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elsila (临●make a living),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七章 白夜(续)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Dec 22 18:10:57 2006), 转信


作者:石中火


我正要问老夫子那洞箫客说的是件什么事,街上忽然响起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分明有许多人在往来奔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在喊: “来了!”“来了!” 我抬头一看,只唬得魂飞魄散,原来那团黑气已蔓延到头顶,遮挡了整个天空,翻腾滚闹得象是煮开了锅的墨汁,又象是煽动得黑火猛旺的火焰山,烧出一天的浓烟弥漫!莫不是真的要爆发了!?这天字第一号的霉头,可算让我们触上了!!!店堂里骤然紧张。 “护住各人的灯笼呀!可别让黑气扑灭喽!” 有人高声提醒。灯笼!我慌起来,急急抄起那支丢在脚边的灯笼,双手紧紧握住——没准情急之中能催出心火把它点燃呢?可那灯笼依然悄没声息的黑着,老头老太手里的也一样,连一贯镇定的老头的眼里,都闪烁出大难临头的征兆来了,我仿佛看见我们三个已经躺进一口硕大的棺材,眼看着棺材盖子就要严严的合拢。 “弓箭手老板,可不可以请你帮帮忙,替我们点亮下灯笼呢?”我盼救星似的向弓箭手喊。 “我帮不了你们,各人的灯笼只能各人自己点燃。” 听见这句话在我们无疑于听见了棺材板上敲进了铁钉。只有求菩萨保佑了,求求菩萨保佑了!我忽然触到左臂上缠着的那圈布——怎么忘了法帖在手!心中陡然升起希望,法帖在此,黑气未必卷得走我们,我起身一手一个拉过老头老太,三个人紧紧攒在一起。店里早乱成一团,店伙急吼吼的关门闭窗,顾客们也跳起来帮忙,沉重的桌子在地上划出锐响,正被推去顶上大门。可就连瞎子也看得出来,那不过是徒劳的自我安慰,门板,窗户,桌子椅子,难道是能挡得住天上那一排大山的吗?老夫子颤巍巍的站起身,一手提过桌上的灯笼,一手提起倚靠在墙上的那杆长刀,一歪一歪的从墙角走出来。原来他竟是个瘸子,背也佝偻得吓人,看上去比一个小孩高不了多少。老夫子拿长刀当拐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颔下银髯飘舞,摇摇晃晃走向门边。他横过刀柄,奋力把挡道的桌子推朝一旁,一脚踹开门板,一手把持灯笼,长刀铿的往地上一顿,站定不动了。店里顿时肃静下来,人们从各个方向望向老夫子稳扎稳扎的背影,仿佛他正是一尊门神,挡在满天张牙舞爪的鬼魅们之前,又仿佛他那杆弯到极点的腰背正是一副拉满的强弓,正要将一支利箭射入那阵黑云之中去。起风了,我第一次看见劫界起风,门前高竿的酒帘动了一下,浮起一只角,似乎等待了片刻,随即呼啦一声整个开张,象一面旗帜那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门楣上传来不祥的嘎吱声,是那块只剩一角悬吊的牌匾,象挂钟的摆锤左右摆动。老夫子站在风口,满头白发飞扬,连从背后也看得见他飘起的银髯直竖过了头顶。弓箭手推开窗户,右脚站稳,左脚踏在他那柄灯笼的把上,那灯笼正旺亮着。他伸手从背后摘下弓,抽出一支箭,扣在弦上和弓一起垂摆。刀斧手和铜锤将走到他背后,鬼头大刀锋刃冷森森的,铜锤也黑沉沉的蓄满了力道。标枪手和双鞭将早一左一右立定在老翁背后,枪和鞭各擎在手中。店伙计也握着一把柴刀,站在两边之间。七盏灯笼在风中闪闪烁烁。 “你们三个退到墙角去,或者可以躲得过。”弓箭手说。 “给我们刀和枪,我们也能抵挡他几个。”老头老太说。 “没有用。兵器对付不了他们。” 弓箭手一面这样说,一面却把弓拉得满张,箭尖指朝窗外。街上已经不剩一个人,除了那个马夫,他还在井栏边上擦洗他的三匹马。风忽然小下来。牌匾不摆了,酒帘只偶尔飘起一下。到处静悄悄的。连当空那排山似的云阵也停止了翻滚,好象千军万马已经列好战阵,只等鼓响。脚底下震颤起来,桌上的碗碟磕朗磕朗敲着桌面,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嘈杂响彻了整个天地,山崩地裂一般席卷而来。那一排黑焰滚滚的大山分明在倒塌了,仿佛天空倾斜了似的,合成一整块有形有状燃烧着的巨石,正从斜坡顶上翻侧滚落下来。巨大的重量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喷吐着黑焰挤涌过来了,整个小镇战栗着缩成一团,象一个人收拢了肩膀腰背,准备承受那无可逃避的一击似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每个突起都象马头,每个尖棱都象刀枪,一个庞大的兵团包裹在那巨石里面,将在巨石落地砸裂粉碎的瞬间奔涌出来,把劫界中央鏖战的战场带到此间。黑气袭来的那一瞬间我没有闭眼,我始终就没有闭眼,我清楚的看见一满排载着黑骑士的黑马从对面屋上齐齐跃下,带着尖声呼啸迅疾的扑过来。它们穿透了马夫和他的三匹马,穿透了仿佛不存在的墙壁,穿透了门前窗口的七个人,穿透了店堂里杂乱横陈的桌椅,穿透了眼前最后一片淡蓝色乳浆一样的光亮,然后它们穿透了我,接着又从我身后穿透了整个镇子。那一瞬间我感到镇子后退了半步,当最初的冲击过去之后,它才又慢慢的顶回原位。白夜变成了黑夜…… 那一个夜,长得象过去了一百年,短得却只象眨了一下眼…… 在那阵飓风远去,黑气散尽之后,我以为准定会看到满室狼籍桌仰椅翻,甚至墙倒屋塌也不足为奇,然而一切如故。一切都保持着黑气爆发前的规模。酒帘垂在长竿高头,牌匾依旧危险的用一只角吊挂在门楣上,老夫子虾米一样的身体仍立定在门口,弓箭手的那一支箭仍扣在弓弦上,弓弦张得紧绷。黑气缩回原先的位置,在对面屋上袅袅绕绕,天空恢复了那种淡蓝色乳浆似的光泽,不明不暗,带点神秘——白夜又重新照临了。巨石又落回到山顶。小镇用它的肩背把它又顶了回去。瘦子标枪手还在,小个子双鞭将也还在。但是黑胡子刀斧手不见了,大高个铜锤将也不见了。还有那个店伙也不见了。那店伙始终一言不发,从头至尾,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他们的兵器也不见了,大刀,铜锤,连同店伙的柴刀。三盏灯笼却扔在地上,熄着,其中一盏被踩得稀烂,大概是被马蹄或兵靴,要么就是它的主人被掳走时拼命挣扎,一脚踩上去的。我听到他们被掳走时发出的叫喊,我没有看见他们被掳走,但我看见他们的灯笼熄掉了,三盏灯笼。那七盏排成弯弓形的灯笼,忽的由昏黄变成血红,在黑夜里分外醒目,好似七只熬红的眼睛顽强的睁着。然后,一盏灯熄掉了,又一盏灯熄掉了,然后又一盏。还剩四盏始终亮着,我一直看见。那时,整个世界就剩了这四盏灯。四盏灯的主人,老头老太和我,一齐走到街上去。满地躺尸,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个死人,或是一匹死马倒着,一直从店门口排向街两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看见死人不是在床上,不是在灵堂,不是在棺材里,而是在街上。上一次是在几个月前,刚刚遇上老头老太的时候,那些灰衣白腿的抢下我家门板的兵。