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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鬼童第二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r 1 08:36:10 2005), 转信
5、深夜来客
京舒根本就不相信关于大头娃娃的传说。他是学历史的,还参加过几次省里组织的大
型考古活动,那些埋藏在地下的古物,哪一件都跟死人有关。它们在京舒眼里,跟寻常的
物品没有任何区别。死人是迷信的人们最忌讳的,如果连对死人都习以为常了,还有什么
可害怕的呢?再说,京舒就是在京家老宅里长大的,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旮
旯,如果这里真是传说中大头娃娃的家,他在三十年时间里,不可能一次都见不到。所以
,那些传说京舒听了只会不屑地笑笑,甚至他还懒得去分辩。
京家老宅是他的家,只要他清楚这里有什么便足够了。
安晓惠刚刚搬到京家老宅的时候,第一天夜里,京舒便跟她说起了大头娃娃的传说,
安晓惠笑着拍打京舒,让他天黑后别说这些鬼故事来吓人。但是,京舒后来发现她躺在床
上,眼睛久久都不闭上,面上也现出些迷乱的神情。
“大头娃娃真的会在这里出现吗?”安晓惠说。
京舒笑了,知道自己的故事吓住了安晓惠。他轻轻把女孩揽在怀里,柔声说:“大头
娃娃的传说已经有几十年了,如果真有大头娃娃,他现在也该是大头爷爷了。大头爷爷有
什么好怕的,他要真的到这里来,也会去楼下找三叔跟福伯,他们年纪差不多,有共同语
言。”
安晓惠眉头舒展了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偎在京舒的怀里。
京舒说:“大头娃娃的传说在海城流传很久了,我觉得人们之所以把它跟京家老宅联
系起来,是因为京家老宅是海城最老的建筑之一,我们京家,又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古老与神秘一直是民间文化产生和传播的基础,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传说经不起科学
的轻轻一击,大头娃娃也一样。如果什么时候我们真在这里发现了他,一定带他去医院里
检查一下,然后给他换个小一号的脑袋,让他以后不要出来吓人。”
京舒说得轻松,安晓惠便完全放下心来,那一夜,她在京舒怀里睡得又香又甜。而京
舒,凝望着怀里的女孩,却久久不能入眠。睡梦中的安晓惠看起来有一种不属于这城市的
稚朴,美丽得像一个落入凡尘的精灵,京舒甚至怀疑自己这一刻拥住的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女孩。这样想,京舒便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能遇上安晓惠,并且能够得到她的感情。
爱情的降临是件非常美妙的事,京舒已经不再青春年少,早些年的经历让他对漂亮女
孩有了很强的免疫力。但是,当爱情降临的时候,他还是毫无挣扎的余地,义无反顾且心
甘情愿地沉入到爱情的河底。
每次跟安晓惠在一起,他都会有心痛的感觉,眼前的女孩这些年穿梭在城市里,青春
的年龄沾上许多俗世的浮华,但她在京舒心中,却不沾染任何红尘中的浊气。这样的女孩
是要让人仰视的,虽然,京舒知道,她在这城市里,不过像是一枚风中飘的落叶。现在这
片落叶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京舒便是她最后的归宿。认识短短半个月,京舒便已经开始梦
想着女孩穿上婚纱时的模样。
他把安晓惠带回了京家老宅,几天时间,安晓惠已经和这里的每一个人相处得很融洽
了。
京家老宅因为有了安晓惠而多了许多生机。
现在京家老宅里除了京舒与安晓惠,还住着京舒的三叔京柏年。京柏年就是海城人传
说中文革时深夜潜回京家老宅,在第二天疯了的京家老三。文革结束,经过数年的将养调
治,京柏年已经恢复了正常与常人无异。但是因为早些年的经历,他终身未娶,现在已近
六旬,仍然住在京家老宅内。三叔房间的隔壁,还住着一对从乡下来的老夫妻,他们与京
家是远房亲戚,文革结束后便来到京家,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京舒自记事起便管他
们叫福伯福婶,记忆里他们在京家永远忙忙碌碌,除了照顾三叔的生活,他们还承担起了
京家老宅内的所有日常杂务。
现在三叔和福伯福婶,都喜欢上了这个出现在京家老宅里的女孩,他们不约而同地都
在心里盼望秋天的一场婚礼,这样,沉寂许久的京家老宅,必定会因为喜庆而焕发出许多
生机。
秋天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大家,这个酷热的夏天还没有结束。
“铃铃铃……”
京舒房中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沉睡中的京舒伸手试图抓起电话,但手伸错了方向
,抓了个空。京舒眼睛还紧闭着,顺手抓起柔软的枕头压在了头上,电话铃声便小了许多
,这样,他又能继续沉睡了。
“醒醒,快接电话。”耳边响起安晓惠的声音。
肩膀被摇晃了几下后,京舒终于不情愿地睁开眼。安晓惠已经打开了床头柜上的灯,
可以看见对面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这个时候,有谁会打电话来呢?
