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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龙女(转载)-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13 11:13:08 2005), 转信
他在前院的药铺里验看药材。我便立于铺门边看街上的风景。
他有三个学生,年纪最大的是禾叔,都从他学医。他一面给人治病一面教学生,我
看得熟了知道他要用什么器具便悄悄取来递于他,换他一霎浅笑。
他常常在书房里读书。我便一人游来荡去地瞧他的书架,玩弄书房里的摆设,也给
他添茶。有一回,我把茶洒到他袍子上了,还弄湿了他的书,然他依旧微笑着赞我:“
痴儿很乖。”。又有一回我倚着他脚旁的香炉睡着,把头发烧焦了些,丫环们把这个当
作笑谈。可我不觉得很好笑,在海底,我们不用火,不会烧到什么。
我从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一日时光仿佛只得他两眼一次开合。
他的妹妹涘湄不时地来看他,两人牵着手到书房外花园中的凉亭内叙话,我独自留
在他书房里,我猜他们大约是喜欢两个人说话的。只是有一次,他回到书房时面色有异
,纹丝不动地坐了很久。我觉到他心里有很多话梗着,便默然倚着书架候他。
“痴儿,你觉得我读这许多书是无用的么?”
我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我相信他做的每一件事,便答:“当然是有用的。”
“我家世代行医,我却偏要为官。做一县良官,救一县百姓;做一省良官,救一省
百姓。若能聚贤集能,修水利辟荒蛮,更可福被数代。我若只是行医,一世又能救得几
人?”
我自他身后望着窗边一扇小小的铜镜,望住他镜中发着光辉的脸庞,听到他心里的
言语,忽然,想要他象牵着涘湄的手那样牵着我的手。
我晓得我喜欢他。这样的明了,这样的简单。
一时间,是那么强烈地想要碰触到他,便不由自主上前默默环住了他的脊背。
他忽地僵硬,试探地问道:“痴儿?”我贴住他温暖宽阔的背不动。
若能让我就这么抱着他一辈子,天要我受什么我都愿意。
他慢慢挣脱了我的手臂,立起来转身面对我,神情凝重,一字字艰难吐出:“不…
…可……以。”话音空荡荡地在空气中击撞徘徊,那样寂寞。
我无法理解他说话的含义。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我看不分明。那有飞鱼起落的眸子中
却已然含着痛楚的真相。
心霎那自云端跌落无底深渊。
……深相忆,莫相忆,相忆情无极。银汉是红墙,一带遥相隔。
金盘珠露滴,两岸榆花白。风摇玉佩清,今夕为何夕?……
他终究是拒绝我了,世界一夜间失重,我重又茫然,毫无依托。早上醒来时发现自
己竟是无处可去,总不能再去跟随他,便到药铺门外瞧街上的摊儿打发时光。走走停停
,青石板路于脚下不知不觉延伸成了杂草丛生的小径。待到想起回家,却忘记了回去的
路。
天渐渐黑了。
“砰砰……嘭嘭……”前面有火光,有人在舞蹈。敲锣,打鼓。
我走到人圈边呆呆看着。
“水妖——!”一声凄厉的尖叫蓦地划过夜色,穿过人群,若一支对准我的利箭破
空而来。
人群惊疑骚动着缓缓后退。那几个舞蹈的人原地不动,离他们不远,一个人正簌簌
发抖摇摇欲坠。我认得他,他是要把嗟婆婆剥洗了吃的人。
为首的舞者将手中木剑抡一个大圈,高声道:“兀那村民,把话讲清楚了!这美貌
女娃如何成了水妖?”
又一人畏葸上前,颤声道:“禀天师,我和四叔亲眼见到这女子将一条足有三百斤
的大鱼吸入腹中,要不是妖精,怎能、怎能……”
“真有此事?”
“是啊是啊,一条大鱼确是平空消失了!”村民纷纷附和。
天师犀利的目光倏地直向我刺来,口中呼道:“徒儿!取锁妖符困她!若是常人,
必不为所困。若是妖怪,哼,且看我等除邪灭妖!”
