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elsila (flame watcher), 信区: Ghost
标  题: 鬼怪公寓——行尸(第九个故事)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Dec 17 14:19:43 2006), 转信


太平间的门很重,老头却轻轻松松地一推就开,门下的滑轮和轨道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温乐源有些扫兴,他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着那扇门能发出恐怖片里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让他回味一下,结果却啥也没有……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太平间更安静的地方了——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冷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了。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干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里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沣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老头费力地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拼命回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喽?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他静静地站着,由于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份,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东西?”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要说这个也挺怪。”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的也没差么!”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又问:“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着嘞!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这里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就发现尸体不见了,那么那里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么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凌虐自己女儿凶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干,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凶手的眼睛,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所做过的一切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斗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后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沣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嗨了一声,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僵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后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干吗……”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了。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只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庞大的医院里,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那里一直转到天亮才行似的。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径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12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地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志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老头气得干瞪眼。 







“我可以问一下吗?”温乐沣道,“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嘞!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么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哦……对……”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么……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里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里,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像,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个个儿,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呢?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里,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于……死了。 

画面慢慢地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行尸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着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还会流血?即使由于某个原因而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么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里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温乐沣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干什么?他手里拿了什么?那个护士怎么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儿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干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里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么,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沣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么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诶!真倒霉!他一上午转了仨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一上午转仨科?什么意思?” 

“噢,那小孩送来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后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后来说肚子里一包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里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沣努力忽略脑子里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么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倒来倒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倒科而导致死亡…… 

“乐沣!” 

温乐沣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他会变成两个…… 

“什么……?” 

“还问什么!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么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呐!”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藤椅上。温乐沣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么!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沣仍闭着眼,却准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他稍微坐直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沣——” 

温乐沣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里加了咒,那为什么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温乐沣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至少也得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沣大幅度地摇了摇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不那么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里买来地!” 

“……”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里的那个吧……温家兄弟同时想。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沣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么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沣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如果把身体放在家里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使劲揉他的头发。被蹂躏的受害者拼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烦,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着的。” 

“是啊……”温乐沣的眼睛透过头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枝,穿入湛蓝的天空里,“可是真重……” 

他缓缓合上眼睛,像是要这么睡过去。温乐源心里一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按下,温乐沣啊地痛叫一声,抬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温乐源。 

“干什么!” 

温乐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为你走了……” 

温乐沣吐出一口气,微笑起来:“不会那么快的。” 

是啊,不会那么快的,已经这么久了…… 

“哥……” 

“嗯?” 

“你觉得他变成行尸,是为了什么呢?” 

“啊……”温乐源摇头晃脑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来,“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变成行尸。”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 

“……” 

“因为以前就说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别说了……” 

“怎么会把你给弄丢了呢……太蠢了……” 

“……别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温乐源笑着,放在温乐沣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乐沣,你太善良。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绝对不会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温乐沣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告诉我的。” 

“……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定就信了?” 

温乐沣转头,和温乐源对视。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么样都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决不会蓝得这么漂亮。温乐沣不想盯着杂质没完没了,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决不会再次松手,他会松开最后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温乐源总结。 











行尸觉得好像听到有谁在谈论自己,他停下脚步,想听一听它从何处传来。可他一旦停步,除了汽车喇叭和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之外,他什么也没听到。 

拉着他手的女性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么……” 

那名女性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衰老还是年轻的脸庞焕发出些许难得的光采。 

“是目的地的声音吗?” 

“不……”行尸用低哑的声音说,“是起点……” 

一瞬间,那名女性的表情怪异地扭曲了——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你想回去吗?” 

“我……不能回……还没找到……” 

“你想找什么?” 

行尸有些发愣。 

“你想找什么?”她继续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了那样东西才变成行尸的吧,你想找什么?” 

原本被她握着手就会变得清晰的头脑,在她的逼问下又逐渐开始糊涂,他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长篇大论一些什么东西,然而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你讨厌别人这么逼你。”她叹息着说,“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陪你慢慢找。” 

她拉着他想继续往前走,然而行尸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身形一滞。 

“你刚才说什么?” 

