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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lsila (临●make a living),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九章 暗战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Dec 22 18:13:32 2006), 转信


“他并没有故意冒充你呢!” 我心念一动,赶忙说道。记得老头老太曾说过的,那鬼刚
出来时懵懂无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却能看透老头老太的心思,老头老太既把他当
作朱温,他也就理所当然的这么以为了。我把这一层缘故说出,老头老太立刻醒悟,连
连称是。朱温却沉吟不语,来回踱了几步。 “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却能看透你
们的心思。这个东西,有点古怪……不管他了,你们一定也想知道,我在这里是怎么过
来的吧?” 朱温便告诉我们他的经历。他说得十分简略,许多关节,连黑气当中的所见
所闻,如何挣扎到镇上来的过程,也常常是一带而过。一千年的遭际,不到半顿饭的功
夫就完了,一直说到同我们相遇,如何认出老头老太,又如何渐次套话,设局,埋伏,
等等等等,话才多起来。 “你们才一出现,我就起了疑心:神气异样,穿戴个别,跟那
从不理人的马夫说话更是奇怪,于是我便上前搭讪。你们变化太大,我只觉得非常熟悉
,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直听到说出唐军齐军,我才大吃一惊,接着便立刻认出了你们来
。 “起初我以为,你们也是在人间犯下罪愆,受罚在此。转念一想不对,此间虽然不知
年月,算算我来这里也很久了,你们再是老不死,也断断不能活得那样长。我便请你们
进店,套问你们来历。你们遮遮掩掩,似乎有什么重大隐情,顿时勾起我一个念头,我
想起此间流传的,我从不相信的那些预言来了。 “难道这竟都是真的吗?我按耐住激动
,继续试探你们,见你们言语支吾,灯笼不亮,不怕黑气,更是确定无疑,再不能有别
的解释了。这一下,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我怕引起事端,替你们隐瞒身份,留你们
在店里宿夜,等你们屋里没了声,便出了门,直奔沼泽。我找到那条船,先撑过岸,到
林子里探了探路,知道没有鬼怪,林子也并不很深,这才放了心。” 朱温顿了顿,眼里
透出笑意。 “本来我没想要整治你们,但是返回的时候,我恰好在船舱里发现那堆兵器
,外面就裹着这张渔网——那安排船只的人真想得周到。看到那网,我便生出这个歹念
,打算跟你们开开玩笑,于是……呵呵!我布置好陷阱,这才撑船回来,一上岸,就远
远看见老夫子的身影,险些没叫他发现。唉,那老夫子也是条好汉,自债自偿,敢作敢
当。” 原来是这样一番缘故,我听了还未怎样,老太却替我不平起来,抱怨朱温道: 
“有这么开玩笑的吗,你也捉弄得我们苦了,我们皮实,倒也罢了,小水是凡人,怎么
经得起你折腾!” 经老太一说,我浑身顿时疼痛难忍,自打出娘胎,我还没遭过这个罪
呢,这猪瘟狗瘟的,真是个好记仇的促狭鬼!整老头老太还罢了,我又和他无冤无仇,
干吗连我也拉上?朱温笑吟吟的: “嗬,我一路都在帮你们,你们不领情,小耍你们一
