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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martlion (悔恨的我), 信区: Girl
标  题: 《未名秋雨》十四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y 13 09:52:26 1999), 转信

发信人: fxiao (不必), 信区: pku
标  题: 《未名秋雨》十四
发信站: BBS 曙光站 (Mon Jan 18 17:46:37 1999)


                        十四

  波光粼粼,月色溶溶,未名湖的中秋夜,是只有北大人,才
有福享受的良辰美景。环湖路上,三三两两,悠闲漫步,笑语
欢声。那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的,是同窗学友联欢聚会,放情舒
展各自的青春。那成双成对的,年老的是教授,年轻的是学生
——近两年那“禁爱令”已经自动解除了——教授夫妻或许正
回味他们携手度过的岁月,学生恋人或许刚开始他们共度人生
的旅程。而我们,我和崔笑迎,不是手牵着手,更没有肩偎着
肩,只不过有间隔地一起走着,这算是什么呢?
  中午那顿加餐,其实我并没有吃出什么味道,但我边吃边品
味着她为我守护那一份饭菜所包含的那一份情意。我感动,我
懊悔,这半年多来,我不该只沉浸在<红楼梦>里,只珍贵着
“庚辰本”,而误解了她,忘却了她。
  团支部组织的“批胡适、评红学”班会,在牛哥逼迫下,我
不得不参加,并未见有谁人点我的名。武文斌虽然与会,却也
只是笼统地批判“唯心论大人物”,号召大家向“唯物论小人
物”学习。
  我本应在那次会后就跟她再接续上联系的,悔不该痴迷地一
头钻进善本书阅览室里。想到她对我这些毫不介意,想不到她
竞主动邀我一起赏月,我激动不已,浮想联翩,下午就抽空到
食品店去买了一块大月饼。只买一块。为了在这中秋之夜,一
旦取得团圆结果,—块儿品尝它。
  我们是从花神庙向西环湖漫步的,走到未名湖与那小湖相连
的石桥上,我停住脚步,决定主动“火力侦察”,一边抚摸着
桥栏杆,一边别有用心地问她:
  “笑迎,你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吗?”
  “这桥有名字么?要有名字,也应该叫未名了。”
  “它的名字叫断肠!”
  “断肠桥?”她怀疑地望着我,大概以为我又在开玩笑,“怎
么叫这么一个古怪名字?”
  “你看那边,德斋呀,才斋呀,”我手指南岸两组灰瓦飞檐
的三合院建筑,“那原是燕大男生宿舍。当年,燕园情侣湖畔
散步,晚上就在这桥头分手。”  她翻了翻眼睛看了看我,看
出我不是在胡编乱造,就发感慨说:
  “怪不得人家说燕大学生是公于哥儿大小姐,整天就知道爱
呀,断肠呀!”
  “这你可就以偏概全了。解放前的学运,有些地下活动就是
在这儿进行的。”
  “那你研究一下这个也好呀,却去考据断肠桥。——净走这
些邪门歪道!”
  我默然了,那么且听她要说些什么吧。离开断肠桥,走向湖
心岛,她一路上坦然交心:她已经提出了入党申请,武文斌做
她的介绍人。
  “武文斌,哼!”我苦笑又嘲笑地哼了一声,“他不是已经
毕了业,主动要求到边疆去嘛,怎么现在又成了专职政工干部
了?”
  “这是临时的,只工作一年,明年他就到边疆去。”崔笑迎
对此深信不移,满怀憧憬的说,“他希望我在走上社会之前,
解决组织问题。是啊,还只有一年,咱们就要走上社会了,我
希望你,希望你也……。
  “希望我也解决组织问题,希望我提出入团申请?”
  “难道还要组织来邀请你吗?这种事情,应该是自愿的,由衷
的……”
  “笑迎,正因为我是严肃的,认真的,所以我,我觉得我还
不够……”
  “什么是你还不够?是你还不肯!”
  “是的,是我还不肯……你还记得你让我重写的那一份‘介
绍我自己’吗?”
  “你不是没有交出去吗?你不是把它撕成碎片了吗?”
  “可是它在我的心里,还完完整整保存着!”
  她也默然了,过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似的说:“我等啊,等
你,等了三年了!”
  “笑迎!”我哽咽失声,但心灵深处那根理性的神经,随即使
我又冷静自持,我不可冲动,更不可违心,“还有一年,让我
再想一想,想一想……”
  一轮满月,皎洁清明,照得岸边那一溜垂柳,镀上了一层银
辉。只见迎面路上,王德一和水晶晶相拥着走过来。崔笑迎赶
忙闪开身,向湖心岛上走过去。
  这位江南小镇的小家碧玉水晶晶,早在年初就公开了跟王德
一的恋爱关系,自然坦然,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谁也心知肚
明:公开这种关系,对于毕业分配,将会十分有利。王德—家
在北京,他父亲又是“统战”对象,他的工作岗位肯定是会分
配在北京的。为着毕业分配的意向,有些同学已经加快了结交
异性的需求。
  我们来到石肪旁,坐在岸边石凳上,望着月光下平静的未名
湖,心里却涌动着未名的惆怅。
  “哪里还有一年呢!”她先打破沉默,不无焦急地说,“刚
