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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雕花楼魅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Feb 25 18:00:37 2005), 转信

雕花楼魅影     


  小木匠 

  雕花镇里有栋精美的雕花楼,雕花楼里住着一个鬼魂。 
  贫农阿长伯和这个鬼魂已经做了十年邻居。这天,阿长伯坐在雕花镇的茶馆里喝
茶,一个背木工家什的外乡人向他走来。 
  “老伯,请问到雕花楼怎么走?” 
  阿长叼着烟斗反问那人:“小伙子,认识雕花楼的什么人?” 
  那人谦卑地笑笑说:“不认识谁,老伯,只听说那里有绝活,想见识见识。” 

  阿长伯今天有心想跟人聊几句,吸口烟点头称道:“那是。咱镇的雕花楼我敢说
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来,小伙子木匠做了几年了?” 
  “十年了。” 
  “哦?老师傅了嘛!” 
  “我大木小木都做过,苦头吃了不少,总算在这一行里有了点名气,社里比赛二
次第一,不过跟雕花楼师傅的手艺比起来肯定没法比。”小木匠说着,自觉有点自夸
了,便憨厚地伸手摸着脑门笑了。 
  阿长看他那只手有点奇怪,便问:“你这手吃过生活了?” 
  “嗳,是我新买的一把平头刨弄的,缝了十针。”小木匠摊开手掌给他看,“是
刨木头,木头滑脱,手接了快,放了也快,还是吃了生活,这个指头现在不大好弯了
,伤了骨头。不过做生活是不碍的,一般家什,料配好,照图纸做,照样四、五个钟
头。” 
  阿长眯起眼睛看他,心里便有些喜欢,他问年轻人:“真想学雕花楼的绝活?”
 
  “嗯!”小伙子使劲地点头。 
  “那这样,你上我家住,我那屋原是雕花楼的西厢房,你要看活儿也方便。” 

  小木匠千恩万谢,跟着阿长伯上了他家。 
  阿长伯的家果然紧挨着雕花楼主楼。他告诉小木匠:这楼原是老地主赵世坤的,
土改的时候,政府分地主老财的田地家产,阿长也分到两间房,跟儿子媳妇住前后屋
。房间本来就挤,多一个外人更显局促,小木匠识相,问老伯:“其他地方有没有空
房间,我一个人惯了,还是搬出去住好。”阿长想了想,说:“有倒是有,就怕你不
能住,那屋闹鬼。”小木匠笑道:“什么年代了,还迷信,我倒想看看鬼长啥样。”
阿长道:“你真不怕?”小木匠道:“我,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怕什么?”阿长一想
:也是,小伙子,阳气足,说不定那鬼倒怕了他呢!阿长于是带着小木匠上了雕花楼
的主楼——藏经阁。 
  楼上宽敞明亮,朝南一长排雕工精致的花窗,滤得阳光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排出
了花案,小木匠看得啧啧称道:“真不错哩,象做梦一样。”阿长也高兴:“那你收
拾收拾就住这儿吧,我在下面,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小木匠是个勤快人,很快把楼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傍晚阿长抱来被褥和油灯,一
再关照:“晚上小心点。”小木匠一笑置之。 
  那年代人都睡得早,晚上七八点钟各家都已经关门用水。小木匠举着油灯看那层
叠的雕梁画栋,心下感叹从前人的手艺真是了得,不用一钉一铆,全是木榫自然咬合
。。。。。。忽觉身后有悉悉簌簌的声音,灯火忽悠一晃,他一惊,回头却没有人影
。他兀自笑了笑,骂自己神经过敏。 
  他还不想睡,打好了地铺,就盘腿坐在被褥上,胸口摸出管小笛子吹起来,曲子
是从前跟戏班子里的人学的《鹧鸪飞》,他每晚都要吹一通,曲声象无数只小鸟快活
地扑扇着翅膀,将白天的劳累一一驱走。 
  雕花楼附近住着的人们都听到了这笛声,年轻的人只觉着好听,上年纪的人却觉
出了不祥,这曲子跟三十年前柳先生吹得一式一样。 


