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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ldwolf (throstle), 信区: Ghost
标  题: 十里平湖霜满天。。。<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ug 15 18:44:38 2002) , 转信

  
  
宁采臣与聂小倩

○北美 魔蝎


    已经放了学的校园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宁静。十分钟前还是喧哗热
闹,现在却变得冷清萧条。“宁采臣,等一会你要去哪里?”身边那
个留着清爽短发的女孩子问我。
    我急步向校门方向走去,淡淡地说:“回家。”
    “你每天一放学就回家,不会觉得闷吗?不如我们去看一场电影
吧。”
    我仍是不冷不热地说:“真的没时间,改天吧。”
    我已穿出了校门,连再见也没跟她说便匆匆投入人海茫茫的大道。
    我那异常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她最后的一声轻叹。“每次都用同一
个借口来推人家,难道这个人真是这么冷落,不近人情吗?”
    我看似急速实际却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疾走着,看着路上行人
一张张奇怪的脸和各异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厌恶。
    看来我是真的想家了。我很怀念那漫无边际的大草原,那温暖而
不刺眼的红日,那成群的牛马,还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我的亲人。
    如果此时活佛可以允许我达成心中的愿望,我会马上告诉他,我
想回家,我很想回家!这里的城市生活并不适合我。我痛恨城里人的
虚伪和阴险狡诈,而每天对着这些高楼大厦亦使我头昏目眩。我喜欢
孤独,却受不了这里的繁华。
    师傅,为什么您要指派我到这里来?我情愿到荒无人烟的沙漠或
险恶的深山,也总比到这里来要好上千万倍。
    腰间的寻呼机突然响起。我浑身一震,急忙闪入一条暗巷。
    “采臣,生意来了。凌晨三点,北郊空置地盘内。不见不散。”
落款是赤霞。
    我的嘴角现出冷笑,自言自语道:“赤霞,你还当我是傻瓜吗?”
    我加快脚步向居住的公寓跑去,心中却感到无比的激动。我很久
都没有试过这激动的感觉了。
    月黑风高,荒凉的郊外一片寂静,静得没有一丝生气,静得令人
心寒。
    即使是喜爱孤独的我,此时亦感到紧张不安。从赤霞的留言上看,
这次的买卖定必不那么易赚,否则这喜欢独吃的家伙又怎会叫我一起
来?
    我轻轻摸了摸身上的软甲,一种冰冷光滑的感觉从手掌传遍全身,
我心中却同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我清楚知道,这件曾在圣
水中浸过,亦受得道高僧长年诵吟佛经供奉的圣甲绝对能确保我的安
全。
    我不禁又想起了故乡和那里热情善良的人民。
    空置的工地中突然闪过一股邪气!我不敢怠慢,立刻从隐身处跳
出,直扑向目标的位置。
    亦在同时间,数十米外却炸出一团紫电,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却
闪亮了整个夜空。喝骂之声亦从那里传出。
    我已开始暗暗后愧为什么之前要藏得这么远。我已计算过路程,
如果全速奔去,只不过是一分钟,但此时我却觉得足有十分钟之久。
    我的眼前一花,只见一异物已拦在十步前。
    那竟是一只恶灵!我的手心不禁渗出汗水。只见那恶灵全身透明,
那不住幻变着的妖体被一团红光覆盖,把四周的地面影出一片诡异的
暗红,确是触目惊心。
    魂鬼妖灵魔,代表了阴界邪物的等级。第一类的魂魄并没害人的
能力,那只是凡人死后的灵魂;第二类鬼是过于执着,不肯投入轮回
的魂魄,虽有害人之心,却无实质的法力,充其量只能吓人而已;而
然第三类妖则是已有了道行的邪物,若它存了害人之心,恐怕平常人
甚难幸免;这第四级的灵却比妖更高上一级,道行已深,妖法高强,
幸好在世间只有少数,不然就真要教生灵荼炭,人间大乱;而魔就是
指那已得成大道,脱出五行三界的邪灵,即使道法高深的术士亦难制
服它,更何况凡人?只不过这只是记载在书籍上,从没有人见到过真
正的魔。
    我心中虽震惊,手上却不闲着,一束驱魔法符向它撒出,口中念
咒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金光破空,法符瞬间爆裂,如无数利箭射向恶灵全身。
    那恶灵并没实体,若用寻常的物理攻击定难奏效,但  这些法符
却恰好是它的克星。而且它本来并没发觉我已到了它的身后,现在已
避无可避。“那东西是我的!”浓眉大眼的赤霞尖叫道。
    我疾速向那已受伤的恶灵迫去,向他吼道:“有本事就来抢!”