京舒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情不愿地抓起电话,另一只手把安晓惠揽在怀里。电话
铃声已经响了不短的时间,但它仍然持续不懈地响着,似乎京舒不接电话,它便要这样一
直响下去。
“京舒吧,是我,肥马,我现在就在你门外了。”电话里的声音说。
京舒恍惑了一下,觉得屋里的光线跳跃起来,像是波光鳞鳞的水面,又像是接收不到
信号的电视机里的雪花。但仅仅是一瞬间,一切便都恢复了正常,京舒的思维也回到了现
实的轨道上。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形象出现在他脑海里,那就是肥马,他高中时的
同学。
京舒皱了皱眉,记忆中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肥马了。肥马无疑曾经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之
一,但他现在偏偏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没有了肥马的消息,换句话说,他根本记不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肥马是在什么时候。因为此刻心头的疑问,他知道自己今晚必定要下楼去见
他,但因为怀里的安晓惠,他犹豫了一下。
“京舒,今晚只有你能帮我,要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肥马带着哭音说。
京舒又沉默了一下,这才道:“我这就下去,你稍等一会儿。”
挂上电话,京舒冲安晓惠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安晓惠并不在意,只是随口问:“谁
这么晚还来找你,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京舒浅浅一笑:“没事,是我高中一个同学,可能碰到了什么难处。”他顿一下,接
着说,“那家伙叫肥马,你只要想一下河马的样子便知道他的模样了。”
安晓惠婉尔一笑:“那呆会儿我真得下去看看河马长什么样。”
京舒披上睡衣出了房门,这么晚了怕惊动三叔跟福伯,所以他尽量放轻脚步。到了楼
下,出了厅门,还要穿越一个十余米长的院落。院里花木葱荣,但因为天热,所有的枝叶
都显得焉焉巴巴的。这天真的太热了,半夜时分,露天里仍然可以感受到一股热气弥漫。
京舒这时还在想上次见到肥马是在什么时候,他脑袋都想得有点痛了,却还是想不起来。
打开院门,门外的月光地里,站着一个矮胖子。矮胖子其实个子并不算矮,一米七的
中等个头,但因为人胖身子太宽,看起来像一个圆溜溜的西瓜,给人特别敦实的感觉。这
人留着短短的寸头,腮帮上的肉坠下来,随着喘气还在轻微晃动。他上身穿件白衬衫,此
刻整个怀都敞着,露出像女人样雪白的胸脯和肚皮,上面渗出一片汗珠。他实在太白了些
,脸庞在月光下都有些煞白了。
他当然就是肥马了,他的体态特征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可以一眼认出他来。
肥马站在京舒对面,神情略显尴尬,他满是赘肉的脸上堆出些笑容:“这天真是太热
了,像要把人给蒸熟了。”
京舒盯着他看,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进去给杯水喝吧,我真要热死了。”肥马伸手掳了一下脑门上的汗,夸张地张大嘴
,伸出舌头,像狗一样喘气,好像这样就能散热一般。
京舒往边上让了让,肥马便笑嘻嘻地从他跟前进门,轻车熟路地穿越庭院,往楼底的
厅堂里去。
站在楼底的回廊下,肥马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廊下的阴影正好从他的脖子底下穿过
,他的脑袋便都隐藏在了黑暗里。
“京舒,这回你要不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肥马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哭音。
京舒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看见肥马脖子以下的身体显露在月光下,身上忽然有了
些寒意。今年夏天真的太热了,京舒身上出了层薄汗,现在这些汗便冷冰冰地附在身上,
极不舒服。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帮的我帮你,不能帮的我也没办法。”京舒说。
肥马身子动了动,京舒能看见他半边煞白的脸了:“你再借我点钱吧,有三千块就行
,只要我度过今晚的难关,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
“你又开始赌了!”京舒脱口而出,“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没赌,我发誓再不赌了,这么晚了我来找你借钱,是帮我妈治病用的。晚饭那会
儿她还好好的,半夜里下床倒了杯水,不知怎么就晕倒了。送到医院,医生说是中了风,
得住院。可我们家里没钱了,不要说住院费,就连吃药打针的钱都没有了。否则,我能这
么晚来打搅你吗?”
“你说的是真的?”京舒犹豫了一下。
“我保证没有骗你,如果我说假话,让我出门就让车给撞死!”
京舒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望向肥马的目光里满是蔑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
来:“你要再敢骗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些年,你可没少骗我。”
肥马身子向前进了一步,整个脑袋都从檐下的阴影里露出来。他的脸像是抹了层湿石
灰,白得僵硬:“京舒你放心,你就是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再骗你了。”
京舒又哼了一声,心里已经烦透了面前这个胖子。他想到安晓惠还在楼上等着他,便
想去取了钱来快些打发他走人。他摆摆手,示意肥马站在原地,自己推开厅门,却蓦然发
现门里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影。
京舒吓了一大跳,身上瞬间又出了层冷汗。肥马看他神色有异,便顺着他的目光往门
里看。肥马也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京舒已经看清了站在门边的人是安晓惠。
安晓惠穿了件短袖的圆领斜襟短衫,白色的丝绸面料上,彩色丝线绣出墨绿色的荷叶
莲花。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盘了起来,随随便便用一根红木的针簪穿过。她的手上,捏
着一柄绘有仕女图案的团扇。她的整个人静静地伫立在黑暗里,像是已经完全融入到了黑
暗之中。
京舒赶忙上前拉住她,轻声道:“你怎么下来了?”
安晓惠在他耳边低语说:“你不是让我下来看看河马是什么模样吗?”
京舒哑然一笑,拉住她的手与她一块儿上楼:“你现在见到河马是什么样了,其实我
这同学小时候长得挺正常的,就是有一次得了病,在医院里被医生打错了针,身子就像气
球一样迅速鼓了起来,皮肤也白得像个女人。”
“如果半夜里见到他,还真有点吓人。”安晓惠轻声说。
“他这人模样吓人,其实胆挺小的,以前跟我在我的后头,都被我骂怕了,有时候见
到我都躲。”京舒揽着安晓惠的肩头,“你去睡吧,我给他取点钱打发他走就回去。”
安晓惠答应一声,到卧室门边忽然站住:“你可快点回来。”
这一刻,京舒心里生出许多柔情来。他的唇轻轻在女孩的唇上碰了一下,点头道:“
放心好了,很快,我很快就回来。”
去书房里取了钱,京舒到楼下递到肥马手中。肥马像女人样多肉白皙的手汗津津地碰
到了京舒的手,京舒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肥马的手冰凉,根本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
热。肥马还在不住出汗,他已经连续两次用衣襟的下摆来擦汗了。京舒迟疑了一下,犹豫
着说:“你真的那么热?”
“天太热了,火龙下凡,我们这些胖子非得被热死不可。”
京舒看肥马把钱抓在手里,面上现出那么多谄媚的表情,心里又烦了。他摆摆手:“
好了好了,你要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你妈还在医院等你呢。”
肥马应一声,点头哈腰地说:“我这就走,不耽误你睡觉了。”
他往门里瞅了瞅,眼神里忽然多了些暧昧:“刚才那小姑娘谁呀,什么时候又换人了
,也不给哥几个言语一声。”
京舒生气了,重重一巴掌扇他脑门上:“她是谁不关你事。”
肥马嘻嘻笑着,转身穿越庭院,往大门口去。京舒下意识地跟在后面,目送肥马出门
。他已经在里面关上大门了,忽然又打开,站在屋檐下冲着已走出五六米远的肥马道:“
肥马!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肥马停下转身,脸上还是嘻嘻笑着:“京舒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这拔人里就数你记性
最好了,我们上次什么时候见面你会不记得?”
