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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lsila (flame watcher), 信区: Ghost
标 题: 鬼怪公寓——行尸(第九个故事)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Dec 17 14:20:13 2006), 转信
温乐沣不太想动,温乐源只能一个人去腹腔外科调查。
奇怪的是,科里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连他问起到底当晚是哪个护士遭遇了“那个”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众口一词——不知道,别问我,忙着呢。
他提出调阅死者的病历,对方问:你是亲戚吗?他语塞。他要看死者生前的病房,对方说:那是重症监护室你是现在住那的病号的亲戚?他语塞。他问他们到底丢了什么文件,对方说:我们一天要出好几十份文件呢谁记得丢了什么少了就补回来不行吗?他还是语塞。
不管什么路子都被一口堵死,他好言相劝不成便瞪着眼睛打算进行威胁,结果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抓起电话就要叫保安,可怜的温大哥落荒而逃。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当他在腹腔外科外面发愁怎么向温乐沣交待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小护士端着一个配药盘经过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脚上碰了一下。
他立刻会意,等小护士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走下几级楼梯,小护士的速度明显放慢,他看一眼她暗示的眼神,便紧走几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那天晚上,是我在当值呢。”
温乐源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惊讶。普通人第一次看见行尸不是应该怕得要死吗?再提到的时候至少也该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吧?为什么她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不过他决定先不问这个问题。
“你看到啥了?”
“我啥也没看到。”小护士悄悄说,“我是实习生,那天晚上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正好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血,老师倒在一边……我还以为有歹徒把老师杀了呢!”
“那就是说,你没看见那个行……那个行凶的‘东西’?”
“我看见了还会在这儿呀!吓都吓死了!听说那人的模样怕人得很呢!”
“……那你是有什么线索告诉我吗?”我的时间很宝贵……
小护士撇了撇嘴:“我知道,那人从我们科里偷走了什么东西!”
“死亡报告?”温乐沣茫然地问。
温乐源托腮,蹲据在路边的椅子上,对周围谴责的目光一概无视。
“听她说,死亡报告在是很重要的证据。那天晚上医生们开完死亡讨论会就把会议记录和死亡报告等等都夹起来放在桌上,晚上的情况很混乱,谁也没看见他到底去那里干什么了,最后还是看监视器的守尸老头和保安发现他手里拿的是文件……第二天早上医生们发现他们夹起来的文件就少了那个人的死亡报告和检查记录。这是大问题,他们谁也不敢承担责任,就压下来不让提。”
温乐沣想一想:“奇怪……一个车祸死亡的人,难道还会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还专门跑那么远回来拿死亡报告?还有,他要检查报告干什么?还想给自己治病?”
“尸体治病啊?”
“……”
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但是为什么呢?
“比起这个……哥,我有另外一件事更想不通。”
“什么?”
“太平间的老大爷说,行尸在那里流了很多血,而那个小护士说,她在科里也看见了很多血。”
“是啊,也许他的血在外面被冻住了,在暖和的地方一化就变成血水……”
“还是不对。”温乐沣轻轻敲自己脑袋,好像有什么答案在脑中一掠而过,快得他怎么也抓不住它的尾巴。
不不不……现在似乎被许多线索搅乱了,他不该想那么多,舍本逐末绝对是最错误的行径。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要知道行尸为什么出血,而是他为什么回去?他丢了什么?和医疗有关吗?他既然拿着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死亡报告……检查报告……死亡……检查……
“哥……我想知道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的项目,你能弄一份吗?然后我们回家,好好看看它们的区别。”
温乐源点头。
他们不敢再到那个科去找,而在别的医院弄到了一份作废的资料。
兄弟两个看到那一大堆的医学术语就头昏,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下了公共汽车,他们一边看一边往家走,却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恶狠狠地盯着的感觉,一抬头,发现阴老太太站在公寓门口凶狠地叉着腰看他们。
兄弟二人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又犯错了吗?好像没有呀,从中午就没和她吵架也没偷她符咒吧……
阴老太太的表情越来越凶狠,狠得让兄弟二人腿肚子直转,正在他们惴惴地打算逃走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吐出一口气,凶狠的表情随着那口气慢慢消失了。
“干啥去了!有事也不说声!”
