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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lsila (flame watcher),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三十章  水香日记(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Dec 13 14:24:01 2006), 转信

 
出租车一直开到寝室楼下,我们三个跳下车,拎起那捆东西就跑上二楼钻进寝室,这时候才发现是饥肠辘辘,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拿出几包方便面和火腿肠,装在饭缸里用热水泡上,老于一语不发地拧开他的酒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又拧紧放回。
小川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刚才怎么了老于?”
老于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恍惚,他两手叠放在饭缸盖上,额头枕在手背上,低着头不说话,半天突然抬头冒出一句:“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你刚才在那屋里自己念叨些什么呢?”小川说。
“我念叨?我念叨什么了?”老于一脸迷糊。
“你不记得了?你盯着木头人嘴里一直嘟囔,满脸憋得通红的,都不记得了?”我插嘴说。
老于凝视着地面,像是在仔细回想,半天过后,他慢慢拖着视线转到我脸上,盯着我两眼说:“想起来了……她……她跟我说话了。”
“谁?!说什么?!”我盯着老于,等他说下去。
他却咽了口口水,轮流看着我和小川的眼睛,眼神焦急若渴,好像在想着什么,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忘了。几秒过后,他的目光一下子凝聚起来,犀利地盯着我俩,说:“水香!她说……说什么……就快了!”
我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老于却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咣当”一声掀起饭缸盖,撩起筷子就卷起面条往嘴里填,吃了几口却又一把扔下筷子,神经质一样地侧耳听着什么。我顿时明白过来,赶紧摸出那块手表放在桌子上,那表还在“嚓嚓嚓嚓”走着。
“什么‘就快了’?”我问,“时间快到了?!”
老于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表盘,什么话也没说,又呼隆呼隆一个劲儿吃面,嘴一直哆哆嗦嗦的,不一会儿饭缸就见底了。
他抹了把嘴,又轰隆一声站起来,双手把表捧起来合在掌心,快速走到窗台边上,然后低下头凑近两掌,像是跪在坟前忏悔似的。
这根本不是平时的老于了,他怎么了?我和小川对看一眼,几乎同时走了过去。
“老于,你怎么了,清醒点!”我和小川一边摇他一边喊。
哪知老于一抬头,吓了我一跳,他满头虚汗,目瞪口呆地朝着窗外,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可能真的是……时间……不够用了……我这是在求她……”说完这话,从没哭过的老于居然眼睛一红,唰地淌下两串眼泪来。
“时间不够了怎么办……小蓓怎么办……崔哥怎么办……咱们会不会也都被牵连了……可本来不关咱们的事啊……”他颤着嘴唇一直喊。
我和小川懵在那里没了动静。我一阵心焦,不知是为了小蓓还是自己,眼泪也突然涌了上来。老于半天转过脸来,咯咯地咬了几下牙,又磕磕绊绊地说:“那个嘴上钉了钉子的木头人,肯定是水香……看了她的眼睛我就觉得不对劲……小川,你在那屋子里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就是……眼前突然变得黑茫茫一片,有一小撮白的东西在脚下跳来跳去……你直不起腰来,也弯不下腰去,胸口很闷……然后……然后一直有个女声在周围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什么……我只记住这一句‘就快了’……其他想不起来了!啊?有没有?你有没有?”
只见小川边听边傻傻地点头,到后来头也不点了,只呆在那里盯着老于不说话。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只听老于这一说就觉得头皮又麻起来了。
正在这时候,我手机“嗡”地一声在裤兜里振响了,我腿边一酥,感觉浑身都在抵触它。我掏出来,原来打电话的是我妈,我刚一接起来,她就在电话里责备地问我这几天去哪疯了,怎么放了假还整夜不回家,我眼泪含眼圈地听着她的责备,觉得这声音异常亲切,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呜咽出来——我什么都不能跟她说!我不能让我妈担心!