徒弟们齐声呼喝,疾步奔走,远远地围着我成一个大圈,再翻滚着上前,在我脚边
钉下一圈黄色符咒。
我的眼空空地望着这一切。
恍惚听得那天师喊道:“咄!若不是妖精,快快从符圈中走出!”候了一刻,见我
毫无举动,又断喝一声:“灭妖!”便有许多人在指挥下搬来无数干柴树枝团团堆在我
周围。
我抬头看漆黑的天,它一反白日的轻灵空渺,变得那么低压沉重,直要把我碾碎。
火焰升腾,袅袅青烟变幻出诡异的图案。火蛇妖异地吞吐着信子,于地面匍匐着自
四周向我逼近。我漠然端立于火光摇曳之中,看围观的人们交织着惊恐、兴奋与迷恋的
神情。
嗟对我说过,我是海里最美的公主。而现在,我在表演水族中最美的逝去。
“痴儿——!”恍惚中忽然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霎时巨震,神清智明,疼痛
仿佛落在地面的瓷坚硬地粉碎四散,扎入了身内各处。
淡淡望去。见他,正是他,自马背上滚落,疯一般向我奔来,却被很多人拽住,拼
了命挣扎不脱,大叫:“你们!你们!竟敢于朗朗乾坤下当众杀人!快放了她,否则我
去告官!”
“她是妖精!”天师的一名徒弟朗声说道,“天师布了符她便不敢跨出,这许多人
都是见证!你只管去告官,我师父还能得些赏钱!”
他急得无可奈何,悲呼一声,拿眼望住我,望住我,那样地狂乱和悲恸。嘴唇呢喃
地着魔般反复念着几个字,我看见,是“痴儿,回来”。
眼看着火焰升起,慢慢将视线阻隔。
一切终将结束。
……
我转头仰天,试图遥望来世,看生死封印可是已为我开启。天低坠,无迹可寻。厚
重的乌云自远方以奇异的速度迷离诡秘地飞流而来,重重障障之间,我看见南海之王舆
苍白消瘦的脸悲哀地在云层中浮沉隐现。
他痛苦地,以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如嗟生前一般问我:“为……什……么……呢
?”叹息声回旋着绵绵远去。
刹那间,惊雷滚滚,闪电撕开了天宇,大雨滂沱。
四周的火焰不甘愿地挣扎嘶叫,辗转躲避,终于熄灭。大雨瞬即收起,无影无踪。
剩下呆立的人群。
原先抓住他的人早已张大嘴松开了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重又进入他的眼帘,蓦
地欣喜若狂,喊着:“天意哪!痴儿,过来,过来啊!”
“呵,看来不是妖精,老天爷都不让她枉死。”惊魂稍定的人们望向天师。天师的
脸一阵青白,狠狠盯了四叔一眼,率了徒弟们急步离去。
我立于原地,注视着我所爱的那个人间的男子飞奔而来,心中布满酸楚的甜蜜。你
既不能许我以诺,何苦竭力挽留?又何苦再惹得我生出微末的希望?
他奔跑到我眼前立定,与我相对凝望,目光疼痛宛转地在我眸中流连,良久无言。
远远有海浪声隐约传来,呼应着彼此胸中的潮水,一赴一退,奔流翻涌。
他说:“随我回家。”看看我,又看看地下用来锁我的黄符,犹豫片刻,弯腰去拣
。我按住他手,一抬脚,轻轻巧巧自那符圈中跨出。周围的人更是无趣,三三两两地散
去了。
他只是专注看我,皱眉道:“为何如此从容赴死?”
“我想……你不要我。”我凄然而笑,看见他的目光刹那破碎。
他道:“痴儿,傻孩子……”忽然就伸出了双臂,猛力将我拥到怀中,揉得那么紧
,几乎令我疼痛。
贴住他温热的急促起伏的胸口,我控制不住地颤抖,竟说不出一个字。
终我一世的等待,原不过就是为了这样一次拥抱呵。
月儿高高地挂在天上,静静地照着我们的拥抱。
苍凉的如水的月光里响起了他苍凉的声音:“那夜,你第一眼看我,我就已知劫数
难逃。我日日克制着对你的念想,却不知,痴儿,我是挡不住你的。”
我听着这话。我本该高兴的。可是,他艰涩的语调,不知怎样便让我越来越恐惧,
简直就要叫起来:不要说!不要说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象是要笑,又象是要哭。
他缓缓放开了我——呵,我的身上,我的心里,忽然间变得这么的冷啊。
“我是有妻子的。涘湄……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那话语仿似一块坚冰投入了我的身体,冻得我心神俱裂,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
不出。
他抽动嘴角,似乎想笑一下。“痴儿……别这样看着我,你……你叫我怎么……舍
得你……”说到最后,声音哽噎了。
我慢慢蹲下身子,团曲着身体,将脸埋在手掌中。
“涘湄是我父母收养的孩子,很受宠爱。我娘临终时,要我答应娶了涘湄,好一生
一世照顾她。涘湄是个好姑娘,我们兄妹感情也好,我那时又哪里想得到,会遇着你。
”
寂静里,仿佛听到他体内某个地方裂开了,在挣扎呻呤。他不舍得我,我又怎舍得
他——如此痛苦?
