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cowlyKnight (才薄如纸@骑士族), 信区: Ghost
标 题: 囚狐(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9月01日20:07:42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你要做女人了么?
你要做男人了么?
我本来就是男人。
你是道士。
道士难道不是男人?
我质问她,她不睬。我于是伸出手掌挡住灯影。不说话?不说话不让你做事。
她皱着眉头躲了躲。哎,别闹,我看不见了——别闹!我唱个曲儿你听罢,别挡
我了好不好?
狐狸也会唱曲儿么?
狐狸不会。女人会。
她指间缠绕着绵长的丝线,声音一样地绵长。细细地唱了:满天星当不得月儿亮
,一群鸦怎比得孤凤凰,眼前人怎比得我冤家模样。难说普天下是他头一个美,只我
相交中他委实强。我身子儿陪着他人也,心儿中自把他想。
好啊,你还想将身子去陪着他人么?——你这小狐狸,我非治得你求饶不可——
过来,不准躲!
哎,别——我痒哪,我要笑死了……求你了,别胳肢我,我痒啊……
灯影一挫一挫,摇曳的明暗。
那么你说,你是不是还想“身子儿陪着他人”?
就算我“身子儿陪着他人”,也是“心儿中自把他想啊”……
“他”是谁啊?你说,“他”是谁?说了就饶了你。
你这个厌物!……她回眸瞥一眼,带薄嗔,面上泛了醺红。我就要笑死了……好
吧,不要逗了,曲子里唱得明白,他就是冤家嘛,还问。
不行,你还是没有说清楚……我搅乱了她手中的丝线,一丝一缕,金丝化了一团
融融的茧。阿紫皱了眉头解,越解越乱,手里颤着,人也跟着摇曳,终于一个不稳,
连人带线倒在我怀里。烛火因她的气息荡漾了。
……冤家。她的眼睛雾蒙蒙地望上来,轻轻地,又唤了一声。
金丝的茧掉在地下,被践踏了。
我与她已是老夫老妻。但中间隔绝了的十年,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人就恍惚迷离
。只觉是做梦。只觉是,初相遇,携手鸾凤,第一度的春风,就结个这欢喜缘。
我抱住怀中玉体。解带宽衣,重了怕弄疼了她,轻了,只怕这梦滑溜,瞬息而逝
。我交合了一辈子,男女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过的迷乱……第一次,我不想压榨,
只想给予……我怕我是要醉了。喘息渐涌成颠峰的旋律。
忽然之间,一种冰凉如利刃,直通入腹。
没有任何的预兆。整个人,空了。黑幕劈头罩落,刹那间一切乌有。
七天后。我在另一城市,找到她。
我看到阿紫的时候,她在一个少年的床上。
我想是我要死了。那一日,在我最迷醉的时刻,她腹中生出巨大吸力,怕是蓄积
了毕生的修为。只此一击。是奋了全力拼得性命的孤注一掷。我的精关再也固不住,
只滔滔大势去也。晕绝。
待得醒来时,那人已不知去向。
直至那一刻我始终都不曾提防。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提防。
揭去封咒时便知道她的一千个谎言……她的誓言就像溢出体外的鲜血般容易变色
和干涸。这反复无常的兽类我明知她是不可相信的。我明知,什么永不背弃,原只是
眨眼间天翻地覆。
骗了我的真的不是她。只是我自己。
一切只因,甘愿,两个字。
阿紫看到我的时候并未表现出任何惊慌。她平静地自那少年怀中站起,眼睛里依
然闪烁多年前我早已熟悉的那淡淡嘲弄的光彩。这样明亮的眼睛。这样淡然。我曾经
如此憎恨的,那仿如洞悉一切,可以控制终始结局的眼神。我想她和我一样清楚,到
最后,她只能用这样的眼神,来面对终始,与结局。我追寻了她七天七夜。这一刻,
我也终于可以不再颤抖地,面对她无辜的容颜。那花朵一样单纯的,含着一千个谎言
的嘴唇。
阿紫。我终于找到了你。
她点点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一定会找到我。它比我预想的,已经来得缓慢
。
阿紫就这样嘲弄地望着我,只是到后来,那眼睛里的光彩也茫然。她的轻蔑,已
不知是对谁。我忽然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也再不能出口。我这麻木而盲目的长生
里,只她给过我唯一的三天,而后又亲手将它变成一个骗局。我错了。原来三天始终
就只是三天,抵不得十年,抵不得三十年,抵不得一生。一生的罪恶。我这样的年纪
,那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幼稚可笑的梦。但我到底相信面前的这女子,只她,是世上唯
一一人,解得我白发朱颜的寂寞……我的阿紫。
阿紫,原来你终究还是要将身子陪着他人。
她不辩解。只对我微微地笑。突兀间一回手,那片刻前尚自缠绵的美少年喉间溅
出鲜血,如烟花,未及熄灭,人已倒下。
他连恐惧都没来得及。最后的定格,表情只是那可爱的迷蒙错愕。
阿紫淡淡地望着我。
徐星帜,你以为这些男人,这一生,我在乎过谁。
她说。
站在青石桥上,仰首看着天空,渐渐地暗了。日光点滴隐去。又到黄昏,西天堆
起灿烂的五色云霞。
人言落日是天涯。原来我这一世,到底,是一个人看落日。
原来望极天涯,真的是永远都看不见家。
我看到余辉就这样华丽地弥漫了整个天空,像一场醒不来的宿醉。我觉得累,欣
慰此刻可以站在桥上看落日,不必再漂泊。不老的我,毕竟是真的,已很老很老了。
不想再变了。不想再有任何的改变动荡了此刻的团圆。我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以前
,对谁,说过这句话。
人老了,就只想停留。让一切都停留。
阿紫,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回去。
她立在少年的尸首边浅笑着摇头。你还不明白,我若愿意跟你回去,就不会离开
你。
阿紫,狐狸不做针线,你做。狐狸不会唱曲,你唱。你是我的女人,请跟我回去
。
