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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鬼童第三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r  1 08:41:43 2005), 转信

  9、窗外飘过一朵云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京柏年终于还是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应家属的要求,院方
专门为他辟出了一个小庭院,有专门的护理员照顾他。京柏年的房间四壁雪白,只有一张
铺了白色床单的大床。京舒带着安晓惠去看他时,他竟然已经不认识他们了。
  京柏年赤着脚,只用脚尖点地,像个孩子样满屋子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一首大家
都很熟悉的童谣: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京柏年的表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大头娃娃,这不由得加剧了安晓惠心中的
恐惧。根据传说内容,京家老宅便是大头娃娃的家,那么三叔的病症,是否跟大头娃娃有
关?
  京舒的态度这时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坚定了,但他还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安晓惠
,怎么会有大头娃娃呢,传说始终是传说,经过无数张嘴的传播,它必然会加进去无数演
义的成份。即使真的有大头娃娃,它也是极普通的一种畸形儿,它不可能具有传说中给人
带来灾难的能力。
  医生的话也在佐证京舒的观点。医生说,在京柏年的心里,一直潜藏着某种惊惧,这
是他青年时精神分裂的原因。经过治疗,这种恐惧成功地被他隐藏了起来,或者说,那段
记忆沉入到了他的潜意识之中。潜意识是在人意识感知之外的一种意识,它不会对人的生
活造成影响,所以,这么多年,京柏年才能与常人无异。但潜意识会在某些时候被突然发
生的事诱发出来,从而导致病症再度发作。
  京柏年发病前夜一直睡在自己房中,不可能发生什么别的事,他的惊吓完全是因为早
晨在后院水井中见到的地鳖虫。
  现在水井的井口已经被一块毡布盖住,隔上两天,京舒便要偷偷去掀开毡布看一下,
井壁上依然满是地鳖虫,甚至感觉比那天清晨还要多了许多。那天过后,福伯曾用水沿着
井壁浇下去,将满壁的虫子都冲到井中。但是到了第二天,这些虫子又爬满了井壁,竟如
同把这里当作了家一般。
  除了井里的地鳖虫,京家老宅似乎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京舒却知道,这个夏天
注定是京家老宅的多事之秋,他能感觉到有种力量正笼罩着京家老宅,却不知道那力量究
竟来自何方。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常常让他独处时陷入沉思。他的异样当然瞒不过安晓惠
,但安晓惠是个聪慧的女孩,她看出来京舒有些事情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也不问,只
是,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也会在内心隐隐生出些忧虑。她注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生活
已经给了她太多的不幸,她不知道,自己此番选择进入京家,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是,安晓惠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幢古老的建筑,还有里面挥之不散的浓浓
的古典气息。京家老宅虽然几度翻修,但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刷新,不仅格局没有改
变,就连门窗楼梯屏风仍然用的是原来的材料,因而,一踏进京家老宅,那种迎面扑来的
古意,就像迤俪而来的历史气息。安晓惠显然是个颇具些古典情结的女孩,她在许多无事
可做的午后或者夜晚,会趴在京舒房中的书桌上,用狼毫小笔在宣纸上画出一个个风情万
种娥娜多姿的女人来。因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以及生活环境的影响,画上的女人有别于中
国传统的仕女图,带有些现代卡通人物的味道,但画中人的衣着神态,却还是能让人一眼
就看出这是个生活在远古不知名朝代的女人。
  京舒看这些画,觉得画中的女人竟然与安晓惠有几分相像,便选了其中最好的一张,
出去装裱了回来挂在了屋内。在京舒的记忆中,上学时班上有很多女同学都喜欢画这样的
画,所以对安晓惠的画并不太在意,只是喜欢画上女人的模样,又为了讨安晓惠欢心,这
才表现出特别喜欢的样子。
  安晓惠画得多了,便没事时选了一幅送给福伯福婶。
  福伯福婶现在都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安晓惠初到京家老宅时,头发是流行的金
黄颜色,脸上画着很浓的妆,牛仔短裤,黑色的短袖T恤,瞅着跟满大街的漂亮女孩没什
么区别。但没过几天,她的头发便染回了黑色,脸上干干净净不用一点化妆品,着装的风
格也渐渐变得清淡起来。但愈是这样,这小姑娘瞅着愈是可爱。安晓惠没事时,常去找福
婶聊天,一聊就大半晌。有一次福伯从外面回来,在檐下回廊的长石椅上,看到安晓惠拉
着福婶的手,俩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俱都眉开眼笑。这一幕让福伯眼前湿润了,他已经
好久没看到老伴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
  安晓惠送给福伯福婶的画就挂在了他们的房内。
  一天早晨天还没亮,福婶醒来,看到福伯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灯,正倚坐在床头出神,
在他的指间,还捏着一根香烟。福伯的烟戒了十几年,今天居然再次抽了起来。福婶心里
不踏实,便推推福伯,担心地道:“老头子,这么早就醒了。”
  福伯“嗯”一声,不说话,却将指间的烟送到嘴边。
  福婶更疑惑了,她坐起来,发现福伯的目光死死盯着墙上的一幅画,那幅画,正是前
几天安晓惠送给他们的。
  画中有一个女孩,长发披肩,身着曳地长裙,感觉应该站在一个颇为空旷的场所,头
发与衣裙俱被微风拂动。女孩的手中,握着一只五角形的风车,她的嘴巴对着风车正在使
劲的吹,脸上因而也现出种非常纯真的表情。
  安晓惠将画送来的时候,福伯福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幅画,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那种喜欢究竟是因为安晓惠还是那张画本身。
  这个早晨,福伯对福婶说:“你看画上的小姑娘像谁?”
  福婶端详了一下说:“像晓惠。她跟我说,她画画面前都放面镜子。”
  福伯摇摇头:“不,你再仔细看看,画上的人还像另一个人。”
  “像谁呢?”福婶便歪着头更仔细地盯着画上的人看。过了好一会儿,福婶“哎呀”
一声,两眼发直,身子变得僵硬,转瞬间,两眼之中已流出泪来。
  福婶终于明白了福伯的意思,那画中的人简直像极了他们的女儿。她初看时并不觉得
,但看出点端倪后,便越看越像了。这时候,福伯福婶终于明白为什么安晓惠把这幅画拿
来后,他们会无意识地喜欢这张画了。
  画中的人像极了他们的女儿。而他们的女儿呢?
  福婶的泪珠断了线儿,不住落下来。边上的福伯长吁短叹,面上已现出极其凄厉的表
情。
  如果他们的女儿还活着,她现在也该进入中年了。
  


