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龙女(转载)-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13 11:13:29 2005), 转信

  ……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
                 
  南海。碧波万里,浩淼无垠。天上不见一丝云彩,骄阳肆无忌惮地将刺目的光线充
斥了整个空间,涂得周遭荒漠似的惨白晃眼。
  我踏在平静得如若冰冻的海面。皮肤灸得火热,衣袂飘浮几欲燃烧,脚底却传来悲
凉得教人发颤的寒意。真教我困惑。
  舆,舆,你在做什么?为何你辖的地界经年未雨生灵涂炭?我低声询问。
  随着我低沉的声音,海水开始在我的脚下缓缓地挣扎喘息,随即一道波涛涌现,惊
喘着迸裂了,向两边翻滚涌动,渐渐陷落成一带万仞长壑——这是南海龙王于我的邀约
。我踏着水梯步向壑底,海水迅即在头顶合拢,重又波平如镜。
  熟悉又陌生的海底。那些不生羽毛的鳞光闪闪的鸟儿无声而悲哀地于我身旁回翔。

  我穿过宫门长趋直入。一路上御道两旁的侍卫无言地依次向我拜伏,又起身,默默
注视着我过去,毫不拦阻。
  眼前宫苑高低错落,正踌躇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循着水波漾漾而至:“翩,到这里
来……”
  他对我始终那样温和。他不怪我么?
                 
                 
  我循声入了一所寝殿。
  柔细的波流拂过时,带起寝殿中垂下的雪白轻纱,露出了隐在重重纱幔之后的一角
青玉龙床。龙床上隐约有人躺着。
  “翩儿,我的小公主,你终究还是来了。——却是为了区区一个凡间男子,不知我
是当喜还是当悲?”他叹息着,又轻声苦笑了。
  我听着,不知怎样回答他,身体深处隐隐温软地痛楚。
  忽地两股巨流自他那青玉床上分左右侧冲出,将纱幔冲起掀得老高,拂到了殿顶,
而后巨流在我身后合并了倒卷回来,猛地托起了我的身体。我不由自主地向前,直往前
,无法停止。眨眼之间,已站到舆的床边。
  但见他依旧容颜绝世,然似经历了一场大病,形销骨立,触目惊心,与当日在父王
殿中那翩然不群的模样,直是判若两人。
  他瞧着我惊愕的神情,淡淡一笑,慵慵然随手往床边抹去,掏出面铜镜来照,跟着
眉头便是一紧,道:“呵,又丑了几分啦,难怪会吓到翩儿呢。”他自顾言语,那弧浅
笑一径眷恋于唇齿间不曾褪去,好似他说的是个笑话。
  他放下镜子,笑容隐没了,眸子深深地望住我道:“我并非故意不雨。我是龙王,
这南海的王,施雨自是我的本分。可是翩儿……”他话音停顿,紧紧闭上了眼,手指痉
挛地攥牢了锦被,整张脸霎时熬得煞白。
  便于我全无防备时,他一扬手掀开了覆在身上的薄被。
  他的下身,竟是一条盘曲的龙尾!
  我们龙族,从不会变成半人半龙的模样,那是极大的耻辱,只有妖精才会成那般形
状,而现今他竟然,就是这般形状。
  他在我惊骇的目光里竭力地控制着自己,却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浮起
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我连维持人形的法力都不够了,怎还会有力气布雨?”
  那依旧温存如水的声音似一把利斧劈入了我的身体。他没有说,然而我确切无疑地
察觉了,眼前如此凄惨的模样,全是因了我。可是,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
  忽然发觉,他凝视我的目光,与涘涯看我时那么地相似。痛楚、纠结、缠绵、深挚
,更多一分无所怨尤。
  我惶然躲避着他的目光,昏昏沉沉步步倒退出去。
                 