“你便去娶涘湄吧。”我轻声说,“若是我娘活着,哪怕只是听一听她的声音,她
无论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终于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声音却仍静如止水:“我
现在明白了你对我的心意,这也就足够啦。”
我仰面去看他,在泪水中绽出了如花的笑靥:“我只求今夜,求你今夜就在此处伴
我。要知待得日出,便是,咫尺天涯。”
他在我的目光里,慢慢地以一种悲哀的仿佛决别的姿势坐到地上。我在地上一笔一
画地写了一个字,再小心地依到他身旁。他自胸中发出长长一声叹息,伸出手臂环住了
我。
“翩?”他念地上的那个字,“是……你的名字?”
我看着他,微微笑着将他的手掌举起,偏过头用脸颊贴住他的手心。他闭上了眼睛
,过得片刻,抽出手,欠身在地下写了两个字:涘涯。
于是我们便注视着那两个相依相偎的名字,在渐起的晨曦中,愈来愈明晰。注视着
,我们薄薄的姻缘,如何随第一道曙光,灰飞烟灭。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疏钟己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
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红日自天边冉冉升起,霞光万道,灼痛了我的眼睛。晨风拂过涘涯雕塑般凝然的侧
面,又柔柔掠起他长长乌黑的发。他低下头,似乎沉到了某种思绪里,又似乎只是发呆
。
而后他站起,牵过来时所骑的马匹,扶我坐上去,自己牵着缰绳走在前面。我们都
没有说话。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孩童于街中嬉闹,小贩在摊后吆喝,男人、女人、老的、少的
,来来往往。我们安静地由他们身旁经过,如银河中的微尘,无声无息,殊不足道。
马儿驮着我进了他家前院。忽一人脆声唤道:“哥哥!”急步自正屋中走出,又道
:“怎地弄了这一身灰啊?”一面不住地前后拍打他的衣衫。
林妈颠颠地跑来,笑着道:“少爷,你可把痴儿找回来了。我还想着她脑筋糊涂,
迷了路不知会走到哪里去呢。”便扶了我下马,仔细端详,突然惊叫:“衣服怎么烧焦
了?可烧着身上没有?”说着慌慌张张地检视我。
我站着任由她摆布,木木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我的眼中,只有涘涯。
自我骑上马,他始终只给我他的背影,然而随着林妈的叫声,他回过头来了。
“还好么?”他望着我问,依然是那般柔和明净的声音。我的眼里,忽然起了温润
的雾气。……涯,你教教我,怎样可以勇敢?