 作者:江苏成刚  回复日期:2004-9-18 9:04:00  

  女儿叫朵云,福婶生她时,窗外正好飘过一片云。朵云长到十四岁时,要进城念书。
进城那天,福伯福婶俩人专门起个大早,带着她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又搭车将近两个小
时。车子停下,朵云便第一次置身在海城之中了。
  是海城改变了朵云的命运,让朵云到海城来,后来让福伯福婶悔绿了肠子。但事情已
经发生了,这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而且,当朵云要去海城上中学时,福伯福婶还异常高
兴。他们说:“咱们家有房亲戚,在海城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头等人物,你到了海城,我们
就把你托付给他们家了。”
  福伯福婶说的亲戚便是海城京家。就这样,十六岁的朵云住进了京家老宅。
  朵云虽是个乡下女孩,但生性乖巧,她刚到京家老宅像现在的安晓惠一样,没过多久
就讨得了大家的欢心。那时候京家还请了很多雇工,朵云放学回来,没事便去帮大家做事
,还把在学校里一天发生的事说给大家听,有时还会唱一两段才学的新歌。那段时间,只
要朵云回到京家老宅,老宅里一下子便充满了生机。京家老爷子那会儿还健在,他早年丧
妻,一直未娶,膝下一共三个儿子,最小的就是京柏年。朵云到京家那年,京柏年只比朵
云大上几岁,而且俩人还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他们很自然地就做了伴儿,每天进进出出成
双成对,颇有些青梅竹马的感觉。京柏年的两个哥哥便没事拿弟弟开玩笑,直问他什么时
候娶朵云当老婆。京柏年生性腼腆,常常是红了脸低头一声不吭,而朵云却表现得落落大
方,站起来一句话就让两个当哥哥的不好意思起来。
  朵云说:“你们不想我嫁给柏年,那我就嫁给你们好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朵云却知道,自己不可能嫁给京家三位少爷的任何一个人。自己是
乡下来的孩子,京家的人只是可怜她,这才收留并照顾了她。以京家在海城的地位,三位
少爷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所以,每每想到这里,朵云都有些落寞寡欢,只是在面上不
显露出来。
  京老爷子对朵云也很好,那时他在全国各地还有很多生意,经常要外出办事。他在外
地替三个儿子买东西,总不忘了给朵云也带上一份。回到家里,看到三个儿子跟朵云在一
块儿嘻笑玩耍,他心里也漾起了好些幸福的感觉。家里老妻早故,三个儿子虽已成人,但
都未婚娶,家里如果缺少了女人,也就缺少了许多家的温馨。现在,这一切,都被一个十
六岁的女孩朵云改变了。
  朵云在京家,平静而幸福地度过两年时间。
  时间一恍到了一九六六年,眨眼之间,神州大地风云突变,全国各地,旌旗招展,各
路神仙粉墨登场,四方高人亦闻风而动。
  海城不能逆历史大潮而行,转眼之间亦是红旗飘飘,漫街的墙壁都被刷上了大字报,
而大字报的内容,首当其冲,茅头直指海城京家。京家老宅临街的墙上,大字报贴了一层
又一层,京家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终于有一天深夜,一帮身着绿色服装,臂缠红色袖章的年轻人砸开了京家大门,他们
挥舞手中的大棒,在京家整整折腾了一夜。所有摆放出来的古董都被砸碎,院子里堆积如
小山的书籍被浇上了汽油,大火烧了将近一个小时。京家老爷子被捆绑起来押走,京柏年
与两个哥哥被殴打后丢弃在房中。
  那时候,朵云在红卫兵冲进来之前,便从阁楼的窗口爬到了屋顶上。她伏在瓦片上,
清楚地看清了发生在京家的这一变故。老爷子被带走,京家三位少爷被殴打,京家庭院里
的大火,满耳“噼呖啪啦”东西被砸碎的声音,都让这个年轻的女孩满心恐惧。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朵云害怕。几乎每天都有人到京家老宅来抄家,家里的雇工早
已作鸟兽散,京柏年的大哥二哥相继被人押走,家里只剩下京柏年与她俩人。每到天黑,
他们俩都蜷缩在阁楼上,也不敢开灯,整宿整宿地无言落泪。那时候,是这俩个孩子最无
助的时候,他们多希望有人能来拯救他们出眼下的苦海,多么希望能够回到以往的生活当
中去。
  以往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但拯救朵云的人却找到了朵云。
  住在乡下的福伯福婶也听说了城里发生的事,他们不放心女儿,就到城里来找朵云。
京家的变故让他们震惊不已,而见到朵云,他们简直就是痛心疾首了。
  他们不知问了多少人,终于知道了女儿在哪里,他们赶去时,发现那里是一个学校的
操场,不知有多少年轻人涌在操场的台前,震耳欲聋地发出一连串的呼叫。而在台上,一
排五花大绑胸前挂着木牌的人中,第一个赫然便是京家老爷子。
  他们躲在人群后面不知所措,那个印象里和谒可亲的老人现在居然遭到了这样的厄运
,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帮助那个老人,他们只能异常痛心地在心里暗暗为京老爷子祈祷

  台上的京老爷子被押到了台前,台下的呼声如潮般涌去,两个年轻人分别架住京老爷
子的双臂,大力将他的头往地上按。虽然隔得远,但福伯与福婶似乎还能看到京老爷子痛
苦的表情。
  福婶靠在福伯身上,眼泪不住地落下来。福伯忍住心中的悲痛,紧紧地揽着妻子,只
觉得满心都是无法言喻的无奈。
  朵云果然也在这里,她在台上出现时,福伯福婶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那个横眉厉
目,凶神恶煞般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
  朵云像操场上其它年轻人一样,穿着自制的黄军装,头上卡着黄军帽,胳膊上缠着红
袖章,站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呼叫着。她站在离京老爷子最近的地方,说话时不住挥舞手臂
,手臂不时蹭到京老爷子的脸颊。京老爷子偶尔抬头,望向朵云的目光中满是悲哀
远,福伯与福婶听不清楚朵云到底在呼叫些什么,但台下的人群,却因为朵云的出现而更
加激奋。福婶再也忍俊不住,在人群外大声地哭号,并且不住地叫着朵云的名字。福伯拉
住妻子,面上已是目齿尽裂。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家里祖祖辈辈都
是老实安份的种田人,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还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女儿在京家多年
,多蒙京老爷子照顾,不思回报已经不对了,现在却以怨报德,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但身处他们的境地,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现在甚至不能挤到台前去拖下女儿