回,就这么不满意,可见也是忘恩负义之辈!” “我们忘恩负义?你别忘了你当年……
”老太刚说半截,一旁的老头便直拉她的衣襟,老太会意,忙住了口。朱温看在眼里,
沉默了一会儿,说: “当年的事,怎么能忘?这一千年里,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是奈何
桥上的小鬼忘了我一碗孟婆汤,还是老天爷故意不教我失去记忆?我不知道。我记得这
些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成了我比别人多受苦楚的因由。因为我知道一切的由来,所
以我不能象他们,圣火军,赤焰军那样,把这修罗场看作大神造就,烈火焚成的世界,
等那同样不存在的天使,神将,前来救援。” 他从背上摘下弓,伸手将弓弦拉了个满张
,又缓缓放回原位。他从背上摘下弓,伸手将弓弦拉了个满张,又缓缓放回原位。 “这
种惩罚是没有尽头的,因为谁都没有在惩罚我们,没有人施加,又怎么解除?那些自欺
欺人的神话预言,倒成了此间人们受苦的根由,这不好笑么!谁教我们一定要打仗,一
定要争夺什么大帝,魔王的正统?大家盼的是一件事,想的是一件事,却互相看成仇敌
,自己要折腾自己,还有什么可说! “我最恨那些‘先知’,一切争端都是他们挑起,
一切迷信都是他们煽动,老天要是有眼,就该单罚他们,放过那些因无知而被蛊惑来自
相残杀的愚人。那些人是不相干的!就是当年,也多是些小兵卒子,或被强掳来,或为
求个活命,混口饭吃,能做下多少孽,为什么一样不能逃脱劫界呢? “呵呵,我现在说
便宜话。不瞒你们说,当初在黑气里,我比谁都干得狠,不这样,我就只有白受罪。我
也是其中一个先知呢,我参加过圣火军,也参加过赤焰军,我都不记得我一共倒戈反叛
过多少回。你们知道的,脸厚心黑是我混江湖的本事。我做过圣火军的教主,也做过赤
焰军的教主,我把数不清的人送上火刑架。啊,就是那个老夫子,其中一个烤肉师傅,
我记得他。但他不认得我了,从黑气出来,我就戴上了这个东西,他们都不认得我了。
” 朱温拍了拍头上的斗笠,那副弓仍旧握在他手中。 “我逃出来了。我再不是教主,
也不是先知了。我是开酒店的弓箭手老板。好笑么,开酒店的老板,整天背一副老大弓
箭,穿戴得象个蒙面的夜盗,主顾们却不害怕。谁都一样,习惯了,习惯了。” 我想起
黑气散后满地的尸体,有那么一次,眼前有个人,就同那些黑甲的死人一样,慢慢爬起
来往黑气里走回去。就在这时,箫声响起来,紧接着,钟声也响起来。他侧过脸望着天
空,漆黑的脸上泛出白光,郁集的愁云散去了,第一次露出凄怆平静的表情。一个路人
递给他一盏灯笼,他接过来,握在手里。灯笼亮了,微弱的红光在他石子一样冷硬的眼
眸里闪烁,仿佛石中迸出了火,夜里燃起了星…… “见字非字,见人非人,水化成血,
落叶复生。” 朱温又一次说出那四句尚未完全应验的偈语,正为这四句偈语,我们将他
误认作了黄巢。我忽然疑惑起来,先前以为他是恶灵,知道偈语理所当然,现在既证明
不是,他又从何得知?莫非他见过黄巢,黄巢亲口告诉他的不成?老头老太也纳闷,便
问朱温,朱温说: “不是,我没有见过他,我在此间见过许多熟人,或敌或友,惟独没
有见过他。这几句话,是一个和尚对我说的。” “和尚?你也见过和尚?” “算是…
…见过吧。还记得老夫子说的洞箫客吗?我也听他吹过箫的呢,老夫子说的不错,他那
箫声真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会勾起人许多过去的回忆。在黑气里磨折太久,就连我,也
