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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lsila (戒贪●戒嗔●戒痴●戒慢●戒疑), 信区: Ghost
标  题: 第十四章归去来·千手(上)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Feb 26 19:12:34 2007), 转信

  



  山道。松涛起怒。月影生乱。此时的声光色影恰如白啸然的心情。

  他也不由把脚步加快了几分。从大师兄玄德道长那里出来已是晚上八点多,再转回泰安镇去——夜间路途艰险,没两三个钟头到不了家。在朝阳洞外揣摩了半天之后,白啸然决定还是到清阳那里借宿一晚。

  站在青龙岗上,老远已看得见驻鹤庄里如豆的灯火。白啸然喘了一口气,心下稍稍安定了几分。歇息了一小会儿后,便转往最后一段下坡路。

  紧走慢赶……白啸然发现有一黑影正在庄内院子中上下起落。时如鲲鹏展翅,时如古猿捞月,身手敏捷,拳法精湛,辨认一番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白啸然心下猛地一紧,忙提神运气,几步跨到庄门前,纵身一跃便上了门楼顶脊。

  “是你?”白啸然这才看清,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四大护法弟子中最小的清阳。此时见他一番拳脚施展得虎虎生风,令白啸然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弟子如此有出息,夜深时分仍不忘习武。担忧的是他还摸不准清阳练的是哪门子武功——年青人好奇心重,万一走火入魔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师父!”清阳一仰头看到了他,忙站住揖首作礼。

  白啸然轻轻跃下门楼,“打扰喽,恐怕我要在你这里睡上一宿。”白啸然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清阳偷偷瞥了他一眼,笑着说:“平时三番两次请师父来都难得来一次,今天您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呐。”

  清阳说的是实情。隔三岔五地,清阳都会请白啸然回山里住上几天。无奈白云还在家,他自已又担心镇上一些人起疑心,于是每次都推托了过去。也因此白啸然才觉得清阳这孩子心细,实诚,他也一直有意把清阳培养为自己的接班人。

  正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思忖,清阳又开口道:“师父,您看我刚才的功夫怎么样?”

  “哪家的啊?”白啸然不动声色地问——其实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怨气。若是瞒着师父偷练别家的功夫,这在青城山算是犯了重戒。

  “师父您别见笑,这不是哪家哪派的功夫。是,是弟子自创的。”清阳红着脸说。

  “自创的?就你自己?”白啸然暗暗惊讶。

  “回师父,的确是弟子自己所创。不过,因为还没整理出完整套路来,这三脚猫似的两下子……也不敢在师父面前献丑,所以没有声张。请师父恕罪。”

  清阳话已经说到,白啸然也不好怎么责怪。摆摆手说:“还是不错,也不算啥大错误。年青人嘛,就该好学。将来的青城派就指望着你们来发扬光大喽。”

  “是!师父。”清阳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显得颇有几分俏皮。

  “有机会我也帮你看看。没准儿还是一套好拳法呐!”白啸然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咱进屋再聊!”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驻鹤庄的正厅。

  “清阳,你那里可有白云姑娘的消息?”坐定之后,白啸然压低声音问。

  “还没有。”清阳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又说:“我倒觉得,白姑娘很有可能还在那片古墓。”

  提起古墓,白啸然眼前又乍现头天晚上的恐怖情景。他忙问:“哦,先说说咱们那两个重伤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死了。”清阳的身子颤了颤,“当时两人就只剩了心跳呼吸。抬回建福宫后,清诚二师兄说生不如死,还不如直接了断算了。给二人灌下砒霜,就,就断了气。”

  白啸然听得神色怆然,长叹一口气道:“这骷髅教派的手段也忒狠毒了些……也好,也好……你们要找到他们的家人。看看他们家中有没有妻子儿女或是孤寡老人,要说明情况,好生对待。再从香火钱中拿出两千来给家属做丧葬费和抚恤金之用吧。”

  “师父,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那个万震崴……可能,可能就是骷髅教派的人吧。如此背叛师门,实在太可恨了。”

  白啸然把后背往太师椅上重重一靠,连续两天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是很大。但骷髅教主已亡,此事于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要么呢,就是那邪教死灰复燃……他和那邪教中人内外勾结,倒也是有可能的。”

  “师父是否还准备再到古墓那边去探个究竟?”清阳瞪大了眼睛问。

  “一定要去!”白啸然的腰板耸然挺直,眼神里恨意乍现,“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还是明日再议吧,师父。”清阳拿起煤油灯,“那边厢房的床铺倒还干净。我送您去过歇息。一会儿再给您打盆水来,您也好烫烫脚。”

  白啸然慢慢站起身,朝清阳投过几许赏识的目光。他的右手无意间又触碰到挂在腰间的那管竹箫,似乎想起了什么,边走边问:“你今年多大了,清阳。”

  “过了农历十一月,我就虚岁满二十三了。”清阳的一只手搀扶着白啸然,另一只手掌着灯,笑着说:“师父问这干啥?要给我找对象啊?”

