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鬼楼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13 11:09:40 2005), 转信

 1960年出生在沈阳的“梁亦知”竟然有数十个。但其中19
83年死的只有两个,而且有一个是女的。
  所以我很容易找到了我要找的。

  翻开梁亦知的档案,真是事无巨细,全部有记载,连他小
时候几时抓过几只蚂蚱都有记录。
  我无心看这些蚂蚱的事,我迅速翻到他和含青死的那一年
,我想看看在他杀死含青之前他都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据说他去了北京开会,也许在会上会遇到什么人。
  我翻开了1983年7月那一页。
  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他曾经去过北京的记录。
  我抬头问孟无尽:“这个档案不会有什么遗漏吧?”
  他笑笑:“从古到今,只有孙猴子的那册有遗漏;我想等
你死了也没人敢记你的那一份,也会漏掉。”
  我白他一眼。然后陷入思考。
  这么说,梁亦知根本没去北京开什么座谈会,他是以此为
借口躲了起来,或是在秘密处理什么事情。
  我继续翻阅着,忽然看到某一行这样写着:“1983年7月14
日上午9:00,受到沈阳军区某部某司令员接见。谈及婚姻问题。”
  果然,这事真的和军区扯上了关系。只是录鬼簿上写得
实在太简单了。我们无法得知事件的细节。
  婚姻问题?难道真如含青所言,有某个高干千金看上了
梁亦知,然后军区出面逼婚?要知道,那个年代,“组织”的
力量还是无穷的。
  看来,必须找到这一世的梁亦知问个清楚,既然他以七十
年为代价换得了前世的记忆,那么现在也只有他能给我们解释
清楚了,在含青从天庭回来以前,我一定要搞清楚整件事。
  于是我让孟无尽拿着梁亦知的档案去查他此生的投胎位
置。
  很快得到了结果:梁亦知这一世,仍旧投胎到了沈阳,投
胎到了一户姓陶的人家。
  
  地狱之旅就这样结束了。我和宇晖乘车回到了阳间的沈阳

  梁亦知此生叫做“陶之然”,现在十九岁了——再过不到一年
,他就会死掉,也许是意外身亡,也许是病死床箦。十九岁,生
活才刚刚有些亮色。
  通过公安局的户籍科,我们查到了跟地狱档案里相符的十九
岁的陶之然。
  他仍然考上了东北大学,学的专业,还是建筑。
  我想,他是个痴人。
  不过,据我们得到的资料,他仅仅上了半年大学就休学了。
  原因是,白血病。
  
  医大二院住院部7楼。
  走廊里穿梭着或推着小车或端着托盘的护士。淡绿色的
制服让人感觉很舒服。不过,医院就是医院,永远挥之不去的
是死亡的气味。
  我能感到头顶上,有魂灵和鬼判飘来飘去。
  还有天使,急急地飞着。
  不知道含青的孩子在不在其中。
  也许不会,因为他应该还在学习怎样当天使。
  我们敲了门,得到允许后,走进了708房间。
  这是一间朝南的病房,窗子很大,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
  这间房里只有两张病床,外面的那一张空着,里面的那一张
上,背对着我们坐着一个人,瘦削的背影,穿着竖条病号服;我
们走进之后,他仍然没有回头,仍然看着窗外活泼的阳光。
  “你是梁……不,你是陶之然吗?”我问道。

  他转过了头,我和宇晖顿时有种失神的感觉,我们对视了一
眼——真没想到,除了在天宫,竟然还能见到这样的美少年。
  哦,是了,通常得白血病的病人都是极美丽的人。让人慨叹
也许老天太喜欢他们了所以尽早地把他们收走了。
  他的头发极黑极顺,半长不短地垂下来,服帖地贴在面颊上
;他的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
这也是白血病人的一个特征;那双浓密的剑眉锁住了漆黑若点墨的双
眼,黑而密的长睫毛荫护着眼里的一丝忧郁;他的脸型瘦削,鼻子
直溜溜的,下巴那里却刻着一道坚毅的深沟,跟脸上的忧郁有点
不太相称。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细而修长,手型美丽,极其神经质。
  不知道他在作为梁亦知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美得令人惊叹
,不知道含青如果见到他能不能够认出来。
  他坐正,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我们,他大概有点近视。
  金黄的阳光在他雪白的脸和同样雪白的病号服上勾出了些
灿烂的光晕。
  然后他笑了:“你们要找的,不是陶之然而是梁亦知吧。”
  他果然什么都记得。
  我们没有说话,他又说:“我一直在等你们来,等了快一辈子
了,怎么才有人来哦。”然后他的眼睛突然流出热切的光:“那
么,你们……把‘她’带来了吗?”
  他像一个渴求着水源的沙漠游者一样望着我们,我只好吞
吞吐吐地说:“她……她在一个很好的地方休息一阵子才能来。”
  “哦。”他有些失望地靠在床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这辈
子见到她,医生说我活不过今年年底的。是哦,过了年,就是
新的一年了,我差点忘了阴间是算虚岁的。”