    他立在原地,十指急速交合缠叠,便造出了一个降魔法印。他学
的是密宗金刚降魔心法,并不像我一般使用灵符。只见他手中多出了
一个只有一只手掌长,由百年乌金打造的降魔杵。随着他一声断喝,
黑得发亮的降魔杵便带着主人的灵力向恶灵暴射而去。
    它那透明的妖体却像被雷锋刺中,凄惨的怪叫不绝于耳。它身上
的红光已暗淡了许多,但去势仍不止,以极高速向工地外退去。
    它果然是道行已深,知道若在我俩夹攻下必败无疑。在这劣势之
中竟能冷静思考,以图摆脱我们。
    我也亮出了同赤霞手上一样的乌金降魔杵,绕了半圈便又拦截在
它的前面。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我和赤霞一前一后把那恶灵夹在中间,已积蓄法力准备将它一举
击杀。而它却亦不停闪变着体形,令人摸不清它的意图。
    恶灵是在魔之下最强横的妖邪,虽然我是信心十足,但此时却也
不敢妄动。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了,这样僵持的局面更使人倍感压力。我
知道,这亦是考验法力深浅的时刻了。
    它身上的红光突然暴增,连整个工地的上空都覆盖了。我猛地醒
觉,这家伙要作垂死一击了!
    当它飘离地面,以震慑人心的高速向我撞来之际,我和赤霞也同
时跃进上半空,手中两支降魔杵带着毕身的法力向它挥去。
    我和赤霞源出同一师门,配合之默契已达尽善尽美之境。
    二人一邪在空中擦身而过,又慢慢飘落在地面。
    我和赤霞在空中交换了处置,但降返地面时却又把那恶灵夹在中
间。我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现出微笑。
    只见千万光点从恶灵妖躯中央透出,一道精芒猛地从它体内爆射
上半空,终将它炸得灰飞烟灰。
    我们随手收回降魔杵,双手合什,齐声念诵《往生咒》超渡这邪
物。
    直到三遍咒文念完,赤霞才骂骂咧咧地向我走来:“你这臭家伙,
我不是叫你三点才来吗?你这么早就到了是什么意思,来抢我生意?”
    我冷冷地笑了笑,嘲弄道:“这种技俩可一不可再,你当我是什
么人,只是来看你耍威风吗?上次我被你骗了一次,这么又怎可再犯
错……”
    却听见啪啪的一阵微响从我的胸部圣甲处传来,我大惊之下急忙
低头察看。
    赤霞已掠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的护甲道:“那恶灵果然厉害,
最后那一击竟破了圣甲的护体灵气。”
    我已看到了胸甲上那道细小的裂缝,一股凉气直把我冷得浑身颤
抖。赤霞用手摸了摸我的护甲,沉声道:“如果不是有这圣甲,恐怕
今晚我们定难全身而退。”
    我们都心有余悸,急忙脱下各自的圣甲,再细细检查一番确定无
碍后才收入背包。

    我们换上寻常的衣服,返回市区,又进了路边一间小吃店吃夜宵。
    刚坐下我便问赤霞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喝了一口凉水,大声道:“你以为老子想来吗?是一路上追赶
那东西才从哈尔滨南下到这里来了。”
    我已镇定下来,恢复了先前的冷漠:“有师傅那边的消息吗?”:
“有,他老人家叫我们以后不要再单独行动,以两人为一队,互相照
应。”
    我皱着眉头:“这么麻烦。”
    他又暴燥地叫道:“我不知道吗?最可恨的是他叫我同你这个冷
冰冰的家伙一队,这才最气人!”