  柳先生 

  柳先生已经死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因为没有人见到过他的尸体,但镇上的人都确信他已
不在人世。在他失踪的那个晚上,有无数只黑鸟从四面八方飞来,围绕着雕花楼盘旋
,第二天,镇上的人都在传赵老爷家的那口古井被封了,不只一个人声称柳先生的鬼
魂来托梦叫人打开那井。但终究没人敢跟赵老爷作对。 
  赵老爷——赵世坤是本镇的首富,赵家大院就坐落在运河边上,南来北往的商船
只要经过这个集镇,船上的人都要抬首仰望,传说中最为精美的雕花楼就在那高耸的
围墙后。 
  当初,柳先生就是坐一只乌蓬船从外乡来到此地的,他受重金礼聘来为赵老爷的
两个儿子授课。当他身着长衫,伫立船头的时候,曾凝望着檐角飞翘的雕花楼,心有
所动。 
  外人一般是不允许进入这座神秘的大楼的,只有赵家的长工见识过雕花楼的绝活
,他们说连楼梯的扶手都雕满了戏文。这楼最大的好处是干燥且冬暖夏凉。但赵老爷
本人却不住这楼,往常这楼里只藏了些祖上传下来的经文和古书。自从赵老爷娶了苏
州绸缎庄老板的老闺女后,这楼便藏起了大梱大梱的五彩绸缎。 
  赵老爷膝下共有两儿一女,大女儿花容和小儿子亨生是苏州太太张氏所生,大儿
子元生是姨娘沈氏所生。三个孩子样貌性格迥异,小姐花容天生丽质、娴雅文静,大
少爷元身胚粗壮、性情暴烈,小少爷长得精瘦却聪明过人。 
  当日,柳先生刚到雕花楼的前厅,等待着仆人去通报主人,小姐花容手撍一枝桃
花从厅前走过,粉色的衣裙,粉色的人面,象一道光从柳先生的眼前闪过,好个人面
桃花!柳先生在心里不由得暗自惊叹了一下。 
  柳先生授课的地方在后院书房,他教的是西学,因他是留过洋的,赵老爷格外器
重,特地将书房后面的屋子拨作先生的卧房。他的两个学生一迟钝一聪颖,上课倒还
算规矩,但下课的时候,十六岁的元生竟和九岁的弟弟亨生争抢一个荷包香囊,柳先
生看着好笑,便道:“什么好玩意,让先生也瞧瞧。”亨生递过来,元生还在缠:“
我拿这个鼻烟壶跟你换。”亨生说:“不换的,这是我姐特意做给我的。”柳先生手
捏香囊,想到了那个粉色的人影,他将香囊凑近鼻底闻了闻,心突然别别地跳,这是
什么道理? 
  他的院子和女眷的院子隔着一道花墙,夜静的时候,他站在花窗下,久久地倾听
,隔院寂静无声。 