快要将从前的事忘却了。 “箫声还会带你进入幻境,看见前所未见的东西。有一回,箫
声起时,我恍恍惚惚,来到一座大海,海深处有一座云遮雾掩的高山。不知为什么,我
就想要渡海过去,一看,岸边正泊着一条船。” “我知道了,就是我们坐了过沼泽的那
条船!”我插嘴道。 “不是。那船可大得多了。有三四层高,桅杆又粗又长,帆都落着
,若是挂上满帆,一定极其壮观。船和岸由一座栈桥连接,我走上去,见船舱宽阔,里
面早已鸦雀无声的坐了成百上千的人,却显得空空荡荡,仿佛再有多少人来都装载得下
。 “那些人全都木呆呆的坐着,见我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我问他们船是
去哪里的,他们不应,又问干吗还不开船呢,他们也不应,我想这些人真是懒惰,自己
不肯动手,只等别人来出力。 “我便独自去起锚,哪里推得动锚盘!去升船帆,哪里拉
得动缆绳!连船头的木舵,也转不动一分。那些人只看着,也不搭手,我不死心,正在
空忙,却不知从哪里转出来一个和尚,笑咪咪的对我说,‘痴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
哪能开动这条船呢?就是所有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能够。况且,现在也还不到开船的
时候。’ “我就问他,何时才是开船的时候,他说,‘等到船舱里的人满了,他们自然
会同你一道开船,但只要船舱还有一分空隙,或是外面还有一个人上不了船,船就开动
不了。’然后便告诉了我那四句话。我半迷半悟,正要再问,箫声停了,海,山,船,
和尚,都不见了。 “后来我到了镇上,看见镇外的沼泽,沼泽那边的高山,想起幻境中
所见,便沿着沼泽岸边细细寻找,果然在礁石和荆棘之下找到了一条船。可那船这样小
,不过够坐四五个人,哪里装得下此间数也数不清的怨鬼?我想了很久,总没有想通,
直到看见你们,忽然,我想通了。 “其实整个此间,这所谓的劫界,才是那条船。凡同
劫界运数相连的,谁也不能先跑了去,受罚在一起,得救也必须在一处。船已将近坐满
,该是这条船上的,差不多都已到齐,独缺你们三位。你们到了,也就是开船的时候了
。” 朱温说完,扭头看向来路上那一片浊暗的松树林。人人都沉默。我想着朱温的话,
又想起虎狼谷里的农人,古镇上的居民,他们做着的那些看似毫无希望,毫无用处的事
,其实并非是毫无希望,毫无用处的呢。他们在等着最后的乘客到齐开船呢……乘客到
齐了,他们行动起来了,老夫子,朱温,还有亮出灯笼任凭沼泽鬼吞噬的人们,他们一
起解缆,起锚,升帆,掌舵,划桨,开动这艘停靠千年的大船,驶出这座无边无际的冥
海去。海那边的高山,就在眼前了。一行人朝山下走去,照例是朱温打头,老头第二。
弓箭手的靴子踏得地上的碎石咔嚓咔嚓响,那副大弓仍擎在手中,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摇
摆。另一手擎着灯笼,天光渐渐明朗,灯笼不象先前那般明亮了,仿佛熬夜的眼睛终于
支撑不住,在天亮时分,恹恹合上。我落后一步,小声喊老太: “阿娘!” “什么?
” “这个朱温,好象不象你们平常说的那么坏,也不象你们平常说的那么凶啊?” “
这……嗨,近朱者赤,这个地方好人多,他跟着老夫子,洞箫客他们在一块久了,改邪
归正,学好了嘛!” “哦!” 很快走到山脚。抬头仰望,那一座光秃秃的悬崖寸草不
生,只在最顶上歪歪斜斜长着一棵孤零零的小树,悬崖周围荆棘丛生,无路可走,悬崖