老太太会说这句话,基本上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关心他们,而是有什么活计要干找不到苦力帮忙在撒气儿罢了。
“干吗这么凶嘛老太太,”温乐源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也是在给你干活嘛,你看……”
他把手里的资料塞给老太太,老太太看一眼,又塞回他怀里。
“看不懂哈!”
“……”他就知道……
“您听我说,我们今天在医院可是大有收获……”
老太太威武地摆了一下手:“不听!你们两个,现在去那个啥路的那个地方,行尸走那咧!”
“…………”这个老太婆到底在说什么……
“快去!”阴老太太怒吼。
温乐沣想说话,温乐源一把拽住他,扭头逃走。
“哥!你怎么不让我说……”
“说什么?”温乐源头也不回,“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连自己也敢用,真行!幸亏我今天没把你寄存她那儿!”
“……我不是行李。”
“是是是,你是我最优秀最宝贝的弟弟,不是行李。”
“……哥你想死吗……”
行尸的围巾不知何时掉了,草帽也不知掉到了哪里。他慢慢向女孩走过去,走廊里的灯光从他身后射入,为他镶上了一道暗红色的诡异花边。
他向女孩伸出了一只手:“还我。”
女孩轻笑,行尸的眼睛穿透了黑暗,清晰地看见她微笑时露出的糯米细牙。
“还我!”他加重了语气说。
“还你什么?”女孩仍是笑。
“那是我的……还我!”
“你到底要我还你什么呀,”女孩细牙闪着珍珠般的色泽。对于它的触感,行尸非常清楚,“反正你都死了,那个对你也没用,送给我又怎么样?小气鬼!”
她的声调柔柔地,好像在向情人撒娇的女人。如果不是那细瘦的身体和幼稚的脸庞,恐怕谁都会以为那些话根本就是有人在和她唱双簧……
“把那个还给我!”行尸暴怒地一脚踢翻她身边的玻璃架,玻璃架倾倒时又带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只听一片叮呤咣啷唏哩哗啦的巨大碎裂音,看来玻璃架及其附近的东西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那不可能。”女孩依然柔柔地说,“你知道,吃下去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就算吐出来也没法用了是不是?既然它们已经都归我所有,那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它们,你放心好了。”
行尸觉得自己体内已经僵死凝固的血液又沸腾起来,好像在对付那些小混混时一样,脑中的理智正在被疯狂的愤怒大片大片地吞噬取代。
“那个我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把它还给我!还给我!”盛怒中,行尸举起双拳向下猛砸。行尸关节僵硬,动作灵活性有限,而且不如僵尸般有特异能力,但行尸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力气,就算是温乐源也不敢和他硬拼,更何况这么瘦弱的小女孩?眼看他就要将她生生砸死在轮椅上,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大力从右后方猛冲而来,将行尸整个人撞到了一边去,和黑暗中各种各样的东西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噪音。
刚才我们说过,行尸的力气是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的。即使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温乐源有可能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从后面撞倒吗(撞到腿弯处不算)?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
所以当行尸在碎玻璃和各种装饰品残骸中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却发现撞自己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小女人时,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那个女人明显是从哪里狂奔而来的,赤裸着脚,手里拿着一只半高根鞋,头发毛糙而蓬乱,脸色憔悴而灰暗。只有她那双大眼睛像惊恐症的患者一样睁得巨大,死死地盯着她心目中的敌人。
啪地一声,有人在门口把灯的开关按了一下,霎时间屋内大放光明。矮小的女人受不了突然而至的光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女孩只是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行尸暗红色的瞳孔在见光的瞬间被轮状虹膜唰地收了起来。
“怎么样,谈妥了吗?”门口的人——阴女士——问。
“我们交流障碍。”行尸说。
行尸周身再度散发出晦暗的愤怒气息,矮小女人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但当她发现他的目光仍恶狠狠地指向女孩时,她却突地跨出几步,用柔弱的身体把女孩挡在身后,那模样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瘦小母鸡。
“默契可以培养。”阴女士说。
“我不和那种东西培养默契!”行尸说。
阴女士笑笑:“哦……不过你不觉得你说话利索了很多?”
行尸僵硬的脸上肌肉微微扭曲,他伸出青白色手指抓住那个矮小女人的肩膀就将她往一边拖,女人嘶声大叫,小小的身体拼命挣扎着,双腿乱踢,毫无威胁的双拳在行尸的胸膛上发疯般挥舞。行尸的皮肤被她抓烂了,尸水从破损的皮肤处慢慢外渗。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放开我!你跑不掉的!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你别动她!别动她!”