林妈上下看我,道:“怪了,衣服烧焦了,身上倒好象一点没烧到,真格的傻人有
傻福。”
他大约是放了心,略点一点头,被涘湄挽着手臂往里去,走了几步站住,却不回头
,就对着前方淡淡说道:“林妈,记住了,以后改唤痴儿作小小姐,不得再有侮慢之辞
。”说完再不停留,和涘湄进去了。
林妈一呆,应了一声。
于是各自回屋歇息。第二日,我整日没见着涘涯,第三日又没见,到得第四日上听
见丫环在窗外闲话,说少爷这次往京里博功名去,也不知会怎样。我心中层层荒凉——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时光单调冗长地缓缓流逝,空寂的生活重把我淹没,我忘记了昏晓之割,忘记了光
阴短长,忘记了他离于何日。心里,有一只虫子在慢慢的咬啮……咬啮——终成千疮百
孔。
我趴在东窗边的方桌旁看天。天那么亮,云朵儿那么美,刺得我两眼酸涩。早春的
风呼啦啦吹过,吹得去冬的残叶儿飘飘乱舞,吹得我心寒下去,冷到颤了,身体里却猛
地起了一股狠劲。
我穿窗而出,腾身到了天上。
仿若流星,我划过重重云雾,飞奔向感觉指引的方向。黑丝缎一样的长发轻逸地飞
扬于空中,随着我形貌的改变迅速扭曲融化。
狂风在耳边凄厉呼啸。我掠过湖泊,看见自己黄金般的龙鳞于水面激起妖矫眩目的
反光,湖面随即不安宁地汹涌翻滚,湖底腾起了水族窃窃的惊嘘声。
我奔过一个在云上骑着火红麋鹿的白发老头,气流将他高高抛起,他急叫:“呀呀
!哪里来的莽撞小龙啊!”我只身形稍滞,重又不顾一切拼死狂奔,疾风如刀锯割得我
生疼。
我的心哀伤甜蜜。我以为这是可以寻到他的方向,这究底是么?风云变幻,我自何
处来,要往何处去?苍茫天下,神鬼众生,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心忽而空落落一无凭籍,气泄去,我收了龙形,立于云层之上呆若木鸡。
籍着夜色我悄悄落下云头,飘然入窗。
我甘心从此于无尽的等待中沉沦。
这并非全为涘涯。
当我向着自己漫长枯寂的生命之河回望时,忽然明白,很多时候,无论肉体在做些
什么,精神始终处于等待的状态。
对于很多的不甘愿,以及那些隐晦于呼吸之中的渴望,我们无能为力。唯有静默地
等待着变化,等待某些事情发生。
又一个黄昏了。
我在屋内看书,看书页上的字迹随着光线变弱渐而晦暗不明。
我合上书站起身,动作刹那凝滞,脑中划过一线刺目天光割裂了黑暗混沌。
他回来了,我知道。
依然一如往常摆放好书本。而后窗外渐有丫环婆子带着欢喜奔忙嘈乱,偶尔夹杂着
涘湄一两声冷脆的指挥若定的声音——她俨然已是这个家庭的主母。
然而那些声音很快便沉静了,好象发生了什么。我有种感觉,涘涯似乎很不快乐。
这让我隐约地痛楚。
我长久地立于阴暗中倾听。直到院子里各处都静了,仍然听不到他的声音。
便出了房门,沿着回廊,于昏暗中踩着斑斑点点的树影踽踽独行。
屋里的人大多睡了。经过涘湄房外时,里面还有声音。依稀听得涘湄道:“哥哥那
个脾气,怎肯同其它门生一般,向老师行方便之财?……仕途无望,……我倒觉得……
也没什么……”她的随身丫头于一旁乖巧应承着。
我走到涘涯的书房、卧室,先前婆子们收拾了屋子把门窗敞开着通气,现下望去房
内空无一人。
前院的大堂里黑沉沉的,我正要穿过大堂往药铺看看,猛然定住。大堂的木椅上,
隐约浮出了一个人孤寂的黑色侧影。那是涘涯!
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呢?