                 
  海水,冰凉刺骨的海水包围住我,拉扯着我,凉意直透到我心底——我心底满是无
助的茫乱的悲痛。
  我的身体由海底向海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衣袂在强大的漩涡中渐渐融化了,而
后身上斑斑点点地闪出了迷离的金光。在我出水的刹那,巨浪滔天将我托到半空,我在
天上遥遥望见自己落于碧波中的倒影,已是一条夭矫的金龙。
  我心底的疼痛于那一刹那找到了些微宣泄的缝隙,一滴泪自脸颊滚落,穿云破雾,
直直坠向大海。
  海面立时轰隆隆一道裂响,汹涌的浪潮涌起直奔向天,一条白玉般莹润炫目的巨龙
迅即穿出扶摇直上,是舆来了。
  “龙女翩!你于南海地界现出原身意欲何为?要犯天条么?”舆稳稳定身于风云烈
烈之中,那恍若天神的模样更胜过了父王的凛凛威严。他是第一次以王者的身份同我说
话啊。也是第一次,对我这么严厉。
  我在云层上卑微地俯下身去,口称:“陛下。”抬起头来却再也无言以对,我确是
正欲越龙王之权私自行雨啊。
  他凝望着我,容色惨淡,冰冻的眼神终于融化:“你便是这样一点不顾惜自己么?
……竟全是为他?”
  “舆,我不怕犯天条,不管怎样,我是该受罚的。”我回答,语声不由得苦涩。
  “为谁?为谁受罚?”他忽地欺近身来,双眼炯炯地盯住我。然而他是冰雪聪明的
,旋即目光一凛便冻得似把刀子,嘴角抽出一丝冷笑:“为我么?我是这么可怜?”
  他仰天发出悲怆的笑声,再不看我一眼,背转身去自顾于云层间穿行。
  风驰电掣,千百里过眼云烟。眼见着所过之处,墨云密密堆起,舆振首一声龙吟,
雷公电母急急现身,便是场绵延千里的瓢泼大雨。地面上百姓的欢呼声隐隐直上层霄。

  我随于舆身后,经过涘涯的那个小县,不由得暗自念想:涯,你高兴么?下雨了啊

  眨眼间重回到南海之上,舆刹住身形,回头似要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挣便掉下了云
层,无知无觉直朝着苍茫海面坠去。他的元神,缓缓脱出了龙体。
                 
                 
  我在云层上遥见舆的元神浮起,惊骇到无可言喻,全凭着本能凌空一掌将那元神击
回。自己瞬时化作人形,飞扑而下,抱住了他。盘旋下落中,我张开口,一粒光华璀璨
的乌珠轻飘飘滚出。——嗟婆婆聚了两千五百年天地精华才修成了它。
  看着乌珠柔光四射于眼前浮沉翻滚,我心痛如刀绞,再忍不住泪水扑簌簌滚落。
  嗟,原谅我!这辈子,我已负了多少人!
  狠下心闭住眼,在舆胸前轻击一掌,将他牙关震开了,乌珠滴溜溜滚入他腹中。又
于他腰腹间再击一掌,迫得那珠子全然化开。
  这时我们已到了海底。舆在我怀里双目紧闭,身上鳞甲却正缓缓褪去。龙须、龙角
次第化为檀黑的发,泼墨般顺着我的手臂铺到地下,煞白的颜面渐渐眉眼分明,修鼻、
薄唇,绝世的容颜。
  他容色灰败,眉头紧锁,额上冷汗涔涔。那乌珠灵气十足阴阳相克,吃了它必定不
太好受。
  我怀抱着舆的身体,在冰凉的海水中呆呆地坐着。
                 
                 
  晨昏日暮,似乎,便要这样无止境地坐下去。
  不知多久。听得怀里一声呛咳。
  我惊跳起来,他便自我的怀中滚落了,翻了两下,撞到身后的珊瑚礁上,沉沉地闷
响。他索性慢慢倚着珊瑚礁坐起,左手懒洋洋挂于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恍恍惚惚,过去种种若浮光掠过。火红海树下,白袍缓带的男子,任性的午睡醒来
的公主。扯断的珠串儿,一地的流光。男人温情的微笑。电光石火。
  顿时醒悟,我一直暗地以为的他的轻薄,原都是冤枉了他!他当日那般举止对我,
全是缘了对我的钟爱。他早知我是他的未婚妻子!
  念及他为我所受的种种苦楚,我不禁哀哀地向他伸出手去,仿佛乞求。和他之间,
那么短的矩离,却似有千世万生的隔阻。
  舆风流倜傥的模样忽地雪融冰销。他直起上身,眼里闪出了热切的光芒:“翩,留
下来做我的妻!我必怜你,千年万年。”
  海水在耳边呼啸起来,卷得我的长发和衣上的飘带烈烈飞扬。水中满溢着舆的声音
:留下来,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
  我茫然地张开嘴,想说:好的,我留下来。
  眼前却刹那黑暗了。黑暗中有个熟悉亲切的人,他的视线温暖地抚过我的面庞,我
看不见他,但我确切知晓,那陷在黑暗中的眸子,深如海洋。他对我说:痴儿,我的傻
孩子……
  待得黑暗褪去,光线重入我眼帘时,珊瑚礁前空空如也,舆已无影无踪。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晨曦斑斓,海面上一片氤氲雾气。我自海中升起,缓步行向海岸,两三只美丽海鸟
恋恋地飞舞跟随着我。
  岸边怪石嶙峋。我才踏上岸边沙滩,那几只鸟儿便呼啦一下逃散了。石堆里蓦然响
起了阴森诡异的笑声。笑声未止,石缝中挤出一颗干皱头颅,顶着蓬蓬乱发呲牙咧嘴。