  无聊时,他写字画画,借以打发大把的时光。所作的字画,两个学生看了喜欢,
便随他们拿了去,他发现元生喜欢的是钟魁、八仙,亨生喜欢的是花鸟、鱼虫。 
  有一天,亨生问先生能不能画幅鸳鸯,先生说:“读书人不画这些。”亨生很失
望,便说:“我已经答应过姐姐了。这个花样,先生也一定会画的。”至此,柳先生
才知道亨生拿去的画稿都交给他姐姐花容了。 
  高墙深院的生活终是郁闷的,柳先生闲暇的时候便出去喝茶散心,他学问好、见
识广,人又随和风趣,很快便赢得了乡人的敬爱。茶坊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消息,说
北边的土匪收编了,镇上又得派兵饷了,说有洋人看中了雕花楼、要出一百万两银子
买下来,赵老爷不肯,又说赵老爷嫌刘老爷家道中落,要将小姐花容另许恒顺钱庄的
林老板。。。。。。柳先生一一听过,并不参与言说,他自知自己身份特殊,少言谨
慎为妙。 
  回到住处,他只觉心里烦燥,看书看不进,写字笔墨枯,他拿出心爱的紫竹笛“
呜呜”地吹起来,好将脑子里的杂念赶走,但这曲声却吹乱了另一个人的心。 
  暮春时节,天兰日暖,梨花纷飞如雨。柳先生背着手在院子里看花树,忽觉脚边
有温软的小东西擦过,低头一看,是一只黑色的小狗。他正惊奇它从何而降,就听到
隔院传来女子轻柔的唤声:“小黑——,小黑——”那小狗只管撒欢地蹭着他的布鞋
,并不答理主人,柳先生即代它应道:“小黑在这里。”隔院突然没了声音。柳先生
蹲下身子逗了会儿小狗,心想一会儿就给她送过去、别叫她干着急。没想到她已经来
了,她着一身浅粉色衫裤,面带浅笑,亭亭地站在他面前,他慌忙站起,无端地觉得
喉头发干,咽下口水、半天才道:“我、我本想给你送过去,真的,这小狗蛮可爱的
,这小狗是你的么?”他前言不撘后语地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看着
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先生也并非想象中的那般清高、肃然,便抱起小狗对他微微一
笑、一欠身说:“打搅先生了。”说完她转身向月洞门走去。他“嗳”了一声,似乎
有些话要对她说,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袅袅地离开。 
  第二天亨生到书房里玩儿的时候,柳先生取出事先画好的鸳鸯说:“拿去,这个
送你姐。”亨生喜出望外地夺了就跑,都忘了谢谢先生。“他一定急着去找他姐姐去
了。”柳先生喜滋滋地想。 
  又隔一日午后,柳先生躺在榻上小睡,耳边传来她轻柔的呼唤:“柳先生,柳先
生。。。。。。”他以为做梦,又听了会儿,待这声音消失,他才肯定不是做梦,翻
身下床,急奔出去,就看到她纤细的背影,他叫道:“花容!。。。。。。小姐。”
她回转身嫣然一笑说:“还以为您不在呢。”“我在,我在。”他一叠声地说着,狼
狈地发现自己连鞋也没套,忙说,“对不起,你等我一下。”好一阵手忙脚乱!花容
好玩地看着他,说:“我是特地来谢谢先生的。”“谢什么?”“那些画。”“哦,
画。”“先生画得真好!我很喜欢!”“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一些,喜
欢的话,都给你。”他在她面前总是显得嘴拙,还好不妨碍他小小地献一下殷勤。果
然她说:“真的吗?都给我?!”他引她进房,给她看自己的画稿,她翻看着羡慕地
说:“要是我能跟您学画就好了。”“可以啊。”他不假思索的说。她苦笑:“我爹
不让的。他说女子该守本分。”“什么本分,我们那里都开学堂收女学生了,在英吉
利,皇帝的位子都可以让女子坐。”他为她不平,她却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女学生是什么样的?”于是他向她描述了外面的种种新鲜有趣的事,他说得生动,她
听得痴迷,那是多么不同的人生啊,她在沉闷局促的深闺呆得太久,他来了,好像为
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时间在不知不觉流逝,当她告辞的时候
,两人脸上都泛着红晕。 
  他兴奋得不能入眠。花容,多美的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 
  他想这个才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花容 

