尾部的血滴
,象是中速移动的人滴下的;那里,片状边缘不规则如山峦一般的血迹,应该是出血点离
地面很近且血液缓缓流下时聚起的,那说明什么呢...
  我呆呆地盯着墙壁时,郭警官的提问把我拉回现场:“朱医生,发现什么?”我晃了
晃脑袋。该死的感冒药!竟然让我在思考的过程中几乎站着就沉入梦乡。我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想象着,重建现场:
  傍晚,机警的男孩背靠屋角(石灰表面的擦痕)摆弄着什么。天渐渐黑了,听到外面
传来的脚步声,迅速猫着腰贴到门框边上,从门缝里张望。脚步声令人不安地消弥在近处
。黑夜里,他的眼睛象星辰一样闪光。突然,门猝不及防地重重推开,门边撞破了他光洁
的额头(门上的血痕),他被撞得倒退几步(血迹的方向),跌坐在地上(积聚的血迹)
---不对,额头的伤口能有那么多血积聚下来吗?待会儿再一起复核,先继续重建--
-吴警官冲进来大吼着什么,应该是“不许动”之类,没有什么物证能证明当时的声音了
。虽然流着血,男孩唇边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伸手缓缓捋了一把顺着额角流下的血,撑
着地面站起来(模糊的血掌痕和指纹,这也许是他的手第一次沾上血,后来屋里的墙上和
地面上很多地方留下了血手印)。面对教官严厉的责问,男孩却带着不屑的冷笑,似乎一
切与他没有关系,他在这里只是为了看教官表演愤怒。最后教官掏出手铐准备给他戴上,
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男孩捣鼓的东西,就在此时,男孩乘隙掏出弹簧刀飞手一扬,刺
破了教官的手臂(黄警官的报告)。男孩猛推教官,抓起屋角的东西向外冲去。负伤的教
官抽出警棍从背后全力击向男孩的头部(墙上飞溅的血迹)---棍棒溅起的血滴,速度
有这么快吗?唉,头好痛---一阵混战,滚爬,扭打(地上揉乱的血迹)。教官高呼召
唤其他警官的帮助。羚羊般敏捷的男孩最终挣脱了教官的臂膀,在援军到来前冲进屋外无
边的黑暗(延伸至门口的血迹,形状提示从移动并具有一定高度的物体上滴落)...
  “朱医生,你结束了吗?”郭警官问。
  “还差很多,”我说,“天知道能不能做完。”
  “嫌犯已经逃跑了,”郭警官不满地说,“这只是吴警官受伤的现场。照这样的速度
如果要检视逃跑路线,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我咳嗽了一阵,只是突然而来的咳嗽,不是故意找台阶下。
  “没有什么逃跑路线可以检视了。”孔警官说,“看这里,到处都是水。什么都不会
剩下。”
  仍然咳嗽着,我勉强向郭警官点点头。
  “那么现场发现什么吗?”他继续问,“已经3个多小时了。”
  我只有苦笑。操作流体痕迹学不仅需要耐心和绘图能力,还非常需要想象力,而想象
力需要时间,特别是吃了感冒药只想睡觉的时候。
  郭警官的目光转为同情地看着我:“要不今天先到这里,明天雨小了我们还要搜山。
你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太多了!我心想,但是询问的原则是从最简单最可能获得确切答案的问题开始:“11
13有多高?”
  “1米75、76的样子。”孔警官说,“现在的男孩长得快,背后看跟大人差不多了,

到面前一瞧还是个孩子。”他说得非常流畅而自信,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脱离随便被人叫
“男孩子”的年龄。
  “你熟悉他吗?”我问。追寻血迹的过程就象试着和别人交往,如果事先知道某人的
脾气就更容易些。郭警官眼里,1113显然是典型的反派,看上去纯真未尽的孔警官不知是
否有客观一点的评价。
  “这个...怎么说呢?”孔警官摘下帽子,借着挠头皮,扭头看着郭警官,但后者面