  我一楞,然后恍然,我也差点忘了,阴间记岁数,是从
投胎的一刻开始算的,也就是胎儿在母体里也要算做一岁,
所以跟算虚岁差不多,这么说,梁亦知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他的眼睛有点暗了,他一直喃喃地说:“不知道还能不
能赶上,难道还要向来生再借些时间?”
  我忍不住脱口问他:“你究竟有什么事要告诉含青?你
为什么要杀她?!”
  梁亦知淡淡地说:“看来我们的事你们大部分都知道了
,没错,我就是想等她,跟她解释我为什么杀她。”他的脸
上有种很超然的表情,将死的人,大多如此吧。
  然后他说:“我能看出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那么跟你
们说说也无妨,不过你们一定要答应我替我转告含青。”
  我说:“我向你保证,我可以让你们见面。”
  他黑黑的眼睛里瞬间放出光彩,仿佛午夜的街灯般流
淌着绚丽的光,然后他的表情又变得很淡然,他一笑:“谁
知道呢,谁知道该不该见面,也许她恨着我呢,但是就算
她恨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已经做了。没关系,反正我也
想要说说,这个故事也该有人知道了。”
  于是他开始讲他的故事,他是从认识含青讲起的,我
没有打断他,没有跟他说我们已经知道这故事的前半部了
,因为我很想听他讲。
  他的语速平缓,语气和很平和,几乎像是在讲别人的
事,也许,二十年的等待消磨了很多东西,梁亦知现在像
是一个老人,一个有着年轻面孔的老人。

  当他讲到他跟含青毕业了准备结婚的时候,护士送来
了中饭。
  他默默地接过盒饭,在饭卡上签了字,然后对那个圆
圆脸的小护士一笑:“谢谢李姐。”
  护士出去了,他打开盒饭开始吃。宇晖有点奇怪地问
他:“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不给你送饭?”
  他明亮的眼睛望着我们:“我没有家人。这一世,我生
在一个受诅咒的家庭,所有的成员没有活过四十岁的。也
许,是我这个灾星让他们受难吧?但好在我父母给我留下
了不少钱,够我住院住到死了。”
  他说得很轻松,完全没有一点难过,我倒有些难过了。

  吃完饭,他开始继续讲,终于,讲到了我们想听的部
分。
  “……我跟含青要毕业的时候,设计了一幢楼,还拿了奖
,所以得到了那幢楼里的一套房子结婚用。我们的生活几
乎要变得很美满了——两个相爱的人,大学毕业,意气风发
,还有了自己的小窝,可是,我万万不该带含青去参加那
个大楼落成的表彰大会,上一辈子我做的最后悔的事就
是这一件!”
  “表彰大会?没听含青提过啊。”
  “她大概已经忘了这个会了,在她看来,只不过是跟
一群人握握手,戴个大红花鼓几下掌,之后听听领导讲
话,然后会个餐而已;可是,后来的一切都是因为这次
会引起的——参加那次表彰会的,不仅有大楼的施工单位
,还有进住单位铁西法院的领导,而且有市里的领导和
军区的领导;就是在那次会上,上台领奖的含青被军区
的一位老领导看中,要给他儿子做媳妇!你们知道吗?天
下竟有这样的奇事!他的儿子是个弱智!是个白痴!是个
三十多岁智商只有四岁多的傻子!却要我的公主去给他
做老婆!”
  “什么?!”原来不是梁亦知被什么高干千金看上了
,竟然是柔弱的含青被瞄上了,“可是,并没有听含青说
军区的人向她提亲啊。”
  “哼,的确,他们没找含青,但是不知他们从哪儿得
知我跟含青是恋人关系而且马上要结婚了,竟然直接来
找我!他们竟然找到我要我出让我妻子!”他的眼中喷出
愤怒的火,“理由是那个老同志为了新中国贡献了一切,
组织上要照顾他的要求!他妈的他贡献了一切他的傻儿
子也贡献了一切?!我死也不同意,来的那些人就威胁
我说,可以直接向我的单位和学校施压,给我点颜色看
看,比如,不让我拿到毕业证,让我在这行做不了;或
者直接给我分配到新疆建设兵团去——妈的!”
  “那你那个时候说去北京开会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去北京,我跟家里还有含青说是去北京开
会,实际上我在沈阳到处上访告状。没有用!那时还
没有行政诉讼法呢!民告官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是
军区的领导?就算上访到市委省委也根本管不了,我到