我狼狈地装着笑跟她解释了几句,可眼泪却顺着手机就往下滴。我真想告诉我妈,我已经陷进了一个无底洞,很可能自己也受到牵连,后果不敢去想,也许时间真的不够了,我没完成那件事,我在表停以后也会受到惩罚,也许我也会像李小冉一样,浑身变得浮肿,咬断自己的舌头然后一口吐出来……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她也帮不了我,我更不能拖累她。
我妈在电话里让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我随口答应了一声“我晚点回”,就匆匆挂掉电话。电话一挂断,我顿时感觉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心里空落落的,对着老于和小川就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想回家!我想我爸我妈!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小川耸了下鼻子,立马也哭了,这时老于却抹了把哭红的眼,把手里捧着的手表平放在桌子上,然后摸出裤兜里的那本日记本,一把翻开,找到刚才我们看到的那页,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埋头看起来。
不管有没有用,都要争分夺秒了。我和小川顾不上吃东西,赶紧一人一边围过去,蹲在桌子边上跟老于一起看。
这一回我们看得极快——
“文卿最近对我不冷不热的,平时总躲着我,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他藏了什么心事。我提出要跟他结婚,他却显得冷冰冰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反常的,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从那天我告诉他我怀了孩子以后。他是不是不想那么早结婚?实事求是讲,对于一个男同志来说,也确实是早了点。但是孩子是他的,不结婚总不是办法,只是早晚的事。我不管爸妈怎么说,反正孩子是我的,我一定要留下来。”
时间是1971年6月的一天。
“水香怀孕了?是那个文卿的孩子?”我自语道。
“哦……我想起来了……还记不记得她在前面说‘分心’了?还‘一颗心分成两颗心’?说的应该就是怀孕了。”小川说。
“‘我一定要留下来’?”老于一边念着这句话,又把日记翻到前面几页,“感觉有点儿眼熟……看看,在这,‘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留下来’,她说的是要把孩子留下来,这回说明白了。”
“继续继续。”我和小川催他。
下一页——
“孩子三个多月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连去打壶水都觉得累。夏天已经到了,这几天越来越热,我却不能穿得太少去学校,被同学看出来就完了。如果他们知道我未婚先孕,不知道能给我定个什么罪名。我这几天总是做恶梦,梦见自己腆着肚子被人推到学校水塔的顶上,被几个学生一脚踢下去,我在空中往下坠,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肚子突然刀绞似的疼,突然一个婴儿头从身下冒了出来,接着整个身子就连着脐带钻了出来,脐带突然断了,我的身体一下子轻了不少,整个人漂在空中不动了,婴儿啪的摔在地上,随即地上出现了一小滩模糊的血肉,接着我也直坠了下去,正好落在那滩血肉上面……梦醒之后我才发现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巾,可我不敢大声哭,我怕妈听见,她和我商量过说,劝我打掉这个孩子,劝我重新找个好男人,可我舍不得,无论文卿怎么对我,这孩子都是我的骨肉啊!孩子是无辜的,我要留下来!”
这次时间是1971年6月的一天。
这一段看得我直皱眉,倒对水香有了些恻隐之心,看来那叫文卿的对她确实不好,可不知为什么,水香并没有写太多两人在一起的事情,似乎在回避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在脑海中想像着水香和文卿两个人的样子,这时候,老于已经翻开下一页了。我看了桌子上的手表,还在走,于是我又赶紧把目光投向了日记本。
“我越来越害怕上学了,今天上课的时候,突然觉得特别恶心,于是就赶紧跑到厕所吐了,干呕了一阵却吐不出东西来。是不是每个当妈妈的都要经历这个?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点事情,我是真的害怕有人发现我怀孕。今天有同学说我最近好像胖了点,我吓得差点晕倒过去,还好,现在想想,她那只不过是随意说的一句话。可是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呢?已经三个多月了,肚子越来越鼓了,很多裤子不合身了,再过一个月就得更明显了,我总不能夏天还一直穿长袖吧。今天我去文卿班级去找他,可听说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来上课了,他是在有意躲着我吗?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找个地方哭出来,觉得很委屈……我想,我真的要想想我妈说的话了,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让我嫁给他。”
这一段的笔迹很深,好像是很用力写上去的,其中“文卿”那两个字更是把纸划破了一道。有几个蓝色的钢笔字被几滴水洇得模模糊糊的,外围泛出一层淡淡的紫色,这是什么……是……水香的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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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有牺牲就什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这就是炼金术中的‘等价交换’原则。那时的我们坚信那就是世界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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