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ocdus (白莲缘爱), 信区: Ghost
标  题: 菊花夜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y  9 21:36:48 2005), 转信

秋的意境似澄澈的海水,随阳光的斜掠一层层深了。温暖的金晖中渐调入了微凉的风,要人更珍惜它末日的温存。在秋的氤氲中游泳,看落叶以数不尽的姿态纷纷而下,纵使不是诗人,也不禁有吟哦的兴致呢。漫步在古旧青砖垒成的曲折小径上,秋叶在脚下轻响,偶有微风抚弄尚薄的衣衫,耳边不时一两声鸟雀的鸣叫,恰好是秋之伊始。

   文便是在这样一个黄昏又走近了他的宅邸。许久不来,思绪中淡了这个地方,若不是菊花开放,他是不轻易想起这里的茂盛菊园,和默默侍弄菊花的那个人的。然而他此来,却绝非为了那个女子,他只不过偶然想起一丛菊花,趁秋日闲暇,信步寻访罢了。再说,那个女子,也早该不在尘世了吧。文依稀记得,前次离去时,他是亲手把一杯毒药,置于女子的饮料中了。此番前来,应有物是人非的情景在等他了。文想,毕竟她伴我有年,待看过菊花,顺便向她坟头一拜吧。 

  文有时以为,人若有怀旧之心,便极容易遭遇故人。因此他到得青石阶前,听见楼上有断续的琴声,竟只微笑侧耳,毫不为怪。是她,那个叫隐儿的女子。应是未死,犹在相待了。

小园菊花应待我,
公事罢来不叩门。

   文便在阶前驻足,随手扯一朵菊花蓓蕾,揉捻把玩。花苞尚小,纹理舒洒细致,如美人嫩拳。茎叶破处,涩涩的气味飘然逸出。“待它开时,应不似隐儿般寒素吧。”文想。

  琴声未熟,似欲凑成曲调,也因主人并不专心。果然,不到片刻,楼上那间可看风景的窗内,人露半面,只一眼,便瞥见了文。惊喜中轻笑一声,便不见了她,想是奔下来开门了。

   隐儿依旧是那惯穿的白衣,秋凉中应觉单薄,更显她荏弱。轻握了文的两手,含笑道:“终于把文盼来了呢!”复又侧首拭泪,回头仍是浅淡的温柔笑脸。“文,这些日子我写了好多诗呢。方才是要谱成曲子,可惜只有几声成了,要不可以有新曲迎接文呢。”

   文笑笑:“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准备?我饿了。后园的菊花开的好么?”

   她挽扶文入了石阶上斑驳的木门,在室中双膝跪地为他换了丝面布里的露趾拖鞋,文不禁微笑.。她自然记得他的习惯。那鞋底非竹非木,系用细小的藤条编就;鞋面上各一朵盛开的菊花,却又非是雷同的简单对称,两足偶然相并,便成连理花枝。那布里柔软适度,虽非她亲手织造,想是也费了心思去揣摩手足的感觉了 。

   “许多日子不见,文并未清瘦呢。”她绕身为他换了宽大的旧衣,低头去束那腰带。文看见一滴清泪落在伊人白皙的手背上。她的声音里只有欣喜和欢愉,然而文知道,女人,总是有怨艾的。

   “隐儿总是想,这园菊花好过别家的何止百倍。只要隐儿细心照料这菊园,终归还是会见到文的。隐儿知道文不会忘了这菊花。”

   暮色如烟雾在室内缭绕游移,隐儿的身影渐成模糊的白。婉曲穿过大小的室,器物陈设皆在黑暗中不语黯然,唯有冷秋的微风,在陈旧的灰尘中和入干燥花叶的气息。隐儿似无知的白鱼无声前导,文只听见自己的脚步沉思般回响。二人无言,气氛静默俨然似人间并无语言。

  “请文在亭廊少待好么?隐儿的晚餐要花点时候呢。”依然是柔嫩娇软的声音,恰好的欢快,轻盈如新落的梨瓣笑舞春风。

 “隐儿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就拿上来好了,我真的是很饿了呢。”文也笑说。

   即使在寻常小事,文要的境界也与人不同。就如此夜,他要的乃是明月下一人独坐,周遭只有菊花为伴。人心与花月的默谐,才合他此日的情思。他脉脉的眼神,浅淡的微笑,还有偶然一声叹息,都只为秋花夜影。然而隐儿这女子仍在,出乎意料,更拂了他的兴致,无聊之余,他仍许一餐,而不即去,便是念及前情,不至太令她尴尬了。

