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分合镜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r 22 20:42:33 2005), 转信
第七章陈婉
这一年陈婉二十八岁了,如今距健康城破已经过去了十六年的时间。时光荏苒,象是
指缝里的流沙,转眼便漏得干干净净。容颜未老,心头却已落了风霜。
二年前,独孤皇后因病而死,陈婉进位宣华夫人,宠倾后宫,这宫中无论大小事情都
得她亲自过问,实则是代替了独孤皇后生前的位置。
本是江南公主,现在做了北朝的后妃,这算是命途所至,门当户对。但杨坚,毕竟是
个老人,陈婉从被临幸,到如今做了后宫之主,却都不是她预料到的,这乱世中女子的命
运便如浮萍,吹到哪里,就是哪里。
自独孤皇后死后,杨坚失去了约束,每日里纵情声乐,酒色无度,终于精力衰竭,一
病不起。这几日,病得更加沉重,药石无灵,恐怕是日子也快要到了。
陈婉每日扶侯在侧,看着杨坚越来越是衰老,连说话的时候,嘴角都会不受控制地流
出白沫。这个皇帝,年轻时曾是怎样地叱咤风云,英武不群,如今年老了,也只象是一个
普通人一样,被病痛折磨着。
朝政已全由太子广把持,人人皆说太子广孝悌仁义,与前太子勇大大不同。他刚刚续
任太子时,便请杨坚下旨,不必对太子称臣,又刻意将庶人杨勇,接到东宫附近居住,说
是骨肉情深,不忍分离,深意无非是处处监视,以免异动。
如今大事皆定,天下都在杨广的手中了。
杨坚病重,杨广每日入宫服侍,难免与陈婉朝夕相处,总觉得他看着她的神情有异,
那样深情的一双眼眸,时时刻刻追随着自己的身影。
陈婉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她还是一个孩子,陈贞与她同在掖庭时,杨广盯着陈贞的双
眸。十几年的时光,转眼便过去了,全不留下任何痕迹,陈贞自离开长安后便音信全无,
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流落到了何方。人走了,却又觉得并没有走,时时刻刻感觉
到她的气息,还在空气中流动,是不甘心?还是另有所待?
忽然明白那个时候陈贞为何处处躲避着杨广,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眸
,确是足以使人沉沦其中。
病塌上的杨坚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陈婉悄悄走出仁寿宫,这白墙黑顶的建筑,虽然
雄伟,却觉得凄清,不明白当初杨素督造此宫时,为何会选择这样的色调。
陈婉漠不经心地踱入花园中,坐在一棵桃花树下,正当初春的季节,万物重荫生机,
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着,一朵桃花翩翩飞下,陈婉伸出手,桃花便落在她的手中。
花瓣有些残了,却依然美丽,想起自己,便如这花朵一般,难道只是为了一个老人开
放吗?
脑子里方才想到杨广,他便忽然出现在眼前,全无预兆,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陈婉拍
了拍胸口说:“原来是太子,吓了我一跳。”
杨广笑笑,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她的面颊。
陈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说:“太子下了朝了?皇上刚刚睡下,可能要过一
会儿才能醒。”
杨广点了点头,却伸手将她的下巴托了起来。陈婉脸色一变,后退半步,厉声说:“
太子这是干什么?”
杨广寸步不让,立刻跟着逼进了一步,两个人比刚才还要近了,“我想看你,我喜欢
看你。”杨广如呓语一般地在她耳边说话,温热的呼吸拂上了她的耳畔。
陈婉的脸红了,这样近的距离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她又后退,背后便是桃花树,退
无可退,杨广更加靠近她,几乎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陈婉有些惊慌失措:“太子请自重,如果被人看见,陈婉该如何作人?”
杨广微微一笑:“看见又怎样?我要你,你就是我的,别人能说什么?”
陈婉咬了咬唇,“可是我是你父亲的妃子,你这样做是乱伦的。”
杨广淡淡地说:“什么伦常道德,我都不在乎,我喜欢你,我就是要你。”那样坚定
的语气,似乎想了许多年了,一直在心里不停地说,“我就是要你!我就是要你!”却不
曾真地说出口。如今才一说出来,便觉得快意,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要你的。
丝带飘下,桃花瓣被碾碎,混入尘土之中,还有一些花瓣落在洁白的胴体上,粉红地
刺眼。杨广的手指拂过花瓣下的身体,身体上的花瓣,这一刻,目光迷离,神智恍忽,便
似多年前,在掖庭之中,那个女子在自己身下呻吟。
“贞儿!”思量了千遍的名字还是脱口而出,寻遍了天下,也没有找到,疼痛变得麻
木,以为思念早随着时间变淡了,却原来根本就是进入了骨髓,不必再想,每日都和人一
起生存着。
陈婉脸色惨变,她蓦地推开杨广,这一推用得力气如此之大,杨广被她推地离开了身
体。她立刻站起身,要系上散落的衣带,但手指却不停地颤抖,全不听使唤。
杨广叹了口气,他也不再勉强,替陈婉将衣带系好。
陈婉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园,眼睛里酸酸涩涩的,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心里觉得委屈异
常,忽然开始暗恨她的亲姐姐,为何会是她夺去了杨广的心。
方走入宫中,见杨坚已经醒来,一见她进来,便皱眉问她:“你怎么了?为何哭泣?
”
陈婉本想说是风砂入了眼睛,忽然念头一转,心里暗思,我为何要替他隐瞒?便马上
做出忧忿的神情,以手掩面,低声抽咽。
杨坚忙抚慰她,又问:“到底是怎么了?”