行尸一挥手,她倒在地上,身躯随着他着力的方向又滑出很长的距离,嘭地一声撞在沙发腿上。
“别动我女儿!别动我女儿!警察就来了!你别动我女儿!”反复叫着同样的台词,女人扑向他,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状似疯狂。行尸轻轻甩手,她又是一跤倒下。
女孩没有再笑,她细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扶手,眼睛里暴露出条条血丝,苍白的颈上也有交叉的青色纹路凸了起来。她的愤怒已经一触即发,却似乎仍在忌惮什么,所以只是隐忍而没有真正发作出来。
“你们……卑鄙!”她紧紧咬着那口闪着寒光的细牙说。
“不是我们叫她来,”阴女士淡淡地说,“而且她原本来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她带的人在一楼保安那里听说有个尸体自己走上来,马上就都跑光了,只剩下她一个。”
行尸不关心那些事。他追踪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除了那个之外,他那个强留在躯壳内的魂魄什么也不在乎。
“把那个还给我。”他说。
“有本事你来杀我。”女孩的眼中有蓝绿色的冷光交替闪过,和她牙齿上隐现的光芒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却不如那些光芒那么冷,那种恶狠狠的声线让人有种似乎被咬住了脖子的微窒。
女孩的妈妈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咬着嘴唇捂住后腰,轻微的呻吟从她胸腔中微微逸出些许。然而即使如此,她另一手中仍紧抓着一只鞋,望向行尸的表情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别……”行尸向她女儿微微抬起腿,像是要走过去的样子,矮小的女人绝望地呜咽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和我们有什么仇恨,但是别碰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她真的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干过,她病了好多年了,她什么都没干过……是真的……求你相信我!”
说到最后,她大哭起来。行尸微叹,把脚又收了回来。
从安全楼梯的方向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至少有一个人以上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把房间里的气息搅乱了。这里是整个大厦的最高层,全部都是女孩的妈妈为她买的地盘。而且刚才她叫的那些帮手全都跑光了,照理说是不该有人再来了才对。房中,各怀心思的人们整齐地向门口看去。
一个留了一脸大胡子的魁梧男人和一个清秀的青年一人扶着一边的门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妈的……是哪只猪封了电梯!呼……呼……让老子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呼……呼……”大胡子男愤怒地叫嚣。
靠在电源开关旁的阴女士斜了他一眼,那个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地拽了拽大胡子男,大胡子男终于发现了近在咫尺的人,脸色当即就像抹了变色油漆一样由红转白再转青,末了还透出了酱黑色。
“您……您也在这儿?哈哈哈……”多么难听的笑声,基本上和行尸的僵硬程度不相上下。
阴女士冷笑。
行尸也冷笑了——虽然他坏死的肌肉没有拉动多少。
“再来多少帮手也没用,我死了一次就不怕再死第二次。”他转头对死死抓住轮椅扶手,连指尖也有些泛青的女孩说,“如果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不如就给我……陪葬吧!”
他一拳挥向女孩。
他的拳头带着淡淡的黑气,他的速度让他在空气中似乎连影子也没留下,只有激烈的风声唰地攻向那个细瘦的身体。
趴在地上的矮小女人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嘶喊,仿佛那一拳是砸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女孩随着他的拳势嘭地向后倒去,和轮椅一起狼狈地摔倒再地,又打了几个滚,这才刹住。
“呀——”
女孩的妈妈发出刺耳的尖叫,手里的鞋子脱手向行尸飞去。行尸没有动也没有躲,鞋跟擦着他的脸砸到玻璃上,在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破损的痕迹。
温乐源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就打算往上冲,温乐沣拽住他的衣服下摆,又把他强行拉了回来。
“那可是个小丫头!乐沣!难道我们就看着这个家伙胡作非为吗!”温乐源吼一吼,房梁抖三抖……
“你不要那么着急,看清楚了再出手……”
“我5.6的眼睛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明明就跟摆设一样……
即使没有看到,想也该想到行尸有不太对劲的地方。在面对一个那么瘦小的普通女孩时即便是普通人和她握手也得掂量掂量,稍不小心就可能让她骨折。那么行尸为什么会使出全力呢?那么瘦小的姑娘,他就算只用拳风也能把她打成重伤!