   隐儿所谓的亭廊,系文家园池诸多造设中的一处。文的楼台,或宜看月,或宜玩雪,每一处均只为一景而设,偏这间是造在花木簇拥处,只取草木生机,不借水光天色。一室仅有2壁,另两面一对花草,一通卧室。当地白木大案,是斟酌书画的好地步。文依稀记得,当年无事时节,与隐儿在此弄文墨,有“银河淡淡天”的句子,隐儿笑他抄袭,2人嬉闹良久。

   往事在记忆中尚多,想起却无味,甚至是多余。还好,只消今夜食毕,文便可吩咐出去,妥善安置了这女子,还这菊花园池的天然了。桌案洁净,却总有古旧的气息,便如尘封多年。一壁高烧白烛,粗如儿臂,火焰燃出些丝丝声响,越显夜之寂静。有暗红星星而下,乃烛花堕灭。另一壁竟是空空,原有笔砚等物想是移去他处,空墙上大幅纸画,烛光摇曳处,见是一寂寞女子,怅然傍在与她齐高的菊花下。向卧室的那方,黑暗如深邃,竟不知是向何处;向园林的那方,植物高出屋檐,动摇不止,踱去细看,不是菊花,竟是无人收拾的蒿草。入秋衰败,风过处杆叶悉索,其凄冷自是难说。

   徘徊正久,隐儿始来。不知为何她换去衣衫,白绸绣墨菊花的罩衣,衣袖高卷,俨然主妇;内一件深红长裙,直垂至地,掩了纤足。本是披散的长发也挽起,一枝金簪斜插了,簪头坠子珠翠玲珑,烛下也显珍异。画眉削鬓,加之肩瘦颈长,也并不令人讨厌呢。

  “文想是等的不耐烦了么。隐儿是想,难得你来此看视菊花,这餐饭么,必要精致些,所以才迟了呢。”隐儿是声音依旧轻柔。

   “你因菊花而来,隐儿的饭食便以菊花为题目好了。赏鉴菊花,有几等品味。从浅入深,便是这几味菜肴。手艺粗陋,文不要笑话呢。

   "赏菊其最下品,是敬花如仙,不敢近观,惟恐亵渎。此类人,如养菊花,必供奉备至,悉心养育。一旦花开,则遥相景慕,要去观看时,还要沐浴更衣,熏香斋戒。开园之前,先焚香告花神,再舍粮与虫鸟。拣了良辰吉日,才敢小心看花。似这等俗人,不知花乃草木,一味恭敬,最是无聊。隐儿最不屑的就是这等人。因此今夜之饭,并无对应的菜品,只将无名无品的菊花根叶,烧了滚汤,与你洗手。”


   隐儿亲捧水盆,让满漾着菊根菊叶的热水停在恰好的高处。水温正好。水色应是清碧,可惜在夜里,看不出是哪层颜色。

   毛巾温软。未等手上的水气散尽,隐儿已将一盏清茶,轻轻奉来:


  “赏菊之庸品,乃视花如友:或约一二同伴,或招三五知己,于九月清风天气,野外登临,分韵赋诗,歌呼为乐。只要有了文字,无论好歹,均要别人称许才足。似这等庸人,不知花本无心草木,盛开本是偶然,虽鲜艳喜人,其实不干文字事。然比较最下品赏法,竟也是上了半步。故此,隐儿有清茶一盂,奉来润口。

  “此茶取菊花两种烹成。花一名‘碧翠’,一名‘小红’。当年此2人为小婢,主人早死,2人皆欲跟了去,却又担忧主母无人侍奉。商议定了,是碧翠杀身殉主,小红留侍主母。这小红,便终身不嫁,直待四十八年后,主母辞世,幼主成人,方才自尽。

  “‘小红’和水同煮,‘碧翠’水沸方添。2花同杯,意味比单烹更有不同呢。”

   隐儿待文尽了此茶,接去杯儿,随手掷去蓬藁中:“花也有魂,让它亲近草木也好。”

   文自是诧异她的举动,然而今夜本是敷衍,懒懒的不愿再有口舌,也就随她任意了。

   隐儿转身离去,倏忽又来,却是托了热气缭绕的羹汤,内中五色驳杂,看不出是什么煮就。

    “赏菊之中品,乃视花如奴。菊花草木本性,本应为人所用,或制香料,或入药材,最下也有颜色媚人,取来养了,遇节令卖去,可为主人增钱不少,甚是妙事。隐儿揣摩此意,取蚁卵、蝉脊、雀雏做羹。文尝尝看,可还有些滋味么?