她的目光,诡谲而天真。天真得令人遗忘了其他。天真的阿紫用清莹的眼睛注视
着我。她说,徐星帜,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本来不是人。从来,都不会是人。
我只是一只野兽,你知道。没有任何一只野兽可以忍受失去自由。我已经忍受了
三十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自由。都是为了,我自己。
徐星帜,你不要再骗自己。阿紫轻声地说。我真的,只是一只野兽。
那时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阿紫,让我们重新开始。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是一个道士。不是一个,不会老的道士。那一瞬间我漫长的生命于此地突地被哽住
。所有的流年。她却仿佛猜到了我在想什么。
徐星帜,那是不可能的。三天已经很慈悲。她微笑。像我们这样背负着罪孽的生
命,已经不被允许重新开始。我说过世间一切,都不会是没有代价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做报应,我从来都不曾忘记。你看。它来了。你的。我
的。我们的。
天理终于是会来的。
我对她说,阿紫,还记不记得你的誓言。你说过永不背弃。自己说过的话,是不
能够反悔的。
你永远不能忘记这一点。
她点了点头。我记得。我只希望你替我实现我的誓言。
彻底的实现。阿紫闭上了眼睛。
那时夕照正如镀金剥落,任何良辰美景,底色本是漆黑。乌云中有一道亮光涌现
,好象是沉睡的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
我站在青石桥上,我终于等到它。
阿紫说,天理终于是会来的。
当那道盘旋的火光渐渐坠落熄灭,我收回我的手掌。那个女子不见了。她最后在
游龙般环绕的三昧火中消失。我知道她从此将永不再出现。三魂七魄,已然被打散,
从此,她将不入轮回。如果她美丽的幻象只是个幻象,那么这个幻象,也永远不会再
一次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它只出现一次。只有这一次。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背弃,那么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自己说过的话是永远不能够反悔的。我会记得。
这个躯壳终于化为飞灰。风来,吹散团团淡烟。烟追着灰,即使曾经那是人间绝
色。一刹,便散了。只是最后剩得一颗东西在地上,风吹不走,烟追不散。我不得不
伸手将它拾起。
她的心。三昧真火,也烧不尽的。其实到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我笑了笑
,就在那地方轻轻地将它掩埋。滴溜一阵风过,尘埃都不起。原来烧不尽的,最终黄
土也一样埋了。终无寻处。
那上面只有一个字。
帜。
[方志]:庚申年三月十八,黄昏雨至,俄而,雷大起,于县东北云家村青石桥击
一道士死。尸仆,皮肉尽焦。彼时村人皆大惧,闭门不敢出者移顷。及雨霁,始阖村
出视,无识者。人云此必害理甚者,故天谴之,然终莫测其故。
那时我已无谓悲喜。只是预想中再寻不出这原由,怕是一世,也猜不出的。她心
中那个字,自己也未必知晓罢。也不必寻了。只是红尘无情的情事罢了。原来这一场
纠缠,自始至终,我与她,竟从来不曾为彼此,掉过一滴眼泪。倒也干净。
三天终是抵不得一世。其实,就连这三天,亦始终无人,言,爱。是早已忘却了
那个字罢。忘得干净,都不必问了。可是回想,即使恨字,也都无人提起啊。
我心中无喜无嗔的空洞。自以为的一世纠缠其实也不过是空无。原来一切,果真
的就如很久以前有人说,你我之间,并无爱恨可言。
终了,这一场,不过是,并无爱恨可言。
忘了。都忘了。
纵使末了只听得她唤:冤家。
不管那是不是,最后一个谎言。
[秘密]:何可得知我造畜的因缘。那些月夜水井旁凭空的罪恶。你何可得知。
我一生啊先把兽作了人,后又把人作了兽。我只想知道人和兽的分别罢了。
可是什么是人,什么是兽。原来,我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
万事的万事,不堪一笑。
[传说]:人说积恶至深者,天庭震怒。彼时乌云浪涌,电光凄裂。有雷如火光,
持大悲悯以诛恶。所诛者,皆罪不容赦,在生孽造无极,故得至重恶果,三魂七魄,
打散不入于轮回,天之极刑,亦不轻施者。魂魄既消,归于乌有。为儆世人,特示怖
相,令尸跪而仆,骨焦肉烂,而雷部以在生之罪书其脊背,以明因果矣。
[秘密]:最终我都不知,我这一生贪的,究竟是什么。只愿背负了这真相,这世
间,再不要重来。
[我贪那长生,终究,是为了什么呢。我贪那三天,终究,又是为了什么呢。不
问。都不记得了,我曾经那样怕,死。其实后来,我不怕死了。其实后来,我亦不怕
不死了。] [其实最后,我只怕会就这样生生世世的,记得她。]所以我忘了。
[方志续]:奇者,尸背焦灼成文,有辨之者,居然一紫字。
到底无因缘。
--
No one's told her about the end of love in manhattan. Then I thought:
she will learn.
welcome to the age of un-innocence. No one has breakfast at Tiffany's
and no one has affairs to remember -
Instead, we have breakfast at seven am and affairs we try to forget
as quickly as possi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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