表情,直视前方,他无奈地戴回帽子,清清嗓子,说:“这个学员平时话很少,不容易知
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确实不遵守纪律,不尊重教官。但是,人很聪明呢,不光文化课学
得好,篮球也打得好,劳动时不管教什么,一学就会。”
  “他劳动些什么呢?”
  “开始很照顾他,让他在食堂做饭。”说到这里,孔警官嘻嘻笑了一阵,被郭警官冷
冷地瞥了一眼,立马又清清嗓子,严肃起来,“后来和别人一起种树。”
  我描画着墙上的血滴,脑海中慢慢浮起鲜血从青春期猛长个头还来不及长肌肉的男孩
瘦长的身体上喷溅的情形,象慢镜头一样,一遍又一遍。这里面有什么东西非常不对头。
很高的墙面甚至屋顶上都可以看到血迹,血象是从动脉中直接喷溅出来的。即使男孩身高
达到1.75米,受伤当时也是直立的,被棍棒伤及头面部的末梢动脉,喷溅不了这么高。要
么当时身体是倾斜的?击中头部的警棍挥动着连续打击甩出的血才是形成血迹的原因?身
体的角度加上棍棒打击的角度...抛物线距离...计算公式长得可笑,远远超过我昏沉沉的
头脑能够负担的工作量。我摇了摇头,把这个问题记下来,纯粹为了转换心境,接着问:
“他做饭做得很糟糕吗?”
  “和你猜的完全相反,他是个好厨师,炒的菠菜一根一根碧绿生青能自己立起来,还
琢磨着学会了做拉面。他做的炒面更加好吃。”孔警官咂着嘴,似乎回味着无上的美味。

  “那为什么不让他做饭了呢?”
  “这个...”孔警官的嘴瘪了下来,他再次尴尬地挠挠头皮,求救般望着郭警官。郭

官不紧不慢地说:“朱医生,这和血迹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我开了半句头,下文的话语好象被大风从干热的头脑里刮走,就象枯草

从戈壁上刮走一样。我看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但是为了考虑郭警官的答话
,这东西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让我扑了个空。现在我处于既没有记住刚才触动我的东西,
也忘了起码的正常答话的尴尬境地。最后,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想,他可能在屋角藏了
什么吃的东西一个人偷偷吃吧。你们是不是发现他偷吃才不让他呆在厨房的呢?”
  “他很可能藏了食物为逃跑做准备。”郭警官说,“你提醒我了。明天我们会查查厨
房少了什么。说不定伤了吴警官的凶器也是从那里拿的。”
  “厨房用那么小的刀吗?”我奇怪地问。
  吴警官和郭警官迅速对视了一眼,郭警官说:“有什么不对吗?”
  我有点尴尬地说:“我觉得那是很小的刀刺切出来的,刀刃应该非常薄而锋利,不象
厨房用的切菜刀,倒有几分象医生用的手术刀。”
  郭警官说:“你那么肯定吗?毕竟伤口已经开始长上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那是。也许是大一点的,弹簧刀什么的。”
  门外一阵水声响,黄警官抱歉地招呼道:“朱医生!警棍在这里。这雨太大,到处都
积水,我给绊了一跤,警棍和包在外面的毛巾都浸过水了。你看这没关系吧?”他递上一
条湿淋淋的水发海带般黑乎乎的东西。我叹了一口气:这警棍上,任何有价值的指纹都不
可能有了。我早就发现屋里的指纹乱得很。看来没有什么可供有效辨认的指纹了。
  最后我回到宿舍时,发现自己面临一大堆有待分析但很可能出不了任何结果的血迹,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郭警官说:“希望你能提供明天搜山的辅助线索,如果不能也就算了
。先休息吧。”我谢过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坐在床上面对两个诱惑挣扎了好一会儿:
马上睡觉,或者仔细实践我过去很感兴趣但从未实践过的流体痕迹学。责任感促使我向后
者投降。
  我从箱子里取出试剂盒,开始测定每个位置取到的血迹标本的血型。首先,我证实了
这些都是血迹,不是顺着屋顶的渗水渗透下来的普通污迹。其次要证实这些是人的血迹。
然后才是血型。这是非常枯燥的重复劳动。夜深了,窗外风雨小了一点,我觉得冷透骨髓
,酸痛的双腿和双臂不断打颤,预示体温还在攀升。我开始庆幸没有带体温计来,否则看
到体温数字,说不定马上就会倒下起不来。很有趣,除了一个几乎在最表层有星芒状对称
放射边缘的标本及中速移向门口的血迹标本是A型以外,所有的血型都是O。把血迹面积累
加,乘以估算的系数,推算出现场喷溅过大约2500-3000ml的O型血。一个成年男性只有45
00-5000ml血,如果不治疗,失血2000ml以上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我摇摇头,不!肯

有哪里出错了。我把被水洇开的面积也算进去了吗?我回忆着房间里血迹的形状,太奇怪
了,好象...


--
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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