肥马哈哈笑着,竟然不理京舒,径自转身离开了。
京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竟然有种怅惘,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一般。这是种
很奇怪的感觉,回到楼上,他仍然神思恍惚,心里被一种无端的郁闷充满。
进到房里,安晓惠正倚坐在床上等他回来。安晓惠换上的那身绘有荷叶莲花的斜襟短
袖上装,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极古典的女子,这跟京舒初次见到她时那个新潮的女孩简
直判若俩人。京舒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生出来了,他远远地注视着床上的女孩,有种迫不
及待上前拥抱女孩的愿望,但同时,又觉得像在欣赏一幅画,自己的任何举止,都会惊扰
画中的人,那样,安晓惠就会像水波中的倒影一样,在一阵涟漪过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京舒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到了和安晓惠的爱情之中,因为爱而心生怯意。
安晓惠在他的怀里已经睡去,京舒醒着,思维却已变得模糊。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
适中,但京舒却感到很热,心里像有团火,而皮肤却冷冰冰的。今夜似乎发生了些什么,
京舒已经感觉到了心底某个角落开始不安,但却无法寻找到不安的根源。他因此变得精神
恍惚,偏偏睡意对他又若即若离,不肯让他解脱。
今夜外面的月华泛着橘红的光晕,它们透过花格窗棂斜射到床边。这是京舒经历的最
热的夏天,连月华仿佛都变得灼热了。花格窗棂前边,插着一只彩色的五角纸风车,没有
风,风车却在轻轻地转动。京舒想起风车是傍晚时安晓惠自己折出来的,安晓惠的手很巧
,折出来的风车精致极了,五角风叶上,还被她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京舒的心里,很快又被安晓惠占满。他好像是亲了亲身边女孩的额头,抑或没有,接
着睡意忽地袭上来,他终于沉沉睡去。
6、井壁上的地鳖虫
我在第二天中午就知道了那晚发生的事。
这天清晨,京家老宅像以往一样静谧。时间刚过七点,京柏年已经挑着鸟笼从外面回
来。这些年的将养,已经让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京家老三身体发福,没有人会再把他跟一
个精神病患者联系起来。事实上,京柏年十余年前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神智正常,已经
与常人无异。那场大病耽误了他的青春,病愈后他变得清心寡欲,对婚嫁之事丝毫提不起
兴趣来,因而至今仍独身一人,看来是要独自终老一生了。京柏年在生活中惟一感兴趣的
就是养花养鸟,现在京家老宅前面的庭院里,已经让他与福伯料理得花木葱荣。每天早晨
,天不亮,他就会挑上他的四只宝贝鸟儿去海城北郊的蔷薇河畔遛鸟。蔷薇河畔每天聚集
了很多像京柏年这样的老头,大家以鸟会友,倒也悠闲自在。京柏年玩鸟,但对鸟的品种
却并不讲究,他的四只鸟儿只是一般的画眉,都是自小便开始调教,就是开了鸟笼门也不
会飞走。
京柏年出门遛鸟的时候,福伯也开始在庭院里修剪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福伯十余年前
自京柏年出院起,从老家来到海城,便一直呆在京家老宅里。如今十余年过去了,福伯已
经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他惟一保留的是在乡下时额下的一缕胡须。如今胡须已尽花白,削
瘦的福伯看上去便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这天进门的时候,京柏年看到蹲在花丛中的福伯,突然想到今年福伯已经七十岁了,
便想着抽空跟京舒说一声,今年替福伯做回寿。
京柏年将四只鸟笼挂在回廊下,从晾衣绳上取了一条毛巾擦汗。这天真是太热了,才
七点钟,天上的日头便又毒又辣,像是要把整个城市都烤焦一般。京柏年嘴里嘟囔了一句
什么,然后大声冲着回廊西侧的厨房叫福婶。
福婶应一声从厨房里出来,一件蓝布的短袖衬衫已经湿了一半。
“三爷,酸梅汤我一早就煮好了,知道你回来要喝,刚才我已经用瓶装了吊到井里阴
凉,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
京柏年听了便笑:“这天热得反常,一天下来饭都不想吃。如果没了你做的酸梅汤,
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福婶便摇头谦卑地道:“三爷说笑了,这人哪能不吃饭呢。”
京柏年不再多言,将毛巾搭在脖子上,弯腰时发现放在廊下长石凳上的香皂用完了。
他正要说话,福婶已经回身去屋里取了块新的,递到他的手中。这时,京柏年心里想对福
婶说声“谢谢”,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这么些年,独身的京柏年生活方面一直受到福伯福婶的照顾,开始的时候京柏年想这
是他们应该做的,京家每月都要付给他们报酬。但随着年龄渐大,这种想法已经彻底改变
。京柏年记忆中,有无数个午后或者黄昏,都是福伯福婶陪着他坐在庭院里打发那么多无
聊的时间,大家虽然有一句没一句地也聊不出什么来,但那种有人陪伴的感觉,却还是让
京柏年的心里生出无限的温馨感受。
京柏年已经是个快六十的老人了,害怕寂寞似乎是所有老人的通病。
这年夏天,每天早晨遛鸟归来,京柏年都要到后院中去冲凉。后院里有口水井,还是
京家老宅初建时打的,距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井壁雕有青龙图案,水源从未枯竭过,每
年夏天,井水沁凉。京柏年便将福婶做的酸梅汤装瓶,用绳子悬到井中,阴凉过后喝起来
别有一番滋味。
这天也不例外,京柏年从回廊下径自转往后院,那边的福婶便也回厨房去忙活早饭。
过了一会儿,先是福伯慢吞吞地从花草丛中回来,在门前的水龙头上洗手,然后,京舒与
安晓惠也从楼上下来,京舒的手搭在安晓惠的肩上,俩人亲亲热热的样子。京舒原本每天
早晨都会坐三路车去桃花山,但随着安晓惠搬到家里来住,这一习惯很轻易便被打破。
福婶从厨房里出来,站在福伯边上,俩老人冲着一对年轻人会心一笑,福伯说:“快
去洗洗涮涮过来吃饭吧,磨蹭一会儿,这天热得就让人吃不下饭去。”
京舒应一声,拉着安晓惠去楼下的洗手间,安晓惠却挣开他的手,跑到福婶边上挽住
她的胳膊:“福婶,我来做麻油凉拌苦瓜,吃了大家祛热败火。”
福婶笑道:“我早就做好了,改天再让你做给京舒吃。”
安晓惠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就明天吧。”
福婶笑道:“好好好,明天我偷回懒,不用早起也睡回懒觉。”
福伯在边上也笑道:“到了年龄,没有早觉睡了。要是哪天真的睡上早觉,恐怕就再
也醒不过来了。”
福婶回身瞪了福伯一眼,然后一口唾沫吐地上去:“呸呸,你这老头子,大清早的当
着孩子面,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福伯呵呵笑着,也不反驳。那边安晓惠跟京舒去洗漱,福伯福婶便一起往厨房去收拾
东西。福婶说:“三爷去后院冲凉有一会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老头子你去叫他一声。
天太热,井水太凉,三爷身体又不好,别激着。”
福伯应一声,转身便往后院去。
饭早就做好了,福婶收拾碗筷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院里有人喊了一嗓子,听声音正是
福伯。福婶吓坏了,赶忙出门往后院去。屋里的京舒与安晓也听见了那声喊,这时也奔了
出来,京舒嘴里还含着牙膏沫子。
后院比前院要小些,平日属于福伯福婶的地盘,他们没事时种了些家常小菜。不图省
那几个钱,就图吃个新鲜,还能有点事做。水井就在菜地中央,众人奔过去时,只见京柏
年站在井边,身子摇摇欲坠,站在他身边的福伯慌忙双手把他抱住。
京舒跑得快,几个箭步奔到井边,帮着福伯把三叔抱住,然后才问福伯:“三叔这是
怎么了?”