温乐源只顾着泛滥英雄气概,温乐沣却在拉住他的同时尽力回想,终于发现了问题在什么地方。
行尸是以全力出手的,所以拳速极快,普通人连他是怎么出手的都看不清楚。按照他拳头的轨迹和女孩原本的坐姿来说,那女孩应该会被打中鼻梁,然后整个人——也许带着轮椅也许不带——向后飞撞上落地窗或墙。即使他的位置不够准确,也决不应该超过除了额头、面颊、下巴的范围才是。
所以,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行尸出拳,平行攻击,拳风的轨迹始终画着一个完美的弱弧,正确地指向女孩的脸庞正中。女孩被击中,向后倒——不,只有更仔细地观察才会发现,女孩根本不是被击中而倒下的。就在行尸的拳头即将接近她的那一瞬间,她不动声色地一仰身,拳头几乎贴着她的下巴飞过,她顺着拳风的方向一个顺势滚翻,身体和轮椅在半空中转了半个圈,然后才在轮椅和其他东西嘈杂的乒乓声中跌落在地。
多么完美的身手!即使阴老太太在这里,恐怕也只能赞出一个好字来。
看见女儿被打倒,那女人好像疯了一样冲了上来,将手中还剩下的那只鞋子使劲地砸在行尸的身上。
行尸不耐烦地推开她,她又扑上来。行尸有些烦了,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划出一个半圆,竟似想将她向落地窗扔过去。
他刚才还有理智,因此打出去时保留了大部分的力道,但现在女孩的妈妈把他惹烦了,他本来就不剩下多少的理智从60急速地降到了近乎0的位置。且不说那落地窗的玻璃是不是过关,总之只要他这样一扔出去,女孩的妈妈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在结实的玻璃上撞死,就是在不结实的玻璃茬中摔到楼下去。
温乐源和温乐沣大惊失色,温乐源更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要一接到她,立刻着手封堵行尸的动作!
然而就在行尸将推而未推的刹那,那个看起来应当是被行尸击倒的女孩忽然身体一动,哧溜一下贴着地面向他滑行过来。女孩的身下没有滑轮,当然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她的肢体也没有做出任何辅助动作,但她就是滑动了,而且速度很快。不过尽管如此,她的身姿看起来却不太灵活,就如同一条被冻僵又骤然开始流窜的蛇似的。
行尸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已经不是简单地吓一跳了,看得出他非常震惊,随手将女孩的妈妈甩开,自己的身体猛然向后退去。温家兄弟和阴女士则当即变了脸色。
尽管有些僵硬,但女孩的身体较之行尸却灵活得多。行尸左退,她便右进;行尸右行,她便左击。行尸左右躲闪,连连后退,直到发现自己已经被追入墙角,再无后路,方才做出一个似乎想要反击的动作。
女孩并没有穷追猛打,在即将接触到他时,忽然一摆仿佛游龙后尾的下肢,整个身体一个突然回旋,以为她在最后关头放弃的行尸身上的力道微微一泄,便被什么很软很粗的东西狠狠打在身上,几乎把他的魂魄也一起打成残片!
抽打他的东西是女孩的下肢,她的下半个身体完全不能动,却可以随着她的动作变成一条够粗够韧的鞭子,在最适当的时候打到了最适当的地点——她没能打散他的魂魄。却把他的两条小腿骨打断了!
失去了支撑的行尸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暗哑的低呼,砰咚坐到了地上。
女孩的妈妈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那双看起来和女孩完全不同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悸。
女孩仍在笑,表情却变得有些复杂。她又以同样的姿态游回轮椅旁边,在屋子里四人一尸惊异的目光中将它扶起,以那双纤细的手臂做为支撑,艰难地爬了上去。
温家兄弟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女孩之所以坐在轮椅上,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腿,应该是“腿”的那个地方是一整条肉团,就好像有人把她的两条腿打碎了,又当成橡皮泥似地合捏在一起。
“……看到了?”温乐源问。
“看到了……”温乐沣答。
真麻烦……就知道那死老太婆的活儿不会轻松……
二人抬起脚,想往那女孩方向走一步。女孩的妈妈又炸起了她的毛,如惊弓之鸟般伸开比女孩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挡在女孩身前。
“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如果他们真有恶意的话,即便报警也只能达到有人收尸的目的罢了……
“妈,别这样。”女孩说。
“我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女儿!”女孩的妈妈尖叫。
“没人伤害你们……”倒在墙边,仿佛被人遗忘的行尸开口道,“我只要她把东西还给我。”
女孩刚刚张口,她的妈妈便再次尖叫起来,将她的声音强行压在了自己的下面:“没人拿你东西!我们不认识你们!我真的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要是胆敢伤害我女儿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谁知道呢?”行尸没有表情,声音却似乎在笑,“你又不是一天24小时都跟在你女儿身边,你怎么知道她不认识我?”