此时,陈婉的心中多少是有一些报复的念头,并非为了报复杨广意图强暴自己,而是
为了那一句“贞儿”。陈婉方才轻声说:“太子无礼。”只说了四个字,便号陶大哭。
哭是真的,心里是真有委屈,哭得肝肠寸断,自思身事,若是陈国没有平亡,她高高
在上的公主,想要怎么样,又有何人敢忤逆她的心意?一旦成了亡国之人,忍辱偷生,独
孤皇后生前,曲意奉承,尚不及一个宫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眼见隋帝大渐,
虽然对杨广动了情丝,但到底是与理法不合,而他的心中只有姐姐陈贞。
越是思量越是委屈,越是止不住哭声,索性大哭一场,把十几年的积怨都哭出来。
杨坚一听之下,自然大怒,又见爱妃如此伤心,更加怒不可遏,忿然道:“这个畜生
,他是当我死了?连我的人都敢动。”一时之间,怒气攻心,全不计后果,大声道:“来
人,快传吾子。”
可巧杨素之弟杨约刚刚进仁寿宫,听了隋帝的话,便道:“微臣这便去传太子。”
杨坚怒道:“不是杨广,是杨勇!”
杨约一惊,却不言语,只低着头退了出去,陈婉这时已经止住了哭声,她虽然是一介
女流,对宫内的形势,却也心里有数,一见杨约退了出去,便觉得不好,也站起来跟出去
。
一出了宫门,便见杨广站在门外,杨约低声向他禀报着什么,两个人同时见到陈婉,
杨约立刻便不语,杨广淡淡地看了陈婉一眼,陈婉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杨广又低声向杨约吩咐了几句话,杨约才退了出去。
杨广走到陈婉跟前,淡淡地说:“夫人累了,也该休息了。”
陈婉一惊,抬起头,杨广神情不见喜怒,她便更加惊疑不定,她是知道杨广的手段,
这些年来,萨除异已,全不留情,该杀的杀了,该流放的流放了,如今的朝中已全部是杨
广的心腹。
两名侍从走过来扶着陈婉向后宫而去,说是扶着,其实不如说是强迫,陈婉身不由已
地向前走,忍不住回头问:“你要对皇上如何?”
杨广微微一笑:“皇上生病了,要多多休息,夫人何必担心,有我在皇上身边服侍也
是一样。”
目送着陈婉的身影消失,一股倦意悄悄地爬上心头,辛苦了这么多年,可不能毁在一
个女子的手中。
此时仁寿宫的侍从都已撤换,杨素与张衡也匆匆进宫。杨素低声问:“皇上如何了?
”
杨广淡然道:“皇上龙体欠佳,特请两位进宫,以防不测。”
杨素正在进入宫门,杨广忽然又说:“我听说素公有家传秘药,向能起死回生,何不
也为皇上配上一贴。”
杨素脸色一变,立刻躬身道:“臣领旨。”
待杨素进了仁寿宫,杨广便带了几个人到了东宫外的庶人村。这本是杨勇初做太子时
,为示韬晦,特意建的。建成后,杨勇便迁出东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居住在这里。他这
样做,无非是想向父母及朝臣标榜,自己纵做了太子,仍然时刻自勉,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废立以后,杨广更是顺理成章,让杨勇继续住在庶人村中。
进了庶人村,近侍刚想进去通告,却被杨广使了个眼色阻止了。他向身边一个侍卫挥
了挥手,便有两人持刀冲入杨勇居处。
屋内传出杨勇的喝问声,然后是争斗声,过不多久,声音静止了,一个侍卫提着杨勇
的头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禀太子,庶人杨勇意图谋反,已被臣斩了。”
杨广点了点头,“容后论功行赏。”杨勇的头犹在不停地滴下鲜血,一双眼睛怒目而
视,眼珠几乎突出眼眶之外。他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谦意,“这只能怪你自己不好,谁让
你生在我的前面?”
再回到仁寿宫,杨素和张衡在塌前服侍,一碗药已经煎好,放在塌旁。
杨坚双手击着床塌,怒气冲冲:“杨素,你快去传杨勇。”
“杨素,你没有听见朕的话吗?朕叫你去传杨勇。”
杨素拱手说:“皇上,杨勇已是庶人,臣不敢奉旨。”
杨坚气得全身颤抖,但此时,他却全无他法,只长叹道:“独孤误我。”
此时杨广已经走了进去,杨素及张衡便退了出去。杨坚盯着杨广,这本是他最喜爱的
儿子,却心计如此深沉,连父母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杨广拿起那碗药,恭恭敬敬地跪在杨坚塌前:“父皇千万不要生气,还是先将药喝了
,调养身体要紧。”
杨坚转过头:“我不喝。”
杨广淡淡地说:“父皇不喝药,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杨坚怒道:“你这个不孝子,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快点把你哥哥找来。”
杨广微微一笑:“父皇那么急着见大哥吗?也快了,大哥在下面大概也等得很是心烦
了。”
杨坚一愣,马上便明白过来,双手颤抖:“你,你,你这个畜生,你……”,杨坚老
泪纵横,一口气梗在胸口,连声咳嗽。
杨广将药送到杨坚口边:“父皇,您看,您又咳嗽了,快喝药吧!”
杨坚刚张开口想骂杨广,却被杨广趋机将药倒入口中,他连忙想吐出来,已经不及,
终于还是喝了一口下去。
这药性极烈,只一会儿功夫,杨坚便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杨广站起身后,后退几步
,手中的药碗倾斜下来,碗中的药便倒在地上,升起一股青烟。
杨坚双手按着胸口,象一尾死鱼一股在塌上挣扎,过了不久,便不动了。
杨广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观看,此时他的面容平静,双眼空洞,看着亲生父亲死在自
己的手里,心里即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喜悦,即没有愧疚、也没有快意。只是平平淡淡
地看着,象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此时,他忽然惊起,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是为了陈贞吗?为了一个女人?还是本来
就深藏在心底的野心,一直没有暴露的野心?
这么长久以来,总以为是她使自己有了成为一国之主的欲念,但是不停的寻找,从未
有任何人能够找到她的下落,而野心却一日一日滋长有如毒草,如果此时,她再回到身边
,会否还会不顾一切,天下都不要,只要得到她?会不会这样?
扪心自问,连杨广自己也不知道。深心里的思念,对于权势的渴望,到底哪一个更重
要?