但这一次的死人没有流血,他们早就死过千万遍,就算有一座血海也流尽了。许多人从许多屋子里走出来,一街的灯笼,照着一街的人,活人,死人,半死不活的人。那团黑气仍在空中袅绕,慢慢的在褪去了,巨大的阴影从街上,从所有的活人,死人,半死不活的人身上又迅速又缓慢的掠过去,又迅速又缓慢的掠过去。 “他们是黑气里的士卒,”弓箭手说,“每隔一段时间,或长或短,黑气就会爆发,好象发洪水一样,把一些人冲到镇上来。也把一些人卷走。” 我听见街上马踏人喊刀枪轰击的声音,他们在交战,他们走到哪儿打到哪儿。但是我看不见他们,除了那四盏灯笼,什么也看不见,就连身旁和我紧紧箍在一起的老头老太都看不见。那时我一面盯着那四盏灯笼,一面就死死护着左臂上那圈布条,心中不住的求告地藏王菩萨,千万别再让那些灯笼熄掉,千万别熄掉,千万别熄…… “每次都是这样尸横遍地,”老夫子说,“但他们只在这躺一会儿,就要回去的,除非他们够幸运,能赶上……” “能赶上,时辰就要到了。”弓箭手说。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见一个死人动了,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又一个,死人们,还有死马,这里那里的站起来。没有人有一点骇异,我也没有。早知道了,他们死不掉的,劫界只生一次,只死一次,每个人的生命都拴在一起的,杀死他们的人既然没有死,他们也就不会死。老夫子说的对,他们不过躺在街上,休息休息,打个盹儿罢了。活过来的死者们捡起武器,牵上马,低着头,黑着脸。他们的打扮和镇上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少一支灯笼。从哪里得了命令似的,无论圣火军,还是赤焰军,全朝着一个方向,也就是通向镇外那团黑气的方向走去。谁也不朝旁侧,朝那些默然注视着他们的镇上的人看上一眼,就仿佛一支出殡的队伍,肃穆沉痛的默然行进。他们在为自己送葬,这一场葬礼没完没了。耳畔穿过一阵奇异的鸣响,象一只大鸟展开双翅,呦呦鸣叫着从头顶上飞过去了。哪里听见过似的,好熟悉,就象是……从那座残破的牌坊底下走过时听见的那一声,这一次它没有一去不回,它又飞回来了,它在镇子的上空,黑气蒸腾的白夜里盘旋,低吟。 “是箫声。”老头老太说。 “是箫声。”老夫子说,“他又在吹箫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吹过了。” 那箫声沉郁,凄伧,无限哀伤,象失去伴侣的孤雁那样的鸣叫,凄凄婉婉,丝丝缕缕的在每一个人耳边荡来荡去的缠绕,似乎吹箫的是一个极伤心的人,要把他满腹的愁怨都从那根竹子里吐泄出来似的。人人都仰头望着天空,仿佛那箫声是看得见的,是一片铺盖过整个天空去的云彩,是满天飘飘洒洒的雨丝,雪花,雪花一般的白圆纸片,在那队默然行进的行列头上洒落着。他们依旧低着头,黑着脸,在挽歌般的箫声中慢慢走着。挽歌里掺出了杂音,刺耳的尖鸣和着浑浊的低吼一起冲出来,戳着人的耳朵,割着人的喉咙,人的肺,天空上缭绕的黑气也随着妖冶的舞蹈起来。箫声渐渐变强,愤怒盖过了哀怨,粗砺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鼓足气劲竭力要将那根竹子吹破一般。各形各样的声音混杂起来了,哭泣,叫喊,呻吟,尖笑,哀叹,怒吼,咆哮……那不再是箫声,那是人声,千万人的喉咙混在一起发出的音声……黑气织焰高涨,舞得发了狂,又要再次爆发似的令人战栗恐惧,数不清的影子在其中起起落落,犹如人被投在深水里那般拼命想要冒头……他们争先恐后挤进那根薄脆狭窄的竹管,又从更加狭窄的那几只孔洞里把自己挤扁出来,仿佛那样他们便可以逃脱没顶的深水的拉扯,逃脱他们永远无法逃脱的宿命的掌控。