女孩的妈妈大叫起来:“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绝对不认识!你们休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绝对不会!”
嘴里说着那么强硬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那细瘦的、仿佛随便一捏就会骨折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温家兄弟觉得自己一定听到了骨头相撞的声音,也许再来一点点刺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抖倒下了。
行尸的胸腔发出呵呵的声音,应该是在笑。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谁也没听懂。
“你看,她和你说得不一样吧?”
女孩的身体隐藏在母亲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妈妈的那种颤抖有些恐怖,温乐沣实在看不下去,便走过去想伸手扶她一把。没想他接近一分,她便颤抖得更狠一分,等他的手触到她的衣服时,她已经抖得快要散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别……接接接接接……”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温乐沣好脾气地解释,“只是我们这个朋友到这里来找他的东西,只要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们马上就走……”
“我才才才才才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她用比刚才更加尖利更加恐怖的声音尖叫,“每个人都说要帮我们最后还不是来害人!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我女儿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你们都滚!全都滚出去!滚!”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又抓又踢又挠。温乐沣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她的夺命掏心爪,可惜还是免不了挂几道鲜红色彩的命运。温乐源从侧面悄悄插入她与女儿之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了她的上身,和温乐沣一起将她强行从女儿身边拖开。
“滚出去!滚!滚!滚!”女孩的妈妈进行着死命的挣扎,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温家兄弟已经把她怎么样了……。
虽然很抱歉,不过他们不能妥协。现在是晚上十点,如果十二点之前还没办法解决行尸这边的问题的话,那从十二点零一分开始他们就要对付更大的问题了。所以这一点指甲抓到那一点被脚丫子踹到根本不算什么……——当然,还是有那么点疼的……
“和我说得不一样吗?”女孩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雪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鬼一样,“哪里不一样?难道不是哪里都一样吗?”
“一样,不一样,和我没有关系,”行尸笑笑,喘口气,缓缓拉开了衣服,“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在衣服解开的同时,仿佛封印被揭破了一样,一股暗红色的血流伴随着血腥的臭气哗啦一声从他的腹部冒了出来,很快泅湿了周围的大片地方,甚至慢慢爬上了沙发下的地毯,被那贪婪的毛制品狠狠地吸走。
行尸的腹部已经空了。
他从胸部到腹部被拉开了一个拙劣的大口子,如同一张被撕烂的嘴巴一样怪异地张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从胸到腹的全部内脏都不见了,不管是心肝脾肺肾还是胃或者肠子,全部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腔。
行尸一般是不会流血的,除非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女孩的妈妈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硬,虽然她没有发抖,但温家兄弟知道——她已经吓得抖不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昏过去呢?温乐源看看她和身体一样僵硬的表情,心想。再傻的人都该看得出来今天的情况不对劲,普通人看到自己女儿那情况早就昏过去无数次了,更何况现在又看到行尸这副模样……
“我说了我不会还你,”女孩挑起又细又淡的眉毛,语气中带了点无赖,“反正你已经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留恋的呢?把它借给我又怎么样。”
“你真的不还?”行尸问。
“不还。”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
行尸双手一拍地板,借着双腿残肢和上肢的力量向女孩猛冲过去。女孩的轮椅在原地滴溜溜旋转起来,当行尸就要触到她的时候,骤然伸出细瘦的双手抓住他的衣领,借着旋转之力将他顺势甩出,行尸毫无抵抗能力地飞向了落地窗的玻璃。
不管他现在力气有多大,根本上也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罢了,撞上去的结果和女孩的妈妈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温乐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他,如果能让他就这么碎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的任务就可以提前完成……而这代价也不过是最多让他多痛苦一会儿罢了。
温乐沣本以为温乐源会出手,然而直到行尸哗啦一声冲破玻璃没入璀璨夜色,从破洞中疯狂地灌入了冰冷的寒风,他才发现温乐源的意图。
“哥!你怎么能这样!”他怒吼。
明明没有必要的——为什么要让那个无辜的行尸多受苦!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魂魄脱体而出,想立即追随而去。温乐源回身,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脱体的魂魄被强行压回了体内。温乐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向后倾倒,温乐源紧紧抱住他,庞大的身躯仿佛封印一般,温乐沣的魂魄在躯壳里徒劳地左冲右突,就是无法脱身。
“别在这里走——”温乐源咬牙切齿地说。
温乐沣脑中闪过女孩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温乐源没有救人的意思,温乐沣被压制无法动弹,女孩自然不会出手,女孩的妈妈毫无作用,这么说,行尸就应该死定了才对……
不。
……还有一个人!