陈婉回到宣华宫后,越是思量越是害怕,杨广那种眼神,平淡之中隐含惊涛骇浪,对
于一件事物的渴望,如此强烈,这样的神情,十几年前,她便见过。那个时候,陈贞能够
坦然地直视着他,安静冰冷的目光似乎可以化解杨广眼中狂热的烈焰。她现在有些明白为
何杨广会对陈贞念念不忘,当杨广眼中升起那样狂野的目光时,只有陈贞能够平静地注视
他。
坐在镜前,镜中的容颜与多年前的陈贞如出一辄,她们姐妹自小相象,都是同样的清
丽动人,但是她却一直没有陈贞那样冰冷的目光,她的目光总是灵动跳脱,象是一个二八
少女,其实她的个性也如此,虽然这些年一直压抑,但到底本性难移。
这个时候,她却有点恨自己的容貌,如果她不是那么象陈贞,也许杨广便不会那样注
视她,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忽听得钟鸣九响,陈婉心里一颤,站起身来,一个宫人匆匆跑进来说:“夫人,不好
了,皇上薨了。”
陈婉一阵晕眩,刚才离开的时候,皇上还是好好的,这便忽然薨了。
有一个宫人扶住她,急声说:“这可怎么好?太子当上了皇帝,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
陈婉默然不语,她刚才离开的时候便觉得不妥,杨广那样的神情,如果早知如此,她
真不应该多嘴。
宣华宫中人人自危,大家已经知道陈婉曾经向皇上禀报过杨广调戏自己的事情,接下
来皇上便薨了,若是太子记恨在心,只怕她们也会连坐赐死。这样的事情,在那个时候本
就是极为常见,妃子犯了过失,连侍侯她的宫人也是一个都不能放过的。
接下来的几天,忙于丧事,杨广似乎尚无暇理会她们。一直到丧事都忙完了,登基大
典也准备好了,马上便要登基称制,这一天,忽着人送了一只锦盒。
锦盒送到的时候,宫人颤抖着手接了过来,若是毒酒,不仅陈婉要死,她们也是同样
要死的。
锦盒送到陈婉面前,陈婉倒是十分平静的,她只看了一眼便道:“打开吧!”
宫人要解开锦盒上的丝绦,但手颤抖得厉害,却是解了许久也没有解开。陈婉便自己
走上去,只三下两下将丝绦解开,翻开盒盖,却不是什么毒酒,是一只镶金嵌玉的同心结
。
同心结是用五彩丝线做成的,大概是年代长久,丝线的颜色都褪了,但上面的珠玉却
还闪烁异彩。
陈婉心里象是被针刺了一下,隐隐疼痛,这同心结,她十几年前便见过,那个时候,
陈贞曾经抚摸叹息,如今人事已非,这同心结居然会送到自己的手中。
便觉得悲哀,自己也是一个女人,为何要做别人的影子?
一见是同心结,宫人们都松了口气,这下好了,皇上不仅不会杀宣华夫人,以后荣华
富贵,仍然会源源不断而来。
却见陈婉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拿起同心结,一下子摔在地上,又仿佛不能泄忿一般狠
狠地踩了两脚。
宫人大惊失色,连忙拦住陈婉,将同心结捡起来,小心地放入锦盒中,一边劝道:“
夫人这是干什么?当今皇上不记前嫌,还愿意宠幸夫人是夫人的福份,夫人可别再惹恼皇
上了,就算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为我们这些宫女想想。”
陈婉默然不语,任宫人们为自己梳妆打扮,换上最华贵的服饰,心里却觉得悲哀如死
,他到底还是无法忘记陈贞。
当天晚上,杨广果然临幸宣华宫。床第之间,婉转奉迎,虽然心里悲伤,却忍不住还
是沉沦其中,忽然发现,也许自己早就是喜欢他的,从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开始
了。
次日萧玉儿忽然来访,自杨广与萧玉儿住进东宫后,她们便经常见面。但如今到底和
儿时不同,虽然也是十分亲热,却总觉不似先前般全无猜忌,亲密无间。
此时杨广刚刚入朝听政,萧玉儿也不掩饰,开门见山地说:“婉姐,夜来皇上可是宿
于此处。”
陈婉脸上一红,垂下头:“玉儿,你不会介怀吧?”
萧玉儿淡淡地说:“我怎么会介怀?皇上按例是有三宫六院的,更何况我与婉姐情同
姐妹,我的东西就是姐姐的,就算是让我把这个皇后之位让给姐姐,也是没关系的。”
陈婉愣了愣,“玉儿,你说什么?我从没有想过和你争什么,何况我本是先皇妃嫔,
名不正,言不顺。”说到这里眼圈一红,便说不下去了。
萧玉儿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便过来拉住陈婉的手,正想劝慰两句,忽见桌上的锦盒
里放着一只同心结,萧玉儿心里暗暗气苦,这些年来,她见杨广始终将同心结带在身边,
是极心爱之物,想不到现在居然送给了陈婉。她便疑惑,难道陈婉便是杨广心里的那个女
人。
本来想说的话又吞了回来,似笑非笑地盯着陈婉:“婉姐,这同心结可真精致啊,却
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婉叹了口气:“是皇上赐的,如果皇后喜欢,便拿去吧!”此时她已经改口不再叫
玉儿,而是以皇后相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无形之间更加疏远。
萧玉儿冷冷一笑:“即是皇上所赐,我又怎么敢夺人所爱?”说罢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
陈婉暗暗叹息,争什么?争来争去,都不是自己的。
接下来的几日,杨广忙于登基的事情,无暇顾及陈婉,萧玉儿私自传了旨将陈婉迁入
仙都宫。
陈婉也不怨恨,也不通知杨广,收拾了东西,悄然无声地迁到仙都宫去。
仙都宫地处偏僻,本是极不得宠的嫔妃居住之地,与冷宫无异,陈婉居于此处,却觉
得安闲舒适,退出宫庭的是是非非,虽然冷清寂寞,却也自得其乐。
然而杨广却不愿轻易放过她,待到登基大典结束,朝政也恢复正常的秩序,又派人到
仙都宫招陈婉回去。
陈婉却不愿奉旨,只写了一首词,让使者带回:红已稀,绿已稀,多谢春风著地吹,
残花离上技。得宠疑,失宠疑,想象为欢能几时,怕添新别离。
杨广见了这首词唏嘘叹息,也步韵合了一首:雨不稀,露不稀,愿化春风日夕吹,种
成千万枝。思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生死离。
却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再遣人送去。
正如今,秋高气爽,四海升平,虽有杨谅之反,也被杨素平息了,一切都在掌握中,
没有什么再需忧心,只是她却仍然全无消息。
派出的人越来越多,寻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却还是全无所获。各个州府的户藉
上也没有徐德言与陈贞的登录,想必是改换了姓名。
心里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要做的事情都做了,深心的思念还在思念,不再有目标后
,才发现原来心底的痛依旧在那里,并没有减轻,只是痛得麻木,不再觉察。
忽忆起扬州的琼花也该开放了,那一夜,曾与陈贞站在月色下,安静而恬淡。有多年
未见过琼花了,是否还象是以前那般娇艳?