    “这羹中菊花,名为‘绿珠’。其色鲜绿,单是嚼了也清新爽口呢。因她坠楼时恰是头下脚上,故又配两种花:‘满地红’,和‘淡白’。文细看这羹里,可似绿衣人脑浆颜色么?”


    隐儿的声音轻若游丝,文不经心的听了,却是不知所云,有如不闻一般。羹味倒也不错,只是火候如有不足,隐约是有未熟的血腥气,淡淡的,再尝又无异状。

    不知何时,面前已有数盘菜蔬陈列。隐儿见他羹残,便将新菜换至面前,那旧箸,也弃去不用。

    “隐儿以为,赏菊花最上品,乃见草是草,见花是花。这菊花本无人性,得人足迹践踏,已是十分看重了,至于取做食物,终归不如稻麦鱼肉。因此上,隐儿将园中数品过的去的,一并取来,或煎或炒,耗油盐若干,勉强做了几味。不敢要文称赏,只求塞责一饱便知足了。

    “这炒花,名为‘洛神’,取甄后的故事了。因这甄后死时,以糠塞口,以发覆面,所以做配的菊花,一名‘青丝’,一名‘含笑口’。文看这色味,可比拟的好么?

    “这炸了的,主花名为‘玉环’。配花,一名‘白绫’,乃是名花‘金套环’的变种;一名‘杨妃醉舞’,意在回味当年事迹了。

   “这面饼,裹的花名‘梅妃’,文若是未饱,隐儿再去多拿些来好么?”


    文腹中菊花颇多,并无饱意,却又不是初饿一般,便道“够了。桌案不必收拾,你先去睡好了,我要独处一会。”

    隐儿默然。

    此时白烛燃的只余一枝,秋冷渐侵,清寒入骨。烟雾中似有莫名形态之物漂浮,聚散离合。

    隐儿缓步行来,文看她近了,道:“你去吧。”

     隐儿并不是向他来的,径去取了蜡烛,转身而去。夜本寂静,她行去却一丝声音也没有。文本向亭外看草,偶然回身,见隐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无边,那白蜡烛,却是影影绰绰的,如萤火,如鬼火,许久不肯灭了。

    并无多久,文的耳中忽有歌声响起,竟然是隐儿在唱。伴以琴声稀疏,想是自弹。那歌词大概可辨:

“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南山有飞鸟,朝夕必回还。
菊花有可采,郎君不归来。
虽有好颜色,终是弃做柴。。。。”


    文不禁心生恼怒,正要发作,这歌声断了。几声异样的声音后,复又响起,却是和前段一摸一样。原来是录音机的带子放的,并无真人在唱。

    文寻声,竟然是在隔壁,黑暗中摸了门户,并不入去,只大声问:“老黄,是你么?”

    这老黄是这园林的看守,为文家服役多年,年轻是也是闻名的种菊好手。

    只听有苍老的声音咳嗽几声,回答:

   “是文先生回来了吗?刚才隐姑娘说了,这几天文先生要回来的。”

   “老黄,隐姑娘还活着么?”

    “隐姑娘常来看菊花的!隐姑娘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说的就是以后要常来看菊花!”

     文想,这老黄真的是老糊涂了。无论如何,他明天一早要辞了他送他养老。至于隐儿的坟墓,他更要找人镇压一下,免得今后鬼魅出没。

    那老黄,却不晓得文的心思,兀自絮叨不止:

    “隐姑娘死的时候,菊花开的正好看!可是她这一死,菊花有好几年不开了!别人都说是我老了不中用,我说是菊花年年都开,可是凡人看不见,只有隐姑娘才看的见!谁都不信我的话,我想只有文先生回来,才信我的话啊!”

    夜静如水,没有风,老人罗嗦的停顿中,偶有远处一声鸡叫。

    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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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cdus(白莲缘爱)
等缘等爱的白莲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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