    我回敬道:“同你这大老粗一起我才是最最倒霉。”
    这时服务员刚好把菜送上,我们当然不会互相客气,马上大嚼猛
咽。
    他那填满了食物的油嘴却仍不闲着:“妈的,老子为了那脏东西
两个月来都没有一餐好吃的。”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又咕嚷着道:
“到头来却让你这臭家伙占了便宜。”
    我狠狠地横了他一眼,也懒得回话。
    我们猛吃了一个钟头,才摸着撑涨了的肚子静静坐着。
    他喝了几口茶,呸了一声道:“什么东西!比起咱们的羊奶茶可
差远了”他又四处张望,色迷迷的说:“不过这里的妞儿却长得很好
看。”
    我跟他相处了十多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性,现在却也并不答话。
他也是习惯了我一直以来的冰冷,只顾自说自话,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们休息了半个小时,他突然停止了废话,转过头很深沉地看了
我一眼。“悟行死了。”
    我猛地从座位跳起,捉着他的衣领喝问道:“你说什么!”:
“他死了……”赤霞转过头,不让我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一个月前
我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
    我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颤声道:“他……他真的死了吗?”我的
眼神一变,凌厉地望着他道:“是什么东西能破得了圣甲,能毁得了
他?”我见他不答,双手便又要去抓他的衣领:“可是那传闻中的吸
血鬼?!”
    他避开我伸去抓他的手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
    “是一只女鬼。”“乱讲!”我愤然暴喝道:“只是一只女鬼怎
伤得了他?”
    他擦去了眼中的泪水,哽咽着道:“那是一只怀有鬼胎的女鬼。
它在那里作恶,被闻讯赶来的悟行制住,便骗他说自己前世为奸人所
害,一直不得超生,求悟行为它解脱……”
    我悲声打断道:“悟行向来仁善,想不到这次竟……”“他走到
那女鬼身侧,却不察觉它体内的鬼胎,竟在专心念咒超渡之际被……
    被那鬼胎吞了下去……“赤霞眼中又现出泪光,急忙低头擦拭。
    我只觉眼眶一热,泪水也禁不住滚了下来。那颤栗的感觉,却随
着每一处的神经末梢散发到了每一层肌肤、每一处血管,直至内脏深
处。我痛苦地低吼道:“天杀的妖魔,我宁采臣誓与你们势不两立!”
“悟行失踪了近一年,直到三个月前,才被赶去查看的师傅发现……”
“一年!”我悲痛地呻吟了一声:“他已死了近一年……”
    赤霞是性情中人,从小便藏不住心中感情,此时更已控制不了自
己,索性伏在台上低声痛哭,想来他这一路上已强忍了不少时日。
    师傅手下的降魔术士连我在内一共二十人,分布在整个东南亚。
在西藏修炼的十五年间,他老人家不住地说我是最优秀,最有慧根的
弟子,而我也确实没令他失望,佛法和降魔功力都居众弟子之首。而
赤霞却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气,他在小时候曾参选过活佛转世灵童的验
证。虽然最后被确认的灵童是另有其人,但他身上的先天灵气在我们
中却是独一无二的。
    我又记起了师弟悟行。如果说我和赤霞分居师傅座下首徒和第二
大弟子之位,那么率直机敏的悟行亦必稳居第三位。他从小到大都是
那么真善随和,与世无争。记得师傅曾说过,他在众弟子中有着无人
可比拟的佛性。
    然而他却因这佛性而惨死在妖邪之手!这十多年的深厚友情使我
对他的死悲痛莫名。
    赤霞看来已回复过来。他指着一个女待应道:“我说得不错吧,
这里的妞儿要身材有身材,要样子有样子。嗨,南方佳丽北国胭脂,
果然各有风味。”
    我冷哼了一声,神情轻蔑之极。“呸”他瞪着我道:“你这人从
小到大都没变过,怪不得师傅他老人家说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我毫不在乎地道:“不错,我是天煞孤星命,那么你就定是桃花
绝劫!”
    他把一大杯茶都灌进嘴里,高声道:“那有什么不好?牡丹花下
死,做鬼也风流。总好过你这孤星,却要一辈子孤独终老。”
    他并不是第一个人这样讽刺我,但我却早已习以为常了。所以我
只是重重哼了一声,也不再答话。
    我把赤霞带回独自租住的公寓,虽然心中是千万个不愿意,但却
也得遵从师命和他一同生活。
    我亲手接过赤霞从师傅那里带给我的哈达,心中泛起无比熟悉的
感情。我双手捧着洁白的哈达,迎着初升的红日向着西藏方向跪拜。
    赤霞在我的公寓住了数周,看起来他也很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
一天到晚都在骂骂咧咧。如果我不是天生冷沉的性格,早已和他大打
出手了。
    我在这段时间亦回校上课,同以前一样过着一般常人的生活。
    今天当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那个素衣女子时,心中便已警觉
将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除了那一身白得令人侧目的衣裙和清丽脱俗的容貌外,她确是与
常人无疑。但我身上那已修炼了十多年的灵力却能感应到她有着一丝
凡人不可能有的异样气质。
    是妖气吗?却又不像。我以前接触过无数妖魔鬼怪,它们身上的
邪气我是最为熟悉的,只是一察觉到那种气息,我便能分辩出那是何
种妖邪。
    但她身上却没有。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条马路对望着,两人都没有
移动。
    眼前一辆货车经过,之后我便失去了她的踪影。这不可能!她没
可能移动得这么快。既使是鬼,也不能不引发身上的妖力在平地里消
失,而只要妖力一现,我就可立刻感知。更何况,鬼魅并不能在烈日
下出现。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用怕,我不是鬼。”身后突然传来
一把轻柔的女声。
    我猛地踏前一步,反手把书包从背后取到手中。在里面,放有我
的降魔杵!