便立刻传旨要下江都,命人输通了永济渠,以郭衍、李景为前军,船艇相连二百余里
。
不一日,到了扬州,多年来的旧邑,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熟悉,却没了年少时的心情
,那样执着而轻狂的年少,如今只存活在记忆中。
换了冠带,微服出访,只想在记忆里走上一趟,象是多年以前,时时轻装徒步,在这
个江左古邑的街头,听一会儿软语呢喃,看一会儿红袖帘招。
茫不经意间,到了瘦西湖畔,远远地见琼花被竹篱围着,严禁游人靠近,却有许多红
男绿女,簇拥在左近低语:“皇上下江都就是为了看琼花来的!”
“可不是,这琼花天下也只有扬州才有,别的地方想看还看不到呢!”
忽见一个青衣荆裙的女子从眼角掠过,心里一惊,连忙回首,可巧那女子也正好抬回
头,两人目光相对,心里皆是一震。
十数年的寻找,似乎得来全不费功夫,再次相逢时,竟是在扬州的琼花旁边。
默然相视,喧闹的人声在耳边一掠而过,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碌碌的众生迷迷茫茫地
从身边走过,全不留一丝痕迹。
只是安静的凝视,前世今生的回忆一下子便拥上了心头。
“你……”
同时说了个“你”字,又同时住口,都等着对方先开口,却又谁都不愿意抢先,便相
视一笑,杨广说:“你清减了许多。”
陈贞微笑:“江湖飘泊,自然不比在杨公府上。”
杨广也微笑:“想不到你在这里。”
陈贞回头指了指琼花:“琼花是昨夜刚开放的,大概知道皇上要来。”
杨广也抬头看着琼花,花枝上开满了洁白的花朵,这一年的琼花只有一种颜色。忽然便
沉默下来,两人都不知说什么话好。思量了许多次的重逢,当重逢真地发生时,却不似想
象中惊心动魄。
杨广仰天呼出口气,忍不住笑意,其实无论她是谁都不介意,是杨素的姬妾也好,是
徐德言的妻子也好,只要能够相见,便觉得心满意足。再低下头时,见陈贞一双清亮的眸
子安静地凝视着自己,这些年来,容颜也许改变了,但那样的一双眼眸却全无变化。
也不想再问什么,别后情形全不在意,重要的是此时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在自己的眼
底。
“玉儿也来了扬州,你们姐妹情深,是不是要去探望她?”试探着问。
陈贞微笑着摇头:“不必了,如今陈贞已是庶民身份,不敢逾矩。”
杨广便不勉强,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陈贞抬头一笑说:“皇上安好,民女要告辞了
。”
杨广愣了愣,失声说:“这么快?”
陈贞道:“民女还要将布料送到布坊去。”说着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丝绸。
杨广便说:“我陪你去。”
陈贞忙说:“不敢有劳皇上。”便福了福,也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杨广也不说话,只远远地跟着陈贞,陈贞虽未回头,却也知道杨广跟在身后。到了布
坊交了布料,见杨广站在斜对面的一个摊贩旁边,用眼睛望着自己,她只作不见,径自向
家中走去。
杨广仍然跟在身后,进了家门,正想关门时,杨广说了一句:“你明天还去布坊吗?
”
陈贞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杨广便笑笑。
陈贞关上门,愣愣地发了会儿呆,这些年风花雪月,也只是弹指地过了,本与徐德言
江湖飘泊,四海为家,两年前,以为自己的事情都无人记得了,才定居在扬州。为什么会
定居这里,也许是因为那一夜曾经谈过的琼花一直留在记忆里。
想不到,才两年的时间,他便也到杨州来看琼花,居然又会那么巧在街头相遇,难道
因缘未尽?依然是造化弄人。
到了晚间,徐德言从书馆回来,她也不提起此事,虽然有点偷情般的惭愧,但她知道
自己是绝不会再与杨广有什么牵挂的,多年前,最靠近的时候,也被她硬生生地分开了,
到了现在,他是皇上,她是民妇,更不可能有什么。
第二日午后,方拿了绣好的丝绸出门,就见杨广站在巷口的树阴下,两个人迎面相逢
,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
仍然是陈贞在前面走,杨广远远地跟在后面。
如此这般闹了几日,陈贞心里终究觉得不妥,他是皇上的身份,如何能够日日在民间
治游?且纸包不住火,这样的情形久了,难免被人看破。
那一日,迟疑许久,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扬州的生活到此也该结束了,匆匆的相逢
只当是春梦一场,以后还是另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栖止,终此一生吧!
待徐德言回来,便与他提起,如今皇上到了江都,满朝文武都跟了来,旧识甚多,怕
会不小心遇到什么人,不如歇了馆,离开江都。
徐德言也不吃惊,居无定所的日子过惯了,反倒觉得在一个地方住长了有些不习惯呢
。
两个人匆匆收拾了东西,徐德言第二天一早入了馆交待了一切,便雇了辆马车载了陈
贞离开扬州,那时候虽不到晌午,但杨广因怕陈贞又一次消失,早派了人日日监视着他们
的动向。
一见他们果然离开了,立刻飞马去报杨广。
杨广接到消息时,正在批阅长安送来的奏章,一接到消息,马上便骑了马追出去,追
到城外,远远地见了马车,却又忽然失去了勇气,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目来追寻呢?