福伯的表情也有些怪异,他眼睛死死在盯着水井,粗重地喘息道:“水井,水井里有
虫子。”
京舒抱着京柏年,费力向前挪动脚步,身子前倾,向井口探过身去。
他看到了虫子。不是一只,而是爬满了井壁的地鳖虫。
地鳖虫又叫土元、土鳖虫,雌虫干躁后可以入药。地鳖虫整个看起来呈卵圆扁平状,
头窄尾宽,背部是九个横节覆瓦状排列的甲壳,腹部深棕色,有光泽。头上有一对触角,
但大多已脱落,胸部有足三对,弯曲,腹部隆起,有弯曲的节,尾节较宽而略尖。这种地
鳖虫在京舒童年的记忆里并不稀罕,因为地鳖虫喜阴,大多分布在土质较松软的土层里,
所以童年的京舒经常会在院子里发现它。随着时间的推移,地鳖虫越来越少,这几年简直
就很难见到了,今天没想到会在井壁上发现这么多地鳖虫。
地鳖虫没什么稀奇,但这么多地鳖虫聚在一块儿就有点让人毛骨耸然了。在京舒的印
象中,只有在恐怖片中才一次见过这么多虫子,而那些虫子在恐怖片中,总是预示着某种
邪灵与灾难的到来。
这时奔到井边的安晓惠与福婶也看到了井中的虫子,福婶只是别过脸去,安晓惠却发
出一声尖叫,身子立刻向后退了几步。京舒心里也有些发毛,但家里除了女人就是老人,
发生这种事,他不能退缩。
京舒招呼仍在怔怔发呆的福伯,俩人合力,架住京柏年转回到前院。扶三叔在椅子上
坐定,京舒又转回去找了块毡布将井口盖住。平日再熟悉不过的水井,这时忽然变得异常
诡异起来,京舒盖好毡布离开时,忍不住回头,好像在担心井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一
般。
众人围在京柏年身边,好一会儿,京柏年才悠悠长吁了一口气,缓过神来。这时的京
柏年满脸的惊异,好像冥冥中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威胁着他。他喘息着,斗大的汗珠不断从
脑门上冒出来,京舒触到他的手,觉得一片冰凉。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京舒恍惚了一下,有些东西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福伯去厅里打了电话给京舒的堂哥京扬,京扬现在主持着一家证券公司,工作繁忙,
但听说三叔有事,还是说马上就过来。
那边的福婶看着微微有些颤抖的京柏年,要扶他回房去休息。但京柏年死活不答应,
一定要坐在回廊下。安晓惠帮着福婶去京柏年房中将躲椅搬来,扶京柏年躺下。打完电话
的福伯取了条毛巾来,替京柏年擦去满脑门子的汗。京柏年扯开了自己衬衣的前襟,嘴里
一迭声嚷着热,但大家看他的样子,却好像冷得在瑟瑟发抖。
后来在京柏年的一再坚持下,安晓惠搬了台电风扇来,就放置在躺椅的前面。电风扇
呼呼转着,京柏年平静了许多。他在后来很长时间内,都是紧闭双目,两颊的肌肉很突然
地跳动,像是内心颇不平静。
福伯说:“三爷这是受了惊吓,他是有病的人,经不得吓的。”
福婶在边上叹气,满脸的惶然。
京家老宅这天上午显得愈发寂静,福伯福婶坐在回廊下看护着京柏年,俩人心情沉重
,竟是连话都不想说了。安晓惠显然也受了惊吓,回房中便呆坐着怔怔出神。不知道过了
多久,安晓惠蓦然醒转过来,发现京舒呆坐在窗前,目光投向窗外,如老僧如定,已变得
无知无觉一般。
安晓惠吓坏了,慌忙跑到京舒身边,抓住他的肩膀不住摇晃,嘴里一迭声叫着他的名
字。
京舒视线落到安晓惠身上,目光呆滞,如同不认识她一般。
“京舒京舒,你怎么了?”安晓惠惶恐地叫。
过了好一会儿,京舒目光里才有了生气。他反手抓住安晓惠的肩膀,急促地道:“你
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安晓惠疑惑地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半夜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来,你听见了没有?”
安晓惠“噢”一声,说:“当然听见了,深更半夜的,那么大声。”
京舒悚然动容,表情有些凄惨:“那你还记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安晓惠沉吟道,“后来你的朋友来了,你到楼下去,你朋友向你借钱,你
取了钱给他便回来了。”
这时京舒忽然呻吟了一声:“你还记得那人长得什么样吗?”
“当然记得。你跟我说他长得像河马,我好奇,你下楼后,我也到楼下去,想看看像
河马的人长得什么样。你那河马朋友生得真很特别,除了肥胖之外,皮肤还白得出奇。”
这回,京舒竟然跌倚到墙上,好像昨夜发生的事有多么恐怖一般。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那河马朋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安晓惠着急地问。
京舒对安晓惠的话再没有了反应,他呆呆地倚在窗口,目光死死地盯着房间的某个角
落,任凭安晓惠怎么摇晃,他僵硬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改变。
安晓惠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她飞快地奔下楼去,让福伯福婶来看京舒。福伯福婶上
楼来,任他们怎么叫京舒,京舒仍然呆呆地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福伯赶快再去打电话给京
扬,京扬的车已经在半道上,当下让福伯看住京舒与三叔,一切等他到了再做决定。
挂上电话,福伯福婶依旧下楼守着京柏年,安晓惠流着泪抱住京舒。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安静极了,渐渐地,安晓惠耳中只有京舒粗重的呼吸
声。所有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窗边那只五角形的风车。房间里没有风,风车却在轻轻地
转,不同颜色的风叶在转动时,又形成了另一种颜色。
楼下的福伯福婶一脸愁苦,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可说的话。这时,门外响起车鸣
声,福伯福婶一起站起来,他们听出车鸣声是京扬的丰田车。京扬到了,他们就有了依靠
,京家年轻一代中,京扬最有主见也最有能力,他因为工作关系搬到了海城东边二十余里
的开发区,但家里有什么大事,还要他拿主意。
福伯穿过庭院往门边去的时候,忽然身边人影一闪,有人已经越到了他的前面,那人
赫然就是适才还在楼上发呆的京舒。
福伯惊讶地叫一声京舒的名字,但京舒恍若未闻,已经径自开了门出去。
门外停着京扬的丰田车,京扬正从车上下来,京舒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拉了一把,
但京舒大力挣开了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向着街道一侧跑去。
出门的福伯担心地冲着京舒的背影道:“京舒这孩子可真让人担心。”
京扬沉吟了一下,说:“京舒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就在那之后,接到京舒的电话。京舒约我见面的地点,仍然在音乐厨房。
7、那一年的车祸
天实在太热了,热得好像不让人活。这年夏天实在有些古怪,在海城历史上,还从来
没有过这么热的夏天。民间传说这一年天上的火龙触犯天条,被玉帝贬落凡间。世界之大
,只是不知道这火龙下凡如何会选择了海城。民间传说照例会有许多佐证,海城传言城东
的某户人家新生下的婴儿,刚一出生便能说话,说话的内容便是火龙要带灾难到这世界上
。与此同时,市里的晚报接连报道了罗锅巷多起发生火灾的事,好像俨然就是火龙已经开
始作恶。城南十余里的凤凰山土地庙,这年夏天香火鼎盛,越来越多的人冒着高温去焚香
祈福,但愿火龙带来的灾难千万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我们与火龙共同生活在这城市里,这年夏天,注定会发生些超出我们想像的事情。
我与京舒在香水厨房里,面前的桌子上象征性地摆了几碟菜,但我们谁都没有心思去
吃。京舒约我来,却长时间呆坐在椅子上发呆,我知晓了昨天夜里发生在京家老宅的事,