更是光滑如壁无法攀爬。据老头老太回忆,当年曾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大家找了半天
,却找不见,多半湮没在荆棘丛中了。老头自告奋勇的探路,没走几步就再也挪动不了
,衣衫被划破好些口子,斑斑浸出血迹。这些带刺的枯草,死了上千年,还那样顽固的
挡着道路,想要通过,就得流血。朱温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蹲下身去,切割起那张拖
散在地上的渔网来。渔网是老头扛来的,老头说既是船中的物件,必有大用。果然,不
一会儿,那张曾经囚禁过我们的渔网就变成了一条可供攀爬的长绳。朱温锯下一截松枝
,拴死网绳的一头,搭上弓弦,拉开架势,朝崖顶上瞄准。我们早明白他的用意,都屏
住呼吸看。只听耳旁嗖的一声,那一根长绳划出一道弧线朝天飞去,绳上的网眼准准的
套挂在那棵小树的枝条上。老头老太一起叫好,我更是佩服得大声赞叹: “好啊,这才
是渔网的用处啊!” 我想起先前吃的苦头,少不得又白了朱温一眼。世间尽是这起妄人
曲解附会,带累了多少菩萨圣贤的好意。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朱温使坏,谁又会将那
无用的渔网带到此地,派上用场? 大家走到山崖前,老头第一个要上,朱温却拉过绳索
。 “你看那棵树,细得赛牙签,谁知道承得住多大分量?你一把老骨头,跌散了架可没
处寻医生。” 老头不依,伸手抢夺。 “朱温,一路多亏了你,你造下的孽债,也已经
偿清,剩下的该是我们的事了!” “你们的事?难道这不也是我的事吗?你别忘了,少
一个人,也开不了船。” 说完朱温扯了扯长绳,试试松紧,背好弓,别好灯笼,双足一
蹬,踩着岩壁就爬了上去。我们提心吊胆,一直目送他到了崖顶。朱温从崖顶抛下绳索
,探出身子喊: “先把小妹妹送上来!” 老头一把接住绳头,替我套在腰间,挽了几
匝,细细的打结。老太拉过我一只手,紧紧握在掌心,一再的叮嘱我别害怕,别往下看
,只消注意头顶和两旁就成,又教给我攀岩爬高的窍门。 “不消费一点力气,”老头打
完结,紧握住我另一只手,“朱温会拉你上去的,你只要留神岩壁,别让石头尖儿刮伤
了你。好了,去吧,多加小心!” 两人齐喊朱温,朱温高高的答应了一声,我便感到腰
上一扯,双脚离开了地面。耳旁风声直贯,身体又快又稳的上升,我照着老头老太的吩
咐,双手紧攥绳索,只在将要碰到岩壁时伸脚一点,不一会儿,就到了崖顶。原来崖顶
象一面大镜子般的平整光洁。来时的松林已在身下,松林尽头是沼泽,沼泽那边是小镇
,黑气依旧盘踞在大地中央。天空忽然又暗下来,天顶那一处亮光团而模糊,象雨天夜
里远处的一盏灯,这盏灯,非但没能使天空显得亮些,反倒更加阴暗昏惨。仍是没有风
,空气更重了,我听见它们从我的喉咙钻进钻出,呼,嗬,呼,嗬。我就觉得自己象是
一只陈旧的风箱,再多抽拉几下,就要被这锉人的钝气磨得破掉了。另一头是那座庙。
幻境中到过,山冈上望过的庙宇,就是这样一座凋敝的破庙。山门洞开,门扇早不知去
向,里面漆黑一片。黑乎乎的大殿从山门上露出顶来,左边缺掉一角,象被雷劈掉的一
般。我仿佛站在一座上古的墓前,路已走到尽头,只剩了几座门,几堵墙,几道坎。我
就要象一个盗墓贼,闯进这古墓般的庙宇,走入那间墓穴般的罗汉堂里去,开启那口封
闭千年的棺材,唤醒那个不知何方神圣的幽灵了。黄巢说过,罗汉堂只有人能进入,那
么,是该到同老头老太分别的时候了。我看呆了,直听见老头老太在崖下喊我,才醒过
神来,忙解下腰间的绳套,就要往下扔。绳套被一旁的朱温轻轻接了过去。 “你干吗?