  这一年的初夏,天热得特别早,赵老爷的蚕房又要开工了。工人们挑进担出,河
滩边喧闹非凡,洗扁的妇人一字排开,几十只大扁(养蚕的竹编用具)象巨大的荷叶
漂浮在水面。看热闹的都在岸边瞧着、议论着,柳先生也在其中,他可不想错过这乡
野一景。 
  而在雕花楼后面的闺楼,此刻却异常寂静。工人仆人都在外面忙,赵老爷带着太
太、姨娘去庙里进香了,闺楼里只有花容一个人静静的做着一双布鞋,平日里她只能
偷偷地下几针,这会儿她放心地把针线筐摆到了窗前。 
  “你在做什么?”元生不知何时闯了上来,“这是男人的鞋,我试试。” 
  “还给我。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花容没好气地说。 
  “亨生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也是你兄弟呢。再说我们同年同月生,有缘份
的。”他凑近她嘻皮笑脸地说。 
  “谁跟你有缘份?走开。”她厌恶地起身收拾绕线板。 
  “那这鞋送给我。”他无赖地夺走那鞋。花容去抢,他却举着鞋子跑下楼去,一
面还叫着:“花容想男人啰,花容给男人做鞋啰。。。。。。”花容又气又羞,一路
追赶着他想夺回那鞋。眼见得他奔上了藏经阁,她也追了上去。 
  这藏经阁的顶层楼梯上方有一块翻板,翻板翻下,再在上面插上闩儿,楼梯就被
封死了。她没想到他会那样做。他眼里燃着淫邪的火,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毛
粗的手伸向了她的胸口,她骇住了,她求救地喊:“亨生——小黑——”他狞笑着扑
来,她和他扭在了一起,他将她压在了楼梯的翻板上。 
  当亨生带着小黑气喘吁吁爬上楼是,楼梯已死死封住,楼上传来姐姐的哭叫声、
挣扎声,和元生粗重的咒骂声:“我让你想他,我让你想个够。。。。。。”亨生拼
命捶打黑洞洞的楼板,急急地叫:“姐姐,姐姐。。。。。。”楼上轰隆隆地倒下许
多重物,楼板间扑簌簌落下许多灰尘,楼上的声音叫亨生害怕,仿佛有一头野兽正嘶
咬着可怜的姐姐,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凄历,他唯一的念头便是去找把刀来劈了这楼板
。他跑去了下房。 
  回来时,楼梯口已洞开,元生不知去向,姐姐披头散发、衣衫零乱地坐在一片散
落的绸缎中,他看到姐姐的眼睛空洞而呆滞,他问:“姐,他把你怎么了?”姐姐的
泪便从那空洞里涌了出来。 
  以后的日子,梅雨缠绵,姐姐的脸总是惨白木然,亨生跟她讲先生讲的故事,她
毫无兴趣地听着,亨生训练小黑站立,她懒懒地看着,连小黑也不能赢得她的欢心了
。当亨生要离开时,她拉过他,爱抚地摸着他的脑袋说:“弟弟,姐以后就指望你了
。” 
  第二天出梅,太阳白辣辣地照着大院,穿堂风爽爽地钻来钻去,仆人们奉命去藏
经阁搬书,他们发现小姐花容用长绸将自己吊死在了顶楼。 


  女鬼 

  这三十年前的疑案小木匠又怎能知道,此刻,这个年轻人正做着一个好梦,他梦
见自己做成了一张雕花靠椅,正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忽见椅上竟坐着一位秀美的姑娘
,她对他含情脉脉地微笑,令他心慌意乱、浑身发热,眼见得她站起身、主动褪去身
上的薄衫向他慢慢靠近,芬芳的气息顿时使他不能自持,他一把揽过她的素肩,恨不
能全身每一个关节都与她捏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感到全身酸软,看见有黑猫贴着窗槛走过,依稀想起梦里听
了一夜的猫叫声。 
  阿长伯碰到他时关心地问;“昨晚睡得好吗?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他说:“睡得蛮好,谢您给我找的这地方。”他不好意思说出梦里的事。 
  白天,小木匠走街窜巷地找活干,傍晚他打了瓶黄酒回雕花楼找阿长伯喝两盅。
 