心中的震惊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述。
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枯坐在酒店里,包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没多一会儿,我的全身
就变得彻骨地凉。
火龙的淫威似乎无法与现代科技抗衡,热得像蒸笼样的城市里,一定还有很多这样的
房间,它们源源不断地将热气排放出去,自己变得清凉怡人。只是它们排放出去的热量还
在不断增加这城市的温度,让那些无法拥有这种房间的人更加无所遁形。
人与人本来就是生而不同的,任何冠冕堂皇的措辞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肥马显然是个很特别的人,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仅仅是容貌有别于常人,那么,经过
昨夜之后,他的与众不同已经上升到了某种世界观的范畴。京舒适才对我的讲述非常详尽
,我没有理由怀疑京舒会在这时候跟我开这样一个玩笑。而且,我还知道,京舒数年前性
格的改变,是因为我们共同经历的一些往事。往事像让人惊惧的幽灵,徘徊在我跟京舒的
生活边缘,我们毫不怀疑它确实存在,但却谁都不愿主动提及。
这是京舒改变性格后第一次跟我提及肥马。
肥马在我们生活里,已经消失了整整六年。
一九九零年的时候,我们读高中,那时候海城京家已经再次非常有钱了。京舒在学校
里,处处表现出一个大哥的气度与风范来,因而在他周围,牢牢团结着一帮铁杆兄弟。我
与肥马都是其中的成员。
肥马能加入到我们这个小团体中,基本上靠他任劳任怨的老黄牛精神。那时候,他在
学校里经常受到校外一帮社会青年的欺负,他那与众不同的身段与白得像女人的肤色,在
任何场合都会成为嘱目的焦点,小痞子选择欺负的对象也不例外。有一次,肥马被那帮小
痞子堵在校门口的一条小巷里,搜去了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小痞子们还不满意,一顿拳脚
把面前这个胖家伙揍得满脸是血。当小痞子最后离去时,肥马竟然冲上去向他们索要被搜
去的钱,结果当然是再次遭到殴打。那一天,京舒领着我们几个人从边上经过,京舒完全
是一时的冲动,上前拦住那帮小痞子。我们几个还没发育完全的高中生,当然没放在那些
社会阅历丰富的小痞子眼中,他们很快舍了肥马把我们围了起来。在人数上,他们也占绝
对的优势。
“我大哥是京雷,二哥是京扬,你们动我一下,就别想再在这城市里呆!”京舒毫不
畏惧,挺直了胸膛很骄傲地说。那时的京舒意气奋发,颇有些飞扬跋扈为谁雄的气势。
那天的结果是小痞子们嘴里骂骂咧咧嘟囔了一些什么,然后抛过来几句狠话,最后还
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并且,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找过肥马的麻烦。
京舒的二哥京扬倒还罢了,小痞子们不会注意已经开始在电视及媒体上频频亮相的民
营企业家,但是京雷在这城市黑道的震慑力,却足以让那些小痞子望风而逃。严格意义上
讲,京雷并没有在社会上混过,但他却师从海城市一代拳王铁罗汉。铁罗汉的父亲据说在
河南少林寺呆过,本来是那里的一个和尚,后来还俗娶妻生子,将自己一身武功都传给了
铁罗汉。铁罗汉在文革中是反到底的一名干将,相传有一次他遭到人民公社数十名大汉的
伏击,仗着一双铁拳,他竟然将伏击者尽数打倒在地,一夜间,声名远播。正是依仗这名
头,革委会成立之后,反到底的其它干将无不受尽折磨,而铁罗汉闭门不出,竟然没有人
敢到他家里去生事。文革结束,社会上散兵游勇纷纷投到铁罗汉麾下,那是个崇尚武力的
时代,铁罗汉在那些江湖儿女的心目中就是傲世的英雄,因而铁罗汉虽不为官,亦不富有
,但在海城市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然后来铁罗汉凭借这种势力创办企业,渐渐被利欲冲昏了头脑,为了赚钱,不惜作
奸犯科,伤人性命,最后东窗事发,一代枭雄被押赴刑场。这已是后话。京舒的大哥京雷
,跟在铁罗汉身边整整三年,后来高中毕业,去了北京体育学院练拳击。因为之前铁罗汉
的倾心传授,京雷基本功比一般学员要扎实得多,后来在一次全国的拳击锦标赛中获该级
别的第二名,在海城一时名声大躁,人们便将铁罗汉的绰号加到了他的名字前面。数年后
,京雷回到海城,创办了海城第一所博击学校。那时候学校的学员很多都是在社会上混的
,他们来博击学校的目的基本上为了现在或者将来面临的大小战役。有了这样一班弟子,
学校外的那帮小痞子又怎么敢摸这样一个老虎屁股?
自那次的事后,肥马便铁定了心跟在京舒身后,任凭我们一帮人怎样对他冷嘲热讽,
唇枪舌箭他都不闻不顾,并且,主动为我们鞍前马后做这做那,每天忙得屁颠颠的不亦乐
乎。那时候,一到放学,肥胖的肥马成为校园里一道吸引人的景致,他脖子上肩膀上腰上
屁股上,悬挂着五六个书包,走一步,那些书包便与身上的肥肉一起颤动。当大家对这些
都习以为常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肥马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我们这
个小团体中的成员。
离开校园后很长一段时间,肥马在我们一拔人中还是扮演受苦受累的角色。那时候,
我已经离开海城去了省城的警校,只有每年的寒暑假才有时间跟以前的伙伴们尽兴玩耍。
我大三那年回到海城,忽然发现肥马的角色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再不用在这团体其它成员
面前唯唯诺诺了,相反,他还变得爱指手划脚,说话的声调都提高了许多,稍微有不满的
地方,便对朋友恶语相向,基至还会动手动脚。而其它欺负了他许多年的朋友,也都默认
了这种变化。典型的角色互移让我心生疑惑,跟京舒提起这事时,京舒无奈地道:“我也
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肥马突然间变了个人,就跟刚睡醒似的,一下子知道
自己除了外表,其实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甚至,他还比别人更有力量,要论动拳头,他
那块头,一般人还真不是对手。”最后,京舒感慨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你们这些家伙
,这几年把肥马欺负得够呛,就让他翻回身做回主人吧。”
我警校毕业后回到海城,我们那个团体依然坚如磐石,而肥马俨然已经是这团体中的
第二号人物,除了京舒,没有人再敢对他说三道四。
时间一恍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的一个早晨,我还在睡梦中,忽然接到京舒的电话,京舒沉默了一下,声音里
有掩饰不住的沮丧。他说:“肥马死了。”
肥马死了,死在六年前的一个深夜。这下你们该知道京舒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后,为
什么会那么震惊与恐惧了吧。
六年前的深夜,肥马打电话给京舒,说他母亲病了,中风被送进了医院,他向京舒借
三千元医疗费。那时候京舒已经知道肥马在外面赌博,便喝斥他别想再从他这里骗钱了。
肥马赌咒说:“如果我要骗你,让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拿了钱出门的肥马真的被车撞死了。在十字路口,他突然地撒足狂夺,撞上一辆正常
行驶的卡车,他被撞得倒飞出去,死时面孔已经严重扭曲变形,那种惊恐,竟好像生前便
知道自己行将遭遇不测一般。
记不清哪位哲人说过,历史的发展有着惊人的重复性,但这样的重复还是让我们百思
不解,且满心恐惧。已死去六年的肥马竟然在六年后,再次将死去前夜发生的事重新上演
了一次,而京舒在面对肥马时,竟浑然不觉他已经是个死人。
一切都像是身处梦靥之中,但偏偏发生的事情又不是梦。
“我也不敢相信昨夜肥马真的来找过我,所以,我特地问了安晓惠。如果是幻觉,那
么只能是我一个人见到肥马,可是安晓惠竟然也看到了他……”京舒停顿了一下,“如果
不是我的幻觉,那就真的是肥马来找过我,但是肥马是一个死人,莫非昨天晚上我见到的
,是肥马的鬼魂?”
