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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cowlyKnight (才薄如纸@骑士族), 信区: Ghost
标 题: 囚狐(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9月01日20:06:58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囚狐 三毒 之 贪 goodnight小青于 2003.06.09 16:10 发表在聊斋夜话 给作
者写鸡毛信
六十八年后,当我被烧焦的尸体仆倒在青石桥上的时候,我相信我的脊背之上,
也必然只有,一个字。
直到那一刻我始终都不知道,我这一生贪的,究竟是什么。
她喜欢在月明的夜晚斜倚榻床,持长长的翡翠嘴子红木杆烟袋,三指轻轻托定,
抬手。尾指尖翘如兰。狠吸一口,那沉溺深长凄迷若无梦的沉重睡眠。窗间光影破碎
。她回眸望月。烟雾轻吐。姿态是无限娇媚的淡定风尘。老绿凄红,温暖地糜烂至于
溶化。然她的眉目,这样年轻透明。肌肤若未被践踏的雪野,仿佛不曾掩盖过任何泥
尘与腐尸的痕迹。
阿紫生着一双圆转清莹的大眼。天真无邪,有时略带惊惶地骨碌一转。尖下颏上
,丰润的红唇如花之柔。除了我,没人知道那里面,封存着一千个谎言。
阿紫说,徐星帜,你要我怎么样。我本来不是人,你想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阿紫说,徐星帜,我是什么东西,你最清楚。你是什么东西,我也清楚。你不过
比我多了一张人皮罢了。难道不是?
我仿佛又看见她似笑非笑,嘲弄的眼睛。
阿紫的眼睛里,经常有这样的一种轻蔑的神气。轻蔑,而诡谲。诡谲,而天真。
天真得令人遗忘了其它。
唇齿间随时含着一千个谎言的阿紫有一张世间最清澈的面孔。
阿紫离开后的六十八年之间,我一直会看到它。那便是她留给我的报复。
后来的我是一名游走于江南江北的年老道士。星冠道帔,黄幡的阴影掩一张不动
声色的老脸。若着意细看,便发现这张脸尘土满面,肌肤却淡红光润,充盈一如少年
。只是半被白须埋。我带着这张奇特的脸走东走西。没人得知在桃符木剑之间,一些
散发着腥气的勾当是怎样在阴翳角落蠕蠕地进行,藉此支持我这朱颜白发的残生。若
那可以称之为残生的话。
或者我的生命,作为承载罪恶的渊薮,已然太过漫长。
阿紫说,你不过比我多了一张人皮罢了。我始终未曾逃离过她嘲弄的眼睛。即或
她最终,在我手中碎为齑粉。
而阿紫她知不知道,她已经报复了我。以无法觉察、无法逃脱的形式。我想在她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应并未想到过,那会是一种报复。阿紫不会为报复一个人而活,
也不会为报复一个人而死。阿紫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为了她自己。不论是活着,
亦或死去。
只为她自己。
在她死后的这许多年里,我终于可以渐渐地明白她。她本是属于这样自由、自私
而享乐的族类。她生而如此。注定如此。并且只能如此。
百年前,阿紫是我所捕获到的最美丽的一只狐魅。
朱砂字。
瓷瓶口符箓密贴,一旁飘过香头白烟,游龙般细绕。那烟缠绵,若怨鬼夜哭,唇
齿切切将声音嚼得绵长坚韧。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这一句,千年百载
,反反复复。月色如水,洗不去磷火的惨毒。
瓶中那魂魄,想亦有相同不甘。嘤嘤的哭泣声,入耳钻心,却有说不尽的娇媚。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二百年修为的狐精罢了。才得了人身,小小野魅,便不知天高地
厚起来。撞在我手里,还不是一张薄纸,就镇得她出头不得?