  我瞧了她一眼,不去理会。头颅的主人急忙整个蹦了出来,蹿到我面前,悲悲切切
道:“孩子,婆婆来讲故事给你听。”
  好浓一股妖气!我暗地冷笑,这妖精有眼无珠恁地胆大,光天化日之下竟寻上了我
。且看她有何举动,倘有恶意,立时便灭了她。
  但见她眼神狂乱,突地垂下泪来,神色一闪又变笑嘻嘻的,道:“孩子,婆婆来讲
故事给你听。”竟似神智不清。
  我再仔细瞧她时,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悲痛。她乱发底下的模样,竟同嗟七八分相
似。
  她转身,向我招手,脸上依然满布诡异的笑容。我不言不语跟着她。遇有断崖乱树
,她纵身飞掠,倒也不掩饰自己的异样之处。
                 
                 
  转眼到了一处荒郊,断壁残垣,不见人烟。我跟她进了一座破败茅屋。风阴惨惨由
屋缝中丝丝漏入,杂尘乱舞。
  她团膝在地上坐了,低头又阴阴地干笑了几声,再仰面道:“孩子,婆婆来讲故事
给你听。”
  她枯坐半晌,脸上疯狂的神气渐渐清明,梦呓般说起话来。
  “二夫人去了,也该有五百年啦……今天,才等到人来听我的故事。”
  “夫人去的那天,正是小公主满月,那日我丝丝毫毫记得分明。”
  我听着她没头没脑地叙说,忽然莫名隐约地心痛,迫着自己莫要思索,继续听那婆
子胡言乱语。
  “当日夫人起得很早,精神似乎好了些,我和妹妹陪在身边侍候。忽然夫人说道:
”呓,你知我怎会回到这里?‘我道:“奴婢不知,但夫人回来奴婢真是高兴。那时天
兵天将捉了夫人去,我只道依着夫人不肯低头的脾气,再也不能够安然回转……’我急
急地对夫人述说喜悦之情,却见夫人的视线穿过我的身体,停在异常遥远的地方,脸上
挂下泪来。
  她喃喃地道:“燕三……燕三……若不是为我肚里的这个孩子,我怎会惧怕他们的
责罚?即便上天入地,剑海刀山,我怎肯负你而去?‘”
                 
                 
  “我在一旁听得难过,却不知怎样安慰。
  外面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今日小公主满月大喜,着二夫人往龙君寝处候旨,不
得随意行走。‘随即一道黄幅飞了进来,立在案头。
  二夫人冷冷一笑。对我们道:“嗟,待会各处海界来的王族都到王殿去。抱小公主
出去时,你要小心跟随,看顾好公主。——呓,你跟着我。‘夫人说完,自床褥下摸了
一样带着皮鞘的物事放到怀里。我便跟在夫人身后到了寝殿。夫人泥塑木雕地坐着,我
随侍身旁,这样足足过了几个时辰。
  外面鼓乐笙歌,人声沸沸,好不热闹。我站到殿门外朝着王殿的方向望,想着嗟和
小公主现在不知怎样了。
  这时背后传来了二夫人轻柔的歌声,幸福、飘渺、天籁般回响。她端坐在七宝瑞光
玲珑镜前,身子轻轻前后摇晃,唱道:“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
……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我听得痴了。这半年中,夫人话都未曾
讲过几句,更休提唱曲。我越过夫人肩头望进玲珑镜里,见两名士卒正在鞭打一具尸首
,尸首已然稀烂,血肉飞溅,惨不忍睹。众多百姓静默围观。一名士卒忽然朝着尸身的
头颅踢了一脚,那头翻转过来,血污的脸上两只圆睁的眼直瞪着我。正是燕三公子!我
吓得呆了。
  夫人恍若不见,只身子微微发抖。歌声依旧温情脉脉,低回缠绵:“三枝花颜……
置小窗前……歌罢且更酌……与子绕花间……‘镜里,我辨出一个熟悉的脸面,是龟公
公,穿了破衣裳混在人群中。我忽然想到一月前夫人临盆,我奔到王殿来报,在殿外听
到陛下咬牙切齿喊声’燕三‘,紧跟着听龟公公道:”陛下只管放心,奴才使尽手段,
定教这厮不得好死。’我当时为了夫人临盆急昏了头,不及细想,过后又为着胆小怕事
没敢讲出来。
  我心惊胆战地回想,没发觉海水一层层泛红。
  不知何时,夫人止了歌声,歇了一会,对着镜子里柔声道:“三哥,我这就来了。
‘”
                 