军区去告也根本没人理我。就这样十几天过去了,我突
然接到学校的通知,他们果真给我分配到新疆建设兵团了!”
  “所以你干脆杀死了含青,自己也不想活了?!”
  “对!没错!我偷偷回到我和含青的房子,把她杀了
!然后我也跳楼自杀!我不能让我的公主忍受这样的屈辱
!不能让我的家庭蒙羞!不如我们一起去死,这样如果有
来生,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我宁愿跟我爱的人一起做两
个冤鬼也不愿活在世上生生分离!”
  “你知不知道含青当时怀了你的孩子!她根本无法超升
啊!!”我对他吼道。
  他好象一下子被打懵了,愣住了,然后身体一栽歪,
“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病号服上像开了一朵地狱之花。


 
tianya 读者注:

  写到这,其实已经结束了。没有人有权利
决定他人的生死,其中,爱的名义的剥夺他人
生命者,最为残忍。无论梁亦知觉得,他这样
做全是为了含
青好,避免她遭受“白痴”的污辱;无论他这一
世殉情,下一世折寿,做鬼也要生生世世永不
分离;无论含青知道真相后是否也表示,她宁
愿死在梁亦之手上;无论结局是否在仙女的帮
助下,守得云开见月明,都不能抵消,他把手
放在一个全然信任他的弱女子颈项上那一刻的
自私和残忍。

我和宇晖同时抢上一步扶住他:“你没事吧?”
  他的脸色变得很灰败,喘息了许久,才慢慢
吐出一口匀乎气儿,血丝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醒
目。他擦去血丝,说:“我没事。已经习惯了。”
然后他就沉默着,不说话,眼睛里悲哀的神色令
人心里难受。
  谁都是要负出代价的。
  杀死含青的,是梁亦知,他已经付出了此生
七十年的寿命和一个健康的身体,还有,还有错
过爱人三世追寻的椎心之痛。
  那么,造成这些后果的人应该负什么样的代
价呢?
  我的眉毛大概又立起来了。
  我问梁亦知:“找你们麻烦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坐直了脊背,淡淡地
说:“不用问了。我也不想报什么仇。一切都是自
己的命。也许当时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我太冲动
了一点。”
  “你就真的不想替含青和你的孩子讨个公道
?”
  “不想,”他回答得出乎我意料地斩钉截铁,“
有什么用呢?什么叫做公道?我去过阴间,知道
一切都是有报应、有因果的,那么,我何必管那
么多呢?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我现
在只想见见含青,我要跟她解释清楚,要不然,
今生我死得也不会瞑目,来生依然不会活得安生
。”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见
不见你,是含青自己说了算。”
  