” 我不解其意。 “他们俩,不用上来了。” 朱温冷冷的说。 “为什么?” 我大惊,
心里灌了铅般直往下坠,我死盯着面前这个千变万化的人,心中霎时间转过万千猜疑。
 “因为,那个鬼,就在他们身上。”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一惊,谁也没有告诉过他
,鬼附身在我们中间的事! “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别忘了,我也是鬼。” 尽管早知
他是鬼,这句话仍听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那……是哪一个呢?” 我一路都
在观察试探,始终不能判断老头老太谁更象鬼。 “是哪一个,我感觉不出,我只能感觉
那个东西是在他俩身上,而不是你。” 怪不得他抢先上崖,又头一个拉我上崖,原来早
做好打算,要把老头老太——不,那个东西,阻挡在山崖前。崖下又传来老头老太的喊
声: “阿水,你好了吗?怎么这么半天啊!” “朱温,快把绳子扔下来,拉我们上去
啊!” 冷汗一阵阵往外冒,怎么办?我看着朱温,等他一句言语。 “乘他们还没找到
另一条上山的路,赶紧进去吧,他们的冤孽,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打开天书,一切就都
不成问题!这里有我在,他们一时还近不了你。幸好我没露出形迹,若是引起那东西怀
疑,提前在你身上种下什么符咒,可就糟了。” 朱温将绳头望崖顶深处一扔,拉起我的
手就往破庙里走。我心中矛盾到了极点,就这样离开老头老太,连最后一面也不见,一
句话也不说了吗?我努力想抽出手,却象被铁钳钳住一般,哪里抽得动分毫。忽然,朱
温撞了邪似的猛站住,翻过我的手掌,一把举起,眼睛里快要瞪出火来。 “这,这是什
么?” 忽然,朱温撞了邪似的猛站住,翻过我的手掌,一把举起,眼睛里快要瞪出火来
。 “这,这是什么?” 弓箭手沉如石,冷如冰的声音竟然在发颤,我被一种极其不祥
的预感抓住,战战兢兢抽回手,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掌心当中,赫然正印着
一个血红的“卍”字! “这只手上也有!” 朱温大发现的又叫道。我摊开两只手掌,
恐惧得全部牙齿都在打战了:一边一个,两只手心,都印着那同一个血写的符号,大小
相若,方向却相反,一个是“卍”,一个是“卐”,将将成对。血迹尚未干透,收笔处
坠着凝固的血滴,溜溜的仿佛还在爬行,仿佛还有生命。我明白了它们的来处,刚才在
山崖下,先是老太,后是老头,趁他们握着我手的当儿,偷偷用早已咬破的手指,在我
掌心各写下了一个字,那个东西,就是通过他俩的指血,对我种下了符咒! “还是教他
抢了先……大意了。” 朱温摘下斗笠,脸色沉重,眉头拧成绳结,他细细看了一遍两个
符号,思想了片刻,低声说: “鬼只有一个,鬼种下控制你的符咒,也只有一个。那么
另外一个,是鬼没附身的那个人,为保护你而画下的镇邪的符咒!两个在拼斗着呢,就
看谁占上风了。我问你,你还记得不记得,这两个卍都是谁写的?” 我摇头。 “不记
得了。我只记得他俩都拉过我一只手,却忘了拉的是哪一只。你见识大,你知道不知道
这两个卍,哪一个是正,哪一个是反?不消说,反的那个准定是恶灵了!” “不见得。
佛家的这个符号,无论正反,都代表吉祥如意,佛法浩荡的意思。那东西竟然能使出这
个符,能利用佛家的法物,必定不同一般的邪魔。” 我猛想起老头说过他们在化城寺大
雄宝殿看见的血箭头,定是那恶灵埋下的无疑了,连地藏王菩萨主寺,佛祖座前,恶灵
都敢如此猖狂,在我这凡夫俗子身上种个小小的符咒,又算个啥?我朝手心喷唾沫,白
拿衣袖擦拭,又拿指甲抠,哪里弄得下一星半点?我只觉得手心火烫,一会儿又冰凉,
两只手都象不是我的了,各被一只无形巨掌捉紧,两股大力透过双臂直贯穿到心里去,
在那里交锋。崖下又喊起来,两个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一阵急过一阵,仿佛十分焦虑,
在空旷的野地里听来格外的古怪,尖厉凄凉,不似他俩平日的声气。我刚要往外探身,
却被朱温一把拦住。 “不能被那东西看见你!更别应他的声!” 一面又朝崖下喊着:
 “喂——!你们听好了,事情不大妙呢,绳子承不住重,裂开许多口子,就要断掉了,
不能再带你们了!你们放心,这里有我,我会护送阿水平安到罗汉堂的!” 底下沉默了
,好久没有回音。朱温怕他们没听清,又喊了几遍。半晌,才听见老头的声音远远传上
来。 “知道了……阿水,你要小心,但别害怕,有法物在你身上,妖邪近不了你!” 