他们哭着,喊着,嚎着,他们在哭灵,他们在送葬,他们在嚎丧,嚎哑了嗓子,喊破了喉咙,喊得声嘶力竭,喊得翻肠倒肚,喊得就要断气了,要呕吐了,还在喊,还在哭,还在嚎…… 人人听得惊心动魄,那一支队伍仍在走他们的路,许多人已经走出镇子,回到黑气中去了,剩下的依旧低着头,黑着脸,在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狂啸声中,默然木然的在走他们的路。然而另一种声音却响起来了。是钟声,劫界里响起了钟声!仿佛听见另一个命令,他们全都站住不动了,人人都抬起头来,从各个方向仰望天空。因为那钟声似乎正是从整个天顶均匀的发出的,宛如天声,沉着,缓慢,一响,又一响,穿越过那一片鬼哭神喊的啸声。咚嗡嗡嗡嗡~~~~~,咚嗡嗡嗡嗡~~~~~,一半盛着黑气,一半盛着淡蓝色光波的天空震颤起来了,象一个巨大的,半阴半阳的湖,密密的水圈从中央扩散开,古铜色的波纹满湖荡漾,阴和阳,都被搅动得模糊了界限。 “圣帝之声!——”“魔王之声!——”许多声音杂错纷乱的叫喊起来了,标枪手双手叠于胸前跪了下去,双鞭将也跪了下去,双手交叠放在头顶。镇上的全部居民除了弓箭手和老夫子都跪倒在街边,或以标枪手的姿势,或以双鞭将的姿势,全跪在那里喃喃低语,唱起一种奇怪的歌来。 “那是圣火大帝颂,”弓箭手说,“另一方的是赤焰魔王咒。” 街中间,那一行残剩不多的队伍静肃的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仰望的姿势。 “罗汉堂,”老头低低对我说,“那是罗汉堂在敲幽冥钟。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庙宇,每夜到了子时,都要敲这幽冥钟。” “那钟是敲给地狱里的女鬼,难产死掉的女人的,”老太也悄悄的说,“她们都在最深最暗的地狱里呢,只有幽冥钟的钟声能够传到那里,敲给她们听呢。” 钟声持续的、以一个不变的节奏响着,那一片啸声却缓下去,弱下去了,仿佛它们就是那群地狱里血池中呕哑哭喊的女鬼,她们听见钟声,渐渐止住悲鸣。婉转的箫声又飘起来了,忽高忽低,象一个哭累了的人,仍忍不住抽噎,又被单调的钟声摇晃得起了倦意。那一波连一波的曲折起伏被钟声熨贴抚慰得平整了,渐渐的躺倒,伸展开,静静的睡去。一缕清音,袅袅飞绝,回到那团早已波平浪静的黑气中去了。那行残剩的队伍却再没回到黑气中去。钟声依然在响着,咚嗡嗡嗡嗡~~~~~,咚嗡嗡嗡嗡~~~~~,他们站在那里,仰着头,脸上笼罩的黑气已经尽散,露出凄伧惨白却是平平静静的面色来。钟声停了。可耳朵里依然能感觉到那股嘤嘤嗡嗡的震颤,那一圈圈古铜色的纹路还刻在天上,空气中似的。地上跪的人陆续起身,一些人朝他们的新邻居走去,把一盏盏熄着的灯笼递到每个人手中。那一定是他们的旧邻居们留下的。奇迹发生,当那些人握住那些灯笼把的时候,灯芯竟全都相继明亮了起来!霎时间,长长的一排灯笼在街心亮闪闪的展开,还保持着那样一副齐整的队列,却不再是出殡,而是一队逃出冥府的亡魂举着灯笼在游街庆贺。两边都是看热闹的人群,星星点点的灯光在他们中间交相辉映,在白夜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我不禁感到失落,为什么他们点得亮灯笼,我们却点不亮呢?我又想起中元夜的灯船,运河里满河的灯船,那都是镇上的人家为亲人的亡灵点放的。每盏灯都为一个阴间的鬼魂祈福,保佑他们或早登仙界,或重返人间。黑暗的宽阔的河面上,数不清的灯火随波逐流的漂动着,投照在水中,波光粼粼,满河流萤…… “他们赶上那钟声响了……听见钟声响,就能点亮灯笼,就能逃脱黑气的掌握!”