  操场上的呼叫声忽然停了下来,福伯福婶展目看去,恰好看到台上的京老爷子一头向
台下栽去。片刻的沉寂过后,呼叫声再度响起,但福伯福婶却再没有从台上看到京老爷子

  京老爷子就是那一次批斗,被台下飞上来的一块石头砸中了太阳穴。因为脖子上悬着
一块重重的木牌,老爷子栽下台时脑袋先触地,台下的人围过去察看时,老爷子已经没了
气息。
  台上的朵云有些意兴阑珊,她还有满身的精力需要释放,但没有了京老爷子,她就只
能等同于台下那么多人,再也不能扮演如此让人嘱目的角色了。
  朵云悻悻地下台,跟着人群呼叫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独自挤出人群。她就
在这时看到了迎面像两匹野马向她冲来的父亲和母亲。两个老人奔跑时用尽了全力,身子
还在瑟瑟抖个不停,面上涕泪纵横,眼睛已变得赤红。
  朵云奇怪地站住,待父母奔到跟前,正要说话,父亲的巴掌已经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

  福伯那一巴掌究竟有多重,朵云直到临死前都不会忘记。
  巴掌落下来时,朵云先感觉到了一阵风声,接着眼前一黑,左边脸颊便遭到重重的撞
击。半边脸瞬间沉重起来,那力量还透过皮肤,直透到她脑袋里。继而,天与地都在旋转
,那些震耳的呼叫声却渐渐远离。
  朵云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她竟被福伯这一巴掌打晕过去。
  福婶终究是母亲,这个如畜牲般的女儿再不对,也终究还是自己的女儿。她哭号着,
上前抱住朵云,悲天呛地地叫她的名字。福伯一巴掌过去,怒气已消却了许多,晕厥的女
儿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回家吧,再不到这城里来了。城里有魔鬼,它能让人乱了性子,变成猪狗不如
的畜牲。”福婶悲切地叫道。
  福伯闻言面上一凛,当下也不说话,只是上前背起女儿,大踏步向学校外面走去。福
婶跟在后面,脚步飞快,一步不落地跟在丈夫与女儿后面。那时候,福伯与福婶不知道体
内哪来这么大的力量,他们健步如飞,只想着能尽快带女儿离开这城市,回到乡下。
  这城市里有魔鬼,可以让人乱了性子,变成猪狗不如的畜牲。
  福婶的话响在福伯的耳边,在行走中,他泪流满面,只觉得一颗心已碎成了无数片。
  此刻被这城市变作畜牲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女儿

  10、被强奸的男人 
   
  我刚回到家门口,手机突然响了,一个绰号叫狮王的小子在电话里说,目标出现了。
他让我尽快赶过去,要不,不定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收了电话,还没转身,老妈正好从屋里出来。她好长时间没看到我了,拉着我的手
想说些什么,我歉疚地笑笑,说:“冬儿打电话来,约我晚上看电影。” 
  老妈立刻松了手,一迭声地道:“快去快去,别让冬儿等着急了。” 
  冬儿是我女朋友,我们准备明年五一结婚。她是我的挡箭牌,队里有任务,经常三五
天不归家,我怕我妈惦记我,常骗她说在冬儿那里。这一招百试不爽,老妈喜欢这个咱们
家未来的媳妇,生怕我工作忙冷淡了她,所以,她巴不得我能有时间陪女朋友。 
  我下楼的时候心里挺内疚的,便想办完这件案子,一定请假在家多休息休息。 
  这样的情节你们觉得眼熟吧,电影电视里常演,所以我身上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肯定
不会觉得奇怪。我们干警察的,注定这辈子劳碌命。 
  我要去的地方是暗号酒吧。 
  狮王是酒吧的酒保,人如其名,一头金黄色的卷毛罩在脑袋上,远远瞅着真跟头狮子
似的。我来暗号酒吧三次,都一无所获,后来我就琢磨从哪里打开缺口。暗号酒吧里面,
看着跟别的酒吧没什么不同,白天时生意不是太好,到了晚上,就差不多人满为患了。来
这里消费的什么人都有,个个外表看去仪表堂堂,除了一对对情侣或者嫖客野鸡,我瞅谁
都像同性恋者,但对谁都不敢确定。与陌生人搭讪那是影视剧里编出来骗人的把戏,在这
里,每个人的警惕性都很高,除非对方也没抱好心思,否则你往谁跟前凑,谁都有可能唾
你一脸唾沫。 
  我是暗号酒吧里不多的几个孤独者,其它几个独坐酒吧一隅的人看上去都那么与众不
同,我想,我一个人坐在吧台前抱着杯廉价啤酒喝的样子一定也很酷。但我是来查案的,
就算摆酷也不该选择这样的地方。传说这里是海城同性恋者出没最多的地方,我身处其中
,却没办法揪出一个来。 
  我总不能逮谁都问你是不是同性恋吧。 
  后来,我注意到了吧台后面的狮王。狮王是调酒师,二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耳朵上
戴两只金属耳环。戴耳环也不老实戴,两只全戴左耳朵上。我跟他搭上话后,他说他姓左
,所以耳环才戴左耳朵上。瞧瞧这理由,现在的年轻人,你不能用常规的逻辑去看待他。
 