于是便勒住马,心里惆然若失,这些年来,本已经麻木,却又不期而遇,难免再升起
希望,但到底她还是惯常的冷漠,终于又一次弃他而去。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消失在苍茫之中,他才吩咐道:“暗中保护他们。”
侍卫领命而去,所谓的暗中保护自然也便是暗中监视,到了这一次,杨广是不会再让
陈贞象上次一样消失得那样彻底。
却也失去了在江都的兴致,匆匆回京,方进仁寿宫,便听见宫人传讯说,宣华夫人病
重,已到了弥留之际。
杨广暗暗叹息,想不到陈婉竟命薄如此,若是让陈贞知道,难免又是一场伤心。萧玉
儿虽是前时恨陈婉得宠,但到底是姐妹情深,忙摆驾仙都宫。
匆匆到了仙都宫,见四处萧然,连个花树都没有,且本就静僻,路上也无人打扫,野
草长得肆无忌惮,难免暗暗后悔,只为了一念之妒,便连几十年的姐妹之情都顾不得了。
进了宫内,见陈婉面黄肌瘦,没一丝生气,躺在塌上仿佛连呼吸都没了,忍不住落泪
。
陈婉睁开眼,见是萧玉儿,微微苦笑,“玉儿,你们从江都回来了?”
萧玉儿便上去拉住陈婉的手,“婉姐,你怎么一下子病成这样?”
陈婉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可能是命数到了。”
萧玉儿悄悄地拭了拭眼泪,低声说:“婉姐,都是我不好,不该这样对你。”
陈婉微笑说:“我们姐妹还说这些干什么。”
萧玉儿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问她哪里不舒服。陈婉却对自己的病情全不
在意,只是说:“已经请了御医看过了,都是束手无策,命数已至,夫复何言。”
萧玉儿忍不住又垂泪,陈婉反倒安慰了她两句,才道:“玉儿,你还记得前时在健康
,你问我要那串南海珍珠。”
萧玉儿点点头,“刚巧我去了舅舅家里,回来时健康便城破了。”陈婉叹道:“珍珠
却还在我这里,是我在掖庭时,皇上派人送来的。”便命人将南海珍珠取来,交与萧玉儿
。
萧玉儿忍不住问:“婉姐,莫非你在掖庭时,便……”
陈婉打断了她的话:“玉儿,你猜错了,皇上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萧玉儿疑惑地看着她,“那是谁?”
陈婉苦笑,“是我的姐姐,皇上宠幸我,只是因为我长得象姐姐的原因。”说着,泪
水也流了出来。
两个女子相互偎依,萧玉儿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泪,擦擦自己的,再擦擦陈婉的,却
怎么擦也擦不干,索性不擦,哭个痛快。
过了许久,萧玉儿方说:“原来是贞姐,我却想不到呢!前些年贞姐跟着徐德言走了
,如今也一直没有消息。”
陈婉说:“那时候,我和姐姐在掖庭,皇上送了同心结来,姐姐却不要,如今反落在
我的手中。”她从枕下拿出同心结,交到萧玉儿手里,“玉儿,如果你以后还能够见到贞
姐,便把这个同心结给她吧!告诉她,告诉她,我先走一步,没缘份再相见了。”
萧玉儿接过同心结,忍不住又抱着陈婉痛哭一阵,两个女子凄凄切切,心里百味杂陈
。
萧玉儿道:“我先时还那么傻,要与婉姐争,却原来怎么争都争不过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已晚,萧玉儿便让陈婉安心养病,说明日再叫御医来会
诊。
她回到宫内,想一会儿哭一会儿,不仅为了陈婉,也为了自己伤心。也不问杨广与陈
贞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形,只觉得这些年,自己原来都是白过了。
到了半夜,忽听得钟响,吓得她连忙起身,过了一会儿,有内侍来传信,说是宣华夫
人已经薨了。
她愣愣地发了会儿呆,急穿上衣服,到仙都宫中,见陈婉安静地躺在塌上,面色红润
,竟不似白昼那般枯黄。
又忍不住伤心欲绝,拉着陈婉的手哭到天明,方被宫人劝走。忽然有些暗恨杨广,如
此冷漠,心里便真地只记得陈贞吗?
第八章杨广
陈贞自离了扬州后,便一路向着西北而去。中原都走遍了,走到哪里都不能摆脱旧日
的影子,也许离开中原,方是真地开始另一次生命。
途经洛阳时,闻说李靖和红拂正在此地练兵,只远远地望了他们一眼,红拂益发英气
逼人,俨然一位女中豪杰。
陈贞也未上去相见,世事沧桑,聚合便如水中浮萍,今日相见,明朝依然分离,何必
徒惹伤心。
继续向西北而去,到了张掖,这地方已经是大隋的边界,再下去便是突厥可汗的势力
范围了。真似走到了天边一般。西北的风沙吹在人的脸上都会生疼,口音也完全不同,抬
起头是时而晴朗、时而灰暗的天空,树木都是参天地高大,没有楼台烟雨,没有草长莺飞
,这地方一切都是爽快的,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便暂时栖止在这里,依然是过着以前的营生,徐德言替人写字,陈贞则绣一些画样送
给绸缎庄。
方住下没多久,传出始毕可汗犯边的消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汉人都迁向东边去了
,胡人也都索性向西迁徙,唯恐战事真地发生,会殃及池鱼。
徐德言与陈贞倒是并不惊惶,仍然停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不一日,朝廷的大军也到了,居然是皇上御驾新征的。杨广在未继帝位以前,不仅消
灭了江南的陈国,还屡次向辽东征战,大胜而归,也曾经向西讨伐突厥,都是得胜回朝。
因此,当杨广继了帝位以后,高丽、百济、新罗、吐谷浑、高昌等蛮邦纷纷来朝,突厥的
启民可汗更是娶了宗室之女义城公主,与大隋修好,如同兄弟,那个时候,可真是国威昌
盛,国运享通。然而突厥部毕竟还是觊觎东方的大好河山,窥边之心不死。
大军驻扎在离城不远的地方,御驾则进了城,启民可汗也亲自率部勤王。这突厥的人
,倒是与汉人很象,内部并不团结,都想借机能打倒对方。
城内的士兵多了,做买卖的胡商便又纷纷拥回张掖,带来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地毯
、香料等物,再换走中原盛产的茶叶、丝绸。
来自各地的马戏班子也忽然聚集在这里,每天从早到晚地上演着希奇古怪的马戏,张
掖因为战争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常。
陈贞住宅的门前,便有一个胡人的杂耍团,每天都有胡女穿着妖艳,随着胡乐翩然而
舞,人们说这种舞蹈叫做胡旋,男人跳的时候,英勇不凡,女子跳的时候,治艳动人。
陈贞时而倚在门前看一会儿胡女的舞蹈,胡女们都长得白肤碧眼,金黄的头发,与中
原人全不相同。
御驾进城的当日,杨广就换了便装,到街上看胡人的舞蹈,他早知道陈贞住在这里,
却又装做全不在意地踱过来。
陈贞见杨广的手里提了一个鸟笼,鸟笼里养的是一只乌鸦,她便忍不住想笑,人家养
鸟都养金丝雀、黄莺、画眉,怎么他却养了一只乌鸦。
杨广蹲在陈贞的门旁,完全象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闲闲地说:“这胡女的舞蹈
可真奇怪啊!”