“就算鬼魂,经过六年的时间,要么转世投胎,要么早就魂飞魄散了。”我当然不相
信鬼魂的说法,但除了鬼魂,昨晚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从侦探学的角度来说,肥马再度出现只有两个解释,一个就是你的幻觉,再一个就
是肥马根本就没有死。”我顿了一下,“现在这两种解释看来都行不通,安晓惠也见到了
肥马,这就排除了你幻觉的可能性。要说肥马还没有死,那更不可能。”
我跟京舒俩人都亲眼目睹过肥马的遗容,他躺在火葬场的停尸房里,原本就白得出奇
的皮肤愈加煞白,五官深陷,隐隐泛着黑色。满身肥嘟嘟的肉都松软得塌了下来,给人感
觉他生前肥胖的躯体就像充满气的汽球。我们都知道肥马童年时并没有这么胖,他七岁那
年在医院里被医生打错了针,这才导致了他后来身体的畸形肥胖。
肥马死了,这是一个铁一样的事实。看过肥马遗容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都可以证实这
一点。
这天下午,我跟京舒在音乐厨房里呆到很晚,我们脑袋都要想炸了,还是不能替发生
的事理出一个头绪来。最后我们想,也许冥冥中真的有种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它在昨晚,
让发生的事背离了既定的现实,那只是一个偶然的事故。
傍晚的时候,房间里开始飘荡一种让我们无法忍受的气味,你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
却让人有呕吐的欲望。我跟京舒离开音乐厨房,站在被烘烤了一天的街头,身上的汗瞬间
溢了出来。我正不知道去往何处,那边的京舒已经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载着我们直奔龙河广场。
在龙河广场,我们看到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带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姑娘,坐在街
边人行道上卖茶叶蛋。大热的天有准会想吃茶叶蛋呢,所以,老太太与失明姑娘的生意实
在很不好。
远远注视着老太太与失明姑娘,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那是肥马的母亲和妹妹,他
贫寒的家境是他后来参与赌博的主要原因。
“如果我要骗你,出门就让我给车撞死。”肥马说。
肥马那次还是骗了京舒,所以,他被车撞死了。出事后京舒追悔异常,感觉像是他逼
死了肥马一般。肥马之死是京舒变得沉默的原因之一,当然,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足以
让我与京舒终生铭记。我们曾经的朋友,现在都沉睡在我们的记忆里,也许,我们这一生
都不会再惊忧他们,但是,他们依然会是我们心上永远的痛。
暮色涌来,街道上华灯初上,又一个喧闹且荒靡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离开龙河广场,我们再次打车,一道去了城市西南的青龙山。青龙山上,有海城市最
大的公墓群。肥马,我们的朋友,现在都长眠在青龙山上。
山上有风,风可以稍许驱散些灼人的热气。但爬到山上,我们都有些微喘。肥马的墓
碑现在就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在墓前长久地站立,心里有许多疑问想问肥马,但是,肥马
是个死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除非,除非他像昨晚那样。
想到这里,我的身上骤起一股寒意。漆黑的山上,只有几许星月的微光,漫山的公墓
,像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排列整齐地在夜里绽放。这里是死者的领地,如果死人也有自己
的世界的话,那么,我们已经站在了两个世界的边缘。
远处山颠上有鸟夜啼,那凄厉的叫声让我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想到我是警察,我不该害怕的,但我仍然觉出了一丝恐惧,在我身体里左冲右突。
“肥马,昨夜真的是你的鬼魂吗?”
我听见那边的京舒说。
8、深夜捕鼠
京扬的到来,让福伯与福婶不再慌乱。京扬察看了躺在回廊下躺椅上的京柏年,镇定
地让福伯扶着三叔回屋。京柏年醒转过来,见到京扬,下意识地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京扬觉出老人的手还在轻微地颤动。
因为京扬,京柏年不再固执,顺从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不久,两个穿西装的年轻
人来到京家老宅,他们都是市里一所大医院精神病科的专家。他们在对京柏年进行检查时
,京柏年表现得异常镇定,甚至当他看到两个年轻人略显拘谨时,还微笑着让他们放轻松
些。站在边上观看的京扬眉峰微皱,他已经看出来三叔在故意隐瞒内心的惊惧。
十余年前,京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去精神病院看过京柏年。精神病院里的记忆让
京扬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这样,他就明白了京柏年为什么会在专家面前故作轻松,他
是不想再回精神病院去呢。
但是,京柏年的表现还是让京扬放下心来,三叔能够掩饰自己,证明他的心智还很清
楚,有足够的约束力来控制自己的言行。
检查结束,两名专家在外面跟京扬简单说起了检查的结果。京柏年曾经是个精神病患
者,虽然早已病愈出院,但病症的根源并没有完全从他心里消除,因而他比别人更容易受
到外界事物的惊吓,而惊吓的结果就是诱异他病症的根源再次发作。现在,从京柏年身上
,已经可以看出精神分裂的某些前兆,但究竟结果如何,还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京扬送走专家,心情又变得沉重。京柏年的伪装并没有骗过专家的眼睛,从目前情形
看,京柏年发病的机率很高。京扬心情沉重地回到三叔的房中,京柏年躺在床上,露出异
常疲惫的神色。这一天,他心里极度惊慌,好像在与冥冥中一种力量对抗,这对于一个将
近六十岁的老人,实在是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
见到京扬进来,京柏年问道:“医生怎么说,是不是说我没事了?”