                 
  “我察觉有些异样,小心绕到夫人身前。这一看,不禁流下泪来。
  夫人美丽的双目温柔宁定地望着镜中几成肉泥的燕三,右手遮在左胸前,无穷无尽
的殷红色从袍袖底下弥漫出来。我颤抖着放下夫人的手。她胸前赫然插着一柄尖锥。
  是皤丝锥!我从前见过。二夫人曾道:“皤丝锥出,红颜白发。‘是顶凶险的器物
。现今它插在夫人胸上,血液顺着锥身上的沟纹正源源飞流!”
  婆婆的声音愈来愈尖利刺耳,如刀锯来回撕扯着空气。忽然她放声狂笑:“呵呵!
血!海水里全都是血啊!我呼——吸,呼——吸,胸腔里充满了二夫人的血液!啊——
呵呵!呵呵!夫人的血终于流完了,她的头发全部变白啦,在血海里比冰雪更刺目千万
倍!”
                 
                 
  我始终立于她面前倾听,到最后胸中剧痛难忍,勉力出声:“你可有什么证据,证
明你的言语?”心底已然信了她是嗟的姐姐,我母亲的婢女。
  疯婆婆停住笑声,痴痴地望着前方,便似没有听到我的说话。
  我待要重复一遍,见她缓缓自胸前掏出一件带皮鞘的物事,又一点点褪下皮鞘,现
出一把乌莹莹的尖锥。锥身上布满或深或浅的雪白沟纹。
  她立起身,捧着尖锥慢慢送到我眼前。我脑中巨雷轰鸣,身子摇摇欲坠。正要仔细
观看,她双手顺势一送,将锥子送入我的胸膛。
                 
                 
  凉意霎时贯穿胸口,鲜血便如受了大力牵引,自锥子周围飞洒出来,元气随之泄出
。惊骇之下,我拼死一掌印到她心窝,左手同时拔下锥子。
  婆子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扭曲,模样渐渐变了,现出一个妖媚的陌生女子。她的下
身化成了透明的胶质,圆盘般铺在地下,原来是只水母。
  “你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我按着自己的伤口,仍是记挂着她对我讲的那些话。

  “你一见我,便已怀疑我的来路。我若不讲些确凿的话来乱你心神,哪里伤得了你
?”她眼中尽是奸狠的得色,呻吟中上身也化了,只剩了张艳丽的脸面浮在胶质上,双
唇一张一歙。
  “为了捉你的把柄,我一路寻到洞庭湖龙府,你母亲的娘家,总算找着了个疯婆子
。她为我讲了一个很动听的故事。”她阴阴地笑,“而后我杀了她。”
  她在地下默然垂死挣扎,胶质上忽然又现出另一张模糊的脸,竟是舆的模样。她对
着那张脸温柔言道:“我的王,我为你报了仇啦……”
  刹那间两张脸同时湮灭,空气中响起一声凄厉呼叫,地下的水母消失无踪。
  风依然戚戚地吹拂。
  若不是手中多了把锥子,若不是沥沥的鲜血不停自指缝中淌出挂满了手背,我几乎
要以为只是发了个恶梦。
                 
                 
  我木木然离开茅屋,如游魂飘荡。
  疼痛愈来愈烈,刺骨椎心。是因为胸前的伤口么?还是因为那妖精费尽心机盗来的
过往?
  进了一片寂静树林,我越走越快,开始发了疯般狂奔,树枝撕烂了我的衣裳,狠狠
击打我的身体,石头和树根不断将我绊倒,我毫无所觉。
  眼前始终浮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美貌女子,有慈爱的笑颜。今生今世,永不得相见
。不知什么堵塞了我的咽喉,我无法呼吸。我大声地哽噎,如孩童一般,却流不出一滴
泪水。
  拼尽力气,终于唤一声:“娘——”
  黑暗铺天盖地,将我吞噬了。
                 