  我挑中了狮王,因为他在这里工作,肯定熟悉酒吧里的常客,如果这里真有同性恋者
,他不会不知道。但怎样把这小子拿下也是个问题,在酒吧里混的,都不是凡人,他们就
像蛇,你不拿住他们七寸,他们不会跟你说实话。 
  我最后一次在酒吧里呆到很晚,直到酒吧打烊。然后,我跟踪了狮王。 
  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欲亲母畜,先近其犊”的说法,没想到我会把这一招用在寻
找同性恋者这件事上。 
  我的运气不错,只一次,我便抓住了狮王的把柄。 
  原来这家伙是个小偷,那天半道上经过一座公厕,他进去完事出来,便钻到公厕边上
的一片小树林里。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骑车下夜班的小青年把车停在公厕边,车也不锁便
往公厕里钻,看样子憋得够呛。这时候,狮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小树林里钻出来,跑到
公厕边,毫不客气地骑上小青年的自行车,扬长而去。 
  这家伙骑车的速度很快,我开车追了他将近十分钟,才在一条小街上追上他。我的车
身蹭了他一下,他连人带车都摔倒在路边。起来后,这小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说脏话,我下
车扭住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都按倒在我的车前盖上。 
  我给了狮王两条路,要么送他去派出所,要么向我提供情报。这小子很识事务,根本
没有多想,便选择了后者。这样,他就成了我在暗号酒吧的眼线。 
  我取出最近死在估衣巷那死者的照片,狮王一眼就认出他是酒吧的常客。 
  “这不骆老板吗,有钱人也犯事?我说他怎么好长时间没到酒吧来呢,你们现在已经
通辑他了吧。”狮王说。 
  死者叫骆春生,生前是一家酒店的老板,做生意这么多年,赚了不少钱。他是个性格
内向的人,除了每天在酒店里打理,很少外出应酬,也基本上没什么嗜好。死者的妻子向
我们反映,他惟一的喜好就是隔上几天就出去泡一次吧,至于去哪家酒吧,她却说不上来
。由此我判断骆春生与妻子的感情应该不会太好,如果她能对丈夫多关心一点,这样简单
的问题她不会不知道。后来通过调查,发现骆春元的妻子才是酒店真正的老板,骆春元实
际上只是替她在打工。骆春元的妻子颇有些来头,父亲是市府要员,几个哥哥也都身居高
位,她自己,也在一家清闲且油水颇多的机关单位挂职。开酒店需要关系,这些都由她出
面应酬,骆春元只负责酒店日常管理工作。 
  我们跟骆春元的妻子问起她与骆春元的生活情况,她坦言与骆春元分床而睡已有多年
。我们问及原委,她先是说各人工作都忙,接着便坦言骆春元的生理上出现了点问题,虽
经多方治疗,但这些年,均无效果。 
  按照侦破学的路数,我们对骆春元的妻子进行了调查,她很快就被排除了嫌疑。案发
当天,她在自家的酒店里招待工商税务的一帮领导,然后开车送几位局长回家,与最后一
位局长分开已经是零晨一点。她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骆春元的妻子对我们的调查非常配合,态度也很友善。这个把自己打扮得跟一个花瓶
似的女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与我们接触举止大方,谈吐得体,一瞅就是见过大场面,
擅长应酬的人。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一朵交际残花。 
  后来,我们在骆春元的房间中取证,从抽屉里找到了两只一次性打火机,打火机上印
着暗号酒吧的字样。 
  以上种种情况,基本上可以确认骆春元是名同性恋者,他常去暗号酒吧,只有一个可
能,就是在那里,幽会他的“情人”。 
  我很快就知道他的“情人”是谁了。 
  “骆老板每次到酒吧来,都和一个叫小宇的人呆在一起。小宇说他在一家发廊做美发
师,自己打扮得不男不女,看着就像同性恋。” 
  海城到底有多少家美容院谁也说不清楚,队里的同志排查了一个星期,结果一无所获
。小宇可能是化名,他也许并不是真的在哪家美容院工作。现在找到他惟一的希望,就是
他能在酒吧里主动出现。 
  小宇并没有让我失望,也许他还不知道骆春元的死讯,仅仅过了不到两星期时间,狮
王便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当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我驱车赶去暗号酒吧。 
  酒吧里照例是人满为患,我在吧台前要了瓶啤酒,给我开酒的狮王面无表情,一只手
向着右侧指了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不远处的小宇。小宇的模样狮王
向我描述过,眉清目秀,身材匀称,穿着新潮,举手投足优雅得体,一看就是那种生活富
裕,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狮王向我描述时表现出些酸不啦叽的嫉妒,他最后说:“但那小
子我怎么瞅怎么觉得身上有种妖气。” 
  狮王的感觉很正确,那小子肯定是个同性恋者。 
  现在,我朝着名叫小宇的人走去了。跟小宇同桌的是一个中年人,虽然穿着考究的休
闲衫,但头发梳得油光光的,举手投足间,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气。由此,我断定他在生活
里一定是个有些来头的人。 
  他们俩人此刻都正襟端坐,但我在走近他们的时候,还是看到那中年人的一根手指,
在小宇搭在桌上的手上来回游动。 
  到了跟前,我毫不客气地坐到小宇的边上,不说话,只盯着那中年人看。那中年人目
光中颇有些凌厉的气势。但我不惧,不管这中年人有多大的来头,但在这里,他永远不敢
显山露水。今夜,他将是一个隐形的人。 
  果然,那些凌厉的气势渐渐消散,对方的目光开始游移不定。我又取出证件,轻轻推
到了他的面前。 
  “警察办案。如果你不想惹什么麻烦,最好赶快离开。”我说。 
  中年人毫不犹豫,起身便走。边上的小宇也站起来,却被我伸手拉住。我旋即便松了
手,心里想到他是个同性恋者,我不一定非得鄙视他,但却不想跟他有任何的肌肤接触。
 