    我把手探入书包内格,握住了冰冷的灰金,心中已然镇静了下来。
虽然身上没有圣甲,但这由古代传下来的法杵便足可以对抗任何邪灵。
“但我却知你并不是人!”我盯着她,只要她一有异动我手上的法杵
便能立即射出。
    她的手动了!她轻轻掠了掠前额的一缕青丝,便也把目光投到我
的面上,丝毫不惧我双目中的纯阳正气。
    她虽是异物,但举手投足间竟有一种娇弱的美态。那种如古代倩
女般弱不禁风,娇柔矜持的气质令我心中一荡,几乎忘了手中正蓄势
代发的法器。“宁相公,我是小倩啊。”那软绵绵的声音使我极之舒
服。“你倒底是谁?怎会知我的姓名?”“相公,我已等了近一千年,
今天……今天终于等到你了。”她的秀目中闪出泪花,如梨花带雨。

    一千年!我如被从梦中惊醒。她竟已在世活了一千年?我的全身
不由得颤抖起来。手中的降魔杵仍是冰冷,但此时已不能再给予我安
全的感觉。
    她不是鬼,不是妖,不是灵,她是魔!
    只有魔,才能在日间出没,才能有足够的道行抗行日光而不会形
神俱灭。亦只有魔,才敢靠近我这个身负灵力的降魔术士。
    我们虽自称降魔术士,虽自称能除魔卫道,但我们所有人都很清
楚,如果真正遇上了魔,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记起了悟行,亦想起了从赤霞处听回来的他死于女鬼手下的惨
状。
    不可能!人间怎可能有魔的存在,怎可能有?!“相公,你不用
怕,小倩真的不会伤害你”她察觉到我那已由白渐变成青色的面庞,
走近了一步,又道:“小倩又怎能害你?”“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了
你很久很久啦”她用衣袖拭着泪水,缓缓向我靠近。

    看着她那秀丽的俏脸一步步向我接近,我的心中突然充满恐怖。
即使圣甲与法符在手,我亦不敢言胜,何况现在只剩得一支降魔杵?
    她的美,不是城市的美,带有一种尘土的气息,没有侵略性。然
而我却不住后退,直到身子撞到了人行道上的电灯柱才停了下来。
    “不要再过来了。”我沉声命令道,但就连我自己也听出了声音
的无力。“相公,你可知小倩这么多年等得是多么辛苦。”她的声音
依然动人,泪水依然从眼角渗出:“你已转生了十三世,我也寻了你
十三世。小倩一直都不肯忘记你,每一世我都耗尽精力去找你,我以
为上天一定会保佑我们。”她的笑容万分凄美:“但我慢慢发现,它
没有。老天爷不可能被感动,它无情,它残忍,我恨它!”