在温乐沣脱体被压制的同时,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跟着行尸掉落的轨迹猛扑出去。
飞速的下坠,对行尸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既不是活人,自然没有求生的欲望,当然不会痛苦也不会恐惧,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死,因为他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他千辛万苦变成行尸,不是为了来这里和那个妖怪聊天后便被扔出来的。
但……现在想什么也晚了吧。
很多很多的回忆,在眼前一件一件闪过。很快,却足够他看清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后悔吗?没什么好后悔的,想要的东西,总能在与父亲和命运的战斗后逐渐得到,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包括……包括……离开父亲……
上方传来呼喝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追随着他坠落的轨迹扑了下来。
——他要闯出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选择,他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攥在别人的手里,即使,那个人是真正爱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脸,但他还是有种恍然梦中的感觉。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错误,即使,看到父亲寂寥、失望却沉默的表情。
对方追上了他的速度,一把捞住他的腰带,两人在半空中翻滚几圈,降落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他总有一天会回到父亲的身边,告诉他当初的放手尽管剧痛但其实多么正确。
拉住他的那双胳膊并不强壮,比起他年轻的肌肉差得太远,可现在它就是他唯一的得救机会,即使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对方这样的帮助。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强烈的愿望而停止转动,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没有想过父亲的生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他们的身体向上浮去,他看看对方艰难地拉住他的表情,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倾力打拼,总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其实不是。即使是他抛弃了那个家,即使父亲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说滚出去了就别回来,他却知道父亲仍会给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间,不管他飞出去多远,都有一个地方让他可以随时回去。父亲手中牵了一条让他们可以借风飞翔的长线,他们却以为那是自己坚强的双翼。被爱的人拼命挣扎,有恃无恐地伤害,父亲受伤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
对方愣了一下。两人已回到最高层,对方拉住他一个翻滚,从玻璃破裂的地方钻了进去。
行尸倒在地上,痛苦地一口一口喷着暗红色的血。阴女士半跪在他身边,喘息得非常厉害,却不忘以一手托着行尸的头,以免他仿佛永远流不完的血倒灌回去。
“把你偷他的东西还给他!”她抬头,厉声说。
“不还。”女孩淡淡回答。
阴女士的脸变了。明明还是她的五官,却好像在上面重叠了一张别人的脸,陌生、凶暴而残忍。她低吼一声,声线忽然变得低沉粗哑,然后——一个好像被塑料薄膜包裹的身躯从她体内长长地拉了出来,带着那奇怪的声音向女孩——的妈妈冲去。
女孩变了脸色,轮椅发疯般旋转着冲到母亲身前迎击,但那“东西”却似乎已经计算到她的动作,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瞬间,一个骤然地90度左拐,绕过女孩的身躯“嘭”地一声打中她身后的女人。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孩尖叫起来。
房间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乒铃乓啷碎了,落地窗当然也不能幸免,刚才被撞后留下的玻璃茬在厉叫声中全部碎成了粉末,所有人都在突然变大的寒风中捂住了耳朵。
但“那个”却丝毫不受她影响,胁持着痛苦地捂住下腹的女人,一直退到没有任何遮蔽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那个”厉声道。
“那个”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性,不高,非常瘦,但他抓住女孩妈妈的手却非常有力,手背上甚至浮起了很粗的青筋。他的脸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
“放下我妈妈!”女孩恶狠狠地说。
“把东西还给他!”