我将瓷瓶收入袖中,不动声色,轻轻走下道坛。那书生的父母叔伯在旁惊异地瞪
大双目,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似的,一拥而上连连称谢,又不敢太过靠近。眼睛都三分
畏惧地瞄着我的衣袖。
我道,妖魅已除,令郎日后是无恙的了。说罢携了法器大步离去。真是有道真人
啊,邪不胜正,果然这道长一来就把妖收了去了。这下好了,我们家算是平安了,儿
子有救了!真是灭邪救难的活神仙啊!
耳听得众人兀自在我背后称颂不休,我并未回头一看。于我而言,既然设这场坛
,想要的已经得到,便无须再回头看人家说些什么。何况我知道,他们所感恩的那位
救难的活神仙,并不是我。
我从来就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人。
袖中嘤嘤的哭泣声,随步伐颠簸飘散。
大道日落。又是黄昏了。我走进古道旁这家蔽陋野店,布履下踏起的尘土,在渐
淡的光线中如游魂消失。
道长,您老用点什么?我们地方偏僻,只有些干菜干笋,做碗素面您老先点点饥
?
有没有空房?我想先歇一歇。
有!有!这两天小店生意清得很,算您老才四位客人,空房有的是!我带您去,
包管清净。道长您这边请。
这样小的道边野栈,掌柜的也就身兼店伴了。这留着点小胡子的胖男子殷勤地引
我至一处收拾得尚算干净的客房。送上一壶酽茶,片刻后又端来素面。我吩咐他不要
再来打扰,又问水井在哪里。
洗脸水我自己去打就行了,不劳动你了。我上了年纪,唉,脾气就孤僻了,不愿
意跟人多打交道。
是!是!道长,水井就在后院,您老自便。我决不扰您老。掌柜的掩上房门之前
又笑道,到底是您修行的人,这样高寿了,又在道上奔波的,精神还是这么健旺。气
色真好!
我解下腰间的布囊放在桌上。是啊。我已经这么老了,还在道上奔波。东南西北
,没有尽头的漂泊。一百年前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我已经这么老了。鹤发童颜。气
色真好。那掌柜的不会知道,那只不过,是把鹤顶上的朱红移到了脸上而已。
我打开布囊。瓷瓶,大大小小,沐浴在逐渐隐褪的黄昏里。向西的窗,留不住最
后的日色。人说泼天富贵,难买那逝水的年华。生老病死,无人可逆天而行。我留得
这红润无皱纹的孩儿面,也须藏匿于凌乱白发之中,那终究,是见不得天光的。那是
夜空里该落却不落的一轮反常的红日头。向西的窗,曝露我的秘密。漂泊人的太阳,
总是在尘土中落尽。
人言落日是天涯。而家,就是望极天涯,也看不见的一种东西。这么多年,我的
家早已被自己背在背上。我这浪迹天涯的野道士,老得头发都白尽了。所拥有的,也
不过是一个背在背上的看不见的家,还有这些瓷瓶。
我忽然记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阿紫的时候,她也是从这样的一个渐渐隐没于
暮色中的瓷瓶里出现。
那时夕照正如镀金剥落,任何良辰美景,底色本是漆黑。那女子自揭去了符箓的
瓶口显身。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她说。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被收入瓶中之前
的奔突挣扎令她鬓发蓬乱,一抹血痕淡淡地于面颊斜掠。黯淡的房间里我看到她玓瓅
的眼珠只一滚,惊惶便去,淡定陡生。有些人仿佛势必要存在于黑暗之中。只有在暗
夜里,才能够行动自如,随心所欲如同鱼之在水。那个夜晚性命捏在我手里的阿紫乱
头粗服,脸上带着划破的血痕,从一个小小的瓷瓶中被释放出来,展露了她与生俱来
的妩媚。
我并没有忘记她其实并不是人。巧笑嫣然不过是皮囊幻相。她只是一只畜生。长
着尖利爪子长尾巴的野狐,游荡墟墓,或许食过尸体。