开学就布置了,组织发展,毕业分配,都在抓紧进行,等不到
下学期,一切就都成定局了……”
  “那么,笑迎,你入了党,就要去边疆吗?”
  “当然,每一个毕业生,都应该准备着,到祖国最需要的地
方去!”
  “可是我,我觉得,我是要搞研究工作,只有北京最适合我。”
  她又沉默了。过了会儿,有些凄然地说:
  “明年此刻,月圆依旧,同学们可就天各一方了。”
  “只要我们争取,就有可能还在一起。”
  “假使需要你去边疆呢?”
  “我的命运,必须由我自己掌握。”
  “你,你,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谁呢?”
  “你,还有你,你留在北京,跟我在一起!”
  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没有气恼,却也没有欣慰,只是低下头
来,双手合掌,轻轻揉搓那长发垂腰的辫梢。月光洒在她身上,
那圆圆的脸庞,那黑黑的发辫,也镀上了—层银辉,使这东方
古典的女性美,又笼罩了一袭神秘的朦胧的氛围。
  夜色渐深,湖岸上稀少了行人。谈天的回宿舍去了,谈情的
到镜春园去厂。我无意中听王德一说过,镜春园里别有洞天,
花木掩映,景物幽深,是情侣们谈心的最佳境地。
  她把辫子甩到身后,缓缓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开了湖心岛。
我抢前一步,有意识地把路径往镜春园方向引导,她仍不言不
语。只无意识地跟随着我。我们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
到了镜春园西入口处的翼然亭下。
  翼然亭又名校景亭,是一座翼然于小山顶的重檐攒顶方形阔
亭,四面廓檐上彩绘着校园的各处美景,四角的十二根廊柱间,
都有长凳相连。在月色里,看得分明,靠外面的柱边长凳上,
相拥着一对情侣。
  显然,此刻,对他们来说,世界空虚了,两人毫无顾忌地拥
抱着,亲吻着,那女孩儿嘴里发出—种异样的声音,似哭又似
笑,似喜悦又似呻吟。我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但我本能地
就知道了那是一种什么声音,禁不住使人心旌摇荡。
  崔笑迎比我迟钝,她听了会儿才一下子猛醒过来,停住了脚
步。那声音越发放肆了,她完全清醒了过来。这时,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她发出的声音,极轻微极轻微,只不过是两唇一碰,
但在我心中犹如轰响一声炸雷——“不!”
  这回是崔笑迎带领我,逃跑似的撤出了镜春园。她一直再没
有说话,但她那脚步所传达的语言,使我心里明白:今夜我们
已经无话可说。
  走到断肠桥,一股悲凉袭上心头。我不愿再走了,而她顺着
西山下的小路,领先向临湖轩走去。在两棵高大的白皮松下,
我站住了。
  三年前,就是在这里,她鼓励我说,“将来总会是的”,现
在还会有将来么?
  “我,我想在这儿,再呆一会儿……我留恋这月光”——”
  “那我……太晚了。我可得回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进远去的人群,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么孤
单。这才真是的,“世界空虚了……”脚下的路啊,“你现在
要把我带到哪儿?”我像是在梦中,飘飘忽忽地往回走,就又到
了石肪跟前。
  石肪上是空的,石凳上是空的,只有水中月还在,但这月是
在水中的。
  我在石肪上躺下来,背靠翘起的船头,紧临近水的船帮,侧
着身子久久凝望那水中的月亮。哦,“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
轮水月,上下争辉”,这就是“庚辰本”里曹雪芹笔下那“冷
月葬诗魂”的情景,描写得多么好啊。高鹗大概以为“水月”
不通,给改成了“池中—个月影”,反倒损害了那如诗的意境。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块月饼,撕掉包装纸,将它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我把这块月饼掰成了小碎块,一点一
点撒进了未名湖。
  哦,这是什么声音?有点像那种让人心旌摇荡的声音,却又是
极轻微极轻微的。我循声探源,看到了水面漾起的波纹。啊,
这就是那[口妾]喋之音了。
  我看不见那成群的鱼儿,是怎样吞食那粉碎的月饼的,我只
看见那一轮水月,被那涌动着的一圈一圈越来越大的波纹,揉
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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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世间最美好的,会毁在最无聊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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