老夫子说,一面摇晃着他那颗硕大的白头。 “灯笼能亮,也能熄。”弓箭手说,“若是下次给黑气扑灭了灯笼,还得要回去。而且,并不是每次他们都能恰好听见钟声的。钟声准时敲响,黑气爆发可没点。” “你说的不错,”老夫子叹道,“钟声只给你点亮一次灯笼,能不能长久的亮下去,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这镇上的人,也是有来有去……不过,比起我刚来的时候,还是要多一些的了。三位老乡——” 老夫子转朝我们,说,“你们也听见了,那箫声,还有钟声。钟声是每隔一段敲响一次,从没断过。但钟声只在这里听得见,黑气之中是听不见的。 “只有洞箫客听得见钟声,当他吹起箫来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曾经听到过这种一下,一下,当,当,当,象是军营里敲打刁斗的声音。有一次,当这声音停止之后,一个怪人朝他走过来。那人光着头,一件宽宽大大的袍子斜披在身上,还挂了一串玄色珠子。怪人对他说,那声音叫做钟声,是从对面高山上发出来的,说着还把那座山指给他看。那山在我们镇上就能看见,在黑森林的尽头,果然他看见了,还看见山上的庙,象一座青白的钵盂扣在山岩上……” 老夫子不歇气的说下去,他就仿佛一个瞽目先生,眨巴着眯缝在一起的眼皮,满脸深纹都在活动,胸前银髯一颤一颤,话说得滔滔不绝。好象他很久没说过这许多话了,终于今天逮着机会,要好好一吐胸中块垒。街上的人还没有散,渐渐围拢过来,包括新来的逃亡者。黑沉沉的街道被灯火映照通明。 “怪人告诉他,当钟声敲到一定的次数,一个很大的数字之后,会有来自‘那边’的人,在那庙里打开一本书,那本书藏着此间解脱的法门,当它被打开时,众生的苦难就将结束,终止的生命继续,停止的时间又将开始了。他这样对我说,还说了好些奇怪的话,好象是关于我们的来历,我们在那边做过的事情,大多听不懂,也就忘掉了,但那座山,庙,和书的事情我却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钟声,那个数目字,我始终记得……” “这是我们圣火军的传说,那书是圣灵之书。”标枪手也在人圈里,他替老夫子补充。 “不,这是我们赤焰军的预言,那书叫幽冥之卷。”双鞭将也还没走,反驳道。两人的话随即引起一片轻声议论,两派又发生了分歧。不过这一次,双方都不激烈,不象先前那样剑弩拔张,也许刚才那场爆发太过惊心,把人们的元神精气都摄走了几分了。老夫子不屑的说,“什么圣灵之书,幽冥之卷?不都是从我们那本书来的吗?洞箫客对我说,我对弟兄们说,传来传去,传走了样儿,也许洞箫客在赤焰军那边也说起过,两边一比拼,再加上什么天使神将,就成了你们后来的预言……我说到哪儿来着?瞧你们打岔的,对了,我说到那数目字,那数目字是,三十七万九千六百三十六次。我从来在这镇上,听见第一声钟声起,就一直在数,到现在已经有十万多次了……” 我这才知道了那些预言的由来。那个光头的怪人必定是个和尚了,可就是当年给黄巢天书,又把天书护持在罗汉堂的那一位?这洞箫客又是什么人物,和尚为什么要显灵给他?三十七万九千六百三十六次!假若那钟声真是罗汉堂每夜子时敲响的幽冥钟的话,一天一次,我粗粗一算,差不多就等于一千年。老夫子听见十多万,就是三百多年。他到这镇上三百多年,在黑气中却度过了七百多年的岁月!我望着他虾米一样的腰身和雪白的胡须,忽然一阵辛酸。以前我觉得老头老太可怜,一辈子被神鬼纠缠,苦求解脱不得,现在和这老夫子,和所有这些一千年不见阳光的人相比,他们,可真算是有福的了。 “可是有谁知道,那钟声到底敲了多少次呢?”老夫子环顾四周,大声问道,“我是后来到的,你们先来的人,可有谁一直就在这镇上,一开始就听见敲钟,一直在数着的呢?” 