陈贞“嗯”了一声,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绣着花绷子上的一朵牡丹。
杨广便说:“你绣的什么花?”
陈贞瞟了他一眼,低声说:“牡丹。”
这时笼子里的乌鸦“呱呱”叫了两声,陈贞忍不住笑道:“皇上怎么养乌鸦?”
杨广也笑了,“这乌鸦可与一般的乌鸦不同。”
陈贞说:“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黑的?”
杨广笑道:“你没见这乌鸦长了三条腿吗?”
陈贞仔细看了一眼,才看出来,果然是三腿的乌鸦。“原来是俊乌,恭喜皇上。”
杨广笑笑,“这鸟是从蜀中进贡来的。”俊乌是传说中的神鸟,生活在太阳当中。当
年后弈射日时,太阳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俊乌。如果哪朝哪代能发现一只这样的神鸟,说
明当朝的君王是受命于天,无可争议的天子。
陈贞便继续绣花,杨广也继续看着胡姬,两个人似乎全不相识,只是路人见面,随便
聊两句。但陈贞却心里有数,杨广必是一直派人跟踪她,才会一来便知道她住在哪里,心
里忍不住有些酸楚,说不清什么滋味。张掖的风沙大,陈贞用青布半遮着脸,杨广蹲在墙
跟旁,不一会儿就满面风沙。
忽见有一个猎户推车走过来,车上放着从山里擒来的野物,其中有一只全身黑毛的狐
狸,没有一丝杂毛,杨广看了,便叫猎户停下车子,买了那只狐狸,有侍从走过来,将狐
狸拿走。
陈贞轻笑说:“皇上现在对动物特别有兴趣吗?”
杨广也笑了笑:“是一只玄狐,最近倒是出了许多不世出的珍禽灵兽。”
陈贞便道:“天降祥瑞,是大隋的福份。”
杨广叹道:“也许是吧!虽然大局已定,但宗室门阀拥兵自重,且有边关各族,狼子
野心,目前能够相安无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发难。”
陈贞安慰他说:“皇上前些日子颁布了科举制度,必能网罗天下贤才为朝廷所用,以
后总会慢慢地好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杨广忽然说:“其实天下如何,本与我无关,我,若非是为了你,我
也不会做这个皇帝。”
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杨广愣愣地发了会儿呆,怎么还是说出这句话
,本是不想说的。陈贞默然良久,方道:“天下皆以皇上为重,皇上再不可说出这样的话
来。”便进了门,关上房门。
杨广站起身来,望着房门,只是一道木门,力气大的,一脚便能踢开,却隔着两个人
,象是天地之别。他心里忍不住疲倦,跟着她到了西北又如何?一切都还是如此,全无改
变。
隔日忽传来消息,吐谷浑与始毕可汗勾结,从北方来了,战事一触即发。
杨广全不惊慌,他自少年时便东征西战,出生入死,这样的阵仗也见得多了,命人到
并州招李渊护驾。不料吐谷浑却事先获知了消息,将后援部队的来路斩断,一时之间,一
个在东,一个在西,互成犄角之势,张掖蓦然成了一座孤城。
这下城内的居民真地惊惶起来,本以为不会真地开战,突厥数次犯边,都是远远地见
了朝廷的正规军队,便望风披糜,想不到这一次却是真地要打仗了。许多居民都向南逃离
,进入祈连山深处躲避战乱。
这一日,杨广依然微服到街头,陈贞似乎并不知道战事临近,仍然安静地倚在门前绣
花。对面的胡旋班子,在几天前也仓皇而去,本来热热闹闹的地方,蓦地冷静了下来。
“你不走吗?”
“皇上没有把握打赢这场仗吗?”陈贞闲闲地说,头也未抬。
杨广笑笑道:“我不知道,年轻的时候一定能打赢,现在我老了。”心里不由升起了
一丝悲哀,真地老了,时光荏苒,青春易逝。
“不是有援兵吗?”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也进祈连山避避吧!”
“我不去,我过不惯山里的日子,何况还没有交战,怎么就知道会输呢?”
杨广看了她一眼,刚巧陈贞也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接,忙又匆匆避开。杨广想,是不
是该告诉陈贞,陈婉已经过世了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
刚好在这时,陈贞问道:“玉儿和婉儿可好?”
杨广点了点头,“好!”
陈贞若有所思地看着杨广:“听说皇上收了婉儿,希望能够好好照顾她。”
杨广低下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有兵士急报战事有变,杨广便匆匆而去,陈贞收起花样,见徐德言站在身后,她便笑
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徐德言淡淡地说:“刚刚出来。”他看了陈贞一眼,续道:“邻居们都走了,我们是
不是也到山里去避一避?”