  “我专程为你而来,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子满脸慌张,没有了适才的优雅。他站在我边上,走也不是留也不
是,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大哥,我没做什么犯法的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他说。 
  原来同性恋者跟街边的混混说话也没什么分别,这样的话我一年里要听无数次。我摆
摆手,示意他坐下。他再怔了怔,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到我身边,但身子却离得我很远。 
  “你放心,你既然没做犯法的事,我就不会抓你。我找你只是想向你了解点情况,你
最好老老实实跟我把知道的都说了,否则,我就只好带你换个地方谈了。” 
  “大哥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告诉你。”小宇稍稍镇定了些。 
  我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你一定认识一个叫骆春生的人吧?” 
  小宇立刻又开始慌张起来,他怔怔地盯着我,有些犹豫地说:“你不是警察。” 
  我又笑了笑:“那你说我是什么人?” 
  “你是骆老板派来的。”他不待我回话,有些结巴地道,“刚才那人只是我一个朋友
,好久没见了,我们聊两句。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我还想笑,但想想一个警察笑太多就没了威严,所以忍住了。我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
说:“你们争风吃醋的事我管不着,但我却知道,如果今天你不配合我,你的麻烦肯定不
会小。” 
  我从兜里取出案发当天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推到小宇的面前。小宇抱着照片仔细看,
接着双手剧烈地抖动,神色也变得愈发慌乱。 
  “这跟我没关系,我没杀人!”他大声道,“我真的没杀人!” 
  我皱眉,做个手势示意他小声些,别惊忧了边上的其它人:“如果是你杀了人,我就
不会用这种方式跟你说话了。现在,你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你除了跟我说实话,已经没
了第二条路可走。” 
  小宇惊魂未定,斗大的汗珠不停地从脑门上渗出来。 
  “你和骆春元的关系我就不明说了,现在,我想先听听你七月十四号那天都干了些什
么。你一定要跟我详细地说,任何细节都不要落下。” 
  “大哥,骆春元真不是我杀的,我要有杀人那本事,就不会等到今天了。”小宇似乎
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话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骆春元不是我
杀的,但他现在死了,我不知道有多开心。骆春元是个人渣,他们几个都是人渣,是他们
毁了我的一生,如果没有他们,我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宇的话是我没想到的,我怔一下,接着说:“你不要怕,把你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
我。我们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小宇不住地点头,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那杯酒好像给了他力量,他目光不
再回避我的,压低声音但却斩钉截铁地道:“他们强奸了我!” 
  “强奸?”我一时语塞,这个词让我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强奸了我!”小宇重复了一遍,接着再重重地道,“骆春元他们一帮畜牲强奸
了我。” 
  你们瞧瞧,我办的是谋杀案,现在又跑出来件强奸案。 
  强奸案发生在一帮男人身上,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滑稽?