京扬凝视着三叔,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是的,医生说你只是太疲劳,加上天又热
,诱发了一些老人病,只要卧床好好休息,就不会有事。”
京柏年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即便闭上了眼睛。
京扬在床头站了一会儿,见京柏年真的沉沉睡去,这才转身轻轻出门。
福伯福婶坐在厅堂里,满脸忧色。京声过去安慰了他们几句,嘱咐三叔如果有什么情
况,要立即打电话给他。福伯福婶满口应诺。京扬陪两个老人坐了会儿,心里惦记着公司
里的事,便要回去。福伯犹豫了一下,这才道:“京舒这孩子出去这么久了,不会发生什
么事吧。”
其实京扬心里也在担心京舒,他知道自己这个堂弟虽然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但孩子
气极重,做事全凭一时意气。前些年发生的事对他打击很大,令他性格大变。适才他冲出
门去的神情,惶急且骇然,好像在他身上,也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京扬打京舒的手机,语音提示对方手机已关机。京扬想了想,便到楼上去找安晓惠。
安晓惠垂泪独坐在房里,京扬推开房门,只见到一个穿墨绿色真丝短袖上衣女孩的背影。
那件短袖上装是古典的水墨画中仕女着装的款式,再加上她盘起来的头发,让这女孩像极
了一个古典女子。
京扬咳嗽一声,安晓惠醒过神,抹一把脸上的泪痕,回过头来。见到安晓惠,京扬怔
了怔,面前女孩惶急的神情中,依然保留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寂静。京扬暗叹京舒眼光不错
,能找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孩。
“京舒临出门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没有?”京扬问。
安晓惠虽然第一次见到京扬,但自京舒口中,早就知道京家这位商业奇才,当下,恭
敬地将京舒临出门时问她的话复述了一遍。京扬的眉头皱起,又详细地询问了昨夜肥马深
夜来访的事。京扬自是知道肥马六年前出了车祸去世的事,这时他终于明白了京舒离开时
满脸恐惧的原委。京舒既然没把肥马的事告诉安晓惠,京扬也不便多说,当下安慰了安晓
惠几句,转身出门。
离开京家老宅时,京扬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他有个习惯,在开车前喜欢把车窗摇开,
一只胳膊架在车窗上抽一颗烟。京扬不喜欢用火机,他还保留了用火柴的习惯,当火柴红
色的磷头 “嗤拉”一声冒起股轻烟,接着暗红色的火焰燃起,京扬便能从中感受到很浓
的生活气息。
这天京扬在抽烟时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他也想不出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只能静
观事态发展,自己回去把公司的事处理一下,抽出空来再找京舒。
京家老宅这个夜晚,因为京舒不在,显得异常冷清。
京柏年睡得早,晚饭时福伯去叫他吃饭,他睁开眼说一句“不吃了”又翻身睡去。晚
饭缺了京舒与京柏年,福伯福婶与安晓惠吃得索然无味。晚饭后,福伯再去京柏年房中查
看了一下,便与福婶自回房间了。安晓惠已经给京舒打了无数个电话,京舒一直关机,她
心里担心京舒,倚在床头久久不能入睡。
半夜的时候,京柏年忽然机灵灵打个寒颤,醒了过来。
他当然不知道夜晚是什么时候来的,但眼前熟悉的黑暗还是让他很快明白了自己身在
何处。黑暗里好像有些什么声音,他就是被那声音惊醒的。他把头微微抬离枕头,这样可
以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些。这时,在他的房间内,真的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吱吱”声。
那声音很小,但在黑暗寂静的房间内却听得很清楚。京柏年几乎不用思考,立刻就判
定那声音来自一只老鼠。现在他奇怪的是,老鼠的叫声怎么会把他从睡梦中惊醒,还有,
他的房中出现一只老鼠,这也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现在,京柏年开始思考怎么处置这只闯入他房中的老鼠。他当然不能将老鼠留在房内
,如果半夜老鼠爬到床上,那岂非是件极其糟糕的事?将老鼠驱到屋外显然也不是个好办
法,老鼠出了这个房间,还在京家老宅内,它会四处乱闯,也许闯入厨房,偷吃食物;也
许闯进储藏室,它们尖利的牙齿可以将最坚硬的木厢啃出大洞来。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
处理方式了,抓住老鼠,并将它杀死。
打定了主意,接下来就要付诸于行动。京柏年从床上下来,四处逡巡了一番,却找不
到那只老鼠的踪影。谁都知道老鼠是种机灵的动物,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让它躲得无影无踪
。
作者:江苏成刚 回复日期:2004-9-17 8:32:00
京柏年房中家具颇为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窗前有一张长形条案,前面再加一把椅
子,此外便只剩下两个花架。京柏年坐在床沿上想老鼠究竟躲在哪里呢?
为了证实老鼠仍然躲在屋里,京柏年后来关了灯,屏气凝息一动不动坐在床沿上。黑
暗浓得像是有了形状,它们把京柏年层层包裹起来。京柏年想到这黑暗里还有另外一个生
命在活动,心里又隐隐有了些恐惧。但一个活了将近六十年的男人怎么会害怕一只老鼠呢
?
我不会害怕一只老鼠的,我只要一脚踏去就能把老鼠踩得稀巴烂。京柏年这样安慰自
己。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再次传来老鼠“吱吱”的叫声,而且,这回老鼠显然
在移动,它的身体蹭到了墙壁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京柏年悄悄站起来,缓缓移动身子向门边靠去。他赤着双脚,绝不发出一点声音。老
鼠的叫声停了停,京柏年便站住不动,直到老鼠的叫声再度响起。终于摸到门边,开关“
噼啪”一声过后,灯亮了起来,京柏年视线飞快地投向老鼠发出声音的方向,但老鼠再一
次失去了踪影。
这是一只异常机灵的老鼠,它动作敏捷,明明躲在京柏年的房中,却又不让他见到。
京柏年颇为沮丧,他想难道自己连一只老鼠都斗不过么?