  我又跟雷帝通了电话,请他送含青回来,我
只告诉他找到了梁亦知。
  第二天夜里,雷帝和朱砂护送含青来到了我
的家。
  含青的脸色好多了,身体也不再透明,那点
青色似乎也深埋在皮肤里了,不再若隐若现。我
看她气色不错,于是问她孩子怎么样。
  含青的面容多了一份安详和成熟,她给我一个
浅浅的笑:“我看到他了,他张了翅膀,竟然那么
小,好可爱。也许,这样最好。”然后她非常热切
地看着我问道:“你说找到了他?他在哪儿?”
  我望着她纯真得如孩童般的眼睛,不知该怎么
回答。于是我问她:“你真的确定你想见他?”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是的。我想见
他,我一定要搞清这件事。”
  我又说:“仅仅是为了搞清这件事?那么我就
可以告诉你,你不必见他……”
  她立刻打断我:“不!我要见他,是的,我不
仅仅是为了搞清他为什么杀我,我只是想见他而已
。这么久了,我一直在想他,想得不得了,就算他
杀了我,我也还是忍不住想他;我们在一起的每个
镜头每天都在我眼前晃动着,我曾经告诉自己,我应
该恨他,可是不知怎么,我竟不能;我总是在想,他
一定有什么原因,等到我见到他,一定要问他,问个
清楚;可是,我还有点怕见他,我怕他杀我是因为不
爱我了……”
  “不要胡思乱想。”这回换我打断她,“他杀你是
因为他太爱你。”
  “什么?”含青有点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看宇晖,他对我说:“说吧,在见面之前,
她应该知道事情的始末。”
  于是我开始给含青讲这个残忍的故事。含青静
静地听着,开始是震惊,到了后来,竟然木然没有
了表情。
  当我讲到最后,朱砂忍不住插话:“哪有这等放
屁的事?!就算是神仙也没有这样不讲理的呀!”
  “这是人间。”我慢慢地说,“有很多神仙也解释
不了的事。”
  然后我转向含青,轻轻地告诉她:“他为了带着
记忆投胎好找到你,向阎王借了七十年的寿命,现
在就快死了。”
  我说完这句话,含青“呜”地一声大哭起来,她蹲
下身,双臂抱住肩膀,像只受伤的小鹿一样呜咽着,
好象一切的委屈和怨恨都化做了泪水宣泄而出。她一

边哭一边喊着:“你怎么能?怎么可以不告诉我,自己
受这种委屈?!我宁愿和你一起死!我能做到!”
  我们全都静静地看着她哭,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时候,她需要的只是眼泪而已。
  安慰比什么都多余。
  更何况,我们用什么来安慰她?
  天又阴了。
  许久,含青止住了泪水,站起身来。
  她的小脸变得坚毅,她平静地问我:“那么,他现
在在哪里?请带我去看他。”
  
  医大二院很快就到了,紫发紫眸的雷帝和红发绿
眼的朱砂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着实忍受不了不少好奇的
目光。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离探视结束的时间已经不远
了。我们只能这个时候来,因为含青只有在晚上才有
足够的能量走出屋子,她是怕见光的。大热天的总披
着我的披肩又有点奇怪。在这人群熙熙攘攘的地方,
我总不能让她手执法器吧?
  我们来到了708室,朱砂首先窜了进去,然后就听
她惊呼一声:“老天!他可真漂亮!”
  我走进屋子的时候正听见梁亦知或者叫陶之然用
那种漠然的语气对朱砂说:“你也很漂亮。”
  然后他看见了我们,含青躲在我身后,怯怯地不敢
出来,也许,真正到了见面的一刻反而很害怕。
  梁亦知从床上坐起来,注视着我们,然后他问:“
她……来了吗?”
  我身后的含嘧ソ袅宋业氖郑夷芨芯醯剿诙?br /> 。我握了握她的手,把我的热
量传递给她,当然,同时
传给她的还有信心。然后我把她从我身后拖出来:“好
了,分隔了有两辈子了,还不快打个招呼!”
  恍若隔世。
  我想,这两个人怔怔地互相望着的时候,只能用这
个词来形容。
  他们就那样对望着。
  大概望了有永远那么久。
  我想含青正在仔细地辨认梁亦知,因为他一定跟前
世有些不同了。而梁亦知用手撑着床,定定地看她,他
优美的轮廓就像一尊雕像。
  “亦……知?”含青终于费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两行清泪从梁亦知眼里淌出来,顺着他冷玉一般的
面颊流下来,他的鼻翼翕动着,嘴唇张了几张却说不出
话来,自从见到他以来,他一直是冷冷淡淡地,我头一
次看到他这种表情。他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大概
用得力气太猛了,加上身体不好,一下子向前栽倒。含
青立刻跑过去扶住他,对他说道:“是我,亦知,我来看
你了……”
  梁亦知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含青也蹲下身扶住
他,梁亦知伸手去握含青的手,可是却握了个空,他喃
喃地说:“我差点忘了,你仍然没有超升,含青,我对不
起你……”
  “不要说了,”含青流下泪来,但却尽量挤出一个微
笑,“不要说了亦知,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不怪你,真的
,如果当时你告诉了我,我想,结果也还是这样,我愿
意跟你一起死……”
  梁亦知伸手抱住虚无的含青,哭了出来,他毕竟也
只是个男孩子,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还没有长大。
  梁亦知哭着说:“我以为你一定会恨我,我以为老天
一定会惩罚我,再也不让我见到你——反正我是下了狠心,
今生再遇不到,我就再向来生借阳寿;再遇不到我再借,
说什么我也要找到你!我的含青,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分
开了多久了?是十九年零十三天了!天哪!真的是有一辈
子了!可是现在,我仍然触摸不到你,这一定是老天在罚
我了,不过没关系,好在我没有白等,总算见到了——天知
道那时我怎么下得去手……”
  “别说了,”含青已经涕泪交流,但她仍然微笑着为梁
亦知擦去脸上的眼泪,“亦知,没关系的,我能碰到你,
我能感觉到你实实在在地就在我眼前,这也是一样的,足
够了。”
  然后他们俩定定地凝视着对方,仿佛要把分离的这一
世里没有看到对方面容的时间全都补上。
  之后梁亦知突然开始猛烈地咳,猛烈程度甚至和孟无
尽不相上下,然后他就开始吐血,血滴喷溅了含青一身。
  含青吓慌了:“亦知!你怎么了?!周姐姐!快救救他!”
  雷帝先我一步抢上前去,把他扶到病床上躺好,然后开
始诊脉。梁亦知的面孔白得像纸一样,他已经力尽神危,不