“我……见过……你……” 

“你怎么会见过我呢?” 

“你和……我……父亲……” 

她讽刺似地挑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问:“我和你父亲,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什……么……” 

“你不想要那种残忍的父亲吧?那种每天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让你做梦都恨不得扭断他的脖子的父亲……你想要那样的吗?还是要像我这样,引导你,拉着你慢慢走?” 

气流从行尸的鼻子里喷出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笑什么?”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一个小孩蓦然大哭起来,他的母亲用尖锐的声音训斥他,又在他的屁股上揍了几巴掌。小孩哇哇号哭着,却还是伸开小手要求母亲抱他一下。 

“那个作者……说……‘就是让揍一顿,绑在树上,夹在胳肢窝里,最后要的,还是亲娘’……” 

母亲又拧他耳朵一下,退开几步,小孩又不死心地摇摇晃晃追了上去。 

“没那么狠心的亲娘。” 

“对……没那么狠心的……亲爹娘……” 

小孩终于抱住母亲的一条腿,把她的裤子当成了方便的抹布,在上面擦着眼泪鼻涕干嚎。母亲气得直跺脚,转手从包里抽出一长条卫生纸,一边用力给他擦脸一边骂。 

“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行尸的目光一直朝向那对母子所在的地方,那名女性也以为他是在看他们,但是当她看向他瞳仁的方向时,她忽然发现,他因肌肉僵硬而显得呆滞的目光根本没有在看那对母子,而是落在更远一点,一个坐在街心花坛旁的十四五岁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绒线帽子,膝盖上搭着一条毛毯。她的嘴唇白得和她的脸同样颜色,一双黑色的瞳仁突兀地镶嵌在那张白得异常的脸上。她伸出毛毯的手比她的脸更白,纤细的十指和从袖口稍稍露出的手腕瘦得好像能透过皮肉看到骨头。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仅仅在发呆,表情平板而呆滞。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举着伞站在她身后,把她和本来就不算强烈的阳光完全隔离了开来。 

“她怎么了?”她问。 

“找到……了……” 

“咦?” 

行尸扯动已经无法自如运动的皮肤,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那也许是个笑容。 

“谢谢你……陪我……请问您……贵姓?”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带了点犹疑,缓缓地回答:“我的名字不能说,不过姓不是秘密……我姓阴,你可以叫我阴女士。” 

行尸看着她,那双分明已经死去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样清明。 

“我不认识……你……但我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向那个苍白细瘦的女孩走过去,阴女士想跟进一步,却被虚空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请……不要跟来……我找到……就回去……” 

“你要去哪里!”阴女士厉声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你要么变成僵尸要么就只有化成灰的份!” 

行尸转身——他的无法转身,那个类似转身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很硬的东西忽然歪过来看人一样滑稽。 

“那是我的选择……”他用低哑的嗓音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让自己做决定……” 

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属于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决不后悔! 

阴女士显得气急败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憋出一句:“你——你的父亲在等你!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你都不在乎吗?!” 

行尸慢慢转回去。 

“都死了,就见到了。” 

“根本见不到!因为你的三魂七魄会和你的尸体一起化成灰!” 

行尸迈出一步,稍微停滞了一下。 

“那又……怎么样……已经死了……” 

人死了,剩下尸体;尸体死了,剩下魂魄;魂魄没了,一切成空——但那又如何?已经死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阴女士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行尸的身影逐渐隐入人群中,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远。 









苍白的女孩一直向一个非固定的方向看着,目光没有焦点。直到一个戴着草帽,穿着风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她的眼皮一动,之前呆滞得好像死了似的眼珠忽然如同流水一般活泛起来。 

“……脏得要命,”在她身后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一直不停地在絮絮叨叨,“所以我说你呀还是住到海南去的好,那儿没污染,哪像这儿满世界都是灰尘……呸呸!”正说着,一辆排放着黑色毒气的现代化工具飞驰而过,扬起一股比灰尘更让人反感的味道。 

女孩勾起没有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地笑了。 

中年女人帮她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抬眼看见她的笑容,手一抖,差点把阳伞扔到地上。 

她当这家的保姆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不了解,不过“前任”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很在意的事。 

——那孩子从来不笑,你看她的脸……阴森得怕人呢! 