    我紧贴着灯柱,已被汗水粘湿的手不停地抚摸着书包中的杵,一
遍遍地摸着刻在上面的经文。“小倩每一世都苦苦执着,从十四岁到
六十岁,从一懂事便历尽万苦去找你。但是老天却不停地戏弄我们,
每每让我们擦肩而过。”她又再缓步向我走近:“小倩并不贪心,只
求与相公你快乐地过一世。难倒这也是有违天理吗?难倒这也人神共
愤吗?”她突然现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所以小倩不再信它,也不再
求它。小倩在第四世时便没有去投胎,我要留下来等我的相公。”
    清幽的体息从她的身上飘来,淡淡的,很特别。
    生死已是一瞬!我很轻地把降魔杵抽出,藏在掌中。“相公还记
得吗?你第一次在黑风林中见到小倩时,她也是女鬼啊。只不过……”
    她调皮地笑道:“你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哩。”
    我蓦地一惊,又错过了一次突袭的机会:“我不怕。”我掩饰道:
“人魔殊途,你又何苦痴缠?”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修炼成魔的。”
    我又是一惊,忍不住问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吸了九千九百九
十九个凡人的精纯阳气而得道成魔的吗?”“相公,小倩又怎会那样
做?在那一千年中小倩只不过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每刻都在不停地
寻你,除了这些,小倩再没做过其它任何事。”
    我狠狠盯着她,似要从她面上找出一丝破绽。我只听说过“从一
而道,道自心发,极至而仙”的道家修仙心决,却从末想过这样以千
年的时间去想念一个人,却也可以得道化魔。如果是真的话,她岂不
就是情魔!“破!”杂念被猛力驱散,灰金降魔杵在我一声断喝中被
全力挥出,电射般向她划去。

    她仍痴痴地站在那儿,绝美的笑容与如断线珍珠般的泪水仍挂在
面上。
    我只是虚击了一下,身子却已借力跃过人行道,急投进一间人头
如涌的商场内。我知道她的目标只是我,但即使她要伤及旁人,我也
是无能为力。
    她没有追来。为什么没有追来?
    我脱出了为我掩护的人潮,带着一身的疲惫与惊慌回到了家中。
我的寻呼机在那一刻响起,赤霞的留言出现在上面:我今晚不回来。
    我几乎就要崩溃,气急败坏地呼叫他。我在五分钟内便打了三十
多个电话,但同样一个答案——没有回复。我绝望地跌坐在沙发上,
浑身乏力。我喃喃地说着:“赤霞,你回来时就替我收尸吧。”
    夜,来得很快,把我包裹在它黑色的恐惧中,密不透风。
    夜逝,日出,天渐明。
    我依旧像往时一样,背着书包走向学校。我不知道她昨晚为什么
没有来对付我,她还要等什么吗?然而我却知道,如果她刻意要寻我
的话,是怎样也避不了的。所以我没有逃,也自知不可能逃。
    学校内人头涌涌,看着他们充活生气的脸,我才慢慢镇静下来,
绷得极紧的神经亦开始放松。
    可惜,当我以为自己已逃过大难时,她还是出现了。她就静静的
站在那里,那一身在城市中极少见的白色仿佛与身边的景物溶为一体,
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不和睦之处。
    我的心在看到她的那一刹已开始剧烈地跳动,悟行那熟悉的背影
又一再浮现眼前。“相公,你可愿带小倩出去走一走呢?”她仍是轻
轻笑着,清雅出俗。
    我碰了碰挂在腰间的法符和那与降魔杵一般冰冷的圣甲,木然向
她走去。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立刻出手。“你知道吗?”她竟把
手伸过来挽我的左臂:“在太阳底下散步的感觉真好哩。”
    我不敢妄动,但右手已悄然握住了藏在袖里的一束驱魔符。既然
我宁采臣身为降魔术士,自当尽应尽的责任。若是不敌身死,却也是
为世间正道殉躯,虽死无憾。我的心意已决,恐惧已被压下,那一惯
的冷峻又出现在面上。
    她挽着我迎着阳光向前行,走得极慢。与她肌肤接触处传来淡淡
的凉意,软滑娇嫩,风吹可破。“小倩又想了一晚,终于明白相公为
什么会害怕”
    我心志已坚,除魔之念亦渐强,便驳道:“我不怕,宁采臣在妖
魔面前绝不会怕!”
    她像没有听见,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把纸伞,熟练地将它打
开,轻举上我的头顶。手工做的伞子极精致,纸上的人物画像在阳光
照射下跃然而出,栩栩如生。
    我冷冷地看着她,心中想到只要一见可乘之机便要立下杀手,让
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了我一眼,又道:“相公遵从六道轮回,转生多世,而我们
之间的事定是早已忘记了吧。”
    她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虽然同她一路走着,脑海中却在不停
思考。难道她的修行中还有破绽,以至不能得成大道?那么我,可能
便是她的破绽所在,她是要想从我身上得出修补之法吧。
    她举着伞,云袖一点点的退下,露出精莹光洁的玉臂。她见我不
答话,又说道:“经过了这一千年,小倩仍然记得与相公定下的誓约。
相公虽然忘了,小倩却没有,因为小倩在投胎前曾答应过你,永远都
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这段情。”
    她的双眼在说话的刹那间流露出动人的神彩,似有实质般直射进
我的内心。是第一次,我第一次稍稍侧身,避开与她目光相接。
    “小倩永远都不能忘记当日与相公在黑风林中相遇的情景,永远
也忘不了投胎前的那一晚。”她苦笑着转过头:“小倩真的后愧,很
后愧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去投胎,如果没有去的话,我们亦不用分隔一
千年。即使是鬼,即使小倩只能在夜间出现,为相公添香伴读,也胜
过被那老天爷分隔两地。虽转世人间,却不得相见;虽同生为人,却
不能相识。”

    眼前景物突然一乱,天地变得黑暗,而模糊间前方竟有一清丽之
极的女子在对我含笑,面上一遍情深。“魔障!”我在心中怒喝了一
声,急忙念起自小便已熟读无数次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一彻又复正常。她依旧含泪低头,用力地咬着嘴唇,强忍那已盈
眶的泪水。
    我的心突然一阵悸动,心防又出现裂缝。“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
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我再心中急诵心经,
竟越念越快。
    她默默地看着我,纤手慢慢递过一卷字画:“相公还记得你为小
倩作的倩女图吗?”