不闭上眼睛,然而他的手仍然抓着含青的手不肯放开,我原
以为他只不过抓住了一点虚空,给自己一点安慰而已,过了
一阵子,我才发现,含青的手竟然已经变得完全不透明,变
成了真正的实体!
  我突然想起曾经有个传说,说是爱人的血可以让鬼魂暂
时拥有阳间的身体,那么,此刻这个传说在这对苦命的人儿身
上开始起作用了。
  雷帝把手从梁亦知手腕上拿开,看着我们,带点无奈
的语气说:“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我刚想说话,梁亦知忽然睁开眼睛说:“不必费力了

,也许这样更好,这样我就有机会跟含青一起转世了。”然
后他看着含青,说:“来世你等遥寐穑俊?br />   含青含着泪点点头:“一定的。
我们会认出彼此,是不
是?就算失去了记忆也一定会认出来,是不是?”
  梁亦知笑了笑:“没错。记得要在手臂上长一颗痣哦。”

  我看着这对命途多舛的情侣,心里一阵阵抽紧。
  医院静静的,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宇晖去跟护士长办好
了陪护手续,我们几个得以留下陪着梁亦知。
  夏天的夜里其实很热闹。
  三好街上依然灯火通明,这个城蔜业的精英们大多集
中在这附近,这个时候正是他们熬夜奋战害死无数脑细胞的高
峰期。精灵们在天上飞来飞去,喁喁细语,透明的翅映照着流
光的街灯,滴出五彩的旋律,放射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惧怕白
天的噪音的小仙人们现在也在地面上躲闪着夜游人的鞋底,他
们的白袍子和长胡子全都沾染上了地气凝结的雾水;偶尔有穿
着学校制服的实习天使飞过,后面经常跟着一个紧追的仙女教
师,仙女秀气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反射着萤火虫和街灯的光;
有一些没有轮到转生的幽魂们被获准上来放风、透气,于是他
们急速地跑着抓紧时间寻找着自己生前的家,有时甚至彼此相
撞然后互相从身体里穿过也不自知;长久吸收天地之气的精怪
趁这个时候可以吸收月华化身为人,一个化身成美女的猫精打
扮得花枝招展伸手打了辆车说了句“上西塔”然后绝尘而去;门
口的大杨树上,树灵的守护者正坐在枝杈间哄着麻雀睡觉,银
绿色的长睡袍的带子飘呀飘的,胖胖的麻雀们站成一排瞌睡着
听他讲故事;不远处的立交桥上,几个小魔王在比试着从桥柱
上滑下去看谁的速度快,戴红帽子的尖嘴小家伙已经赢了三次
向独角兽勒索水晶的权利了;一个三界入口看护者正在训练他
的式神,却不知怎么变成人型的式神总是着起火来;还有个黑
衣服的见习巫师在立交桥下踱来踱去,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法
术咒语和巫师戒律……
  我坐在708室的窗台上,看着这一切,我也成了他们眼中
跟他们相同的一道风景。
  月凉如水照缁衣。
  所有这一切与人类和谐地相处着,只要人类控制住自己的好
奇心,他们就永远不会跟这些“东西”相遇。天地间的精华四处流
溢,人类凭什么独享呢?就算他们将一切在地球上与他们共存的