  “也不小了。该找啦。天天让你呆这山里面,除了母野猪,连个女人你也接触不到。受委屈了吧。”

  “谢谢师父。我虽是俗家弟子,但现在还是要以武学为主啊。要不愧对了师父这么多年的调教。”清阳的话说得落落大方。

  “哦?果真这么想?我倒想问问你,你觉得白云她怎么样?”

  清阳手中煤油灯的火苗猛跳了几下,“我,我哪里配得上。我只是一个习武的人,没啥文化。”

  白啸然这次没有吭声,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慢慢往厢房那边踱去。




  
  残灯如豆。白啸然睡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扑面而来的便是白衣飘飘的万震崴,阴森恐怖的绿骷髅,满脸奸诈的风若水。他们在他眼前打着旋儿,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转得白啸然头晕目眩,不得不赶紧再把眼睛睁开。

  睁开眼睛的白啸然这会儿只想着一个人。

  从看见玄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是为她来的。她是玄明在青城山最后的挂念。但他又怎能满足他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要求呢?十五年前,正是他和大师兄一起把瑛儿从天仙桥上推了下去。他们看着瑛儿的身体在桥下的万丈深渊中翻滚坠落。山谷中回响着瑛儿凄厉绝望的惨叫——他和玄德站在桥上亦泪雨纷飞,为这世上最惨绝人寰的一幕。在转头的一瞬,他从没看过大师兄会有那么苍白颓唐的脸色……

  当瑛儿的身体消逝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当那声长长的惨叫割痛他的耳膜,当一切都湮没于万劫难复的谷底深潭——就在那一刻,白啸然明白自己虽然了结了一段孽缘,但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安心于青城,安心于江湖。

  如今,面对玄明的追问,他终于无言以对。

  而那管竹箫正静静地躺在枕边。尽管在朝阳洞里,他也听到了《梅花落》……但理智告诉他,瑛儿早已魂归九泉,一切都是幻觉!幻觉……想到这里,一滴泪从他眼角缓缓渗出,滑落。然后,又是一滴……白啸然的脑子里幽幽浮现第一次听到玄明吹奏《梅花落》时,瑛儿说:“这曲调未免太过于哀伤。反复三遍,莫不是预言咱们仨儿终究要分散飘零?”

  当时的玄明凛然色变。当时的自己心中惶然。二人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胡说!”

  没想到的是,这样的“胡说”终于应验。

  为了便于合奏,白啸然制作一模一样的竹箫三支。瑛儿的以白玉作穗儿,玄明和他自己的分别以猫眼石、黄水晶作穗。

  “玉取其坚贞之意。”他当时这样告诉瑛儿。

  “那——如果有一天,我也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哦!”瑛儿说这话时也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命运,一切都是命运!”睡在床上的白啸然魂黯神伤。

  尽管有种种不详的预示。但那时的他们毕竟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妹。瑛儿做为掌门人的女儿,受到了他们一致的呵护与关爱。

  恩宠有加,瑛儿的身上却并无娇骄二气。相反,倒像是青城山精气与灵气蕴育出了她纯洁温婉的心性。少年时,她爱在没事的时候拉着玄明和白啸然的手说:“我爹讲啊,师兄妹之间要永远永远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你们看,就像这手心和手背一样。只能共存共亡。会永远在一起的。”然后,他们仨儿便会为谁是手心,谁是手背争论不休……

  “永远,在一起的……永远,在一起的。”白啸然喃喃念叨这句话,把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举到眼前。昏黄的灯下,他的视线恍然模糊。心如刀割。

  如果烂漫如青城山花的日子一成不变该多好。可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总不似青城的亘古沉寂,就连他们仨儿之间的关系也在一天一天发生莫名的变化。

  他暗暗喜欢上了瑛儿。那是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都会有的喜欢。因其幼稚,所以单纯,因其单纯,所以珍贵。

  但他发现玄明和他一样,对瑛儿也有同样的喜欢。谁也不挑明,谁也不说破。只是可着劲儿地对瑛儿好。那种好会有傻傻地献殷勤的成分。

  “瑛儿,你看我编的这只蚂蚱像真的吧?好玩儿不?拿去!”这好象是他在说。

  “快过来瑛儿,俺从镇上买的奶糖。可甜着咧。”这好象是玄明的声音。

  ……

  这些甜蜜的话,温润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外面的世界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青城还是一样的青城,年少还是一样的年少。

  最尖锐的冲突也带有玩闹的性质。“瑛儿,你说你会嫁给谁?我?还是玄一?”