“我看不必了,也不一定就会攻到城里来。”
徐德言便点了点头,也不再问,心里却忍不住想,留在这里,是为了与杨广生死与共
吗?但他却终于未说出口,两个人聚散离合,这些年来更是江湖漂泊,有许多话都不必再
说,说出来不仅伤了人,也伤了自己。
战事的危机一直持续了一个月,终于因李世民带一骑轻兵击溃了吐谷浑军队而告终。
始毕可汗因吐谷浑军队已向隋称臣,他自己则是孤掌难鸣,便也匆匆撤了兵,并送了一封
求和书。
杨广不为己甚,不仅接受了求和,还将宗室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始毕可汗,那个年代公
主的命运似乎就是用来和亲的。
陈贞暗想,幸好她是陈国的公主,陈后主从未勉强他的妹妹和亲,她才能够按照自己
的意愿嫁给徐德言,虽然也许这只是造化的一个玩笑,但毕竟是自己选择的,就算是苦果
也胜似别人安排的命运。
张掖之围解除后,陈贞反而催促徐德言整理行装,说是西域不适合久住,还是再找合
适的地方吧!
徐德言本就想离开这里,便收拾了一切,将房屋还给房东。两个人只整理了不大的两
个包袱,背在身上,才走出屋门,便见杨广站在门外。
徐德言只拱手行了个礼,便走到一侧,他当然知道杨广并非是找他来的。
杨广也拱了拱手,见陈贞的样子,便知道她又是要走了。他叹了口气说:“这一次又
要去哪里?”
陈贞淡淡地说:“民女也不知道呢!只是请皇上不要再派人保护民女,我与德言只想
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再被谁打扰。”
杨广心里一阵酸楚,“你便这样怕见到我吗?”
陈贞半转过身:“皇上是一国之主,天下还有多少事情等着皇上处理,何必以民女为
念?”
杨广淡淡地说:“如果你愿意到我的身边来,我便是天下不要又何妨?”
陈贞咬了咬牙,还是横下心来说:“多年前已经向皇上表明过了,国恨家仇不共戴天
,陈贞是万万不能服侍皇上的。请皇上以后也不要再挂念陈贞,只当是一场春梦,梦总有
要醒的时候。”
杨广便忍不住怒意,他道:“好,只要你跟着他走,以后我都不再见你。”
陈贞看了杨广一眼,福了福,低声说:“皇上万安,民女告辞了。”转过身走到徐德
言身边,两个人向着城外走去。眼见两人的背影慢慢消失,陈贞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杨
广便觉得心里冷冷的寒意,西北的风吹在人的身上,仿佛一直吹到心底。这时,有个侍卫
走过来请示,是否还要继续保护陈贞,杨广摇了摇头,即是她不要,何必再勉强?
有了天下又如何?还是没有她。
心底又一次深深地疲倦,象是许多年前,疑惑自己为何会这样累,只想休息,觉得疲
倦,如此地疲倦,似乎连活下去也会觉得很累。这天下,还要它作甚?
萧玉儿觉得杨广自张掖班师回朝后,似乎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先是命人建了迷楼,又令人选取天下美女置于迷楼之内,每日里也不再处理朝政,
只是饮酒作乐。
先是大夫何稠进御童女车,这车内的空间极小,只能容两人在其中,且有机关将女子
手足固定,纤毫不能转动。杨广便招了处女,在其中试用,果然妙用无穷,便赏了何稠千
金。
这何稠得了千金后又挖空心思,再做了如意车,在此车之中御女,自然摇动,倒是比
前时设计更加精巧了。杨广便又赏了他千金,每日里都要找处女在如意车中开苞。
被萧玉儿见到几次,心里甚是不快,也劝说过,但杨广只是笑笑,即不恼怒,也不听
劝,依旧每日故我。
后又在迷楼中转角处加设了许多铜镜,于其中御女,则历历可见。
便这样每日淫乐,全不管天下事情。没多久,有各地豪门领导了农民起义。杨广命大
臣去平定,自己依旧日日笙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时而有宫人秘报说某某有谋反之意,萧玉儿令其直接报与杨广。杨广听了,不仅不生
警惕,反而将宫人杀了了事。
后来,再有宫人秘报时,萧玉儿便叹道:“天下事已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再让皇上忧
心呢?”
此时,宇文述已死,其子宇文化及身居右屯卫将军之职,专司京城及皇宫的一切安全
护卫。
萧玉儿总是觉得宇文化及望着她的神情不加掩饰,充满欲望。她却不觉得厌恶,这个
年轻人很象是杨广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看见他,便会想起以前的时光,杨
广还未做太子时,他们在扬州,虽然不似如今这般富贵,却自得其乐。至少,那个时候的
杨广,眼中并没有旁的女人。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大业十二年,第三次下江都了,不明白杨广为何那么眷恋琼花,每过一段时间,就会
想到扬州去看一看。这么多年,琼花还象是以前的老样子,全没有改变,萧玉儿随着杨广
去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柔情,那样的眼神,总觉得并非是为了琼花。
舟行河上,每一艘船中都有千名女子,执雕板镂金楫,称为殿脚女。女子是民间千挑
万选选来的,每一个都是青春年少,雪肤冰肌,在船上被风一吹,一色的白衣便翩翩飞起
,宛如谪仙。
杨广每日都临幸不同的女子,虽然身体一日日倦怠,他却全无所觉。曾有矮民王义上
奏说,人生难得寿,陛下亨天下富贵而不知自爱重,如此行乐,难以寿尽天年。
杨广听了,依然只是笑笑,也并不责罚王义,每日行乐如故。
到了长江边时,夜晚忽见有客星犯太微宿,天官皆默然不语,如此征兆实是不吉。接
下来便传闻唐公入了京师,立了代王为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听到这个消息,随驾来的朝臣难免惊慌失措,便向杨广提出,该当北伐,杨广却是高
深莫测,即不言好,亦不言恶,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萧玉儿随着杨广住在丹阳宫内,夜来独宿,忽听头上鸦鸣不断。她心里本
就是纷乱如麻,听了鸦鸣更是心惊胆战。
如今她已经是三十六岁的人了,虽然外表看起来仍然象是二十出头的女子,但毕竟时
光易逝,青春不在。
这段时间,她总是想起在陈国的日子,那个时候陈后主荒淫无道,四面楚歌,和如今杨广
的情形竟是如此类似。
这一天夜里,客星仍在太微宿,就算是普通人都能看到,这星相凶得出奇,光芒万丈
,将太微压得全无色彩。
萧玉儿独自走出中庭,看着太微的方向,难道隋的日子也到了尽头吗?