动物植物都杀光,他们也还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这世界就像那
辆冥府快车,谁都是乘坐者,总有到站的时候。我身后的那对情
侣,正在互诉衷肠,他们的表情柔和而安宁,完全没有即将“到站
”的恐惧。或许,曾经经历过三界游历的人更容易接受死亡这件事
。医生说梁亦知只剩两个月的寿命了。不过我直觉地认为他能活到
年底,因为那是他在阴间约定好的寿限。我想,这段日子,含青大
概要一直陪他了。
  含青的身体变成实体也有几个小时了,现在是后半夜,过一会
儿天就会亮,含青就会再度变成飘渺的鬼魂,梁亦知只能拥有一个
握不住的含青了。本来他就离死不远了,这样一来,他们能够互相
触摸的时间更是弥足珍贵。
  含青似乎也意识到了身体的逐渐消逝,她紧抓住梁亦知的手,
好象想留住这样可以接触到对方的时间。神族是可以接触到鬼的,
鬼或是人或是其他生灵对神族来说没有分别。我可以借给梁亦知一
些力量,但是,以他的身体条件只怕接受不了,说不定输入神力时
他就会死掉。我看着正在慢慢变得半透明的含青,突然有了一个念
头,我从窗台跳下来,走到她身边说:“干脆,你附在我身上吧。”
  含青一愣,然后又惊又喜地问:“真的?我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呢?”我笑道,“如果我是个真正的神,那么就不
可以;可我毕竟有一般人类的血统,你应该还是能附在我身上的。”
  “我也有一半人类血统啊!干脆附在我身上好了!”宇晖忽然大声
地说。
  “附在你身上?”我和雷帝朱砂全都带着奇怪的眼光看他——身高一
米八,体重一百八,大学毕业有文化……我嗤笑道:“得了吧!你一个大
男人的形象跟梁亦知卿卿我我,你觉得像话吗?明天被护士看到再以
为你蔄Y。”
  宇晖没有说话,而是把我拽到了门外,低声说:“这样不好吧?接
引人是有纪律的,你在做你职权外的事!”

  “什么是我的职权呢?”我眉毛一挑,问他:“好象我的职权里没有
说过不准鬼附身。”
  “可是接引人是不能意识全失的,哪怕是梦中也要保持元神,这你
应该知道——要是你想让她附在你身上,你必须压制自己的元神,只是把
肉身借她,那样你就失职了。”
  “呵呵……”我一笑:“失职?谁规定了我的职称了?有什么不妥谁来开
除我退我的职呢?没关系的,现在接引人这么短缺,谁也不能把我怎样,
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可是……”宇晖继续嗫嚅道:“万一……万一他们要用你的肉身做一些事
呢……”
  “做什么?”我被他的表情搞愣了,然后我恍然大悟:“哈!你是怕他
们要用我的身体做爱?”如果不是门里面有一个可怜兮兮快要死的人,我
一定会大笑起来,于是我伏在宇晖胸前闷声笑个不停,笑完了我抬头有些
调皮地对他说:“你看那梁亦知都什么样了?肯定已经不行了,不用担心
!接个吻什么的你还能接受吧?呵呵……因为这个你才强烈要求代替我借给
含青身体?那万一他们用你的身体做爱岂不是更糟?”宇晖无奈地笑笑,我
们就算达成共识了,一起走进屋去。
  进屋之后,忽然觉得阴风嗖嗖,情形不对。
  雷帝和朱砂也警觉地看看窗外,然后狐疑地对视一眼,齐声对我说
:“奇怪啊,他来干嘛?”