老鼠老鼠你在哪里呢?京柏年坐在床边,脑袋转得飞快,他在想自己有什么办法可以
看见这只老鼠。
后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把电筒来,检查一遍后,
再次关了房里的灯。他想老鼠在黑暗中一定会再次发出声响的,这样,他只要把电筒照向
老鼠的方向,一定可以看见它。
这回的等待显得漫长且难熬,京柏年坐得腰都有些酸了,那只老鼠仍然不发出任何声
响。漆黑的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但京柏年的眼睛却一直睁着,到后来,他眼前的黑暗都
变得明亮起来。京柏年想还是躺下吧,房间里不过有一只老鼠,自己只要打开门,过不了
多久,它就会自己离开的。这也许只是只迷路的老鼠,它无意中窜进了这个房间,现在心
里已经非常懊悔,自己何必要跟这只小动物过不去呢?这样想,京柏年真的全身放松下来
,身子也不知觉中躺到了床上。
也许,这只老鼠现在正在黑暗里盯着我呢?京柏年又想,也许,它正在等待我睡去,
这样,它就能从容离开了。我是个人,我怎么能输给这个小畜牲呢?这时候,京柏年仿佛
看到了一只老鼠在黑暗中冲着他奸笑,每一根胡须都跟着笑声不住颤动。
老鼠真是种讨厌的动物,我一定要杀死这只老鼠。京柏年再次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寂静的黑暗里,老鼠的“吱吱”声忽地再次响起,京柏年精神一振,看来
这只老鼠的耐性已经到了根限。终究是只低等动物,它还是无法跟万物之灵的人类相抗衡
。人类做事受意志支配,在这过程中可能做出些与本能相驳的举止,比如应付疲劳,比如
超出生理极限的坚忍。而其它动物的行为完全受本能支配,这就决定了它的举止是单纯的
生理活动,从而也注定了它在与人类的对恃中失败的结局。
电筒光柱像闪电划过长空,直落向窗前长条案的下面。
光柱的终点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光斑,一只老鼠赫然出现在光斑的中央。
那真的是一只极其丑陋的老鼠,它足有半尺多长,灰褐色的皮毛脱落了一半,没有毛
发的部分泛着种凄惨的肉红色。老鼠的两只三角耳朵竖得很高,再加上嘴角两边白得发亮
的几根胡须,愈发映衬出了脑袋的窄小。它的身体肥嘟嘟得像刚饱餐过,随着呼吸,肉滚
滚的肚皮还在一起一伏。
京柏年先是恶心了一下,接着便生出许多愤怒来。就是这只丑陋的老鼠搅得自己深更
半夜不能睡觉,而且把自己整得异常疲惫。后来他的愤怒已经不限于此了,因为他看见那
只老鼠在电筒的光柱里竟然一动不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不知道是吓呆了还
是故意发出的挑衅。
应该是挑衅吧,京柏年想,它知道虽然它被发现了,但是,与它对恃的这个老人依然
拿它没有办法。有时候决定一场对恃胜败的关键之处不在于力量。京柏年知道自己不可能
徒手抓住这只老鼠,即使借助工具,也要费上不少事,但他的愤怒蔓延开来,很快就一发
而不可收拾了。
京柏年冲动地站了起来,手中的电筒保持方向,身子一步步向窗前迈去。
奇怪的是那只丑陋的老鼠明知道危险已渐渐逼近,居然仍然不动。这更加激怒了京柏
年,他只觉得体内有种急待喧泄的力量,那力量如果能捕捉到老鼠,一定会将它击得粉碎
。
京柏年离窗前的长条案已只有两步之遥,他似乎只要一迈脚,就能将老鼠踏在脚下。
意外忽然发生,京柏年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猛地向前倒去。
电筒的光柱首先离开长条案下的老鼠,落在地上后,光亮被压缩作了很小的一团,继
而便熄灭了。京柏年在身子前倾的瞬间,反应还算敏捷,他下意识地扔掉电筒,两手前撑
,试图能压在长条案上,这样,自己就不会摔倒在地了。而且,长条案就在伸手便可触摸
到的地方,所以,虽然身子失去平衡,但京柏年心里却并不慌张。
京柏年摔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响,疼痛首先自两只手掌传来,接着,胳膊发出
轻脆的一声响,好像某处骨骼被折断了一般。
抵抗疼痛对一个老人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京柏年这一下摔晕了,疼痛几乎让他失去
了知觉。是一个巨大的疑问让他保持了清醒——长条案哪里去了?
长条案哪里去了!
他明明已经走到长条案前,即使身子不往前倒,伸手便已经能触到桌面。脚下踉跄之
际,他的身子向前倒去,再加上伸长了双臂,这长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长条案。但他的双臂
居然撑了个空,仿似长条案在黑暗来临后,消失不见了一般。
巨大的恐惧弥漫在黑暗的房间里,京柏年的呻吟声已经不仅仅因为疼痛。
京柏年一动不动地伏在地面上,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平静内心的恐惧。不知道过了多久
,疼痛又变成一种真实的感受,京柏年想站起来,回到床上去。他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
下意识地忽然伸手摸去。
还是摸了个空。长条案竟真的消失不见了。
也许自己老了,视力以及遇事的反应能力都大不如从前了。京柏年这样安慰自己,长
条案不可能会自己消失,肯定是自己刚才摸错了方向,而且,在黑暗里,仅凭一道手电筒
的光柱,判断力也有所下降。
站起来的京柏年决定不再管长条案,长条案现在有种让他畏惧的力量。还是回到床上
去,或者先把屋里的灯打开,光亮会驱散他心中所有的疑虑。
京柏年一步步向门边踱去。他走得小心翼翼,因而那短短的距离一直走了十多分钟。
京柏年脑门上的汗渗了出来,身上的衬衫也被汗水浸湿。
就算他走得再慢,从窗边到门边也不可能有这么长的距离。他在这房里生活了十几年
,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摸错方向。退一步讲,就算他摸错了方向,走了这么长时间,也应
该走到墙边了。
现在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的房间跟长条案一样,消失在这黑暗里了。如果房间
消失了,那么他现在置身何处?
京柏年后脊发凉,感觉全身此时都变得如冰样寒冷。
黑暗里不知道还隐藏了些什么,他什么都看不清,因而,内心的恐惧已超出了我们的
想象。这黑暗里一定还隐藏着些别的东西吧,比如老鼠。京柏年坚信这一切都跟那只丑陋
的老鼠有关,从而也坚信老鼠必定不会和房间里的其它东西一道消失。
像是回应京柏年的判断,这时,寂静的黑暗里忽然又有了声音,这声音京柏年并不陌
生,它就是今晚已经听了好几次的老鼠“吱吱”的叫声。
京柏年绝望了,他知道自己今晚不可能杀死那只老鼠了。
那只老鼠是邪恶的,它出现在京柏年的房间内,是要将灾难带给他。京柏年瞬间又想
到了早晨在后院井壁上见到的地鳖虫,恐惧更是让他全身变得僵硬,
这时,他的脚下忽然出现了亮光。亮光缩作小小的一团,将一个光圈贴着地面放大。
这是京柏年适才丢掉的电筒,它在熄灭一段时间后,居然能够自己发出光亮。
京柏年像一个溺水者突然发现了木板,他用不知哪儿生出的力量,飞快地弯腰捡起电
筒,把光柱投向发出“吱吱”声的位置。
那只老鼠的所有伎俩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有了光亮,它的诡计便无法再得逞。
光亮的尽头没有老鼠,却有一个人,一个身高一米左右的孩子。
那小孩没穿衣服,皮肤白得晶滢,电筒的光亮竟能映现出他皮肤下的根根血管。小孩
削瘦的身子上面,居然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脑袋呈倒三角形,长五官的部分只占脑袋下
部很少的一片地方,眉毛之上的额头部分,如同顶了一个熟透的西瓜,简直能把整个身子
都罩在下面。
小孩笑嘻嘻地望着京柏年,这时两只脚跳动了一下,拍着手开始唱一首童谣。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大头娃娃!
京柏年重重地呻吟了一声,接着便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他在摔倒之前便已经失去了
知觉,他是生生被面前这个古怪的小孩吓晕了过去。
--
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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