忽见花影动了一下,萧玉儿便问:“是谁?”
她以为是夜间巡视的宫人,想不到却是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却不似日间那般守礼,从花丛下走出来,也不向萧玉儿跪拜,却直直地盯着
萧玉儿。
萧玉儿心里有些惶乱,表面上却镇定地问:“宇文将军,这么晚了,不知有何事?”
宇文化及闲闲地笑笑,不答反问:“皇上呢?”
萧玉儿虽然觉得他的口气无礼,却也不好发作,只淡淡地说:“皇上大概到别的宫里
去了。”
“是啊,皇上夜夜笙歌,刚才我看见他去找殿脚女吴绛仙了。”
萧玉儿看了他一眼,“皇上不在,你还不退下?”
宇文化及却并不后退,反而迎上一步:“我就是知道皇上不在,才来这里的。”
萧玉儿愣了愣,抬起头,见宇文化及双眸灼灼地盯着她,她心里便不由燥热,这些日
子,有许久未得到杨广的宠幸了,她这样的年纪,却是最耐不得寂寞的。
她转身走入宫内,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跟着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必是宇文化及跟着
走了进来。
心里却忍不住悲伤,想起十三岁那一年初嫁给杨广时,自己一见到他便被他深深吸引
,一直以为是嫁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广对她并不是不好,却
总是觉得不满足,那样淡淡的空虚,一直进入骨髓之中。深宵醒来,独自一人望着外面的
月光,忍不住悲伤。
以后的日子,凡是杨广不在宫内,宇文化及总会忽然出现,他本是杨广的侍卫,对于
杨广的行踪了如指掌。
冬天来了后,杨广却似乎对于这样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他不再临幸女子,却每天都会
到萧玉儿宫中来。
萧玉儿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知道自己的私情,却有一日清晨,见杨广呆呆地望着镜子
。
萧玉儿问:“皇上在想什么?”
杨广笑了笑,淡淡地说:“不知道是谁来取我项上的人头。”
萧玉儿心里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杨广却反而抱住她说:“哭什么?人总是会死的
。”
萧玉儿暗想,若是当年陈贞肯嫁与你,一切会否不同,但她却终于没有问出来。
这一天晚上,两个人都无法入睡,携手到窗下。这二十几年的时光,杨广都未曾与萧
玉儿如此亲热,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月光如水,照在人的身上,也有微微的寒意。
忽听花丛里传来吃吃的笑声,两个人一齐望过去,见一个女子纤细的背景映在花影间
,萧玉儿问:“是谁?”
杨广摇了摇头:“似乎是宝儿。”
袁宝儿是刚刚进献来的女子,姿容美丽,甚是得宠。萧玉儿笑道:“怎么会是宝儿,
她是万万不敢作出这样的事来。”
杨广浑不在意地说:“我这么久未曾找过她,她耐不住寂寞也是可能的。”
萧玉儿心里一动,便默然不语。杨广却忽然来了兴致,对萧玉儿说:“你在这里等我
,我去抓他们。”
萧玉儿点头,杨广便蹑手蹑脚地走到花丛旁边,忽然大喝了一声,在花丛里偷情的人
吓得跌倒在地,手忙脚乱地爬出来,一见是杨广,都惨白了脸。
原来是一个小黄门和宫女偷情,却并非袁宝儿。杨广也不追究,只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
萧玉儿觉得此时的杨广才象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初见的杨广,那种年轻飞扬的性情已经
久违了多年了。
萧玉儿很想问他,是什么使他改变,是陈贞吗?但她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后半夜,
两人也不睡了,只是说一些在东宫时的旧事。
一直到东方放了白,杨广到温室中沐浴,萧玉儿因一夜未睡,觉得疲倦了,便躺下休
息。却怎么也睡不着,房顶上的乌鸦叫个不止,她越听越觉得烦,命宫人将乌鸦赶走。
宫人取来长竿,到房顶去驱赶乌鸦,乌鸦被赶得到处乱飞,却就是不肯飞远。
许多宫人都聚在下面看,萧玉儿被吵得更加睡不着了,她索性不睡,也走出来。
此时,忽见一个侍卫急急地跑来,远远地就在叫:“皇后娘娘,不好了,宇文将军意
图谋乱,已经进了温室了。”
萧玉儿心里一惊,忽见日光如流血般一下子向四方散逸而去,她更加惊惧,连忙向温
室而去。
到了温室前,见这里已经被宇文化及的人马团团围住。她也顾不得生死,只是向前行
,守门的是赵行枢和孟景,见她来了,只相对使了个眼色,竟然分开左右,让她进去。
萧玉儿急急忙忙进入温室中,正见到宇文化及用一条白绫死命地勒住杨广的脖子。她
失声惊呼,宇文化及见她走进来,手不由一松,杨广却并不挣扎,宇文化及立刻又死死地
勒住手中的白绫,眼见着杨广的脸色越来越紫,萧玉儿冲过去用力想掰开宇文化及的手,
无奈却如晴蜓捍柱一般,全无效果。
杨广已无法呼吸,却在最后还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声叫了一声:“贞儿。”
此时,萧玉儿仍在用力地想拉开宇文化及的手,忽听的这一声贞儿,她的眼睛便不由
地湿了,慢慢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觉得心里悲伤如水,到了这个时候,他记
得的还是陈贞。
--
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http://ark.hit.edu.cn/luntan/attachments/5e4V_yMvJ+rjx0dQ=.gif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5.59]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7.279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