 11、对准父亲的剪刀 
   
  “后来呢,福伯的女儿就再也没到海城来?”安晓惠问。 
  京舒沉默了一下,这才道:“是的,她再也没有机会来海城了。” 
  福伯扛着女儿,站在马路中央,拦下了一辆夜行的卡车。福婶上前,对司机说:“我
们的女儿病了,我们要带她回家,求求你捎我们一段路吧。” 
  卡车行在旷野中,福伯一家人坐在后面的车厢里。那晚天上的月亮过半,却晶滢得像
璀璨的水晶,那些漫天散布的星星,静静地将幽冷的光茫落到他们身上。福伯与福婶对视
,发现对方的眼中都含着光影。 
  老俩口在车上一直默默地落泪。 
  朵云醒过来了,车子的颠簸让她有些恍惑,接着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痛让她想起来昏迷
前发生的事。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大力地打自己?现在自己置身何处?为什么身边会这么寂
静?那随风招展的红旗呢?那人流汇聚的绿色海洋呢?那震天动力的呐喊呢?它们都到哪
里去了? 
  朵云想坐起来,但随即便发现母亲正死死地抱着自己,任她怎么挣扎,都不能摆脱母
亲的束缚。 
  “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我的战友身边!”她声嘶力竭地叫着。 
  福伯福婶不发一言,那目光甚至都不与朵云的接触。他们只是死死地按住女儿,使出
浑身的力气。他们要带女儿回家,回那个荒僻且寂静的小山村,那里的生活虽然简单,但
却可以让人活得坦然。 
  福伯福婶带朵云回家的过程一定不像京柏年对京舒说得那样简单,要知道从海城到福
伯的家,足足有一百多公里,中间还有一大片地方没有公路,得靠两条腿步行走回去。朵
云对于自己被带离海城一肚子愤慨,她不是迷途的羔羊,她是一头不知道走错路的小兽,
她已经深深陷入到城市里那种混乱无序的生活当中,她还想着站在台上,高举语录,带领
台下众多的战友们高喊口号。弄潮儿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那是多么豪迈的场面,这
样的人生才算真正有了意义。所以,她在途中一定奋力挣扎,试图摆脱福伯福婶对她的控
制。 
  福伯福婶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把朵云带回老家已经不很重要了,重要的是朵云回到家
后,每时每刻都在试图重新回到海城。福伯福婶见女儿已经走火入魔,虽然心痛,但还是
找村里的铁匠做了一副锁链,把朵云锁在一家空房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朵云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每天都在空房子里嘶心裂肺地
呼叫,到后来甚至开始大声咒骂羁押她的父亲和母亲。 
  福伯福婶打开房门,站在门边看着女儿默默地哭泣。 
  福婶说:“云哎,不是做爹娘的狠心,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再不能到城里去做那
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朵云赤红的眼睛瞪着母亲,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低吼。她已经不愿与父母说什么了
,这对她眼中的老顽固,已经成了她的仇人。现在,她的心里只有仇恨,她已经忘记了福
伯福婶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抚养她成人。 
  “云啊,你是中了邪,京老爷子那样好的一个人,你怎么就能恩将仇报,做出那种畜
牲都不如的事情来。我们一辈子都是乡下人,我们没什么文化,但还知道这天底下是有报
应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算你不怕死后下地狱,我们死了也没脸去见地下的京老爷子
。”福伯声泪俱下地道。 
  “滚!你们不让我回海城,就杀了我,否则,就别再我面前假惺惺装好人。我恨你们
,我要跟你们脱离父母关系!” 
  福伯福婶不知道世上还有脱离父母关系的事情,但女儿的话还是像尖刀样刺进他们的
心中。女儿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她进城不过才两年多的光景,怎么就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个
人。 
  福伯福婶继续把朵云关在空房子里,每天一日三餐拣好的做给女儿送去。朵云不到饿
得实在不行了,坚决不吃他们送来的食物。她每天也不梳洗,大小便都在锁链长度的范围
之内完成,那间不大的空房子里气味扑鼻,恶臭难当。一个月过去了,朵云蓬头垢面,嗓
子已经喊坏了,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她没有了力气再叫喊咒骂,每天只趴在空地上,
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房门,只要福伯福婶进来,她便会用手边抓得着的任何东西向他们
砸过去。 
  晚上,福婶对福伯说:“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锁女儿一辈子。” 
  “如果她还想着到城里去害京老爷子,我宁愿锁她一辈子。”福伯说。 
  母亲的心总是最软弱的,想起女儿现在独自呆在空房子里的情景,福婶的眼泪便要止
不住落下来。这一个月里,她不知道究竟落了多少泪,她多么希望女儿能回到进城前的样
子,那时,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小山村里,过着平静简单的生活。现在,那种生活对她已
经成为一种梦想,女儿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是,福婶仍然心疼,朵云不管变成什么样,还是她的女儿,如果可能,她宁愿用自
己的死来换取朵云的醒悟。女儿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这样的日子,哪天才是个头呢
? 
  “不知道京老爷子怎么样了,那天我们只顾着要带女儿回家,也没顾得上去看看京老
爷子。”福伯说。 
  福婶不说话,她的心思现在全都放在了女儿的身上。 
  “京家在海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现在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城里的人都中
了邪,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偏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看这城里还不如我们乡下。
”福伯继续自言自语,他说,“我想我明天还是得到城里去看看,那天京老爷子从台上栽
下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家朵云的罪孽可就大了。” 
  听到提及朵云,福婶回过神来,她点头说:“去吧,是该去见见京老爷子了,你就代
表咱们家朵云,给京老爷子赔罪。如果京老爷子不肯原谅朵云,你就给老爷子跪下,就说
朵云这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事。” 
  “嗯。京老爷子要打要罚,我全担下来。我现在真巴不得老爷子能打我一顿,这样,
我的心里也能好受点。” 
  第二天,福伯真的进城了。离家之前,他想到关押朵云的房里去看看朵云,再跟朵云
说几句话,但是站在屋外好半天,他还是悻悻地转身,黯然地离家而去。 
  到了海城,他站在京家老宅的外面,几乎已经认不出这里就是京家老宅了。满墙的大
字报,大门也被打烂丢在一边,从门洞里望进去,满目疮痍,院子里到处都是被打烂的物
品。 
  福伯进入京家,京家所有的门窗洞开,却没有一个人在。 
  那一天,福伯在海城的街道上奔走,他拉住每一个路人询问去哪里可以找到京家的人
。没有人能告诉他,但他却很快知道了京家人现在的处境。京老爷子一个月前便已死去,
据说是在批斗会现场,被一块石头砸中了太阳穴。京家的三个儿子现在全被关了起来,就
连最小的儿子京柏年也不例外。 
  傍晚的时候,福伯失神落魄地离开海城。天已经晚了,回家的路还很漫长,但找不到
京家的人,他一刻都不愿呆在这城里。城市让他觉得陌生,城里的人让他觉得恐惧。 
  福伯走走歇歇,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远。反正有的是时间,再长的路也会走到终点
。京家的变故让福伯满心都是愧疚,好像京家的厄运都是他们家朵云的罪孽一般。 
  一百多公里地,福伯整整走了一夜,天将薄暮之际,他看见远方的村庄笼罩在一层轻
柔的薄雾之中。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福伯便去关押朵云的空房子里,他要把京家发生的事都告诉女儿,
企图以此唤醒她变得冷酷的心。 
  房门虚掩让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拉开门进去,看不到女儿,更是让他大惊失色。
自己才出门一天,莫非家里也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嘴里高叫着福婶的名字,急步冲回自己住的房子。撞开房门,他恰好看到朵云一把
推开福婶,正往门口冲来。看情形,是自己叫喊的声音惊动了朵云,她才飞快地推开福婶
想要逃走。 
  事情其实并不像福伯想的那样复杂,他走后,福婶独自去看朵云,告诉她福伯去了海
城的事。这一天朵云表现得异常安静,福婶走近她,替她梳洗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拼命挣扎
。福婶只当是这些日子她心里有了悔意,心里顿时生出许多希望来。后来朵云虚弱地说:
“我想洗个澡了。”福婶几乎没有过多考虑,便替朵云打开了锁链,去灶间烧了水,帮着
女儿脱去衣服,细心地替她清洗。 
  洗完澡的朵去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她太虚弱了,她需要休息。 
  朵云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这天早晨,她早早地穿衣起来,福婶问她是不是肚子饿了
,她盯着福婶,忽然轻蔑地笑笑。她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吃你们的饭了,我要和你
们脱离父母关系,我要回海城去找我的战友。” 
  福婶大惊失色,没想到女儿如此工与心计。她趁着福伯不在,骗自己替她开了锁链。
如今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恐怕很难再留住她了。 
  朵云眼见自由在向她招手,也不着急,她想就算福伯今天回来,那也得是晚上才能到
家。但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福伯的声音,朵云大惊,正在思谋对策,福婶不顾一切上
前抱住了她。 
  朵云奋力挣脱开母亲,转身就往外跑,但这时,福伯已经挡在了门口。 
  朵云在房间里四处转了一圈,见无路可走,眼中又现出困兽般的绝望来。她喉咙里发
出一连串嘶哑的低吼,顺手绰起桌上簸箕里的一把剪刀,向着福伯直冲过去。 
  福伯眼见女儿握着剪刀冲过来,满眼都是无法言喻的仇恨,他的整个心在瞬间都冷了
下来。女儿不仅不能悔悟,而且还变本加厉,拿着剪刀对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的女儿
真叫人寒心。 
  福伯已经不想动了,他想就让女儿插死他好了,这样,他就不用背负那么深的罪孽了
。但是剪刀刺到了跟前,他又想到,如果自己让朵云给刺死了,就没人可以阻止她回海城
,而她到了海城,一定又会做出许多不利于京家的事情来。要真这样,他就算死,也不能
抵消朵云的罪孽。 
  福伯闪了闪身,便让过了剪刀。他的手伸出去,准确地握住了朵云的手腕。 
  “云啊,刺死了你爹没什么关系,但你再不能回海城去害京家了。” 
  说话间,福伯又已是泪流满面。 
  没有人可以确切知道那天早晨,父女俩之间的对恃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那个早晨在
后来成为福伯的梦靥,他需要用一生来与之作抗争。 
  朵云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那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与绝望。她所有的动作也在瞬间
停止,生命的气息飞快地从她身体里溜走。 
  福伯随即更加愕然地停止动作,他看到剪刀插在朵云的胸膛上,朵云新换上的衣服,
前胸殷红的范围正在不断扩散。 
  “福伯的女儿就这样死了?”安晓惠紧张地抓住京舒的胳膊问。 
  京舒点头:“当三叔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想象福伯福婶当时心里的感
受。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就死在他们的面前,女儿临死时心里对他们还充满了仇恨。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是否善恶观念,福伯福婶认为他们那样做是在挽救女儿,但从朵
云的角度看,他们却是在害她,她至死都不会原谅生养她的父母。” 
  “后来呢?后来福伯福婶怎么又到了海城,还在京家?” 
  “后来。”京舒沉吟了一下,“福伯福婶真的是一对善良的夫妇,他们埋葬了女儿,
一年过后,在还没有消却丧女之痛的时候,又惦记我们京家的事,福伯便又偷偷去了海城
。这一次,他在海城找到了三叔。三叔那时,已经疯了。” 
  成了疯子的京柏年渐渐被人遗忘,在一些人眼中,他也失去了被批斗的价值。于是,
福伯便带着京柏年回到了老家。 
  京柏年在福伯家一住就是三年,这三年,他每天虽然疯疯颠颠的,吃的是粗茶淡饭,
但却终能衣食无忧,平安度过。文革结束,京柏年被送进了医院,京家重新崛起海城,出
院后的京柏年第一件事,就是去接了福伯福婶到京家。 
  那三年疯疯颠颠的日子留给京柏年的记忆实在不多,但福伯福婶在其中却占据了绝对
的份量。京柏年把福伯福婶接到海城来,其实是想替朵去给他们养老送终。可是没想到,
他自己却再次病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朵云的故事是京柏年讲给京舒听的,京柏年的意思是要让京舒充份尊重这一对善良的
老人。所以,这些年,京舒也确实把福伯福婶当成了长辈。现在,他把这故事说给安晓惠
听,是要让她明白,福伯福婶不是京家的下人,而是恩人。