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涘涯……
我的眸,凝结了毕生的情意遥望着他,然他并不知晓。
踏着昏沉的夜色到他面前,他仿若冻僵纹丝不动。
我蹲下,如那晚一般举起他凉凉的手掌,把脸贴住了他的手心。再仰起脸,轻声唤
他:“涯……”
他微微震动,终于低下头来看我。
黑暗中,我们难于看清彼此。
唯有每一分肌肤和灵魂,沉沦于彼此视线的抚慰。
……
一抹柔亮的晨曦于天边悠然化了,晕拓成缕缕五彩云霞,无垠的纯净的蓝色不知不
觉铺满了整个天宇。
我坐在高高的屋脊上,注视着脚下的屋舍自沉睡中渐次苏醒。
涘涯已回转数日。他使尽力气只绕出很小的一个圈,而后又回到起点,而生活看来
就将这般一成不变地延续下去。对此,许多人是赞成而满意的。除了涘涯。除了,我。
金灿的阳光披上屋顶时,穿着浅灰布袍的涘涯出来了,正穿过回廊往前院医馆去。
这时街头起了淡淡的烟尘渐渐往这边卷来,有两人骑着骏马到了门外打门。玄衣老
仆开了门,点头哈腰,而后急奔向医馆。不多会,涘涯匆匆自医馆出来陪着那两个人穿
过天井进了大堂。
我瞧准了屋后无人处轻飘飘滑落,略整衣衫,走到我屋外那棵大树下,站在树影里
朝大堂的方向望。
眼见涘湄和禾叔都往大堂去了,我候了一晌,再没什么动静。
于是行到大堂立在门边朝里望去。先前那两个陌生人已然不见。涘湄面无表情地笔
直立在堂中。禾叔送了客人回转来,一头雾水地拿眼望着涘涯。
涘涯一脸惊疑,混杂着淡淡喜色,双手托好一方印信。
而后我听人说道,朝廷不知怎么忽然委任于涘涯,他将往南方任县官去了。
不几日,诸事打点妥当,车马齐备,便要出发。涘湄自然是跟了涘涯去,林妈也去
,另带了两名丫环,一名僮儿。禾叔留在家中主持药铺医馆。
没有人叫我留下或跟去,没有人在意我。我自己挽着个小包袱,装着我在尘世中仅
有的几件衣裳,步步跟在丫环僮儿后面。涘涯的目光掠过我,没有言语,扶着涘湄上马
车。涘湄略颔首,将坐入车内时瞧见了我,微蹙眉道:“痴儿也跟了去么?我看不用罢
。”
涘涯这时回过头来,望着我,眼神那么宁静安详,教人捕捉不到他眼里蕴藏着的东
西。
“那便不用去了。留在此处也好。”他看着我的眼睛道。
他那样着意地看我,便似要把我的形貌印刻在某处。而后,他一低头,道:“阿禾
,请你照顾着小小姐。”转身上马车。
随着那一转身,空气中发出“铮——”一声幽响。有一根弦,在他和我之间断了。
痛得我倏地一颗泪掉下,坠到地上,击起微小的如雾的尘埃。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嗟。
失了你,我在这世上终是全然的孤苦了,再没人来陪我走这漫长无尽的路途。一切
于我,是那么的淡。真是全无所谓了。
除了涘涯。
现今我不由自主地跟着涘涯,自从他那日启程,我便隐去身形一路餐风露宿跟他到
这里。
我看着他进了官衙啦,嗟。
他当的这官几乎没多少日子要穿官服的,真稀奇呢。
这地方至少已半年未雨,裂得狰狞的地上颗粒不收、寸草不发,干结的河床上死着
的蚌类团团黑污腥臭。一眼望去,只见枯树灰墙在热气里摇晃浮动。
涘湄昨日又哭啦,涯皱着眉头一筹莫展。涘湄不晓得要省着身体里的水不能哭么?
这么炎热干燥的天气,一个凡人这么哭,很容易会死去的。
涘涯日日四处奔走,遣人赴北方筹粮、运水,率着当地的百姓和为数可怜的士卒在
地上打井。他又黑又瘦,真教人疼惜哪。
前日我化作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以瞬间苍老斑驳的皮相,遮着我的檀发娇颜。
而后拿着笸箕去装挖井时清出来堆在他脚前的土石。我故意跌了一跤,在他的眼前。他
匆忙地来扶我,目光沉痛,还说了什么,我看不清也听不清了。我的脑中,天昏地暗。
你想我怎么还能听得到声音呢?他的手,扶着我的手臂和肩膀,我,我又在他怀里了呵
!
涯……亲爱的人,你一点不知你扶着抱着的是谁。
嗟,我一直跟着涘涯,跟着他。
你必定又要瞪着昏花圆眼想不明白罢?纵然你的二公主终能求得他百年陪伴,百年
之后,又当如何?尚余着那数千年的生命,究竟是抵死无望的孤寂啊!
而我是不怕的!
我的命,只在遇见涘涯时,才觉得是活过了啊!
从前的生命是枉费的,而后的生命亦将枉费了,这一世长长短短,若教我永沉在海
底无知无觉地过去,那和死了有什么分别?那痛尚甚于死!
三千年的寿数,我只追逐数十年的华光。
要这霎那光华,照我无穷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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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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