但阿紫说,我看见你就知道你不会杀我。道士,你跟我,我们,是一路货色。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望着我。
我敌不过你。可是你需要我。别以为我会相信你是真的要救那孩子。你这种人注
定要跟我混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天衣无缝。
一只狐狸精可以令一个男人快乐到何种地步。阿紫知道她的生死操之于我,施展
手段不遗余力。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够吸尽了那许多人的精血。虽然玉体檀口,相
偎相摩,那颠狂极乐亦不过是皮囊的幻相。她只是一只畜生。
但是人为什么一定要看到真相。
第二天清晨离开客栈的时候我骑了一头驴子,手里牵了另外四头。等到了前面的
市集,我可以将它们卖掉。
驴子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在尘土中行走。这些畜生仿佛已经认命。也许做个畜生也
没什么不好。就算不好也没有法子。
客栈已经空了。老板夫妇与那三个住店的客人不知去向。不会有人知道。
驴子走得很慢,可是很健壮。会很快被卖出去。这就够了。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
看到真相呢。
自那日起阿紫成为我的女人。她本不是人但我不知道还可更用何种词语定明她在
我生活中的身份。
我无法忘记次日清晨百骸皆融地在阿紫的臂弯中醒来。雪白的窗纸日光刺目。蓝
底白花粗布枕头上阿紫的脸孔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醒了。她说。乌黑的眼睛里漾出
轻轻嘲弄的光彩。
她的长发铺散在枕上。柔软而冷滑的黑丝茵陈,轻托起我脊背的肌肤。一只优柔
的手臂压住青缣被面,线条往上一路延伸至突兀锁骨。那路的尽头,红唇绽放。但我
没有忘记她是什么。共枕的这张娇好面庞,随时可以化为毛茸茸尖嘴獠牙的兽态。
你若想活命。
不必说了。我知道我已落在你手,听你吩咐就是。阿紫用一只手指自我额头一路
轻轻抚下,沿鼻梁凹凸起伏的轮廓直至下颌。她的眼睛里光彩明亮。
道士,难道我不知道你这张脸是怎么来的?她拈起我鬓边的一缕白发,呼地一吹
,咯咯地笑了。你我半斤八两,大家不过是大鱼吃小鱼。你觉得我的手段怎么样?
你不过是个二百年的小狐狸。
我知道。你的修为自然比我高的多,否则我又怎会落到你手里?但是……你觉得
我的手段怎么样?阿紫扬起尖削的下巴,那样子却有一种天真的神气。道士,当然你
也是个男人。
我披上道袍匆促下床,从包裹中寻出一丸如黑豆般大小的小葫芦。
天亮了。你如果不想……
我知道。阿紫再次打断我的话。她虚眯着眼睛看了看窗上渐烈的日光。
她的身躯化作一道火光投入葫芦。
那便是开始。是我与阿紫三十年纠缠的开始。或者,这纠缠在她离开之后的六十
八年之间亦从未曾停息。我早该知道,一个人的命中,总是会有些什么,是无法规避
与摆脱。阿紫,就是我的注定。
这幻相玲珑的女子。
阿紫栖身于葫芦之中,成为我所控制的狐魅之一。那些白昼悬于我腰间衣内的豆
大葫芦,每一只里面禁闭着一个山林的精魅。月华吞吐,夜露翕张。充满邪恶然却并
不强大的力量,可以用法术加以禁制与差遣。若凑近葫芦,会闻到阴凉的磷火与青苔
的气味,以及成分复杂的淡淡腥臊。杏黄道袍底下,我让它们躁动地睡眠在我的体温
中。而每至黄昏日色将沉,我就会择一隐秘地,打开葫芦上的塞子,看着这些迫不及
待的山灵散作桃色的青色的梅色的道道细烟,自葫芦口嗤嗤逸出。我知道它们亦早已
饥渴。
那些精魅。即或化质成烟,我会据不同的味道将它们逐一辨认。有朽木的温暖,
有水石的湿翳,有古墓中多年渗土而入的香火熏染与尸首口中含珠混合的辛辣而软腐
的奇异味道。在夕阳血红的奄奄睡眼中,无边无际地弥散。
咄,日落月上,速去速归!