接着听见老太喊: “阿水,法物会保佑你的!让朱温带你走,听朱温的话!他在劫界历
练过的人,眼明心亮,邪物过不了他的眼!” 老头又喊: “快上路吧,抓紧时间,一
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取到天书!” 老太又喊: “找到天书,立刻打开,千万别带出罗
汉堂!” 我和朱温留神听着二人的话,每一个字都仔细琢磨。然而越是每一个字都仔细
琢磨,就越无法判断真假,越是无法判断真假,心中就越觉寒气凛然。此时此刻,或老
头,或老太,有一个人已经被恶灵控制住,他模仿那人的声调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说话间更滴水不漏,听不出半点参差。两人都在暗示,他们在我身上种下了符咒,符咒
的效用将维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正是老头在老太额上所划下的卍字,能够保证鬼不
再来的时间。现在,鬼又来了,还带来了曾对他使出过的招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这一回,却不对老头老太,而是施加在了我的身上!法物,法物!我又一次摊开手掌
,又一次看见那两个说不出庄严还是狰狞的符号,一个是佛家的吉符,一个是凶灵的恶
咒,我却分别不出任何区别。那就好象四条血蚯蚓扭曲交错,仿佛蠕动起来,并且长出
细齿,正往皮肉深处咬啮钻探。冷汗浸湿了头皮,浑身都酥麻了…… 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我猛一抖缩,抬头看见朱温的脸。奇怪,这样的节骨眼上,生死关头,他却在笑。 “
呵呵,这才刚开个头呢,接下去,可有得斗呢!” 他把我摊开的手掌一一合拢,我听见
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就这一会儿,两只手已经僵硬得如同多年风湿的病患。 “别再看
那两个卍,记住,别再看它们。让它们自己去斗,输赢都不和你相关,你只管做你的事
去!” “这样……有用吗?” 我望救星似的望着朱温。 “呵呵,他们都叫你听我的话
呢,你就听我的话,绝没有错!” 崖下又传来老头老太的喊声。 “阿水,你听见我们
说话吗?阿水,你就要走了吗?阿水,我们还有一句要紧话没说完呢!” 我忍不住又要
探身,朱温拦住,竖起一根手指,轻微的摇了摇,转过脸朝崖下喊: “喂!阿水声音小
,传不了这么远,你们有话,尽管说,她的话,我来传!” “噢……晓得了。阿水,等
你打开天书,破了劫界,天书自会送你回家。你要记住,千万别把天书带出罗汉堂,千
万!那东西吉凶不定,若再现人间,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凡人最好再不要去碰它了
!” 我让朱温传话,“那么我就干脆把它烧掉,或者撕烂,岂不干净?” “不不不,
天书不能取,也不能毁,那里面是运数,人的运数,世的运数,妄动必有灾祸!照旧将
它放在罗汉堂中,上天自会取回,切记,切记!” 我答应着,沉默了一会儿,老头的声
音又传上来,大概喊这半天喊倒了喉咙,听着有些嘶哑浑浊。 “阿水!别的,就没什么
要紧的了。我们白做你一场阿爷阿娘,不能照顾你,也不能再陪你,你自己多小心。你
是上天选定的有缘人,地藏王菩萨保佑着,准定成功的!我们是不能够了,回家以后,
千万先向菩萨上香,感谢菩萨恩德,就替我们也磕几个头,上几柱香吧!” 老太也哑着