    那幅保存得极好的古画在阳光下被慢慢展开,带给我一股熟悉的
味道。她轻笑道:“记得那年小倩第二次转世为人,找到相公时你却
抱病早逝。小倩为见你面便在一天夜里偷偷去掘你的坟,无意中竟发
现原来相公还保留着这幅图”她把俏脸挪到伞子下的阴影里:“自此
后这图就一直跟着小倩,伴着小倩一路寻你,从末有片刻分离。”
    我的头又是一阵刺痛,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子的容貌竟越渐清晰。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亦
复如是……”冷汗已从脖子处流下,湿透背后。画卷已被完全展示在
我的眼前,画中女子与小倩竟是一样,一般的美若天仙,眉目间更有
一种灵异的神彩,亦正是这异于常人的神彩,使她比一般美人更使能
动人心魄。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相公还记得这两句词吗?”
    她在我耳边轻声念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我的喘气声已高,脸上更
是一遍通红。“小倩怎么也忘不了投胎前那晚然你死命捂着窗子,虽
然阳光还是透过你的手指一丝一缕地漏了进来。你绝望地叫我快去投
胎,不停地叫着,怕我不肯离去,便也不敢松开掩蔽窗口的双手。小
倩看着你拦在窗前的背影,才终于在那一刻明白到何谓肝肠寸断,亦
在离去前的那一瞬,小倩立下誓言,今后无论受多少苦亦要寻回你,
亦要与你再做夫妻。”
    眼前影物已渐缭乱,人影闪烁不住,我感到精气在逸散,几乎把
持不住了。但我不信!这些都是鬼话,都是鬼话!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
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三遍经文很快就已诵完,但心中却得不
到丝毫安宁。我知道,我已不能再支持下去了!“妖邪住口!”我突
然猛力一挣,已把她的玉臂震开。左符右杵,昂然立在她的面前。
    她惊诧地看着我,手中的伞子却在此时突然轰的一声烧着。她急
忙撤手,把那伞抛开。“相公……”她努力控制自己,但惊慌失措的
神色已显在面上。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她这个魔并不是不惧阳光,只不过她的法力
高强,可以把自己保护在烈日之下而毫发不损。但在刚才,却因她心
神散乱,法力消减之时露出了破绽。“大日明王火焰咒!”我一声断
喝,不顾身处大街中央,一束法符已铺天盖地般向她罩去。法符幻化
成点点红光,在半空翻腾旋转,甚是怪异。
    她一直不动,深情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我的面庞,只等法符已贴
身,她才轻轻一拨,把那无数红光尽数熄去。
    我本想冲前的身子在半路刹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站
在那里,一点不受我的法符影响。
    她仍站在那里,樱嘴轻轻张开。我虽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却可清
楚看见她面上的悲哀。“妖孽,到了这时还在惺惺作态吗!”看到她
轻描淡写就化去了我的咒法,我已没信心再逞强了,退避的想法亦在
脑中闪过。
    我不等她再说话,另一束法符亦从腕间激射而出,而我却趁机跃
过人行道,全力逃走。
    她这一次又没再追来,但我却像总也摆脱不了她那悲痛欲绝的目
光,几次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逃吧!”赤霞知道了一切事情经过后第一
句说出的便是这句话。连天性勇悍的他都惊得直冒冷汗,连声音都在
颤抖。
    我们连夜收拾了东西,在报告了师傅,让他老人家亲身来接应之
后,便急速离开寓所,往市内火车站方向跑去。
    又是一个漆黑无月的夜。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在这样的夜里藏身
于郊外伏击那些害人的妖物,只知它们都一一被消灭在我的手下,无
一幸免。但现在,我和赤霞这两个法力高强的降魔术士却要落荒而逃,
去避那女魔,难道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其实我不知道这样的逃跑有什么用,我知道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然而即使我们能逃回西藏,即使能得到师父的支援,我们还是不可能
胜得了她。
    黑暗的前方似有些许淡淡的白光出现,好像是月光。但是我们却
知道,今晚无月!