立起镇妖坛,燃过定魂香。早以自身鲜血并合灵符灰与这些精魅点染过,拘住了
,不怕逃去不归。妖雾在空中磔磔的,略一盘旋,踪迹瞬息而灭。
我于是盘膝坐下调息养神。我知道此刻,那些颜色轻淡的若干道烟雾,已然悄无
痕迹地混入市声渐沉灯初上的街衢。这太平人群,一无所知。而今夜的月下花前,青
楼上,短垣外,柴扉侧,甚至寺庙宝殿庄严佛地……衣袂翩翩,将有美来兮。那女子
雾鬓风鬟,倏忽而至。月色下手攀花枝逾墙而来,嫣然启齿。这样神秘的丽人,将没
有男人可以抗拒。那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于是香裀亦或草藉,那肌肤缓带,口脂浓
偎,度一个只恨更筹短的美甘甘倒凤颠鸾夜……我可想象那情况。
她们是一些飘忽渺茫的风筝。高天上艳色一闪,去住都不由人。道声缘尽了罢,
那男子怅然远望,再没了踪影。却不道这才是死里逃生大慈悲。不然便是精血都尽,
性命无存。百年身,只抵得几夜欢娱。
我是那放风筝的人。我从来不做没有代价的事情。只可惜那些男子不会知道,线
拉得再长,终究是要往回倒。我所给予他们的欢娱,终究要收回。游戏结束了。
我每夜做着这个放风筝的游戏。那时我几乎从未特别的留意过阿紫。她不是唯一
。她只是一道带着些许麝香气味与属于她那一类动物的骚味的灰紫色的轻烟。
虽然她有一个最美的幻象皮囊。
我知道她是属于这个不劳而获的种族。天性如此。她不若虎的威猛,不若狼的凶
残,所以更加狡谲、飘忽和幻变。这世间若此漠然。谁生,谁死,各安天命与自身手
段的高下之分。在锯齿般暴戾无情的生活中,她总有法子趋避弱点,尽可能取巧地一
次一次,从生死缝隙间滑溜地擦身而过。残星暗夜里,这小兽于墟墓间悄无声息地潜
行。鬼祟不可告人。而每每驻足回顾,纤细脖颈光滑皮毛,散发高贵优雅的气息,令
人再也想象不出它在这样的时间地点所做下的勾当。许是它刚刚才撕食过坟墓里的腐
尸,或者扑杀了满满一窝人家养的鸡。而那双碧绿的眸子却是如此慵懒迷茫,在月色
下,带着微微的不屑。如同贵妇在自家的深闺燃起了薰香般的倦眼饧波。这种天生便
懂得何为媚惑及其用处的兽类,是这样珍惜自己的皮毛,以及蓬松柔软的修尾。它会
在奔跑的时候将它做成一簇摇曳的娇艳火苗,以便让月光与磷火的幽泽更充分地渗入
皮毛,滋润每根毛发奇异的光彩。
没有一种野兽比它们更狡诈、自私与造作,然而通晓所有迷惑众生的秘密。那是
与生俱来的本领。它可以令人进入极乐之境。如果它愿意。而当它愿意做某一事的时
候,那通常,不会是没有代价的。
狐是一种心里随时带着个戥子活着的生物。或许是世界上活得最精明的生命之一
。文人笔下那为了爱情而向破庙里的穷书生投怀送抱的浪漫狐仙,不过是这写书的人
荒凉生命中自欺自慰的些些绮梦罢了。若真有这样的事件发生,则那狐绝非不抱任何
目的而来无疑。关于这一点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因为不知有多少段这样的香