  12、福伯之死 
   
  这天夜里,福伯又坐起来抽烟了。七十岁的人了要想再多活几年,本不应该再抽烟,
但是一个人醒在这夜里,总得找点事做吧,要不,心里空空落落的,那种滋味,简直比死
了还难受。 
  何况,现在福伯还面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像极了女儿的一幅画。 
  今天傍晚,福伯看见福婶拉着安晓惠的手,俩人又坐在回廊下的长石椅上絮絮叨叨地
说着些什么,后来,福伯再看到安晓惠时,见她的腕上多了一只青玉的镯子。那镯子让福
伯激动起来,眼前渐渐变得浑浊。那是女儿的镯子,现在福婶把它送给了安晓惠。这是福
婶把安晓惠当作了女儿,但另一方面,也显露了福婶对女儿的思念之情。 
  福伯跟福婶大限之期都已不远,虽说京家的人这些年对他们不薄,但总不能到他们死
后,让京家的人给他们送终吧。按照老家的习俗,替亡者下葬之前,需要亡者的子女来摔
老盆。现在,他们连摔老盆的人都没有了。 
  这一切,都是谁的过错呢? 
  福伯想到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女儿,身体忍不住瑟瑟抖个不停。这么些年过去了,原来
他内心深处仍然没有原谅自己。女儿的过错在这时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先于父
母而故去,留下一对老人,痛苦地在余生里挣扎。 
  这天夜里,连月光都变得有了温度。福伯从有空调的房间里走到庭院中,身上立刻溢
出一层微汗。他抬头看看天,月亮变成了暗红色,似乎它也耐不住高温而要燃烧起来。古
语说天有异象人间必有大事发生,这年夏天这么热,莫非真的是老天要降灾难下来? 
  福伯坐在回廊下的石椅上,忍不住长吁短叹。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点声音,不很真切,但却让福伯的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声音
来自一株栀子花树的后面,那株栀子花树还是福伯初来京家那年从老家带来的,十几年过
去了,它枝繁味茂,每年夏天,都会生出数以百计的白色花朵,那时满院都是栀子花的清
香,福伯闻着,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老家一般。 
  现在,暗红色月光下,栀子花树后面影影绰绰有东西在移动,福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但他还是站起来,慢慢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往那株栀子花树后面去。 
  院里的植物在白天被阳光烤得焉了,只有深夜才能焕发一些生机。那种绿色的味道和
生长的气息,让福伯紧张的心情稍稍得到些舒缓。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生活里的风风雨
雨见得多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感到慌张呢? 
  栀子花树就在眼前,它浓密的枝叶让福伯看不清背后有些什么。福伯在花前站了站,
正要往树后面转,忽然,他耳中又听到了些声音,而且,声音就发自栀子花树的后面。 
  那声音这回他听清了,像是金属碰撞发出的声。 
  福伯的心揪了起来,他还无法猜出那究竟是种什么声音,但莫名的,一些恐惧瞬间在
他身体里奔涌。恐惧之中还夹杂着些痛,福伯的心痛得开始抽搐起来。 
  但他还是坚持转到了树的后面。 
  月光下,他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 
  那女孩已不知多少日子没梳洗了,脸庞上积满了污渍,头发乱七八糟地纠结在一块儿
,有的地方已经结了斑。她身上的衣服,是现在已没多少人穿的绿军装,此时亦是沾满了
泥巴与水渍,还破了好几个地方。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女孩赤着双脚,脚脖子上系着一
条圆环铁链。铁链很长,不知道另一头系在什么地方。被铁链拴住的女孩一动不动地凝望
着福伯,好象她已这样一来等待了很久。 
  福伯眼前一黑,需要费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只觉一股热流飞快地溢到脑海里,全身
变得躁热难当,耳边亦同时响起轰然巨响。 
  眼前的女孩,赫然正是他死去多年的女儿朵云。 
  窗外飘过一朵云。 
  福伯至今还记得那朵云的样子,软绵绵雪白雪白的,像是一大块棉花糖。 
  有一朵栀子花在夜里调谢了,它轻飘飘地从福伯的眼前落过,落在朵云的脚下。朵云
的头抬了抬,让福伯可以更清晰地看清她眼里的仇恨。 
  “放我出去,我要回海城,去找我的战友。”她说。 
  福伯疑惑了,他想告诉女儿,现在她就在海城里,过了这么多年,海城里已经没有她
的战友了。但是,这些话涌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到,为什么女儿的模样和记
忆里的一模一样呢,难道这么些年,她一点都没有变老么? 
  “打开锁链,放我出去,我恨死了你们,下辈子就算做猪做狗,也绝不再做你们的女
儿!”朵云声嘶力竭地叫。 
  “云啊,真的是你吗?”福伯把所有的思绪都抛开了,他眼中的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
落,“云啊,你回来了,你可想死我跟你妈了。” 
  “放我出去!”朵云依然在重复着这句话。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打开锁链,只要你能回来,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我们都听你
的。你是我的女儿,现在就算你让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你。” 
  福伯不知从哪儿摸出把钥匙,居然很轻易地就打开了朵云脚上的锁链。他哆哆嗦嗦地
把锁链移开,抬头的时候,看到女儿已经站了起来,好像要往哪里去的样子,只留给他一
个背影。 
  “女儿,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什么事都依着你,只要你能留下。” 
  “什么事都依着我,你说的是真的吗?”朵云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正是福伯印象中那
个乖女儿的声音。 
  “是的是的,我保证什么都依着你,你不知道这么些年,我跟你妈是怎么过来的,如
果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再看你受到一点伤害。” 
  “爹,你在骗我,我可不想上你的当。” 
  “我没有,女儿,我怎么会骗你呢?你留下来吧,我们一家人明天就回老家去,一家
人团团圆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云啊,我们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只要那样的日子能过
上一天,我们就算明天就闭上眼睛,也瞑目了。” 
  福伯声泪俱下,耳中却忽地响起朵云的笑声。那笑声实在太张扬了些,听起来根本不
像一个女孩子发出来的。 
  “哈哈哈哈……” 
  声音在夜色里飘荡,让福伯身上骤起一阵痉挛。在笑声里,他看到女儿身子慢慢向前
走了,他想站起来去追,但双腿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 
  朵云就在他的视线里转到栀子花树的后面,没了声息。 
  “云啊,你不要走,云哎,你留下来……”福伯哭号着。 
  他拼命挣扎,终于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去追女儿回来。他已经失去过一回女儿了,这一回,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再失去她。 
  转过栀子花树,朵云赫然就站立在花旁。原来适才她并没有真的离开,在她心里,是
否已经感知了福伯对她的召唤? 
  福伯喜极而泣:“云啊,你没走真是太好了,你这就跟我回去见你娘去。” 
  朵云还是背对着福伯,不说话,却在剧烈地喘息,背部起伏,好像内心也颇不平静。
 