我们面前的空间裂开了一条黑洞洞的缝隙,里面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我眼前一黑,好象有亮到极点的一线白光晃了下眼睛,瞬间,眼前又
亮了,我知道,我们已经在别人的结界里了。
  隆隆声过后,裂缝里飞驶出一辆驷马拉的轻便马车,车身和马都
是漆黑的,乌黑的车身镶着金边,好似阵雨之前遮住太阳的乌云;那
四匹黑马毛色油亮,鬃毛长而光滑,个个趾高气扬,伸蹄摆头,小小
的尖耳朵转来转去——那是“冥府八骏”中的四匹。
  一道电光一闪,马车停了,严峻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没错,严峻,就是“阎君”,也叫阎罗王、阎王爷,英文名叫哈
迪斯。
  我的第一反应跟雷帝和朱砂一样——他来干什么?
  严峻没有穿朝服,也没穿常礼服,而是身着黑色的夜行衣,更显
得身材高大壮硕;他额前的乱发林立,耳后蓬松的头发随便挽了个髻
,也是乱糟糟的,大概出来得匆忙,忘记擦油了——看来跟普通的接
引人没有什么区别。画上的阎王是个大胡子,其实有误。严峻的确有
胡子,不过只是没刮净而已,宽宽的下巴上青虚虚地,再加上浓眉利
眼直鼻阔口和一头不羁乱发,活脱是个打手模样。
  其实,他还是很帅的。
  严峻下车之后带给房间里一股冷嗖嗖的阴气。含青看起来很害怕
,那是一定的,哪有见了阎王不害怕的鬼?梁亦知却没什么表情,大
概早就见过了。
  “你来干什么?”我挡在含青和梁亦知身前,直不愣登地问他。
  “我走了这么远也不给口水喝啊?”严峻说完没等人让自己拿起
梁亦知的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杯水。
  “不要废话。”我的脸色一定比他还冷。
  “我来接鬼。”他倒真的不废话。
  “接鬼?”我望着气若游丝的梁亦知,大概,他的大限到了,“
可是我记得他的寿命是二十年啊,好象应该到年底吧?”
  “他?”严峻望望梁亦知,“没错,他的寿命是到年底……”然
后他指向含青:“我是来接她。”
  我们几人都是一惊,我们几乎已经忘了,含青的孩子已经打掉了
,的确该被送回冥界了。
  可是,她刚刚跟梁亦知重逢,我怎能现在送走她?
  打从一开始遇到含青,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顺利的送走她吗
?可现在为什么我不想那么做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接引人,从一开
始我就不是。或者说,我也从未想过做一个称职的接引人,我只是按
照自己的心而活。
  如此而已。
  所以我现在不想送走含青,就算是严峻,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于是我把脸沉得更冷,对他说:“这是我的猎物,我想什么时候
送她走就送她走,轮不到你来插手。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开车回去
,要么,我们打一架。”
  严峻的粗眉毛纠结在了一起,一双利眼逼视我:“周憬若,你怎
么说也是我的手下,这样讲话你自己不觉得过分吗?”
  “我就是这样想的。当然这样说。”
  严峻面对宇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说:“怎么?高宇晖,
你还能管管不?你这老婆也嚣张得大发点了。”顿时,房间里充满了
清冽的空气,就像雪过天晴时要把人的魂魄吸走的那种冷冽,我的牙
齿开始打战,我开始轻微地颤抖。这种寒气是严峻的利器,他只是冷
冷地笑着的,我却愈加害怕。
  其实我一直很怕他,只是我没有告诉他。当年他追我,我就是因
为怕他才不答应的。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感觉深冷的冥河已经把我淹
没了,我窒息着没有出路。所以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尽量简短,也很不
客气,他越讨厌我就会离我越远,我那被淹没的感觉就会少一点。久
而久之,跟严峻说话时我的态度就格外嚣张。我知道他是让着我,我
想我所说的“打一架”之类的情况永远也不可能出现,我在心底偷偷
认为严峻是永远都不会打我的,就算我怎么违犯冥府的规矩他也还是
会给我面子——也许,这就是我撒娇的方式。
  对,这叫恃宠生骄。
  我忽然醒悟其实我这人就是不知好歹,利用一切爱我的人对我的
照顾——假设严峻对我更严厉一点也许我就不敢这样了;我仅仅把他
当成一个仰慕我的男人,却从没正视过他作为地狱之王的权威;或者
说,我把他的宽容当作了懦弱。
  那么,如今,我已嫁为人妇,死了心的严峻还会容忍我的所做所
为么?大概正因如此此刻的他才显得如此凛然不可侵犯。
  想到这里,我自己首先气怯了。
  如果严峻真的要执行冥界的规定带含青走,那我怎么办?阻拦?
以实力而论,这里大概只有雷帝还能勉强跟严峻一博而已,或许我们
四个一拥而上能打过他,可是那又怎样呢?难道我们能真的打死严峻