艳佳话,本是由我一手制造。
我是放风筝的人。愚蠢的人们啊,你们若得看到幕前红氍毹上生旦风月离合,水
袖轻扬起绝世的容颜与悱恻,便也罢了。且饮一杯,让这目迷,耳涣,心摇,神醉。
切莫要细细地追究帷幕后背阴地,那满头白发颜若丹朱的诡异道士。风筝在天上,牵
着线的手,不一定也是美丽的。可知这世上有多少哀艳的传说,若要穷究到底,百转
千回后寻到的也不过只是一个躲藏在背阴地的丑陋道士。
说来,我的那些匿身葫芦中的美妇们,她们从来不问任何传说。她们对那些毫无
兴趣,尽管她们每一个的容颜,都足以供民间传奇作为凄丽范本,演绎流传不已。她
们关注的只是当日的任务是否完成,以及对于自身修行与自由的考虑。这些看似低迷
徘徊的艳色轻烟,是最直接最无意于缠绵的物事。其实好笑。原来这世上只有平平淡
淡度着从容光阴的人们,才会那样的醉心于所谓传奇的跌宕与艳异。而那些本就身在
传奇之中的生命,却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档子事。说也寻常。
谁知道。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看到过放风筝的那只手。
所有的真相总是没什么好看。许还丑陋得很。但看多了,也便淡了罢。淡得只剩
下漠然。就像阿紫的淡淡轻蔑的微笑。
记不得了。方家那孩子,大约是我媚杀的第二百七十几个人罢——不,不能算,
我没杀了他——那时候你来了。我栽在你手里,从此成为你葫芦里的狐奴。那也没甚
么。想是我的气数罢啦。
天欲曙时。才刚归来的阿紫凝烟成形,在灰白的晨色中斜斜倚靠在枕上,脱去窄
瘦的缎子弓鞋。她轻轻揉着自己的趾尖,对于我,似乎视若无睹。对于她自己口中所
说的狐奴的地位,亦视若无睹。看她悠游自若的样子,不会有任何人认为她是被我禁
锢在葫芦中,加以符咒,任意差遣压榨的狐奴。
有时我觉得阿紫似乎对于任何事情都无所谓。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作为兽类中
最工于心计的族群的一员,她与生俱来地精于谋算。我知道她会在乎许多事情,尽管
她闲适纯白的脸上从无一丝的焦急泄露。比如说她吸取的生人精气,她昼夜运炼而如
今却被我禁制住的内丹。当然,还有她的自由。没有任何一只野兽可以忍受失去自由
。阿紫已然修炼成精,拥有美好的人类女子的皮囊。那是甚至远比绝大多数真正的人
类女子都更为美好的皮囊。但,她毕竟仍是一只野兽。我知道她心里恨毒了我。是一
只野兽恨一个人那样的恨。
她只是天生成那副德行罢了。永远无邪无知的面庞,像栀子花一样洁白清香。一
双清水眼冰凉透澈如同藏不住任何的心事。而丰柔的嘴唇就可以这样慵懒地红、红、
红,就算是太阳掉下去明天再也不会升起来了,它依然可以温暖如初的那种什么也不
管的红。不问世间成败。
她的性命捏在我掌心里,就像躺在旷野中她老巢旁边一样的自在。
你这妖狐。炼形才不过二百年,倒媚杀了二百七十几个人?好辣的手!