    我们骇然止步,在同一刻抽出了降魔法杵。
    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如夜空中的明月。“不对”赤霞低声
道:“她有点不像以往那些邪秽,她身上没那种味道。”
    我踏上一步与他并肩,提醒道:“只因她是魔。”
    无光,无风,无云,无神——无退路!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厌倦。
宁采臣真的要葬身此地吗?那满天的神佛,那渡人向善的菩萨倒底在
哪里?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魔,一条死路,一个同一命运的战友。
“相公,你真的要走吗?”她侧着身子,使我看不到她的面。“她很
怪。”赤霞急燥地低叫道:“不是一般的怪……我也说不上来,总之,
我只觉得她很可悲”“你还是把悲怜留给我们自己吧”我脱掉外衣,
露出那闪着金铜色光泽的圣甲。
    她突然一下子走近了许多,面上的泪水早已干涸,留下一道道水
痕。她仰着头道:“小倩不会让你走,我们已分开了一千年,我再也
不会让你走!谁也不能阻我,就算你也不能!”她的素指直指无尽黑
暗的天空,神色份外决绝。“上!”我向赤霞招呼了一声,灵符便已
巧妙地撒出,如一道火网向她缠绕过去,而我亦奋起全力在后面推动
那火网,全身的功力已然尽集在这一击上。
    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默默无言。而我的灵符却是那一瞬被一股
灵力冲散,火网顿时崩溃。我这先声夺人的一击,至此冰消瓦解。
“混蛋,你还在等什么!”我向赤霞怒喝道:“不想死的话就一起上。”
    他的面上一遍迷茫,不停地说着:“这不对……不对……”
    我已被激起拼死一战的勇气,对她喝问道:“你究竟对他干了什
么?!”“没有。”她还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只不过他天生的灵气
令他忆起前生的事”
    够了!既然她要的是我,就让我一人背上这个责任吧。“宁为玉
碎,不为瓦存”“大日如来光明破暗咒!”降魔杵与法符交错射出,
紫电激怒,猛若蛟龙。
    只不过一道白光在平地闪了一闪,那些法符便像碎纸般向四周飘
散,失去了灵力的降魔杵更如烂铁一样被扫落地面,“哐”的响起一
声清脆。
    我只感到体力血气翻腾,因用力过尽而面色发白,退了三步才能
止住身子。我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她的双眼。“相公,我们走吧。”
她走上前要扶我。“滚开!”我用力拍开她伸过来的手,指甲在上面
划下一道血痕。而我此刻再也支持不住,吐了一口血,又往后暴退
数步,终于单脚跪倒在地。
    我不能向妖邪低头!我咬着牙要尽力站起,无奈身上乏力,浑身
颤抖不止。
    她那带着深刻悲痛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但她只是站在五步外,
却不敢再走近。
    我只觉自己已如受伤的困兽,只等时机作出全力一击,然后便可
以死去。静静地看着天空,慢慢地死去。
    天空?我的脑中闪过一道亮光。现在已是凌晨五点了,太阳很快
就会出来。我记起了密宗佛学古典中记载的至高降魔咒法——天雷怒
震,只要我能舍命一击,引来那天地间第一道纯阳日光,便有望能将
这魔击杀。
    我看了看赤霞,只见他仍痴呆地站在那里,眼中一遍空洞。我抹
了抹嘴角的血丝,一点点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还在那里。隔了五步的距离似近还远,像极了决定生死的分界
线。她摇了摇头,轻声道:“相公,小倩已经不要再顾后果,小倩已
付出了这么多,已等了这么久,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错过。你跟我走
吧,小倩会令你一生快乐”“不要再说了!”我断然叫道:“我是西
藏活佛座下班智禅师亲传首席大弟子,与你们这些妖物誓不两立!”
“妖物。”她反反复复说着:“妖物。小倩这一千年来的痴情,一千
年来的苦难,一千年来的朝思暮想,换来的就是这‘妖物’二字吗?”