?得了吧,那样的话只怕第一个哭死的是我自己,然后他们三个也会
内疚而死。
  宇晖忽然站到我面前,面对面地盯着严峻:“你不是来接鬼的,
如果是你会穿礼服,对吧?”宇晖身上散发出一种热量,那是属于他
的引力场在发挥作用,这种热量中和了严峻带来的寒冷,我觉得比刚
才好受多了。
  严峻对我咧开大嘴一笑:“丫头,下次说话别那么冲,先问清楚
别人的动机再找人打架。我要真的是来接鬼会穿这种衣服?丢不丢脸
哪!”
  哦,我差点忘了,严峻是个极其注重礼节的人。阎王接鬼的时候
有个隆重的仪式,一定要穿朝服——因为本来他接鬼的次数就不多,
只有重要的鬼才用得着他去接。我说嘛,吕含青和梁亦知还不至于让
严峻亲自出马。
  “那你来干什么?不会是来看我吧?”我下意识地挽住宇晖,同
时也从他身上汲取些热量。
  严峻正色道:“我就是来看你的!我来通知你做好你该做的事,
不要做不该做的事。从你发现吕含青的孤魂到现在有多久了?一个接
引人该做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违反了除灵守则?刚才我来之
前,你们在商量什么?借你的肉身给她?亏你想得出!一个半神要注
意自己的身份!你想像你父亲一样被幽禁么?”`
  我舒了一口气,原来他并不是来强行带走含青的,这样就好办了
——我忽然在心里很感激他,他是怕我出事才过来看看的。不适的感
觉已经没有了,严峻也不再发出冷冽如冰的气息。我对他一笑:“只
要你不说,天界没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我的人事关系落在幽冥司,
可是直接对你阎王陛下负责的。你该不会拆我的台吧?咱们成不了夫
妻还能当朋友是不是?”
  严峻闹了个大红脸,讷讷地说:“胡说什么?!当着自己老公面
说这些不怕他生气啊?”
  宇晖笑了:“她要是背着我说我才担心呢。”
  一旁的雷帝说话了:“严峻,梁亦知还有多久的寿命?”
  严峻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的阳寿纪年以正常自然年为一年,
从现在开始算,他还有四个多月可活。”
  “只有四个多月,”雷帝淡淡地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四
个多月只不过一个下午茶的时间嘛……”
  “对呀!”我兴奋地喊道:“只要你不说,一个下午茶的时间我
们还是混得过去的!求求你严峻,就让我做回好心的仙女,帮帮他们
吧!让吕含青多呆一阵子,用我的身体陪伴梁亦知,只不过四个多月
嘛!你不说没有神仙会注意的。再说,就算有天谴,也是我自己担着
,没关系的!”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是个很玄妙的概念,其实只不过是
神界的时间记数单位跟人间不同而已。从前神界是以“太阳纪年”为
时间单位的,所谓“太阳纪年”并不是根据什么公转自转,而是天帝
的十个太阳儿子轮流值班的日子为一年,叫做“轮值年”;自从羿射
九日,太阳纪年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为了三界统一管理,神界也使
用人间纪年,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年,但是这个“年”在神界被记为一
天,这就是偷换概念。神的寿命要长,所以同样的时间在他们眼里只
是沧海一瞬;在神仙们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可以无限地拉长缩短,
无限地变形,所以像一年那么长的一天他们也并不觉得长,这就是“
三界相对论”在起作用,处身在神界,就不能用人间年来考虑问题,
也就习惯了漫长的“天”。就好象在美女面前的一分钟跟在猛兽面前
的一分钟虽然都是一分钟,但前者明显比后者要短是一个道理。所以
我们在人间的一天对神来讲可以说只是一瞬,但是,事实上,人类的
时间跟神族是同步的。所以人间的四个月可以换算成神仙的一下午,
其实就是在那个空间里每个行动都变慢了,喝个下午茶要四个月——
也许正因为神的寿命可以无限延长他们才格外浪费时间。
  这样来说,我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来帮助含青的。
  可是含青忽然站起身幽幽地说,“周姐姐,不要为了我冒险。如
果真的因为我使你受罚,就算是下辈子我也会心里不安的。”
  “没关系,就当你欠我的好了,下辈子还吧!”我对她一笑,然
后不理其他人反对的眼光,向她一伸手:“来吧,附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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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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