  喝着酒,阿长伯的话也多了起来:“说出来你别怕,你住的那楼不太干净,都是
赵家作孽,怨魂不走哩。”接着阿长把三十年前的那段往事告诉了小木匠。 
  小木匠连说:“罪过,罪过。”又问:“那吊死的小姐长啥样?” 
  阿长说:“你说花容啊,长得倒是花容月貌的,红颜薄命啊。听说她入殓的时候
,绣花鞋随便怎样也套不上,结果还是穿了双男人的布鞋去的。” 
  小木匠听后半晌无言,喝完酒头昏昏地回房睡觉。 
  睡至半夜,小木匠突然惊醒,原来是明晃晃的月光移到了眼皮上。他一醒就感觉
到身上寒意入骨,想起身看一下窗户是否关了,这一起身不打紧,只看到一个素白的
人影飘在窗前,他惊得酒醒大半,壮着胆子叫道:“啥人?”他心里直嘀咕:我是不
信鬼的,鬼是没有的。还容不得他证实,那鬼已经开口:“我是花容啊,先生你不记
得我了吗?”“啊,鬼啊!”他头上一麻,眼看着“她”向自己移近,却须臾动弹不
得,那女鬼长发覆面、白衣如纸,走起路来飘飘荡荡、毫无声息,“她”行至距他六
尺开外的地方便停住了,叹口气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过是太冷了,想
晒一会儿月亮而已。你能为我再吹一回上次吹过的曲子么?”他心下称奇:鬼还要听
曲子晒月亮。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取出枕下的竹笛、横在唇下试了试音,奇怪,他觉
得自己好像不再害怕,手指按在笛孔上是如此收放自如,他全神贯注地吹起来,这笛
声如丝如缕地浮开去,又在清寂的夜空中交织缠绕,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她” 
认真听着,终了,才说:“不如上次好听。”他很是佩服,承认是心境不同的缘故,
“她”又说:“笛膜也该换了,你终究不是从前的柳先生了啊。”说完,“她”以发
掩面、失声而泣,其状甚悲,小木匠也不免为之动容,想不到鬼也是有情有义的。那
女鬼哭了一阵便道:“打搅先生了,花容命薄,能再听到先生的笛声已是福份,不敢
要先生记着我这个不干净的人,先生以后请多保重,我去了。”转眼间,“她”就消
失了身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小木匠呆立半天,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遇鬼,他跑到窗前关窗,一只黑猫擦着他
的手背跳上窗棂,隐没在黑暗之中。 


  小黑 

  早晨,他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阳光一格一格地照进来,灰尘在光线中跳舞
,他起身推窗,看到对面屋脊上蹲着那只黑猫,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上午,小木匠在一户农家做糕饼模子,主家的家婆见他手快活细,便问他哪里学
的手艺,他说是跟师傅陈家耀学的,那家主和家婆面面相觑,一起道:“莫不是老烟
鬼的儿子家耀?” 
  原来,当年设计建造雕花楼的主匠叫陈庭芳,虽身怀绝技却穷途潦倒,只因他好
吸鸦片烟,每日需开销五两银元的烟钱,人称“老烟鬼”。 赵世坤以烟为诱,迫他
带领艺匠日夜赶工建起这幢美伦美幻的雕花楼,楼成之后,赵家为保“天下第一楼”
的美誉,竟将陈庭芳长年囚禁在密室烟榻,“老烟鬼”最终是死在了烟榻之上,其妻
儿也被赶出了本镇。 
  小木匠听得这段故事,深为师傅叹息,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临终还念念不忘
雕花楼,那里凝聚了太多父辈匠人的血泪。 
  “那赵世坤后来怎样?”小木匠不禁打听。 
  “早叫人民政府给枪毙了。” 
  “他的两个儿子呢?” 
  “你说的是元生、亨生哪,说来话长。”那家主见小木匠活已做完,便娓娓道来
。 
  事情还得从赵家的一只狗说起。这狗名叫小黑,生得乌黑锃亮、颇为灵巧,能听
懂人话,平日里养在赵家大院,乡里人也只在交租日见过。赵家小姐死后,赵老爷认
定这黑狗是个不祥之物,几次要叫人弄走它,都被小少爷哭着喊着留下了。 
  有天深夜,赵老爷和姨娘被大儿子房里传来的一声尖叫惊醒,接着是狗疯了似的
狂吠,赶紧披衣提灯赶去,只见元生惨叫着蜷缩在墙角,身下一片血肉模糊,老爷急
令仆人绑了黑狗,又传郎中来看。 
  郎中来时,元生已昏死过去,郎中也没能让他醒转来,他连发三天高烧,到咽气
时,嘴边满是黑泡,下身烂得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 
  赵老爷是当着亨生的面,叫人杀死那狗的。亨生苦苦哀求父亲放过这狗,赵老爷
斥道:“孽子,你嫌赵家的晦气不够多么?来人,把这狗头掷了。”那狗大概也晓得
自己的命数到了,拿眼哀哀地看着少主人,亨生再求也没用。工人拿麻袋套了狗,扎
紧袋口,狗在袋里死命挣扎,几个工人齐齐拎了狗向花园的石雕莲花座掷去,狗一声
没吭,毙了。 