“你放下我妈妈!”
“我不怕再死一次,”那人同样恶狠狠地说,“但是我可以把你妈妈一起拉到下面去!”
他拽着女孩妈妈往后退了半步,她颤巍巍地随着他后退,忽然一脚踏空,她尖叫起来。
女孩扶着轮椅的纤细手指浮现出凹凸不平的粗大骨节,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浓厚的杀意,仿佛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扑上去把他撕碎。
女孩忽然回头看向倒在一边的行尸,行尸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阴女士轻咳一声,挡在了他们之间。
“莫把事弄成这哈,”她刚才还是标准普通话的口音奇异地带上了浓厚的方言味道,对行尸说,“我不知到底她拿了你啥,不过有话好商量,反正你都死嘞……”
“我不会还的!”女孩尖锐地说,“有本事你们杀了我!食尸就是食尸,你们以为我吃掉的内脏还能吐出来给你吗?不可能!能让它们在我身体里多活一年是你们的荣幸!反正你已经是死人,还要内脏干什么!”
“食尸?”那位老年男性疑惑地问。
阴女士微微叹气:“这女孩,五年前变成了食尸……”
行尸之所以是行尸,是因为他自己的愿望没有完成。
而食尸之所以是食尸,却是因为别人的愿望没有完成。
行尸因为想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变成行尸,食尸却是因为别人想让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成为食尸。
所以女孩变成了食尸,一年便要换一副内脏,否则她全身都会开始腐烂。这一次她选中了刚刚因车祸而死的行尸尸体,虽然当时他的肝脏和胰脏都被撞得稀烂,但这对食尸来说不是大问题,因为她只要那大部分好的脏器而已,肝脏和胰脏……没有也无所谓。
“你们胡说!”女孩的妈妈尖叫,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正被人胁持一样,“我女儿好好的!她根本没死!什么食尸!她才不吃尸体!我了解我女儿!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比普通人弱!骗子——!”
她的声音过于高亢,吵得人脑袋都在嗡嗡作响。温乐源皱眉,和温乐沣一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够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冷静地看着她的母亲,“放开我妈妈,我把东西还给他。”
“我女儿才没有拿你们的东西!”女人又尖叫起来,“她绝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我是她妈妈我了解她!你们这样逼她没有好处!一定有哪里弄错了是不是?!女儿!告诉他们你根本没拿!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女孩垂下眼睛,柔和地微笑:“妈,你真了解我……”
她的妈妈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女孩打断她:“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她妈妈一愣。
“你一直在保护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吗?你知道我干的那些事让人多恶心吗?每当我干了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来问我?为什么不来骂我?为什么你只会对我说我做得对,其他的话却半句都不说?”
“那……”
“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呢?我死的时候你连知都不知道呢。你哭了吗?你为什么要哭呢?不是你让我变成食尸的吗?你知道我变成食尸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每次去太平间都干什么吗?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内脏吐了吃吃了吐多少次才把它们都吞下去吗?”
女孩的妈妈五指扣住自己的脸,那用力内扣的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呢?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为什么我死了我变成食尸我身体变成这样我性格变成这样我的外貌变成这样你却一点都没有发现到?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又是为什么才会变成食尸的呢?”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冷,好像从天而降的雪花,当你想欣喜地接住它柔软的身体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它冻住了。
“那个人……”她用下巴点一下胁持着妈妈的老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人已经有点昏乱了,她似乎要想很久才明白女孩说的是什么。
“他?我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女孩指向已经不再流血,在温家兄弟的帮助下慢慢站起来的行尸,“你还记得他吧?”
她妈妈沉默不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见了,”女孩也不指望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我就在你眼前把他撕开,把内脏都吞下去,你却装作没有看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老人全身颤抖起来,扣住女人咽喉的手浮现出道道极粗的青筋。
“人心的味道有多恶心,你根本不知道,对吧?我不想吞它!我根本不想!你知道人心里有多少种味道吗!好涩好苦你知道吗?!因为他在流泪啊!妈!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吗?因为他回不去了啊!因为我把他的脑子吃了!他连自己最后的愿望是什么也忘了啊!”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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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人间,往下看,地狱就像天堂一样。把堕落当作救赎的时代,上帝也不愿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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