  瑛儿羞得脸通红。望望左边的这个,看看右边的那个,结果蒙着脸跺脚叫一声:“瓜娃子——你们……不要脸!我,我谁也不嫁!就做师兄妹好了。”

  两个少年眼巴巴的脸都挂着些失落。但又会积攒起更深的希望……暗暗较劲,暗暗比试。

  再大一点的时候,玄明会拍着他的肩膀说:“玄一啊,你是我师兄,我是你师弟。咱们是师父的左膀右臂,是左手与右手的关系。懂不?”

  白啸然的心思没有玄明细腻,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左手要没了,右手也干不成事儿。右手要受伤了,左手就得帮上忙。明白了?”玄明满脸得意。

  “那,像师父和师娘那样的是什么关系?”白啸然紧盯着玄明的眼睛问。

  “羞不羞?我告诉师父去。”玄明一边叫一边跑远……

  白啸然头下的枕巾已经洇湿了一大片。玄明一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其实他当时想问的是——当亲情是手心手背,当友情是左手右手,那么爱情是什么?

  可惜那个年代没人敢谈论爱情。爱情是资产阶级的毒苗——却在青城山的山谷里绚烂、蓬勃、肆意地拔节疯长。唯一不掺合他们明争暗斗的是大师兄玄德。他潜心于青城武学研修,对那些儿女私情兴趣不大。

  谁也猜不透瑛儿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对他们的好是均分开的一碗粥,是齐整整掰成两瓣的馍。谁也不多给,谁也不少拿。和他们的亲密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他们的谈笑里把握着不温不火的分寸。两师兄弟的较量看上去势均力敌——尽管心里都像猫儿抓挠似的难受,但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

  这种“相安无事”的动态平衡终于因为玄明炮制出的《梅花落》渐渐倾圯。

  谁都知道陆游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是瑛儿的最爱。一日里吟颂上七八遍也是有的。但偏偏是玄明的才气加上心机占了便宜——背地里偷偷打谱操练,化词境入曲之风,借词意得曲之妙,终于大功告成。尽管刚听罢玄明的试奏时,瑛儿评价这曲调未免太过于哀伤,但从她凝神屏气的专注中,白啸然还是瞧出了一些不妙的名堂。

  他再心粗,也能明白玄明是要把这曲子专送给瑛儿的。从此后,玄明与瑛儿在青城山里呜呜咽咽的箫声简直成了白啸然的心头之患。眼看着他俩一天赛过一天的亲密,白啸然如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言。

  那段时间,他天天在彭祖峰上冥坐苦想。想的是怎样能打破玄明的良苦用心又不能折了他的面子,同时还要能讨巧于瑛儿。两者必须是暗渡陈仓,滴水不漏。

  所以他才会不声不吭地做好三管竹箫——在递给他俩时,他含笑低语:“这曲子好听,我也跟着学一学吧。”

  看着白啸然象程咬金一样从半路杀出,玄明愕然却不好明说——毕竟师兄是在捧他的场嘛。瑛儿倒是笑着说:“好啊好啊,这曲子一共重复三次,咱们正好可以合奏呢。”末了就像白啸然自己预料的一般——瑛儿连夸他的心灵手巧,对那管竹箫亦是爱不释手。

  在送给瑛儿的竹箫里面,他暗暗刻上了一个“然”字。事后他颇为自己这“一石二鸟”的招数得意了一番。既讨了巧,又留下了信物。美哉妙哉。

  正在白啸然沉浸于往事不得自拔,一阵不知哪里来的妖风把灯吹灭。顷刻间,秋虫哑然,万籁俱寂。他心知不好,忽地从床上跃起,直脱脱向窗外扑去……院子里月光如霜,并无人影。白啸然屏气静听,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待他要转身回屋,突然从屋内闪出一黑影。白啸然正在愣神间,黑影转瞬一个倒提葱,轻轻地飘上了房梁。

  这时的白啸然方才大喝一声“哪里逃”,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黑影猛地回头,整张脸暴露在了月光之下。白啸然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一步,差点从房顶上栽了下去。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没见过这等人间妖怪——绿发乱舞,眼珠血红,两颗细长獠牙硬生生穿腮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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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最接近预言,他们的迷乱眼神看见了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未知。 
於是,人们不敢以火终结承载著神秘的、恐怖的预言者。 
他们只是扬帆,将这群活在疯狂与死亡边缘的预言者,放逐到了洋洋无际的汪洋。 
愚人船。这是它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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