  几天之后,赵家二少爷便失踪了,有人说他被人贩子拐走了,也有人说他跟了街
头卖艺人流浪去了,总之,他再也没有出现过。赵老爷就此一蹶不振,赵家也败落了
下来。 
  说来奇怪,小黑死后,仆人们都不敢从花园经过,都说夜里听到花园里有小黑的
叫声。后来赵家请道士做了法事,晚上狗叫声倒是没了,却多了猫叫声,那黑猫也不
晓得从哪儿来的,在楼里一呆就是几十年,快成精了。乡里人都管它叫小黑,说这东
西邪气着呢,不知有多少条命。 
  小木匠听了小黑的故事,回去再看到屋梁上趴着的黑猫、忍不住叫了声:“小黑
。”那猫竟然转过头来看他,那猫眼森然放光,小木匠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东西
果然邪气。 


  小木匠 

  小木匠在雕花镇定居下来了,乡人都说“老烟鬼”的手艺没有失传,雕花镇没个
正宗的雕花匠怎么行。 
  小木匠在镇上陈巷桥边搭了一间屋,忙时帮人修农具、打家具、甚至上梁造房子
,闲时做些雕刻的小活计自娱自乐,或者约上阿长伯等乡邻喝酒豁拳,日子过得不紧
不慢。 
  雕花楼已不再闹鬼,镇革委会将它派作存放文件档案的仓库,由阿长伯的儿子管
着这楼里的钥匙,小木匠没事常去转悠,琢磨那满楼精湛的雕刻工艺:砖雕、石雕、
金雕、木雕,件件传神;浮雕、圆雕、漏空雕、阴阳雕,样样出彩。他真的是百看不
厌、爱不释手。传说中“老烟鬼”每七天雕一幅落地长窗,每幅一则二十四孝故事,
待雕完《黄香割肉疗亲》,“老烟鬼”口吐鲜血数口喷在了檀木花窗之上,怎不是呕
心沥血之作哪! 
  转眼间世道又变了,镇上多了穿绿军装戴红袖箍的年轻娃儿,小木匠也添了抬头
纹了,大街上震日响着口号声,到处都是破四旧的大字报,锣鼓家什吵得人心神不宁
。木匠的铺里空空荡荡,木匠的心里也空空荡荡,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是“四旧”
哇! 
  终于有一天,“红袖箍”们闯进了雕花楼,他们高叫着“砸烂孔家店、捣烂雕花
楼”,一个个锄头铁锹锤子地跃跃欲试,阿长伯赶来了,小木匠也赶来了,乡亲们全
赶来了。阿长好言劝道:“后生啊,这楼是我们镇的宝啊,没有雕花楼,这镇还叫雕
花镇么?你们想想,当年劳动人民花了多少心血才造成这楼,你拆了它就再也没有了
啊?” 
  “没有了好。”“没有了干净!”后生们群情激奋,“这些都是四旧,什么头悬
梁、什么锥刺股,全是孔老二的东西,砸了!”“对,砸呀!”“砸呀——” 
  一锤锤地下去,小木匠看得心惊肉跳,他仿佛听到了发自地底的尖叫,匠人的汗
水在他的背上流淌,匠人的血液在他身体里冲撞,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急中生智道:
“对,这些是四旧,我们应该留着它,把它作为反面教材,叫愚昧的人认清封建社会
的恶毒。”几个后生并不听他的话,继续砸着,小木匠忙又说;“你们这样弄不安全
,这楼的木头有些已经蛀空了,说不准一动就要塌下来,压死了人可不合算哪,你们
看,我额头上这疤就是上次帮忙搬资料时,被上面掉下来的一根小梁敲着的,到现在
还隐隐介痛。”乡里们纷纷附和:“是呀,这楼长年不修,说倒就倒,不弄倒好,弄
弄伤了人,又没有人赔你!”后生们犹豫了,那领头的不信邪,操起斧头偏向雕着“
和合二仙”的垂莲柱上砍,也合该他倒霉,他那一砍惊动了轩梁上踱步的黑猫,只见
一道黑影直落下来,那人“啊”的一声便捂着脸蹲下了,众人围上一看,只见血正从
他指缝往外冒,他的脸被猫爪破了相