人们茫然的摇头,一面议论纷纷。 “我来的时候,钟声早就在敲了。” “我干吗要一次次数着敲钟,数来有什么用?” “是啊,一开始我还数着,算算我来了多少日子,可数到两千多就数不下去了。永远都一个样,知不知道日子又有什么不同?” “本来我数到一万多的,可又给吸到黑气里去,出来以后也不知中间缺了多少,也就算了……” “听见了吧,老乡,”老夫子把刀柄顿着地面,叹叹的说,“诺大一个镇子,竟没人知道那钟敲了几下!只除非有人在此间发生的当时就来到这里,还要他始终没被黑气卷进去过,还要他始终一次不拉的记下钟声,唉,这样的人,怕是根本不可能有。也许那一天已经很近很近了,我们却没法知道。所以我从没对你们说过那个数目字,说了,也没用。钟声响过几次,怕是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忽然从人圈外面传来,清清楚楚的说出了一个数字。人人都唬了一跳,莫非老天显灵了?大家齐齐看向声音传出的所在,圈子顿时显出一个豁口,仿佛幕布拉开似的,闪出街对面那座宽宽的井栏来。井栏的那头,只有一个人,马夫,他仍在笃悠悠的擦洗他的三匹马,地上四盏灯笼均匀的亮着。是马夫在说话!除了马要天天洗,马要天天洗,原来他还能说出别的话,还能记得别的事情!别人都不做的事,他却在做,他一边洗着马,一边就暗自数着那钟声,一次不拉,一次不乱的数着呢!我心中激动,却不敢随便开口,侧脸瞥向老头老太。老头正俯在老太耳朵边上,说了一句什么话,老太眼里顿时闪出光来,转瞬间又收了回去,望着马夫,若有所思。 “马夫来得比谁都早。” 人们开始回忆。 “是啊,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 “他好象从没离开过,永远站在那洗马。” “他一直数着呢,也怪难为他的。” “咦,他说这钟声是多少次来着?” “哎呀,忘记了,你呢?” “我也忘了,数字太长,我记不过来。” “喂,马夫,你再说一遍,你就再说一遍嘛!” 马夫慢慢转过脸,眼里显出困惑,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许多人围在这里干吗。老半天,他才总算弄清楚大家是在同他说话,想了一想,一如既往的木讷讷的回道: “马要天天洗,一天不洗,就不好了。” 人们泄了气,我也纳闷,莫非刚才是神灵附体,传达天机不成?这神明的脾气也够古怪,既然要说,何不多说几遍让大家听清楚了,卖什么玄虚呢?那么极长的一串,连我这算老帐的纸烛店老板兼老板娘都记不得,何况他们!马夫垂下头,依旧默然木然的洗他的马。老太俯上老头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话,老头微微颔首,望着马夫,若有所悟。他俩记住了吗?我刚想问,这时只听另一个声音说道: “三十七万九千六百三十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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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路上,我们会无数次被自己的决定或碰到的逆境击倒、欺凌甚至碾得粉身碎骨。我们觉得自己似乎一文不值。但无论发生什么,或将要发生什么,在上帝的眼中,你们永远不会丧失价值。在他看来,肮脏或洁净,衣着齐整或不齐整,你们依然是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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