她把目光从我面上移开,对着那遍正在退变着颜色的天空悲声叫道:
“我这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什么啊!”
    空中的黑暗被渐渐驱逐,不可抵挡那正一寸寸升起的日光。黑色
在顽抗着,败退着。然而所有对抗都是徒劳的,太阳终以无可胜战的
姿态跃上了天空,俨如大地的控制者。
    就是现在了!我吸了最后一口气,猛地从地上跳起,双手交结迅
速地组合着那繁复的法印。
    我在两手中结出连串印契,始於不动根本印、接著是大金刚轮印、
内外狮子印、外缚内缚印、智拳、日轮、宝瓶。每结一印,心中暗念
真言,精神全集中其上,心息相依,意与神会。最后,我只感到身上
精力已全结在两手上,竟闪出刺眼的光芒。“临,兵,斗,者,皆,
阵,列,在,前!”天上那一道日光被法力牵引,如天雷般轰向完全
没有准备的她!
    劲光一闪!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再没有任何声响。
    眼前的迷雾好像正一点点散去,境物又逐渐现了出来。我鼓起最
后一丝力量,终再次从地上站了起来。远处有一团白影在翻侧蠕动着,
不时有白烟从上面飘起。
    我慢慢向前走去,一面手用拔开薄雾。她还在那里!但此刻她却
在地上不住滚动着,那一股股白烟正是从她的身上飘起,发出“滋滋”
的响声。显然,我刚才那一击已将她的法力破去,现在她已再无力抵
御阳光了。
    我握着从地上捡起的降魔杵走到了她的面前,她在地上痛苦地扭
动着,惨叫着。
    我高高举起法杵,却在半空犹豫了。我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在那
一刻犹豫的原因,但是,我却没有马上把杵刺向她。:“你真的做到
了……”她努力控制着剧烈颤动的身躯,用双手挡在面上,但她原来
的一双玉手却像被烈焰燃烧着,几缕刺鼻的白烟过后便只剩下一根白
骨,皮血无存。
    我始终没能痛下杀手,沉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给我……”
她痛苦地伸出那枝枯骨向四处摸索着,惨叫道:“还给我……”“什
么?”
    赤霞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我,递过那一卷字画。他的眼中尽是灰
暗,像深渊一般的灰暗。我接过画,随手抛给她,那感觉就像是对一
个乞丐的施舍。
    她虽然浑身急剧抖动着,却仍是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卷画,轻轻把
它拥抱在胸前。“好冷……”她用力把那画卷贴近身子,好像那是一
团能取暖的火。
    太阳已升上了空中,端端正正地挂在那里,照耀着人世。“你终
于赢了。”她无惧地望向天空,任凭阳光无情地射在她的面上,把她
的绝世容貌燃得稀烂:“苍天啊,你是多么的伟大啊!即使聂小倩成
了魔还是斗不过你!”
    她身上的肌肤已全被化去,腥臭的血水伴着白烟从她身上流出。
我看着她慢慢地收缩,慢慢地溶化。高举着的法杵始终停在半空,既
没有击下,亦没有收回。
    她那张已被日光烧得只剩一滩血水的面庞依然紧贴在那幅画上,
上面只有一个血洞的的嘴巴被努力地张开,死死咬着画卷边缘。我最
后看到她的嘴动了动,仿佛在尽力说着两个字——“相公。”
    “你终于消灭了她”赤霞的声音极冷。“我没有!”我的双眼通
红,用力把降魔法杵掷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叫着:“我没有杀她,没
有!”
    我死死盯着他,就如无数次与那些鬼怪战斗时一样。我突然仰天
狂笑:“是,是我杀了她!我杀了一个魔。”我狞笑着向他走去,面
容被极力扭曲:“你知道吗?我杀了一个魔,我为民除害,我是多么
伟大啊!”
    他没有再看我,转过身慢慢退去,淡然说道:“你果然是天煞孤
星。”
    我冲上前,暴燥地怒骂道:“那么你就是桃花绝劫!”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很快就离开了我的视线,但他离去时说的那
一句话却留在了我的耳边,久久不散。“我不肯定自己是不是桃花绝
劫,但她却一定是。”
    我颓然倒坐在地上。“我有做错吗?我是为了这世间的正道!我
是为了众生的安乐啊!”我疯狂地叫着:“我是除魔为道,我是替天
行道啊!苍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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