前任说,她就是受不了这孩子那种死人气才走的。她没事就喜欢折腾自己和周边儿的人,那小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怪不得病不重却老是一脸要死的样子!所有保姆没一个受得了她的,这十几年来她少说也折腾走了几百位吧。 

但就是这个小孩,刚才忽然笑了。她看着某个方向,脸颊泛起红晕,一双黑眸闪烁着灵动的亮光。但是她的表情却怎么看也不像羞涩,而更像是看到了一只在走路的烤鸭。 

烤鸭? 

中年女人忍不住为脑袋里忽然冒出的想法打了个冷战。她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牢牢锁定的目标竟是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他正用怪异的步伐穿越人群,缓慢地接近她们。 

那人一步一步走来,寒冷的气息穿过人群,在中年女人和女孩身边幽然攀爬、蠕动。中年女人觉得很冷,正在回暖的天气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那把伞一样,生生地把她们和原本就不够强烈的阳光隔开了。 

“那个人是……?” 

女孩的手指放在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是说不要再继续讲下去,但中年女人却觉得她那种姿态很怪,就是说不上来哪里怪。 

“推我,回家。” 

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很清脆却稍微有些低沉的声线,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应该有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接近他们的男人一眼,推着女孩快速离开。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知道那男人的视线死死地粘在女孩身上,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跟了上来。是变态吗?那种打扮的确很像。可是她们也不能因为对方远远地跟着就报警啊。 

幸运的是那男人毕竟走不快,她们迅速地跑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中年女人松了一口气,脚步逐渐放慢下来。 

女孩的家就在不远的一处大厦,她的母亲为她买的是顶楼的房间,视野非常漂亮,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够俯瞰整个市区。 

回到家的女孩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中年女人想帮她吃个饭洗个澡,女孩总是摇头,她无奈,只能让女孩继续在那里坐着。 

天色渐昏,远处的灯火接连亮了起来,和汽车移动的灯光璀璨地连成一片。 

中年女人要开灯,女孩再次摇头。 

“去睡觉,别出来。” 

女孩说话太过简略,简略得让人难以理解。中年女人愣了好长时间,才分析出她的意思可能是让她去睡觉,这边再有什么事也不要出来。 

雇主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只是保姆,又不是女孩的妈。既然女孩都这么说,那她听从就是了。 

中年女人回了房间,诺大的客厅里只有女孩一个人对窗而坐。寂寞的味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飘散在空气里,粘在人的身上,钻入呼吸道中,淡淡地发苦。 

女孩侧转头,看着右手边玻璃架上的一个像框。像框中的照片早已被取掉了,露出本应隐藏在照片后面的黑色面板,这种东西应该再加上照片,或者干脆把它取掉才对,不知为何却还大刺刺地放在这里。 

女孩伸出细瘦的手指,瘦得鸡爪一样的指尖在像框上缓缓划过,动作异常轻柔。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咚! 

咚! 

咚! 

缓慢的敲门……不,踢门声。 

女孩收回抚摸像框的手,双手交叉着托在又尖又小的下巴上,轮椅忽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自动回转,从面朝窗口到背向窗口的动作,她只用了不到一秒。 

咚! 

咚! 

咚!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声音。 

中年女人从自己的房间里露出头,大概想去开门,却被独自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尖利地呵斥了一声:“回去!” 

中年女人快速地缩回了脑袋。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从节律变得杂乱,从缓慢到急躁,发疯一样将门踹得山响。 


脆弱的门无法经受如此强劲的攻击,黑暗中,只见严丝合缝的防盗门泄漏出了一丝亮光,然后是一束,然后是很多束,束连成了片,最终轰然倒塌。 

行尸慢慢穿过变形的门框,踏在门的尸体上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中年女人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拿起电话颤抖着拨下雇主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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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佯谬。二十几岁的时候,爱因斯坦已经巅覆了整个世界的时空观。二十几岁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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