  “云啊,女儿啊,爹以前对不住你,你就原谅了爹吧。”福伯哭道,“女儿,你转过
身来,让爹再好好看看你,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哈哈哈哈!”朵云又发出一阵狂笑,她蓦然转身,逼视着福伯。福伯惊得呆了,身
子下意识地向退去。 
  他看到女儿眼睛鼻子五官之内,都有血流出。 
  他还看到女儿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剪刀。 
  “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朵云大声地尖叫。 
  “女儿,千错万错都是爹的错,你就原谅了爹吧。”福伯痛苦地道。 
  “爹,你真的后悔了吗?” 
  “我悔呀,我真恨不得当年死去的是我。” 
  “那你过来帮我把剪刀拔出来好吗?”朵云声音又变得柔柔的了,像一个撒娇的小女
孩。 
  “好的好的,我这就帮你拔出来。”福伯忙不迭地道。从女儿的语气中,他听出了很
多的希望,他的眼前,又油然生出幅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场景。 
  他想快点走到女儿跟前,但偏偏脚下没有多少力气,只能一步步踱过去。这期间,他
看到女儿神情变得柔和了,只是五官中流出来的血,让她看起来仍然狰狞可怖。 
  福伯走到了朵云的身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伸手便拔出了女儿胸前的剪刀。 
  他想扔了那把带血的剪刀,但剪刀却粘在他身上。 
  朵云忽然叫了声“爹”,福伯抬眼望去,那边的朵云已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股
大力传来,那剪刀便齐根送进了福伯的胸膛。 
  福伯吃惊地盯着女儿,想说些什么,嘴里涌进一股腥咸的味道,喉头发热,血终于顺
着嘴角流了出来。这时候,福伯从朵云眼里看到了些惊惧,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害怕父母
的责骂,于是,福伯想宽慰女儿几句,因为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变得出奇的温和。 
  但这份温柔随即变作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面前的女儿身子在一点点地变矮,最后一直缩到了了他的胸前位置,模样也奇异地
发生了变化。转瞬之间,站在福伯身前的已是一个不着寸缕,头大如斗的小孩来。 
  小孩的皮肤白得出奇,肤色仿若透明的一般,月光下可以看见皮肤下的根根血管。小
孩削瘦的身子上面,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脑袋呈倒三角形,五官只生在下面倒三角的尖
上,眉毛之上的额头部分,像顶着一个熟透了的西瓜,简直能把整个身子都罩在下面。 
  此刻,那小孩拍着手嘻嘻笑着,嘴里念叨一首福伯小时候就听过的童谣: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福伯倒下时,临死前眼睛里还饱含惊惧。 
  福伯生于一九三四年,去世于二零零四年,享年七十岁整。在办理福伯丧事时,京舒
忽然想到再过一个月,就是福伯七十寿辰。 
  福伯去世当夜,精神病院中的京柏年半夜忽然醒来,在屋内发疯样来回走动,嘴里不
停喃喃念叨着什么。医院的护士找来了医生,大家合力将他按倒在床上时,在场的所有人
都看到他浑浊的眼中,有两滴泪正缓缓地渗出。 
  福伯的死因还在调查之中,负责该案的警察简直伤透了脑筋。 
  根据验尸报告,福伯死亡时间是当天凌晨三点钟左右,那时,他与福婶睡在一张床上
,福婶丝毫回忆不起来那时感觉有什么异样。她那夜睡得很死,直到早晨五点半才醒来。
夏季天亮得早,五点半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是一片青白。福婶醒来时觉得有些异常,她的
身体粘乎乎的,好像夜里出了不少汗。但再多的汗也不会这么粘稠,再说,房间里有空调
,她睡觉时从来没有出过汗。 
  她伸手摸了摸床,举到眼前,那殷红的血让她惊叫起来。 
  睡在她身边的福伯对她的惊叫恍然不觉,福婶抑住内心的恐惧推了推福伯,并顺手掀
开他身上盖的薄毯。福伯的胸前,插着一把黑色的剪刀。 
  福伯不可能是自杀,自杀者的眼中不会有那么多的恐惧。 
  那把插在福伯胸口的剪刀上只有福伯与福婶的指纹,剪刀本来就是福婶的物品,有她
指纹本不奇怪。房间里也没有提取到有外人进入的证据,这样,根据侦破学,福婶应该首
先成为警察的怀疑对象。 
  但是,京家的人无比坚定地保证,福婶绝不可能是杀害福伯的凶手,而且,经过调查
,警察也找不出任何福婶杀害福伯的理由,并且,福婶在案发当天中午便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诊断结果为受刺激太深,引发了一些常见的老人病,病人需要长期卧床静养。 
  福婶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着她,谁都不会怀疑她大限之期将近。这样一个
老人,怎么会是凶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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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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