有什么希奇?阿紫不屑地撇嘴。有如任性孩童般圆润可爱的神气。那些凡人男子
。又都是些单弱的书生少年,要么便是蠢头木脑的乡下人。就是吸尽了他的精气,又
能有多一点儿?你倒算算,这能有多少?难道你还不知道。
为何不安安分分地拜月炼形,找个隐匿地独个儿修行,也不会落入我手中了。
拜月炼形?那如今恐怕我还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呢!也许早死了,被人剥了皮做成
暖裘了。她笑了起来。何况那些少年也未见得怎样冤枉。难道他们不是自己迷恋我才
送上门来?难道你没有看到他们和我在一起时候狂喜的神气?你必须承认我给予他们
的确是一种奇特的死亡方式。她撅起嘴唇向空中噗地吐了口气。从极乐世界直接抵达
极乐世界。我想我给予他们的死亡远比你们这些同类所能给予的任何一种都要慈悲得
多。
但你媚人所得,如今不过是为人作嫁。渔翁得利的是我。
阿紫不耐地把棉被轻轻踢到边上去。
那只因我法力不及,也没什么话说。我早说过了,你对我,是大鱼吃小鱼。既是
不能大过你,我只好让你吃。这是游戏的规则。反正我的道行也尽是从旁人那里用邪
法子得来的,如今再让你用邪法子得去。这是报应。徐星帜,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
你跟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路货色。
我打了她一个耳光。住嘴。你怎敢跟我相提并论?我是人。你不过是一只狐狸。
我们的确是有分别的。她注视着我,淡淡地笑了。那笑容里的嘲弄依旧浅淡,较
之往日并未有丝毫的刻意。
我们的分别是,我是在巧取,而你,是豪夺。
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我从未阻止过你。
她的身躯冰凉而柔软地在我怀中,由我尽情摆布。冰凉是所有非人的女子无法掩
饰的特征,但阿紫在我怀中,那冰凉却有麝香般异域而辛辣的气味,是炽烫的寒冷。
颠狂冲刺的时间里渐有天花坠落般迷醉的感受。醺然。
但纵使天宫的花朵都坠落,亦无从遮盖,阿紫,只是一只狐狸。她有电目钩齿,
利爪尖吻,以及麝香浓烈亦不得泯灭的狐的腥臊。我清醒自己的头脑,不令忘记此刻
在她身上所做所为的目的。
动荡中,她冰凉的体内渐渐逼出一丝热气,仿佛自无有之地被压榨而出。我闭住
鼻息。它像一条酥软的毛虫,沿下体一路爬升至小腹,盘旋。终于曲屈做一堆儿,沉
积于丹田。不动了。我不遗余力地试图挤压出她身体最深处最后一缕温热的金线。
她的眼睛睁开一线。泪光倔强闪亮。女子的黑眸跳荡几点幽游碧光。
红唇轻咬。生出细小波折,绵绵折叠一些深陷的齿痕。我带着些许的恶意盯视她
的嘴唇,看着它一层一层逐渐褪淡下去,如同揭去层层的壁饰。终至远方曙色一般的
灰白。
阿紫,你恨我吗。
你错了。你我之间并无爱恨,只有强弱。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阿紫说。就是
这样简单。
错的是你。你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东西,叫做报应。二百年间你媚杀那些少
年的时候可曾想过如今会在旁人身下,偷取的阳气一点一滴,又被榨去。你二百年的
修为只不过成了一个通道,替我运转些凡人精华罢了。
我一面说一面加紧在她身上的起伏。生人真阳,丝丝由她体内抽离。阿紫疲惫的
容颜在曙光中渐欲透明。可是她仍然微笑。世间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没有代价的。当
那些凡人在我身上得到快乐的同时,就付出了他们的代价。这是公平的。即使我的今
天,一样有它的公平。因为你所得到的一切,也不会没有代价。
我终于知道野兽永远是野兽。阿紫,你没有人的心肝。除了损人利己,除了代价
,你还会想些什么?你不懂人类的感情。可曾想过你杀的那些少年中或有人对你一片
真心,而你只是把他们当作榨取精气的仓库,任由他们在你离去后干枯而死。你是最
虚伪的野兽。枕席间的娇痴盟誓徒然令人齿冷。什么全是假的。
那你呢?徐星帜。难道你与我交合是为了缠绵?不也是榨取精气。她的额头开始
渗出冷汗,面容近乎白痴般的柔和。眼睛渐渐失了光彩,一点碧色却尖锐。为什么你
始终不肯承认你跟我原本是一样的东西。
--
No one's told her about the end of love in manhattan. Then I thought:
she will learn.
welcome to the age of un-innocence. No one has breakfast at Tiffany's
and no one has affairs to remember -
Instead, we have breakfast at seven am and affairs we try to forget
as quickly as possi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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