                 
  ……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下雨了。
  是不大不小的,绵密安静的雨。不能够吵醒我。
  雨停后,在水洼中醒来,看树枝于上方结成阴暗稀疏的网。一滴水于暗处凝结,欲
吐欲放,终于挣脱,掉落。时光滴滴嗒嗒,悄然流逝,如我同样流逝不止的生命。
  风起,云逸,现淡月稀星。看那些孤独闪烁的星星,在天上发出冷冷的光。
  胸前阵阵地痛,有个妖魔困在那里,一下一下,不懈地击打它的牢狱。温腻的液体
一时止,一时流,教人虚弱。
  我翻身立起,穿过幢幢树影,一直向前。
  生命里第一次,死亡如此之近,清晰无疑。我知道它已在前方守候着我了,只是还
不知道,究竟将在多远的地方遇上它。
                 
                 
  生命是如此不易,又是如此容易。
  才下过几场雨,四野便绒绒地绿了,小河里,冒出一簇两簇的嫩荷。蝶舞莺飞。河
边梳洗罢,我倚于柳旁,细细端详自己。我的肌肤皎皎胜月,我的容颜明艳无方,只除
了,乌发中那几丝淡淡秋霜。
  皤丝锥出,红颜白发。终于,有了白发。
  碧波涟漪中,望见生死无常。
  望见,眷念不忘的那人,于水中眸光闪烁,载沉载浮。
  我飘然立起,指尖轻弹便换一袭羽衣霓裳。
                 
                 
  前面走来几个乡民,对着我露出纯朴欣喜的笑容,而后下田去了,走得远远的还不
住回头望。一个老婆婆经过:“哟哟,不得了,从没见过这样标致的小姑娘,自个儿走
在路上要当心哪。”
  凡人活得这么短暂,又这么容易快乐。
  远处清脆童音在唤:“姐姐!姐姐!”在叫我么?看过去,是个垂髫小儿,正招着
小手,对着我笑得分明。他指着身旁的大树:“姐姐!这里有你家的画儿,你快拿回去
吧。”匆匆地便跑了,是爹娘在唤么?
  我走过去,看见树上贴着幅人像,真真便是我的模样。像旁两三行字,盖一方红印
。落款处书着涘涯的名字,墨迹犹新。一则寻人的告示。
  我抚摸着那个名字,身子不由自主,依着树干软倒了。
                 
                 
  受伤以后,我时常身不由主地跌倒,或者晕厥。这让人觉得卑微沮丧。胸前伤口时
好时坏,除了尽可能地扼制它,我无计可施。
  而伤痛,是已然缠结于心底不可抹灭的了。若教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逝,终究还
不甘心,于是不住前行。
  这一日,到了一座小小的城门外,城墙上依然贴着一幅我的像。我一步步走到画像
前,伸手抚摸它,守城的小兵奇怪地望着我。一把将画像揭下,一个小兵立刻呼喝着奔
过来了:“喂,你干什么?”
  等他到了近前,我转身面对他。他看清了我的面貌,惊得立在原地。
  我微笑,不去管他,自顾走进城门去。
  县城里很热闹。然而我所过之处,便有些变化,很多人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看着我

  前面的人群纷纷向街边让去,街上顿时空阔,现出一个青衣男子。
  我走到他的面前,微笑着仰面看他。我说:“涯。”
                 
                 
  那梦了无数次的眼眸,真真切切地看着我了。
  我不由得脸红欢喜,心“砰砰”跳得厉害。
  心“砰砰”跳。低头见胸前随着心跳缓缓绽放出一朵血红莲花,在雪白纱衣上艳得
炫目。人便又有些软了,跪到地上,手勉力撑住,无奈而悲哀地抬头,望见他震惊的眼
,笑。
  忽然被他俯身抱起,身子便随着他的大步流星微微地震。
  也罢!
  这一路生生死死,尽付了与你。
                 
                 
  涘涯抱着我刚踏进他在此间的府第,前廊便响起了一把尖锐的声音:“哥哥!”
  我转头去看,见涘湄立在廊中,脸色铁青。涘涯稍稍停滞,便直往前走去。
  涘湄咄咄逼人地道:“这笑话闹得还不够么?”
  涘涯正要回话,然而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了。
  站着的两人刹那静止,四处寂寥,叶落闻声。
  风袅袅拂起我如丝如缎的长发,在夕阳里,长发飞扬着,它的颜色一点一点消失,
终成银丝千缕。
  涘涯惊恐地低头看着我,抄在我身下的右手搭上我左腕脉门,脸上恐惧之色更盛:
“怎会是这样?”
  我心酸难禁,问他:“涯,你怕么?你害怕我么?”
  他仍是看着我,没有回答,随后深吸一口气,双臂用力,将我紧紧拥在胸前,大步
掠过涘湄往里走。
  一滴小小的水珠,自他的眼中掉落,落于我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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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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