喉咙喊: “阿水!阿娘也没什么说的了,难为你,多亏你,我们假如侥幸升天,到了佛
主座前,一定为你祈福求平安,纸烛店生意兴隆,将来招赘个如意郎君,儿孙满堂……
啊呀,有件正经事差点忘掉,你走以后,隔壁棺材店老板来买了三捆烛,三捆香,三刀
纸,老头子没成算,把上等货当作中等货贱卖给了他,棺材瓢子坏得紧,明知有错却不
吭气,你家去可要记得讨钱噢!” “老太婆,看都啥辰光了,还拣这些芝麻绿豆的事儿
说!” “让我说完嘛,又不急这一刻!再不说就没得说了,阿水啊,我给你做的那双鞋
,还有几针就完了,你自己弄弄,将就着大概也能穿。我描着你阿娘从前留下的鞋样子
做,样子是不错的,只有点小毛病,左脚那只好象比右脚那只要大些——差的也不多了
,你还要长的嘛!” “你有完没完啊八卦婆!” “就完了就完了,阿水啊,小乖还在
药店寄养着,千万记得接它回家噢,走的时候我们跟它许下的,回来给它捎个大桃子,
你可千万记住噢!人家可是也出了力的,没有它那撮毛,真还不一定写的出法帖来呢。
啊,不说了不说了,阿水,再会噢!阿水,保重噢!” 我五内俱焚,泪流满面,喉头哽
得发不出声。尽管我最清楚,同我说话的两个声音,一个是真,一个却是从恶灵附身的
躯壳,从凶神控制的喉咙发出的伪装,但我分别不出,它们有任何区别。我只知道那是
老头老太,我只知道此时此地,他们在同我告别。我却不肯见他们的面,我却连一句话
也不给他们听见。阴阳界上的长桥,彼此各走一端。从此阴阳相隔,永相别离。我把捏
紧的拳头塞在了嘴里。什么东西急速离开了我,朝着一个缺口哗哗的流走。我快步离开
崖边,朝破庙走去,我怕一旦再多耽搁片刻,就会失掉勇气。直走到那座没有门扇的黑
洞一样的庙门前,我才停下,回头看着跟来的朱温。朱温已带上了斗笠,弓箭手的脸又
一次藏匿在黑暗中,只有那对永远烁亮逼人的眼眸象两丛黑火在白夜里燃着。我无法看
见他面上的表情,但他说话间从未有过的温柔声调教我能够知道,他在笑,微笑。 “去
吧,小妹妹,大叔在这儿替你把着门呢,什么鬼怪也进不来。照他俩说的做,记住,别
看手心里的字,一次也别看。” “好……的,朱,朱温大叔,多谢你。还有件事要请你
帮忙,能不能,把你的灯笼借我使使呢?里面好黑……” “呵呵,这个不成。我的灯笼
对你没用,你要点燃你的那一盏才行。我的灯笼不能给你,但我会站在此地,用它为你
照一程路。” 朱温将灯笼举过头顶,缓缓的晃起圈来。金红的光波象得了动力,持续不
断的推进,照亮了门槛,和门槛里边的地面。而更远的纵深,依旧是一团混沌。我最后
望了一眼彤云密布的天空,和天空照临下的荒凉旷野。天顶的光亮比先前更暗,仿佛一
块行将燃尽的火炭,被越来越多的炉灰吞没了一般。山崖挡住了古镇,沼泽和松林,看
得见的只有黑气,象一只巨大的黑烟囱直连接到天空——整个天地便是一座快要熄灭的
火炉。我攥紧双拳,一步跨过门槛,把恶灵的诅咒,佛家的吉符,都随我一起带进门那
边去。 [第九章完] 

--
疯子最接近预言,他们的迷乱眼神看见了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未知。 
於是,人们不敢以火终结承载著神秘的、恐怖的预言者。 
他们只是扬帆,将这群活在疯狂与死亡边缘的预言者,放逐到了洋洋无际的汪洋。 
愚人船。这是它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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