雕花楼魅影     


  从此再没人敢无事生非,雕花楼是有鬼神保护的。 
  小木匠的日子却一天天不好过起来,镇上百业萧条,各人都自顾着填饱肚子要紧
,哪还有闲钱做木头家什,小木匠不得不改行去当“伙头兵”:附近一支开山的营队
要在此地开造梯田,小木匠经阿长伯介绍去了伙房当差,每天总算还能摸到木头——
砍树、劈柴、烧火。 
  镇上的人都说阿长伯心善,这么好的出路也不留给自己的儿子,那营房里哪天不
是两个噴香的大白馒头。 
  却不料,有消息传来说小木匠投入大牢了,罪名是私刻领袖像章、印在人人要吃
的白面馒头上,居心险恶。阿长伯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押反革命分子进京前的公审大
会上,阿长伯看到小木匠直挺挺跪在台上、两眼呆呆地盯着远处的雕花楼。 



  后记 

  雕花楼于1985年修缮一新,开始向游人开放,雕花镇因此逐渐成为江南的旅游重
镇之一。 
  2001年12月的一个傍晚,天色昏濛,空中飘着小雨,天气格外阴冷,雕花楼里的
工作人员正准备下班,一辆三轮车拉来一个穿中式棉袄的老人,售票处的小窗早已关
上,老人颤悠悠拄着拐杖下车走到砖雕门楼前抬首仰望,检票口的小伙子好意提醒他
:“老伯伯,你来得太晚了,我们五点就关门了。”老人似乎听不见他的话,颤巍巍
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纸币来给他,另一个年长的女工作人员见状便说:“小刘,让他进
去看一圈吧,老人家来一次不容易。”老人点着头径直地走进楼去,小伙子看着他的
背影说:“这么大年纪,怎么也没个人陪着?”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有人气急败坏
地直嚷进来:“这把年纪了、良心介坏,你们看看这啥钞票?冥币嗳!这老头拿冥币
付我车钱,阿是触我霉头?!”两个工作人员一起说:“把他叫出来!” 
  可是楼里哪还有老头的影子,大家楼上楼下的找遍了,都找不到人,三轮车夫恼
道:“今朝真碰着赤佬了。”女工作人员不禁问了声:“今朝啥日子?” 
  忽然几个人都吓住了。 
  这晚是冬至夜。雕花楼又闹鬼了。 



  <全文完> 


--
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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